咆哮。她什么也看不见了,只是颤抖着,用尽最后的力气抱紧怀里那颗还有点余温的头颅。
风声凛冽,那道寒气再度扑面袭来。
突然间,又有只手从背后绕过来,将自己向后一拉,紧紧搂进怀中。这个比那断手还要寒冷的身子在剧烈颤抖,但是小钰清晰的听见他在自己耳边平静地道:“别怕,不要怕。”
奇怪,小钰一点也不怕,于是她抬起头,嫣然一笑,想要证明给他看。然后她就这么仰着头,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你要敢再动一刀,我就这么刺进去,”小靳也仰着头,第一次充满杀意的看着老黄。他的头撞破了,血直流到胸前,但是他不管,左手握着把断刀抵在脖子处,冷冷地道:“‘多喏阿心经’,你这一辈子都不要想听到一个字了。”
老黄慢慢将刀举到眼前,一口咬住刀背,啪的一下将刀折成两段。他口唇边血肉模糊,兀自笑道:“哈哈,我的,是我的……哈哈哈哈,全是我林哀的!哈哈哈哈!”
…16…2007年2月28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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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鸿传说作者:碎石
第十七章
阿清从睡梦中醒来,感到脸上有什么东西。她摸了一把,是兀自未干的泪痕,她怔怔地想了一会儿,可是已经完全记不起梦中的情景了。
这个清冷的早晨,薄雾在林间穿梭往来,仿若一条条、一层层半透明的清纱。身旁的草和灌木的末端凝结着露水,映着头顶支离破碎的天空和身旁纵横交织的蛛丝。高高的树木在晨风的吹拂下舒展枝条,于是不时有露水滴在阿清的额头和裸露的手臂上,冰寒的一激。阿清深深吸了一口气,恍惚间有一种心醉到心痛的地步。
“你醒了。”
阿清赫地转过头,见道曾靠坐在一棵树上,对自己合十一礼。他的脸呈暗青色,印堂处更是发黑,然而神态自若,双目炯炯有神。
阿清见他一派平静怡然的样子,忍不住道:“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你已经昏迷了十天,却好象我才刚醒来一样。”
道曾道:“人生一梦,十天又算什么?只是贫僧偷懒的这十天,连累姑娘辛苦了。”
阿清听他前面的话,几乎跳起来,总算后面的还象句人话。她盯着道曾看了一阵,只觉面前这人仿佛泥塑的一般,看不出有任何情绪。她抓抓脑袋,起身走到旁边一条淌过林间的小溪边,捧起水洗了洗脸。那清冷透骨的山泉一激,总算是彻底清醒过来了,便问道:“你的伤怎样了?”
道曾道:“小伤,没有性命之碍。”
阿清道:“小伤?差点死过去还是小伤?”
道曾淡淡一笑,既不争辩,也不解释。阿清转头看见昨天剩下的狍子肉还未吃完,抛了一块给道曾,道:“吃吧,你好久都未进食了。”
道曾道:“阿弥陀佛,贫僧不愿夺其性命。”阿清道:“这已经烧好了,还有什么命?”道曾摇头道:“若是贫僧今日进食,以后姑娘会杀更多生命以食贫僧,这跟贫僧所杀有何区别?杀生乃最大之罪孽……”
阿清跳到他面前,一脚将那块肉远远踢出去,冷冷地道:“饿死随便,本姑娘想杀多少就杀多少,你不吃,我杀得更多!”
她自坐在一边吃肉,故意大声咀嚼,吃得有滋有味。道曾并不在意,仍是那般平静。他虽然不看阿清,但阿清却觉得始终有那么双静静地眼睛看着自己,吃了一阵,自己都觉得索然无味,终于恼了,将手里的狍子肉也丢得老远,道:“哼!老了,不吃了!今天再去杀一只来吃!”瞪圆了眼,气呼呼地看着道曾。
道曾对她的瞪视毫不在意,问道:“姑娘,你是怎么来东平的,小靳呢?”阿清道:“你那徒弟么?我可不知道,他在巨野泽里被水匪抓住了。”说到这里,故意恶狠狠地道:“被水匪抓住,这会儿只怕已经被煮来吃了吧?”
