芒。
郭典五十多岁,发须皆白。此时他站在岭上,望着敌军阵营,面带微笑,神情自若。
去年,他还是钜鹿郡的太守。黄巾军在他的管辖地首先爆发,其声势之大,无人可挡。他勉强支撑了几天,逃到了安平国。后来皇甫嵩将军率部赶到,他带着郡国兵参予剿匪,
“不知道子俊可到了奴卢?”站在他身后的审配忧心忡忡地说道。
“正南,你当真认为豹子会日夜兼程赶来求援吗?”郭典怀疑地问道。
“肯定会来,只要我们还能再守七天。” 审配口气坚决地说道。
郭典叹了一口气,显然没有信心。
“你看到他就知道了,他绝对是一条汉子。”审配不容置疑地说道。
“哦。一条汉子?”郭典转身面对着他,惊异地问道:“你从蠡吾回来后,一直不对他做任何评价,听子俊说你在蠡吾还把他狠狠骂了一顿。怎么今天突然这么相信他?”
审配苦笑了一下,说道:“他虽然出身低贱,满身的胡人味,但他不是蛮子,他的武功和才学都很令人敬佩。那天指桑骂槐地骂他,我的确有些不对。我以为他象蛮子一样贪婪狡诈,趁机要挟我们,中饱私囊,谁知道他真的把那笔军饷全部发给了士兵。有机会我向他解释一下。”
“所以你相信他?”
“是的。他对胡人就象对自己兄弟一样,虽然为我们所不齿,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他有大度胸怀。一般胸怀宽大的人,都是忠义之士。所以我相信他。”审配很严肃地说道。
郭典笑起来,亲热地拍拍他的肩膀道:“正南老弟也是忠烈刚直之人,否则也不会得罪许多人。你看,我们还能再守七天吗?”
审配摇摇头。
郭典大笑起来,“好。今次老夫也尝尝血染沙场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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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牛角的头发又白了不少。他坐在大帐内,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
“明天,我们发动最后一次强攻,不惜一切代价,杀掉郭典。”
褚飞燕正蹲在地上看地图。
他缓缓站起来,望着张牛角杀气腾腾的脸,轻声说道:“斥候回报,豹子李弘的部队已经越过下曲阳,正在飞速赶来。我们应该抽出三万人马赶到铁鹤岭进行阻击。”
“大帅,在平原上对阵,我们的确没有击败豹子铁骑的把握,但伏击他,应该还是有把握的。他现在不过只有四千人。”大帐内,一个中等身材,肤色焦黑,神态威猛的年轻人大声说道。他就是王当,黄巾军中的猛将。
“黑子,不要轻敌。”坐在他旁边的孙亲小声说道,“听大帅的,不要乱诈唬。”
坐在孙亲旁边的中年儒生就是白绕。白绕出身庶民,家里是一方富豪,良田上千顷。但因为出身不好,虽然很有才华,却处处被人瞧不起。他感叹世道的不公,加入了太平教,成为一方褚帅。他甚至不会武功,但他有钱,有钱就可以买到人。
白绕捻着短须,缓缓说道:“虽然我们有十五万人,敌人只有三万五千人,但官军士兵的个人能力和装备远远胜过我们。四天激战下来,部队已经伤亡五万人。按照大帅的设想,若想明天一举全歼敌军,这十万人必须全部投上去。如果抽调三万人赶到铁鹤岭阻击豹子的骑兵,不但主战场上的兵力不够,而且我担心即使全歼了豹子军,恐怕这三万人也所剩无几了。这似乎违背了我们这场战斗的目的。部队伤亡太大,将会影响到一下场战斗。”
张牛角立即赞同地说道:“白帅说得非常清楚了,所以不要管他,我们集中所有的兵力,全力以赴,干净彻底地消灭郭典。即使豹子的援军一路不停地赶来,最快也要到明天晚上。到那个时候,孤鸿岭上除了死尸什么都没有。我们的目的已经达到,为什么还要和他的骑兵过招,白白折损士兵。”
褚飞燕迟疑了一下,问道:“不阻击?”
