北疆军的将士被呼啸的箭阵压制在两百步之外,无法前进。
不过说实话,他们也实在跑不动了。从上午一直到现在,他们两条腿就没有停过。连续急行一百五十多里路,在贝丘还和敌人打了一场遭遇战,就是铁人也要累趴下了。
任戈气喘吁吁的跳下战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高声怒骂,“都给我站起来。两年没打仗了,是不是腿脚都软了?”
“大人,我们兵力太少,冲上去就是送死啊。”一个军候心痛地看看自己的部下,小声劝道,“大人,再等一等。等后面的军队赶上来……”
任戈狠狠地给了他脑袋一下,“再等?再等敌人过了大河故渎了。上,立即给我上……”
“给我擂响战鼓……擂鼓……”
“站起来,兄弟们,给我站起来……”任戈一把夺过掌旗兵手上的黑豹战旗,奋力舞动,“雁门关大战的勇士们,横扫大漠的勇士们,举起你们的武器,随我杀上去,杀……上……去……”
远处的火把突然全部熄灭了,大地重新陷入了黑暗。
胡屹紧张地走到阵前,四下盲目地看看,又侧耳凝神细听。
“大人你看……”一个亲卫手指前方,惊骇地叫道,“北疆军,北疆军来了……”
遥远的夜幕里,先是一个、两个孤零零飞速移动的红色星光,接着是一片,然后是一大片。蓦然天地为之一亮,一片几里长的火红色的星河霎时跃入夜空,它就象汹涌磅礴的天河之水,挟带着隐约可闻的风雷之声,呼啸而来。
胡屹骇然变色,转身飞奔,“撤退,撤退,过河,立即过河……”
黑夜里,寒风中,胡屹声嘶力竭的叫声份外的恐怖和凄厉,“过河……”
冀州军士卒本来就非常紧张和恐惧,这下子更是肝胆俱裂,大家乱哄哄地跟在战旗后面,亡命飞奔。
北疆军从黑暗里冲了出来。
任戈一手举旗,一手举刀,犹如离弦长箭,狂奔如飞,“杀……”
将士们没有遭到箭阵的射击,这让他们非常意外,想死还死不掉。等他们小心翼翼地冲出黑暗,看到仓皇后撤的冀州军,这才明白过来刚才捡了一条命,敌人竟然在这个时候掉头撤退了。
“杀……”北疆军士卒顿时士气如虹,两条沉重的腿好象突然增添了无穷的力气。
任戈高举战旗,奔跑速度大受影响,眼见一个又一个的士卒冲到了自己前面,任戈觉得很没面子。老子在太行山的时候,那是有名的神腿,有几个人跑得过我?他一把拉住一个跑过自己的士卒,顺手把战旗强行塞到了他手里,“拿着,跟在我后面……”
“兄弟们,杀啊……”任戈撒开双腿,放声叫着,吼着,“杀……”
一千多名北疆将士象脱缰野马一般冲进了敌人的战阵,双方立即展开了血腥厮杀。
战刀飞舞,任戈腾空而起,一刀砍倒了连连后退的敌人,接着跟上一刀,剁下了敌人的头颅。他剧烈地喘着粗气,迎风驻刀而立。这时,他看到了从远处咆哮而来的北疆军主力,那数不清的火把照亮了夜空,狂烈的吼声仿佛撕碎了漆黑的夜幕。
任戈哈哈大笑,猛然高举双手,举刀狂呼:“兄弟们,大军到了,杀进,杀进……”
潘凤和张胜两人指挥士卒把两千多部战车和辎重大车摆在了河堤上,还有几百部辎重车推倒在了河堤下面。
胡屹带领一帮亲卫狼狈不堪地逃到了车阵后面。
“点火……”潘凤大声吼道,“立即点火……”
胡屹大惊,一把拉住潘凤,“再等等,后面还有我三千部下……”
潘凤一把推开他,指着越来越近的北疆大军,瞪着眼叫道,“后面不止是你的三千部下,还有数万敌人……”
“点火……”
胡屹大怒,猛地举刀架到了潘凤的脖子上,“你走,这火我来点。”
潘凤冷笑,“你把刀拿开,否则我杀了你。”
张胜急忙冲上来抱住胡屹,拖着他就跑,“走,走,我们快走……”
火借风势,大火迅速烧了起来,不一会儿,河堤上火光冲天,烈焰腾空而起,气势惊人。
任戈望着熊熊燃烧的大火,一脸绝望。
北疆军将士眼见追击无望,斗志大减。
被大火挡住去路的冀州军将士看到退路已绝,丢下武器投降了。
王当纵马飞驰而来。
任戈驻着一支长矛,歪歪倒倒地走到了王当面前,“大人,袁绍人不错,临走的时候还给我们放了一把火,让我们取暖御寒。”
王当看看大火,无奈地摇摇头,“你怎么样?死亡如何?”
