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清一惊,随即听到从那塔里传来吱吱的小狐狸的叫声,才明白原来这塔已成了狐狸的居所。阿清见那狐狸紧张而又执着的守护在洞前,笑道:“抱歉啊,我这就走了。”慢慢往后退去。
她正欲退回殿中,忽地一怔,侧耳听去,风中隐约传来厮杀之声,再听一会儿,辩出大概是在东南方向,且夹杂着妇孺的哭喊哀鸣。阿清几步穿过殿堂来到后院,只见劳氏两兄弟也早各自提了刀出来,见她到来,劳付忙低声道:“阿清小姐,此地看来凶险,久留恐有麻烦。”劳全也道:“不错,我们还是乘黑赶路。只得委屈小姐在车上歇息了。”
阿清道:“也没什么委……”突然一怔,刹那间一股热血直冲天顶,脸色大变。劳付离她最近,见她神色有异,刚要伸手拉她,阿清突然一纵,疾若脱兔,两人还没看清楚,只觉一阵旋风扑面,阿清的身影已消失在院墙之外。
劳全惊道:“怎……”劳付一把扯着他就往外跑,一边跑一边叫道:“你听到了吗?”
“什么?”
“羯人的话——救命!”
两人翻过塌了一半的院墙,觅着喊杀声而去。迎面是密密层层的灌木、藤蔓,无路可走,他俩又自问不能如阿清一般飞跃过去,当即轮刀猛砍,劈出一条路。耳边听得喊杀声愈来愈惨烈,正焦急间,眼前突然一亮,原来已冲出灌木,来到一片松树林中。
这片松林树木稀稀落落的,地上的草丛也低矮稀松,蛇蝎无法藏身,劳付这样老走江湖的一眼就看出是宿营的好地方。林中心燃了几堆火,火光悠忽不定,映着场中十几条飞速晃动的影子。
仔细看去,应该是十几个灰衣人影围着一个人影飞速旋转。只听一个粗哑的嗓子喝道:“对方下手狠毒,大家伙小心点,先围住她妈的!”十来人乱七八糟地应着,各提手中刀枪,只围着火堆不停旋着圈。
圈中心立着的便是阿清了,人墙不住晃动,劳付从间或闪出的空隙中望过去,忽觉背心一寒——阿清似完全变做了另外一人。漆黑的长发垂在面前,看不清她的脸,然而夜风不时地吹起发梢,转到她面前的人就禁不住地往外退出两三步——因为从那卷动飘忽的头发后射出的眼光如冰刃一般尖利。这么一张娟秀稚气的脸,却又流露着惊心动魄的杀气,所有的人不由自住打背脊生起一股寒气,心中都是同样的念头:这莫不是妖怪?
劳付正自惊疑,突感劳全在旁拉了拉自己的衣袖。他顺着劳全指的方向看去,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明白到阿清为何会如此了——但见林子外围,横七竖八躺着几十具尸体,看衣服装束应是羯人。除了几个男子外,其余皆是妇孺之流。他们的身体相互叠在一起,从姿势上来看,应是男人在最前面挡刀,而女人们则抱着孩子,不少母子、夫妇就这样被一杆枪窜了起来,钉在地上。大人们的脑袋已经被割了下来,堆在一旁,每一张脸都肌肉扭曲变形,死前或是愤怒欲狂,或是痛苦绝望。只有孩子被紧紧拥在怀中,急切间尚未来得及割。还有几位妇人下身赤裸,显是受尽凌辱才死。
劳付饶是经历丰富,听说过冉闵的杀胡令,也听说过邺城外堆积如山的头颅,然而这样的场景毕竟从未真正见过,一时只感四肢冰凉,握刀的手抖个不停,全身的血却又急速流动,心中如火烧一般。
忽听“叮”的一声,兵刃相交,先前那人叫道:“老五走!其余人围着她,别上,等老大来!”火光晃动,众人不住交叉扯动,保持合围之势。
有一人自圈子里踉跄而出,左手捂着右肩,从劳付这边看过去,见有一柱血……不,是一片血,自他右胸激射而出。他伸手想要捂住,可是血从指逢间继续射出,怎么也捂不住。他默不作声地走出几步,终于哇啊的一声叫出来,放声号涕,哭道:“大哥,大……哥,我痛啊……痛啊……”跟着全身一僵,扑地死了。
人群中立时乱了起来,有的人叫:“老五,你怎么样?”也有人哭道:“五哥!”