张牛角肯定地点点头,大声说道:“不阻击。”
褚飞燕眼内闪过一丝失望。
“燕子,饭要一口一口吃,敌人要一个一个地消灭,无需着急。李弘的骑兵我们都见识到了,在平原上和他对垒,我们的伤亡太大,拼消耗我们的确拼不过他。但到了太行山呢?也许他就是一只病猫。”张牛角缓缓说道,“这次我们先打郭典。打完郭典,剩下的也就是他了。”
褚飞燕笑笑,“我知道,只是心里有些不服气,为什么他的运气每次都这么好?这次他的增援部队一路长途跋涉而来,士兵们极度疲劳,人数也少,但这么好的机会却就是不能打他,简直是怪事。”
张牛角冷冷一笑,“没有人的运气永远都会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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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云层特别厚,太阳就象一个红黑相见的圆盘,时隐时现。几乎没有什么风,黑色的汉字战旗有气无力地悬挂在高高的旗杆上。
孤鸿岭上的树木都被士兵们取暖砍光了,整片整片光秃秃的树桩上全部堆满了尸体。官军的几道障碍都被黄巾军士兵成功突破了,迫于无奈,他们只好把战友的尸体临时堆积起来,充做挡箭牌。
经过将近一天的血战,双方死伤惨重,方圆一里左右的战场上尸横遍野,一片狼藉。
官军士兵已经剩下不到三千人,他们被黄巾军挤压到两个小山包上。左边是中军所在地,右边是辎重堆积地。
战鼓声再次敲响,声震云霄。
“杀……杀……”
黄巾军士兵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他们高举着武器,从四面八方疯狂地向山岭上冲去。一时间,杀声震天。
郭典静静地坐在帅旗下,望着面前激烈搏斗的战场,心如止水。
这两年来,他带着部队不知道杀死了多少黄巾军战士,今天轮到黄巾军战士来杀他,他觉得这很正常。他从来就没有奢想过自己可以寿终正寝。想想广宗战场,下曲阳战场,皇甫嵩和他带着士兵们肆意屠杀黄巾军士兵,直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那个时候,他就想到自己终究也会有这么一天。在战场上,杀人,被人杀,有什么区别呢?
王当和孙亲亲自带着亲卫队杀了上来。
高览大吼一声,长枪戳入敌人心脏,还没有等他抽出长枪,王当的战刀已经凶猛的迎头劈下。高览弃枪而退,顺手拔出腰间长剑,刺入迎面冲上来的敌兵身体内。
孙亲早就瞄准了他,带着三四个战士突然围住了他。高览措手不及,被连砍两刀。王当飞起一脚,将他踢飞了起来。
看到军候大人被敌人伤了,高览身后的士兵一拥而上,一部分奋力挡住敌人,另外两人慌忙将他拖到安全处。
“杀……杀上去……”王当高举着血淋淋的战刀,对着身后的战士们奋力狂吼。
孙亲一张娃娃脸绷得紧紧的,低着头一路砍杀。黄巾军士兵踩着战友的尸体,艰难地往山顶上推进。
张牛角就站在山下。
他看到孙亲和王当的亲卫队冲击受阻,推进的速度越来越慢,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杀气。
他突然挥动大手,大声吼道:
“擂鼓……”
战鼓声就象一阵惊雷,遽然炸响在周围士兵的耳中,随即冲天而起,回荡在杀声如潮的战场上。
张牛角“唰……”的一声抽出战刀,回头望着身后的侍卫队战士,猛地举起战刀,用尽全身的力气吼了出来:
“为了死去的兄弟们……杀……啊……”
“杀……”一百名战士同声呼应,吼声伴随着轰隆隆的战鼓声霎时间响彻战场,他们象潮水一般汹涌地扑向了山上。
高览简单的包扎了两下,飞步跑到郭典身边,大声叫道:“大人,我送你到对面的辎重车队去,哪里还可以维持一段时间。”
郭典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下官高览,是军司马秦大人的手下。快走吧,大人,迟恐不及了。”高览大声吼道。