道曾合十道:“阿弥陀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姑娘可以给贫僧说一说么?”
他这样既不生气呵斥,也不赌气不问,而是仍旧如常的问来,倒让阿清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好。怔了一下,突然想起小靳的模样,禁不住心中一酸,不再赌气,老老实实将如何跟小靳逃出庙,如何坠落山崖,如何遇见那怪人,最后如何闯入巨野泽,被水匪抓住关入水牢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道曾听到她说起那怪人,眼中精光一闪,待阿清说完,他扶着树站起身,走到阿清身前,伸出手来比划一个架势,道:“他是不是出了这一招?”
阿清道:“是啊。”
道曾眯着眼道:“你应该踢他右手腕,同时准备袭他前胸。恩……他是不是反手回切,含胸收腹,退履位,再进随位?”阿清想了想,道:“我不知道他的进退,不过他反手切我,突然转到我左首。”
道曾叹口气道:“那就是了。原来……原来他还在……”
阿清奇道:“你认识他?”道曾道:“也谈不上认识。他应该算我的师叔,只不过多年前已被逐出师门了。”
阿清道:“原来他也是白马寺的僧人,难怪知道我的师傅,还知道‘流谰双斩’……总之,小靳被关在一个大水牢里,我一个人救不了他,只好到东平来了。”
道曾合十道:“姑娘为救小徒,竟只身涉险,这份勇气正合我佛慈悲精神,贫僧着实佩服。”阿清头一偏道:“谁救他呀?我……我只是到东平来找其他人罢了。”
道曾慢慢走到林中小溪流旁,跪在地上捧水喝了几口,见草丛间有些小小的野果,摘了几枚吃。阿清见他站立时身子不住颤抖,身体实在已虚到极点,突地跃到他身后,以一招小擒拿手抓住他手腕,向上一提,道曾毫不防备,当即摔一个跟斗,躺在地下,半天动不了。
阿清蹲下,手扣上他的脉门,过了一阵皱眉道:“好乱的脉息……你的内伤好重!”道曾笑着摇头头。
阿清道:“是那一句佛号,对吗?你内力那么深厚,就算身上三大要穴被封,还是可以上城楼逃走的,为何要用狮子吼,弄成这样?”道曾合十念经,并不做答。
阿清叹道:“你救了我两次,可惜我无法报答……”道曾截断她道:“姑娘,在旁人看来,第一次救你的是小靳,这一次却是姑娘相助贫僧。在贫僧看来,既无所谓生,亦无所谓死,更何来相救?阿弥陀佛。”
阿清道:“要怎样才能治好?需要药吗?”
道曾道:“内息错乱,无药可治,只能自己慢慢运功恢复了。贫僧以往贪恋武学,反耽误了自我的修行,现在这个样子,正好全我修行之志,阿弥陀佛。”
阿清见他神色怡然,不知怎样再说下去,当下起身纵到树上,摘了些大果子,递到他面前。道曾道:“多谢姑娘。”自在地上坐了,从容进食。那些果子青涩难咽,他却吃得津津有味。
阿清待他吃完,在溪边喝足了水,道:“走吧!”
道曾道:“往哪里走?”
阿清道:“不知道!我们渡过济水后,被人一路追进这大山,整整三天才逃脱追捕,谁知道哪里才是出路?”道曾又道:“姑娘想往哪里去呢?”阿清用一根布条系着头发,道:“到济阴郡,或者东安郡去。你知道怎么走吗?”
道曾道:“要出了山才有路。顺着溪流走,应该能出去。”阿清想起小靳也这么说过,不觉露出一丝微笑道:“你那徒弟掉下山崖后也这么说过,可惜还是没找到路。”
道曾道:“那山谷贫僧也曾下去过,确实四面环绕,没有出路。若非姑娘修习‘千仞术’,爬上去都有问题。”
阿清听了这话猛地一震,回头盯着他道:“对了,我险些忘了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武功家底的?你见过我师傅?”