“伤亡不大,就是太累了。”任戈回头指着三三两两躺在地上的士卒们,“连续跑了一天一夜,打了两仗,大家都站不起来了。”
王当赞赏地拍拍他的肩膀,“你带人下去休息吧。”
“大人,袁绍跑了,就剩下公孙瓒了。他不会也跑了吧?”
“我已经派人急报将军张燕大人了。彭烈得到消息后,也会立即带着大军调头向东,先把甘陵城围住。”王当苦笑道,“如果公孙瓒和袁绍在同一个时间撤退,事情就很麻烦了。”
“我们已经尽力了。”任戈沮丧地说道,“袁绍一定得到了邺城丢失的消息,否则他怎么会跑?而且恰恰就在我们即将围住他的时候。”
“袁绍不会永远都有这么好的运气。”王当忿忿不平地说道,“白帅的仇,我们一定要报。”
黎明时分,张燕接到了王当的急书。
北疆军终究还是功亏一篑,棋差一着,让袁绍跑了。大将军想一战稳定冀州的计策失败了。
张燕命令大军直接向甘陵国而去。
****
夕烽亭。
早晨,当北疆军正在集结,准备出营攻击公孙瓒的时候,却听到对方大营里突然传出了惊天动地的战鼓声,公孙瓒率先发动攻击了。
李弘大喜,和麴义两人率军出战。
北疆军摆下了一个防守阵势,前是雷重的军队,左右两翼是何风和樊篱的军队,文丑居中指挥,李弘和麴义率领黑豹义从和虎贲居后策应。
北疆军威震天下,最犀利的武器就是铁骑和弩炮。铁骑冲阵,弩炮杀敌,天下莫能当之。
今天,北疆军的铁骑虽然不在,但弩炮还是让公孙瓒非常心寒。蓟城和磐河两战,让他充分见识了北疆战车营的厉害。一百台弩炮也许不算可怕,但五百台弩炮的威力,却不是随便哪支大军就能承受的。公孙瓒不愿意让自己的铁骑白白地死在北疆军的弩炮下,所以他让单经带着一万幽州步卒以排山倒海之势率先向北疆军发起攻击。你有弩炮,我有人,看看谁厉害。
北疆军的强弓和弩炮让数千幽州军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相比去年十一月的磐河大战,幽州军的军械得到了很大改善,士卒们一般都穿上了新甲胄,手上也拿起了沉甸甸的新武器,尤其是弓箭的数量,多得数不胜数。这些武器都是扬州丹阳和吴郡两地的军械作坊制造的,也是那两地的商贾用巨大海船送到渤海郡的。扬州商贾告诉公孙瓒,这些武器本来是冀州牧袁绍托扬州刺史周乾定购的,但现在袁绍既然给大人赶走了,那就卖给大人吧,价格从优。
雷重只有两千五百人,当然挡不住人山人海、怒火冲天的幽州军。雷重苦苦支撑了一段时间,随即后撤。
北疆军接着以文丑、何风和樊篱的三个方阵抵挡幽州军的进攻。
公孙瓒一看时机到了,立即命令严纲和公孙范各领五千铁骑,攻击北疆军的左右两翼,命令邹丹指挥两万步卒再度从正面冲杀。
李弘毫不犹豫,当即命令全军急撤。
北疆军仅仅支撑了一个多时辰就大败而逃。
