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性道:“哼,杀这样的妖孽,我不知道有什么业报。倒是你们俩,自己麻烦可大了。你们两个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他扯下来!”后一句却是对痴利、痴苦说的。
圆真双手张开,护在老黄身前,道:“不行!师祖的法身,谁也不许乱碰!我要将他火化,舍利带回寺里供奉。”
圆性喝道:“混帐!圆真,我以戒律院首座之名命令你,速速让开,否则寺规难容!”
圆真双目泪如泉涌,泣道:“师兄,师兄!你听我说,二师祖……”
圆性断然道:“不必说了!你们二人身为戒律院长老,六根不净、劣习不改,竟听信妖孽之言,公然诬蔑佛祖之言。戒律院其余僧人听令,立即将圆真拿下!”
痴字辈僧人中有几人大声领命,更多的人互相张望,不知所措。别说戒律院,就连整个白马寺也好多年没出现这样的场面。大家大眼瞪小眼,一面是戒律院首座,顶头上司,白马寺内脾气最火暴的圆字前辈;一面是戒律院两大深受小辈拥护的长老,现下哭成泪人一般,且似乎也还未到大逆不道的地步。所以除了痴利、痴苦等几名圆性亲信弟子站出来外,其余人等反倒后退两步,打定主意,除非圆字辈和尚们先干起架来,自己绝不出手。
圆性见人心并不齐,自己这个戒律院首座说的话竟然没啥作用,更加恼怒,向圆真走了两步,道:“师弟,你非要在外人面前逼得我出手,丢本寺的脸面,是不是?”
圆真道:“师兄,你醒一醒吧!师祖真的已经悟了道,他讲的经文要义,不正是林晋大师当年说的么?你还记不记得林晋大师说的那句话?‘万物皆有,唯无一法’。我们以为林晋大师弥离之际疯了,现在看来没有,他也是悟了道啊!是我们,我们误解了佛经……”
圆性脸色一变再变,看了看谢谊、萧宁、钟老大等人,冷冷地道:“诸位,我师门不幸,出了如此孽徒。贫僧要执行寺规,诸位看……”
萧宁、钟老大、谢谊等人见他们白马寺内讧,虽对肥头大耳的圆性颇看不顺眼,但也不好介入,各自退开几步。谢谊笑道:“圆性大师身为戒律院之首,佛学武功那自然是一等一的,小弟若是帮手,岂不是班门弄斧了?哈哈,请便,请便!”
圆性点头施礼,慢慢向老黄走去,道:“师弟,你累了,回去后好好休息一下。这个叛逆,还是我亲自来……”
突然大喝一声,欺身上前。众人都道他要抢夺老黄的尸身,齐声惊呼起来,却见他猛地转向,一掌击在正扑向老黄尸身的圆空后背,刹时间封了他背上几处大穴。圆空本已受伤,担心师祖法身受损,奋不顾身一扑,不料正中圆性之计,一招被制,落下地来。
圆真叫道:“师兄!”圆空道:“别动……”圆性跨上一步,脚尖一踢,将圆空踢昏过去,大声道:“速将叛逆圆真拿下,有不从者,与之同罪!”
这一下变故来得突然,眼见圆空被制,痴字辈众僧再是笨蛋也知道圆真孤身一人大势已去,更不犹豫,围成一圈向圆真靠过去。
忽听场中有个又高又尖的声音叫道:“慢来!慢来!各位!这是老子的二叔,你们不问我,自己在这里乱七八糟要弄的他尸体,是什么意思?”