道曾闭目合十,过了好一阵方道:“贫僧对你师傅心慕已久,却未曾有一面之缘,实为平生憾事。”
阿清想了想,道:“小靳说你师傅是白马寺的林普大师,那定是他见过我师傅,告诉你的?”道曾道:“尊师曾在白马寺数年,与我师傅相互切磋武艺,是以得闻一二。”
阿清失望地道:“那么你也不知道我师傅的下落了。哎。”
道曾忽然颤声道:“你师傅……你师傅……没有回昆仑么?”
阿清摇摇头:“不知道。师傅说过她会回去,可惜战乱一起,就没有消息了……”说着眼圈已有些红了。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来。道曾默念完一段经,道:“走罢。”
小靳抹一把额头的汗,掀开车帘,只见那少女仍端坐在车中,双眼紧闭,听到声响,她那娇小的身子一抖,把头偏在一侧,颤声问道:“谁?”
小靳道:“是我,别怕。”
那少女听是他,明显地松了口气,道:“你……是你。”摸索着向小靳爬来。她爬进阳光照射的地方,小靳见她脸上全是细细的冷汗,一丝血色都没有,想要去扶她,忽见自己手上全是泥土,忙在衣服上猛擦,生怕弄脏了她的衣服。
那少女爬近了,摸到隔板,费力地撑起身子,一只手继续伸出去,在空中虚晃着。小靳忙凑上去,让她能摸到自己。那少女摸到他的衣服,便一把抓住,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可是嘴唇颤抖,怎么也说不出来。小靳壮起胆子,一把握住她冰冷的手,道:“已……已经埋好了。”
那少女长长的睫毛一颤,流下两行泪水。她又慢慢缩回车中,双手抱膝,头埋在臂弯里,无声的哭着。小靳见她瘦小的双肩不住耸动,眼前一阵昏暗,忍不住想:“若是我死了,她会这般哭么?她若这般哭我,我……我虽死了又怎样?”
突然一怔,心道:“啊哟,我在乱想什么?我死了,她岂不是落在老妖怪手中?不行不行!”提起手狠狠在脑袋上拍了一下,收敛心神,站在车旁默默注视那少女。
过了好一阵,那少女仍止不住地哭,小靳有些慌了,生怕她哭啊哭的哭出病来,便道:“你……你别哭了,我给他念了经超度的。真的,我会念经!你听着啊!”仔细想了想,将和尚平时念得最熟、自己也记得大概的《金刚经》背了一段,虽然乱七八糟,掉句漏字,不过学足了和尚含糊的语调,旁人也听不出来。
刚念了十来句,后面的就完全记不起来,小靳毫不迟疑,当即从第一句开始重念。好在《金刚经》通篇都是些:世尊,善男子,善女人,云何应住,云何降伏其心……听上去都差不多。
那少女抬起头,叹了口气,低声道:“谢……谢谢。”
小靳大是得意,刚要吹牛说自己如何精通佛法,如何法事娴熟,忽听“咕咚”一声,那少女歪倒在车里。小靳大吃一惊,爬进车去,见她似乎昏厥过去,伸手在她额头一搭,果然滚烫。
小靳知道她是昨夜受了惊吓,兼之伤心过度所至。可恨的是老妖怪发牛脾气,将车子拖到这林子中,他刚才四面寻了半天,到处灌木丛生,藤蔓纵横,根本不知道出路。他跳下车来大吼大叫:“老黄,老僵尸,滚出来!”
喊了一阵,除了惊飞一些鸟儿外,并无任何回应。小靳喊得喉咙冒烟,心道:“老妖怪神通广大,我跟着车队跑了这么远都被他追到,现下要我带着少女出去是不可能了。怎么办才好?”