先前那人怒道:“哭个屁!对方只是一个丫头,哪个再哭老子先宰了他!都别再出手了,等大哥来,等大哥来!”
他口中虽这么叫,心里其实是这群人中最惊惶的,因为他只见到阿清跨了一步,没见她怎么动作,就那样随意地穿入老五舞得滴水不漏的剑光中,手中匕首几乎是又慢又轻的一划,反手一刺,挡开旁边救援的一刀,重又退回——老五从胸到肩就象劈开的柴一样再也合不上了。
根本不是自己这帮人围着她!
他心里在那一刹已然雪亮:就算再多一倍的人,眼前这脸上无一丝表情的少女也能在转瞬之间杀光屠尽。她根本也不是在等机会!看她那般闲庭信步似的杀死毫无出手打算、只想死守的老五,又放过那个时候出手的根本破绽百出的老七,简直就是在享受!
他的汗如雨一般流下,若不是心中提着的一口气,或者说,还有那么一点不甘心就这么死的念头,几乎连步都迈不开了。
“要跑吗?”他想:“不行!这人武功太高,看她的模样,说不定就是羯人,怎么可能住手……今日不是她死就是我亡,逃命的一定最先完蛋!”
正在此时,突听有人喊道:“老十三,你干什么?你跑哪里去?”回头看去,只见老十三一言不发,正跃过一处灌木,向林外奔去。他刚想:“老十三你……”眼前一花,那少女不知如何已钻出人墙,飘忽若鬼魅,看似晃晃悠悠慢慢地走着,却在下一瞬间已追到老十三身后。这么多人一点反应还没有,就见她提起匕首,一刀,两刀,三刀……奇怪的是老十三一直没发出任何声音,木头一般任她干净利落地切了整七刀。她收刀回头,顿了一下,迈步开走。老十三的身体就在她身后轰然破裂,溅起漫天的血雾,一块块跌落尘泥之间。
那少女神色自若地又走入人圈中间。她走过来的路上一路沾满血迹,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老十三的血。她的秀发、衣襟上沾满了血,连脸上也有几道血兀自流动,她却浑不以为然,依旧静静地站着。
先前那人感到呼吸都凝滞了。“大哥……”他在心底拼命狂喊:“救命啊……”
劳付劳全的心也跟着收紧,一时间都不知道它到底还在跳没有。两人甚至不敢看那边,傻子一般呆呆对望,只是耳边不时响起叫喊:
“哇啊!鬼、鬼!”“妈啊!妈啊!”“什么他妈的……”
“不要跑!不要跑!不要跑!”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跟着“叮叮铛铛”一阵乱响,接下来就是一些清脆的骨骼断裂之声,暗哑的肌肉撕破之声,激烈的鲜血喷涌之声,以及重物坠地之声。林中又安静了一会儿。
“我……我……呕……”有人剧烈呕吐。
“他妈的,他妈的!我他妈的!啊……”有人哭着叫骂了几句,随即无声无息。
“不要跑!不要跑!等大哥来!”
“老子……”
“噗嗤”一声,跟着象下了场雨般,场中滴滴答答的响了好久,这老子要干什么到最后也无人知道。
“不要跑!不要叫!谁他妈的乱喊!”先前那人已经歇斯底里。
“你他妈的!你他妈的!一起上,一起上啊!”