众人一起看过去,却是小靳。刚才大家都顾着看白马寺几个和尚吵架,一时还忘了他的存在。他站在老黄身后,拍拍他道:“老黄啊老黄,常听人说,人死了,统统化作泥土。你们做和尚们更绝,活着的时候就说自己一身肥肉都是臭的空的。没想到这里一堆和尚,却偏偏对你的身体这么感兴趣。你死了,还要遭徒子徒孙们的罪,哎,真是没埋好祖坟啊。”
他一把抱住老黄,猛地一甩,众人惊呼声中,老黄的身体划过一道弧线,“扑通”一声,落入瀑布下的深潭之中,转眼便被激流吞没了。
圆真叫道:“二师祖!”心神大乱,正要跳进潭中,蓦地背后一紧,被人抓住督脉要穴身柱。他想要弹腿袭敌,乘机沉身避开,然而圆性早料到他的反应,不容他有任何企图,只用内力强突。圆真背上挨了一刀般剧痛,身子顿时酸软,再也支持不住,扑在地上。他放声大哭:“师祖!徒孙不孝!”几名痴字辈僧人冲过来,捂住他的嘴,将他拖了回去。
小靳背着众人,抹了抹脸,转身拍拍手,笑道:“这下干净了。大和尚,你口口声声说的妖孽,老子的二叔,现下再不存在,可以了结了吧。”
圆性道:“阿弥陀佛。此人身前罪孽太深,不过人既已灭,任他去吧。小施主,请随贫僧回寺一趟。”走上两步。
小靳道:“呸!老子才不……”忽地心中一惊,只见圆性眼中再度露出急切的凶光。小靳下意识地往后一退,圆性猛地一跃,手作鹰爪,便来扣他的脉门。小靳再往后退,脚跟被岩石一绊,当即摔倒。圆性手一长,已扣住了小靳,心中大喜,正要往回扯,突感小靳手腕外关、阳池两穴两股内力同时一跳。圆性因之前抓过小靳,只道他是寻常混混,就算老黄临终教过他什么,也不过尔尔,是以对他存了轻视之心。没想到他手腕经络之中内力之强,竟将自己的手震开。圆性大惊,待要再抓,肚子上早重重挨了一拳。这一记老拳力道之大,圆性一瞬间只道自己已被打穿了,气为之竭,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一声,高高飞起,从小靳头上越过,扑通一下也落入潭中。
众痴字辈僧人大惊,便有几人慌忙跳入水中去救圆性,其余人虽仍围着小靳,却各自后退两步。小靳怒不可遏,指着在潭中挣扎的圆性破口大骂:“他妈的!你当老子是鱼虾龟鳖么?想抓就来抓!老子就算是乌龟也要咬你一口,这一下爽是不爽?恩?爽不爽?老子很爽!你们这些小秃驴是不是也想来试试?”抡着拳跳两下,僧人们又退后几步。他眼见着老黄被这些臭和尚逼死,死了还不放过,心中早就狂怒,刚才圆性前来抓他,手急着往回一扯,左拳挥出,自然而然使出老黄教的罗汉伏虎拳,没想到一击即中。
圆性从水里冒出头,一张肥脸涨得血红,推开来拉他的弟子,叫道:“快……快抓住他!快去!奶奶个雄的!不能让他跑了!”气急败坏之下连嗔戒也忘了。
一名僧人夹手来拉小靳,小靳早站好位置,手腕一翻,带得那僧人一趔趄。这是“罗汉伏虎拳”中的“反撩虎尾”。那僧人也是凭的托大,单手来抓,毫无根基,若是换了老黄来使,这一下不只将那僧人摔出去,恐怕手臂也给他扭断了。
那僧人反身回来,一拳直击小靳前胸,亦是“罗汉伏虎拳”中的招数。小靳见他来势凶猛,有些心怯,慌乱中也是一拳挥出,竟跟那僧人使得一模一样,仿佛同门师兄弟对面练习一般。那僧人心中暗喜,准备乘他手推到面前时变拳为爪,扣他脉门。眼见小靳拳头挥到,那僧人大喝一声,反手一爪——“咯咧”一声脆响,小靳的拳头击在他手掌正中。那僧人后退两步,才意识到自己的腕骨已碎,放声狂叫起来。
另一人飞腿踢来,小靳毫无经验,觉得脚似乎比手硬,心中一慌,身子一侧想要避开,那僧人的脚已经踢到他胸口。小靳胸前一痛,体内内息突然爆发,那僧人好似踢到铁块上,“啊呀”惨叫一声,滚落下地,单腿跳开了。