他生平头一次不是为自己而心急如焚,四面乱跑了一阵,总算找到条小溪,遂脱下自己的外衣,拼命洗干净了,包了一包水,湿淋淋地拿回来,搭在那少女额头上。又用一只小碗盛了水,凑到少女唇边,一点点让水浸润进去。弄了半天,那少女突然咳嗽一声,吐出几口热气。
小靳长出一口气,更加小心的服侍着。忽听远远的一声长啸,老黄回来了。
小靳跳出车子,只见老黄拖着一只野鹿的尸体自林中走出。他不待老黄开口,大声道:“内功之传,脉络甚真,不知脉络,勉强用之,无益而有损。前任后督,气行滚滚。井池双泉,发劲循循……”
老黄吓了一跳,忙道:“这……这是……你等等!”扔了鹿,纵身抢到小靳身前。
小靳老大不耐烦地道:“我一天只念一段,每段只念一遍,今日已完,抱歉之至。”转身要走。老黄连忙拉住他,道:“我……我……我……”
小靳道:“没听清楚是吧?”老黄猛点其头。小靳吐口唾沫道:“虽然我们是兄弟,不过规矩是规矩,乱了可不行,是不是?”老黄想了想,见小靳眉头一皱,又要走开,忙道:“是,是,规矩可不能乱!”
小靳道:“我现在教你的‘多喏阿心经’……”老黄听到这名字身子一抖“可是当世绝学,是不是?可不是随便谁、随便什么时候都能学到的,是不是?”
老黄拼命点头。
小靳慢条斯理地道:“是吧,这道理你也懂的。你看,今日又过了教授时辰……”老黄听他这般说,满脸失望至极的神情,可是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小靳见他苦思了半天,将要开口之时抢着道:“这样罢,规矩虽然不能坏,但我们也可从权。你教我一个法子,当作交换,我便再说一次,如何?”
老黄果然兴奋地道:“什么法子?”
小靳道:“如何运功,在水里潜行二三十里,不必换气?”老黄料不到是这么大个问题,顿时瞪目结舌,刚要说话,小靳摆手道:“算了算了,这问题对你实在太难……这样好了,你帮我一个忙。”老黄迟疑地点头,不知道他又要出什么花样。
小靳道:“车里那姑娘是我老婆……看什么看,我不能有老婆么?这是两家父母指腹为婚……好了,我老婆,昨天晚上被你吓着了,一夜没睡好,额头好似火烧……”
小靳还没说完,老黄叫道:“这……这个简单,你等着!”跳入车中,伸手搭在那少女右手太渊与经渠之间,另一只手张开,在她额前一寸处不住游走。
小靳探头见他姿势与道曾以往治病时一模一样,心道:“这人自称林哀……跟和尚的师傅林普多半都是白马寺的僧人……他说把师傅给吃了,那和尚的祖师爷不是在他肚子里?嘿,他妈的,老子是不是该上前去拜一拜?”
过了一会儿,那少女低哼一声,身子扭动起来,脸上大汗淋漓,小靳忙也爬进车里按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动……马上就好了……”
老黄再运一阵功,慢慢收回手,道:“好了,睡一觉就没事了。”小靳摸摸她的手,只觉已不是很冰冷,便拉过一件衣服替她盖好,招手叫老黄出来。
小靳背着手走了两圈,随口道:“林……哀。”身后“咚”的一响,老黄后退一步,撞得车子一震,道:“林……林哀?林哀是谁?是谁?”眼中渐露暴虐之色。
小靳奇道:“什么林哀?老黄,你耳朵越来越背了。我说这树林……哎,多么阴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你知道么?”
老黄摇摇头,眼中神色变幻,窥探着小靳。小靳心知非要使点手段压服他才行,当下回头直视老黄的眼睛,道:“你心中一定在想,我这个小混混,怎么会‘多喏阿心经’的,对不对?可是我也同样奇怪,为什么白马寺的心经,你会知道?”
老黄浑身颤抖,“白马寺”三个字仿若魔咒,让他无法承受。小靳一字一句地道:“你我都不是白马寺的人,对不对?可是却都知道白马寺的心经,你说是怎么回事?”
老黄一面后退,一面捂住耳朵,摇头道:“不知道……不知道……我不知道!”突然举手一劈,啪的一下斩断车架上一根腕口粗的木头,喝道:“闭嘴!闭嘴!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到白马寺!”
小靳见他脖子上青筋暴起,眼中露出又是惊惧又是愤怒的神色,忙道:“是,不谈便不谈。你听好了。”将刚才念的那段心经又复述一遍。老黄翻着白眼在心中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