公孙瓒击败了名震天下的李弘,幽州军击败了赫赫有名的北疆军。这一刻,无论是公孙瓒还是幽州军的将士,都沉浸在巨大的兴奋和喜悦中。
望着北疆军丢下的大营和囤积在大营里的粮草辎重,公孙瓒踌躇满志,下达了追击的命令。不过他很小心,他命令严纲带着一千铁骑在前,单经带着一万幽州步卒居中,自己亲领大军随后跟进。
中午,严纲到了云亭,突然遭到了北疆军的伏击。一千铁骑拼死逃出箭阵,死去了一大半。
单经随即指挥一万大军,不惜代价杀上云亭。
杨凤、徐晃各带大军从两侧山岸杀出,麴义领军回头再战。单经寡不敌众,差一点全军覆没。这时公孙瓒率领大军杀到。幽州军的铁骑因为受到拒马阵的阻挡,无法发挥威力,只好让步卒先行穿过拒马阵救援。
北疆军埋伏在两侧山岗上的强弓和弩炮冉次发挥了可怕的威力,拒马阵顿时成了死亡之地。时间不长,幽州军步卒的尸体铺满了拒马阵的每一个角落。
公孙瓒大怒,命令公孙范和邹丹各率大军攻击云亭两侧的山岗,自己亲率大军,踏着幽州将士的尸体向云亭发起了狂风暴雨一般的猛攻。
李弘再次命令撤退。
下午,甘陵城外。
张燕和赵云两手相握,脸上没有半分喜色。
“你来迟了。”张燕苦笑道。
赵云无奈摇头,“飞燕兄,你花了多长时间打邺城?”
“一天。”张燕说道,“城内只有三千守军。这也是我们当初没有想到的。我们在黄昏的时候,攻克了城池,当时场面很混乱。也许就是那个时候,袁熙和许攸派人逃了出去。”
赵云安慰了张燕几句,“打下了邺城,飞燕兄也算替白帅和众多黄巾兄弟报了仇。袁绍这次跑了,下次不会还有这么好的运气。”接着他把黄河开河的事说了一遍,“我担心青州的田楷和刘备会立即渡河来援,所以我想问问你,要不要分兵阻击。”
张燕打开地图仔细看了一会,摇了摇头,“不要分兵阻击,让他们来。”
赵云疑惑地看看张燕。
“袁绍已经逃了,这个包围圈内只剩下公孙瓒和他的十几万大军了。”张燕解释道,“要想一战解决公孙瓒,最好是把公孙瓒的所有力量都引到这里来。”
“飞燕兄的意思是,围住公孙瓒,以公孙瓒为诱饵,打他的援军?”
张燕点点头,指着远处的甘陵城说道,“我先打下城池,你去围追公孙瓒,把他逼到界桥。”
王当、于氐根、彭烈和刘冥、姜舞、穆斯塔法等人都有两年多没见了,大家互叙别后之情,非常高兴。
张燕和赵云议好大军的下一步行动之后,互相告别。
王当和刘冥拥抱了一下,笑着说道:“这才说几句话,我们又要分手了。日逐王多多保重,此战结束后,我们再聚。”
刘冥凑到王当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王当大笑,“好,冀州战事结束,我定当到大漠一游。”
姜舞笑道:“黑子,日逐王刚才是不是说他有个漂亮妹妹?”
王当黑脸一红,姜舞抬腿就踢了刘冥一脚,“日逐王,你到底有几个妹妹?怎么见一个许一个?”