小靳但觉得那股内息从未有过的巨大,无处可泻,仿佛要破胸而出,心中更是惊惶。他运气打出一拳,只觉那内息沿着手少阴、手少阳各经络冲到手掌之中,胸口的憋闷便少一点,当下不敢怠慢,将老黄教的“罗汉伏虎拳”一招一招打出来。
两名僧人正一起围上来抓他,看小靳一拳拳打出,明明是自己最熟悉不过的入门功夫,然而平时都是钻研防守,没想到这套拳攻守合一,别人使出来,怎么也找不到机会出手。有好几次待要强行突破,都被小靳突如其来的劲气逼出。其中一人动作稍慢,手臂被小靳扫到,开始还不以为意,过不了多久,手臂渐渐酸麻,竟抬也抬不起来。他汗出如浆,可是怒火冲天的师伯在身后督阵,也不敢退,只在小靳周围跳来跳去,准备侍机踢他。
忽听圆性道:“让开!”那两名僧人忙各自跳到一边,三名刀僧抡起大刀,一齐逼过来。小靳见到明晃晃的刀在眼前晃动,毕竟从未有什么打斗经验,心中早怯了。可是此时也无处可退,他心道:“妈的,还是降了罢,老子赤手空拳,总不能跟刀子硬干。就怕老秃驴抓我回去,将老子变成小秃驴……”
一名僧人大喝一声,举刀猛劈,小靳硬着头皮仍旧将“罗汉伏虎拳”一遍遍打来,此刻性命攸关,全身内力勃发,每一拳挥出都带着一股劲风。那僧人砍了三十几刀,几乎找不到破绽,唯一一次刀明明就要砍中,却在最后关头被劲风弹开。他不觉额头见汗,下手越来越快。
小靳见他舞得愈加猛烈,好几次几乎贴着身子划过,咬紧牙关,想起刚才老黄对付萧宁的那一招,眼见刀子斜劈下来,他猛地一拳击出,可惜时机稍差,只在刀背上蹭了一下。饶是如此,那僧人觉得手腕剧震,吓了一跳,退开一步。
忽听“叮”的一声,一枚佛珠弹在刚刀背脊,那僧人再也把持不住,刀子脱手而出,直直向小靳飞去。这一下变故来得突然,小靳全无防备,只本能地往下一蹲,那刀斜着插入肩头。小靳放声惨叫道:“妈的!杀死你爷爷了!”
几名僧人大喜,一齐上前,忽地有一人纵身入圈,“叮叮”两声,两名拿刀的僧人齐声怒吼,退后两步,各自捂着手腕,手中的刀却已落在一旁。那刀子脱手的僧人则被人重重踢了一脚,飞出老远,摔得山响。
钟老大笑道:“对不住大家得很,这小子原本是我的兄弟,久别重逢,哈哈,自然要先带他回去。圆性师兄,哈哈,日后老子自会到寺里亲自谢罪的。”
圆性怒道:“钟老大,你这是什么意思?横着插一刀,你要跟我白马寺作对是不是?这小子与我寺叛徒勾结,可不能这么就算了!”
钟夫人走到小靳身旁,一把拔出刀,跟着封了他几处穴道,替他止血,问道:“疼吗?”
小靳见钟夫人温柔美貌的样子,硬着头皮挤出个笑容道:“小事,哈哈……”钟夫人柔声道:“小傻瓜,痛就痛了,充什么英雄呢?”小靳顿时苦下脸来:“也……也就一点点痛……嘶……妈的,这些秃驴真下得了手……”
钟老大道:“你们白马寺处理叛徒,我们自然无话可说,不过说我的兄弟与他勾结,嘿嘿,可要拿出证据来,说明他怎么勾结,又做了那些对不起白马寺之事。”
圆性怔了半响,道:“人人都看见的,这人与我白马寺叛徒过从甚密,那叛徒身死之时,还对他耳语,定是说了什么有损我寺的话。萧兄弟,你出来说句公道话!”萧宁自小在白马寺,虽与林晋并无师徒名分,但全寺都拿他当自己人看。
萧宁道:“自然不能。”
圆性喜道:“就是嘛,这是我白马寺之事,岂容外人插手?姓钟的,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你见这小子刚才得了那孽贼真传,想要骗他回去,好为你所用,哼!”
钟老大笑道:“是么?我如果是骗,你就是明抢了,哈哈,老子比你还是要差那么一点。姓萧的,你要替白马寺强出头么?”