郭典打量了他一眼。高览身高体阔,大约二十多岁,面上无须,一张方方正正的脸庞,一双英气逼人的大眼睛。由于这几天日夜奋战,他的身上到处都是血迹,皮甲也被多处砍破,几道伤口只是用布条草草地捆了一下,鲜血正在往外渗透。
高览看到自己的士兵步步后退,接二连三的惨叫着被黄巾军砍倒,急得大声叫道:“大人,快走吧。”
“那就是张牛角。”郭典突然站起来,指着前方大声吼道。
高览顺着他的手势看去。
十几步外,张牛角带着一帮侍从,就象一支犀利的长箭射了进来,所向披靡。他的左边是孙亲,右边是王当,各自带着一帮亲兵,奋勇跟进。三支队伍形成一个坚实的品字形攻击阵势,急速推进。
张牛角看到了郭典。仇恨就象一团巨大的烈火突然在他的心中爆燃。
“郭典,杀死郭典……”
张牛角再也不顾生死,他就象一头疯狂的猛虎,竭尽全力地嘶叫着,咆哮着,杀了过去。
郭典冷冷地望着他,脸上掠过一丝讥讽之色。
黄巾军士兵听到大帅的叫喊,精神为之一振,他们就象突然被敌人砍了一刀似的,嚎叫着,象嗜血猛兽一般张开血盆大口,扑了上去。
高览虎吼一声,当先迎了上去。张牛角一刀劈下,高览提刀就挡。
张牛角那一刀挟带着满腔仇恨,雷霆万钧,岂是高览能够接下。高览顿时如遭重击,战刀断裂,虎口迸裂,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张牛角顺势一脚将他踢得凌空飞起,重重地摔向远处。
十几个挡在郭典面前的战士立即被如狼似虎的黄巾军士兵宰杀了一干二净。随即更多的官军疯狂地扑了过来,更多的黄巾军士兵疯狂地杀了上去。一直站在辎重车队里指挥战斗的审配声嘶力竭地叫喊着,他指挥士兵们迅速搬开车阵,他带着所有的士兵,冲了出去,全部冲了出去,冲向已经被黄巾军占领的山包。
张牛角看着郭典,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凄惨而悲凉。
郭典望着他,面含笑意。能够死在自己的对手手上,未尝不是人生一件快事。
张牛角一刀枭首。
随即身后的士兵们一拥而上,乱刀齐下,将郭典的尸体顿时剁成了肉酱。郭典身后高大的帅旗轰然倒地。
张牛角一手举刀,一手拿着郭典血淋淋的人头,满脸泪水,对着昏暗的天空纵声狂吼:
“师父……我给你报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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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节
公元186年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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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李弘带着四千铁骑赶到孤鸿岭。
黄巾军已经撤退。
李弘不敢停留太久,命令士兵们立即散开,四下寻找幸存的伤兵。
孤鸿岭方圆四五里,树木都已经被砍光。整个山野之间,躺满了双方士兵的尸体,密密麻麻的,数不胜数。无数的武器和战旗被任意丢弃在血淋淋的战场上。间或还有几匹战马孤零零地站在尸丛中,发出低低的嘶鸣,偶尔也会听到几声痛苦的呻吟声,但无从知道它们是从那个角落里发出来的。风渐渐的大了,隐约传来呼啸之声,就象战死的冤魂在放声悲号。难闻的血腥和尸臭味伴随着瑟杀的寒风弥漫在整个孤鸿岭的上空。
李弘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血腥的战场,士兵遗骸之多,死状之恐怖,令人触目惊心。他浑身冰冷冰冷的,就象突然掉进了冰窖。