刘冥呵呵一笑,看看众人,颇为神秘地摇摇手,“这是秘密,不能说。”
彭烈一把抓住刘冥,“日逐王的妹妹是不是很多?你不能厚此薄彼,也要照顾兄弟我一个。”
刘冥顿时一脸苦恼,“老彭啊,你怎么不早说。迟了,迟了……”
“去你的……”姜舞一把推开刘冥,冲着彭烈笑道,“你不要上他的当。这小子一个妹妹都没有,整天替单于庭的一帮王爷找驸马,总有一天会被大将军喊去问话的。”
众人大笑,拱手而别。
黄昏。
李弘在黑豹义从的簇拥下,飞马越过界桥。
朱穆急速迎上,神色十分忧虑,“大将军,龙骧将军徐荣以八百里快骑急报军情。”
第八节
本月下,牛辅指挥北军在关西烛水河一线向北疆军发起了攻击。同时,北军在蒲坂津对岸屯积了大量兵马和船只,打算在黄河开河之后向河东大举进攻。
河东太守王邑和典农中郎将左彦分别向徐荣和晋阳朝廷求援。
徐荣和玉石、张合仔细分析了形势,认为北军在蒲坂津作出的攻击态势,是为了牵制北疆军的兵力,目的是为了策应关西战场上的进攻,佯攻的可能性非常大。但董卓一旦知道北疆军的主力全部到了冀州战场,这个佯攻立即就会转为强攻。河东一地关系到北疆的生存,是北疆军必救之地,打河东就等于打到了北疆的要害。关西的北疆军此时只能放弃洛阳,转而集中所有兵力戍守河东。
目前北疆从荆、豫、扬三州购买的粮食和物资还在源源不断地经弘农和茅津渡两地运往晋阳,关西战局至关重要,无法抽调兵力支援河东。徐荣随即建议晋阳朝廷立即征调一万河东屯田兵支援蒲坂津,并派张白骑南下统领河东军队,抵御北军即将发起的攻击。
徐荣又急书骠骑大将军李弘。董卓对形势的判断非常准确,他的决心非常大。从北军现有的攻势来看,董卓显然是想重新夺回关东,占据洛阳,掌控主动。北疆军在关西方向的兵力有限,很难同时在河东和关西两个战场上挡住北军锐利的攻击,所以未来几个月的形势发展不容乐观。徐荣在信中说,如果董卓得到冀州战场的消息,必定竭尽全力攻打河东,这时我只能选择河东,把关东让给董卓。
如果大将军不能在四月前后彻底解决公孙瓒和袁绍,那么为了避免让北疆陷入腹背受敌的困境,大将军要立即改变策略,转而谋求占据半个冀州,减少和暂停冀州战事,以确保北疆生存。
李弘看完书信后,摇了摇头,顺手把书信递给了匆匆来的麴义。“你看看,董卓急于占据洛阳,动作好快。子烈(徐荣)和从义(玉石)他们有一番苦战了。”
“如果我们能顺利完成合围,冀州的战事可望在四月之前结束。”朱穆忧心忡忡地说道,“不知张燕和赵云两位将军是否已经会合?”
李弘笑笑,“不管冀州的仗怎么打,河东都要确保无忧。急书羽行(鲜于辅)、仲渊、子烈,告诉他们,洛阳能守则守,不能守,立即放弃,让董卓和各地州郡互相打去。北疆要尽可能避免两线作战,即使不能避免,也要尽可能缩短两线作战的时间,最大程度地减少北疆钱粮的损耗。”
“但是,关东如果丢失……”朱穆欲言又止。
“公定,你不要担心伯父大人的安危,我离开关东前,已经一再嘱咐过子烈和子善(颜良)。如果他们撤出关东,务必会带上伯父大人。”李弘小声安慰道。
“多谢大将军。”朱穆躬身谢道,“我虽然非常担心父亲的安危,但我更担心社稷的安危……”
李弘看看他。“早在离开洛阳北上时,我就对子烈说过,关东也罢,洛阳也罢,我们能守就守,不能守就趁早撒手。现在我们的目标是冀州,关东和洛阳不是我们的重点,我们没有必要在那里消耗兵力。”
“朝廷所定的振兴之策是以河北为根基。”麴义把书信递给随后而来的文丑,笑着说道,“将来不管是谁占据了洛阳,只要他不归顺朝廷,就是死路一条。”
洛阳在朱穆心中的位置是至高无上的,是大汉的根基所在。洛阳不能被朝廷所控,意味着社稷的倾覆,意味着拯救社稷之路更加艰难和曲折。朱穆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十分的悲恸和苦涩。
“子烈好象对我们迅速平定冀州没有信心?”麴义接着说道,“难道我们还解决不了公孙瓒和袁绍?”
“子烈的担心很有道理。”李弘说道,“按时间推算,黄河河东段己经解冻开河,北军攻击河东的大战已经开始了。”
如果牛辅的数万大军在关西缠住北疆军,不让北疆军渡河回援,而董卓同时又派遣重兵攻击河东,那么张白骑的一万屯田兵是挡不住北军的。为了确保河东,我们要征调更多的屯田兵投入战场。北疆参战兵力越多,粮饷支出就越惊人,在这种情况下,北疆势必难以为继,唯有放弃两线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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