萧宁大步走入圈中,看了周围僧人们一眼,一指小靳,郎声道:“在下得林晋大师错爱,曾在白马寺学佛五年,深受其恩。各位师兄弟与在下也交情非浅。但是大师身前曾嘱托在下,若是有幸遇见林哀大师或者其传人,当鼎力相助,以代大师略尽同门之情。你们白马寺今日已了解了当年的公案,林哀大师已然圆寂,如果谁还要为难这位小兄弟,就是为难我萧宁,得罪之处,还请关照。”
这番话他虽然微笑着说来,却毫无回旋余地,说完了,咣一声抽出长剑,站在小靳身边,道:“各位师兄弟请。”
圆性呆了片刻,破口大骂道:“萧宁!你这背信弃义之徒!枉我白马寺那样对你……”
萧宁突然目光一寒,仿佛冰刃。圆性往后一退,惊惶之中险些绊倒,叫道:“你……你要做什么?”
萧宁冷冷地道:“我不是白马寺的人。我对林晋大师有师徒之义,对白马寺却也无所谓同门之情。白马寺当年怎样对待恩师,我心中有数得很。你回去对圆灭说,此事一了,我与白马寺从此再无瓜葛。”
谢谊拍手笑道:“萧兄好气魄!哈哈,这桩闲事,兄弟我今天也来管一管。”持剑也走如圈中,站在萧宁身前。钟老大不耐烦地挥手道:“和尚,走吧走吧,别得了便宜又卖乖。今日逼杀了这么一个老和尚,老子瞧着都心疼,啧啧,小心现世现报!”
圆性咬牙窃齿,偏偏在萧宁目光注视之下有种说不出的畏惧,大概从来未曾见过萧宁竟也会有如此杀气。他久在江湖上跑,知道不仅江南萧家的势力庞大,就是钟老大在江北一带也颇有影响,想要用白马寺的牌子硬压他们看来很难。要动手,自己这边虽说有十几二十号人,但一来萧宁的武功他曾在寺内见过,小小年纪就颇得林晋大师赞赏,刚才那一剑,自己别说不可能如林哀那样一招制敌,能不能守住还是问题;这个姓钟的和他边上的青年看上去也不是好相与的角……然而要他公然退却,无疑将会成为白马寺的奇耻大辱,这个戒律院首座之位可就危哉了。他正在两难的尴尬之中,忽听不远处有人大声念道:“阿弥陀佛!”
圆性听这一声佛号犹如仙乐,差点跳起八尺高,忙往后退到安全之处,叫道:“圆觉师兄!圆进师兄!你们来了!”
却见林中又出来十几名僧人,当先两人头发已经苍白,其中一人眉毛长得掉到鼻子下,另一个则一根眉毛都没有。除了这点区别,两人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倒出来一般,一样的高,一样的干瘦,一样的面无表情。他们身后跟着的和尚都拿着齐眉棍,一字排开,隐隐有合围之势。
钟老大呸地吐口唾沫,道:“妈的,怎么白马寺的和尚就象耗子一样,一窝一窝的?”小靳扑哧一声笑出来,钟夫人正给他裹伤,按住他道:“别笑,别乱动。”可是自己也忍不住好笑。
谢谊道:“萧兄,这两个秃驴是什么人?”萧宁道:“别乱讲。这是藏经阁两大长老,武功地位都在圆性之上。”谢谊摸摸脑袋,心道:“白马寺丈着当年林字辈三僧闯下的名头,一向不给我们谢家面子,这倒是个机会试探试探,看看他们斤两究竟有多重。”
其时佛教影响力大致只在江北(长江北)一带,且佛学研究还很肤浅,大多数经文甚至尚未翻译过来。江南的门阀世家们仍然醉心于玄学,如葛洪等道家宗师影响甚是广大。那个时候对一个和尚最大的惩罚之一,便是谴至江南无佛之地,让其自生自灭。若不是白马寺出了武功卓越的林字三僧,恐怕谢谊还不知道有此一寺,因此在江南人眼中,白马寺与其他门派并无任何分别。
圆性跑到那两大长老面前,指手画脚,大概在痛诉衷肠。其中一人突然道:“林哀人呢?”圆性指着瀑布下的深潭又是一阵好说,那人面露愤色。
钟夫人叹道:“可惜林哀大师疯癫一世,死了仍不得安宁。”钟老大则愤愤地道:“妈的,一点礼数都没有,对师祖直叫名字。白马寺的和尚,都是这德行吗?”
萧宁摇头道:“躺着的两个不是。”谢谊笑道:“你也不是嘛。”萧宁正色道:“谢兄,小弟并非白马寺的人,请以后不要再混淆。”谢谊马屁拍到马腿上,老大没趣,不过好在从小就知道萧宁的臭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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