赵云面色惨白,两眼恐惧地望着眼前的战场,嘴唇不停地哆嗦着。张合面显胆怯之色,小心翼翼地躲到战旗后面。射虎心惊胆战,寸步不离地跟在李弘后面,双手紧紧地抓住战马的缰绳,好象生怕自己被躺在地下的死人拽下了马。
玉石,恒祭,射璎彤,鹿欢洋,弃沉,弧鼎和几千胡族士兵,也被眼前的血腥战场震骇了,但他们毕竟久经沙场,随即恢复了心神。
士兵们在号角声的指挥下,大声吆喝着,纵马飞驰而去。铁蹄肆意践踏在尸体铺就的地面上,不是溅起一蓬蓬的鲜血,就是带起一个个的断肢残臂,更加增添了战场的恐怖和血腥。
文丑凄厉地叫喊着,状若疯狂。他跑到中军阵地上,哭着,喊着,不停地翻动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但他看到的熟悉面孔没有一个是活着的,都死了,全部都死了。
“有活的吗?还有活的吗?”文丑举起双手,声嘶力竭地哭叫着。
李弘回头望望郑信。郑信抬头望天,正在喃喃自语。
“守言,这孤鸿岭上大约死了有六七万人吧?”李弘轻声问道。
郑信恐惧地看了战场一眼,苦笑道:“大概有十万人吧。”
“有这么多?”李弘不相信地反问道。
“孤鸿岭一战,张牛角总算扬眉吐气了。全歼官军三万五千人,这可是个巨大的胜利,只怕黄巾军从此更加猖獗了。”郑信无奈地说道。
“不知道郭大人怎么样了?”李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
“郭大人和他们之间仇深似海,恐怕已经被黄巾军挫骨扬灰了。”郑信难过地说道,“可笑我们还日夜兼程的狂奔,连老命都不要了。”
突然,他想到什么,小声说道:“子民,假如此时黄巾军还在和郭大人的部队纠缠,我们人疲马乏地赶到,立即就会被黄巾军吃掉。”他恨恨地望了李弘一眼,继续说道:“你是不是想把我们的小命都送掉?你要知道,现在这四千人,都是你真正的血本。将来你即使不当官了,不带部队了,但这些胡人还是你的忠心部下,他们只会听你一个人的命令。在北疆,只要你登高一呼,他们立即就会云集麾下,为你卖命效力。你把这样的部下往敌人的刀口上送,你是不是疯了?”
李弘感激地望了他一眼,勉强笑道:“兄弟就是兄弟。”
郑信追问道:“当时你是怎么想的?我中途叫你歇两次,你理都不理我?在别人眼里,你这么做也许会赢得忠信的美名,可是,在我们这些老战友的眼里,你就是疯子?要是里大人还活着,他一定会骂你的。”
李弘突然听到郑信提起里宋,心里一痛,半天说不出话来。郑信看到李弘一脸悲凄,知道触痛了李弘,悻悻然不再做声。
李弘指指眼前的战场,缓缓说道:“如果被张牛角围住的人是我,你会怎么做?”
郑信哑口无言。
“虽然我们不认识郭大人,他的部下也不是我们的朋友,但我们都是举着同一面大旗战斗,都是为了大汉国而战斗。救他们,和救自己的战友,自己的朋友有什么区别吗?这是道义,做人的道义。”
李弘严肃地说道:“换了是我在孤鸿岭,不要说只有四千人,就是只有一百人,你也会义无反顾地杀过来。”
郑信神色凝重地望着李弘,轻轻说道:“我懂了。”
一直在一边听他们说话的赵云忽然叫起来,“大人,还有活着的。”
李弘和郑信惊喜地转头看去。弃沉和几个士兵抬着一个人,在十几个士兵地簇拥下,飞步赶来。
李弘飞身下马,大步迎上去。
审配胸口上中了一箭,背上也被人砍了一刀,但他奇迹般地竟然没有死去。
看到李弘那张披头散发的脸,审配吃力地说道:“李大人,你来得好快啊。可惜……”
“可知道郭大人的下落?”李弘一边查看审配的伤势,一边大声问道。
“没有。”弃沉说道,“我们仔细搜查了,只有十几个人还活着,其中还有一个军候。他被敌人踹断了肋骨,一直昏迷不醒,所以侥幸逃过一劫。”
审配望着围在自己周围的髡头胡族士兵,心里非常不是滋味。他当着李弘的面曾经辱骂过他们,但今天却是他们将自己从死人堆了救了出来。
“大人,他身上的箭簇入肉很深,流血不止,最好马上拔出来。但长箭的位置离心脏非常近,如果硬拔出来,恐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