“砰”的一下,有样事物远远地飞来,砸在劳付脚边。劳全一声不吭,转头大口大口地呕吐,劳付只觉他抓着自己的手几乎掐进肉里,也不敢叫出声,咬牙踢了一脚,将那头颅踢入草丛之中。
“大哥!大哥!”有人撕心裂肺地狂叫起来,犹如垂死的野狼一般。劳氏两兄弟听到这声音都是不由自主的一颤,几个人跟着狂叫:“大哥!大哥啊!”
这一次叫喊,阿清似乎毫无阻拦的意思,由得他们叫。场中残尸遍地,血腥弥漫,犹如阿鼻地狱,还混着一些恶臭,大概人人胯下失守。
忽听数里外有一长啸之声传来,绵绵不绝,远远近近的山林都隐有回音。众人一怔,有一人突然狂喜道:“是大哥!是大哥!是……”话未说完,一口气吸不上来,他手捂胸口,脸涨得似猪肝般,口吐白沫,全身剧烈抽动,勉强跨前两步,再也支持不住,直挺挺跌入火堆。火舌瞬间爬满他全身,立时就有焦臭味传出,可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拉他一把,眼睁睁看着他的脚不住抽打,挣了片刻,终于不动了。
劳氏兄弟闻到味道,往火堆望去,就这么一会儿,仍然还站着的除了阿清就只剩三人了。有两人靠在一起,虽然仍站着不动,可是手抽风般不停舞动,哆嗦着道:“大……大哥来了!大哥来了!哈哈,哈哈哈哈,有……有救……”
阿清身子突然一转,向两人走去。那两人同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尖叫、惨叫、狂叫,既而疯了一般拼命笑,拼命笑,好象这样才能抵消被刀刺破胸膛的痛楚。他俩慢慢跌落,相互依偎着,渐渐笑声低落下去,终于不见。
这个时候,听见林外有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有人笑道:“怎么样,兄弟们,又杀了几个羯……呜哇——!”
后一声吼出来,直如雷鸣,震得林中树木都是一抖,无数树叶飞落。劳氏兄弟耳朵里轰然鸣响,再也支持不住,一交坐倒,正惊慌间,只见有个铁塔一般的身影步入火光中。
来者身高九尺有余,胸腹比劳付见过的最凶猛的灰熊还要粗壮。他扛着根粗大的树干,乱搭着些兽皮,露出全身又黑又长的毛。他腰间用麻绳捆了一圈事物,既有喝水的葫芦,亦有不知道哪里抢的一块玉壁,剩下的则全是脑袋,一个个血肉模糊,也搞不清是男是女,粗粗一数大概十二、三个。
那人缓步进来,每走一步都似乎震得地一抖,好象座肉山在移动,眼睛瞪得灯笼般大,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满地尸骸,道:“这……兄弟们……”
剩下最后的一人全身抖得象筛子,哭道:“大……大哥……弟兄们……都……都被这……这……”
阿清身形晃动,纵到他背后,一脚将他踢向那大汉。那大汉张开双臂,一把抱住,却见那人张口吐出口血,大叫一声,双腿猛地一挣,死了。
那大汉狂怒之下,将那人猛地向阿清掼去。这一下劲道十足,去势又急又狠,阿清纵身跃起,“啪啦”的一下,那身体摔得粉碎,无数残肢乱飞,打在阿清身上火辣辣的痛。阿清正暗自心惊,耳边风声大作,一根树干拦腰袭来。她猱身避开,以灵巧的身法与他缠斗。
那大汉身型巨大,移动虽慢,一双手却出奇的灵活,那树干粗大沉重,更连着不少枝干叶片,亏他竟舞得滴水不漏。这巨大的武器,再加上那人天生神力,一道道劲风向阿清袭去,将她逼得不住闪避,一时间竟有些手忙脚乱起来。退了两步,不料脚下绊到尸体,阿清身形一滞,那树干已当头雷霆般杀到。
忽听有人喝道:“休伤我家小姐!”“哪里来的妖怪我跟你拼了!”
那人回手一舞,“砰”的一声,劳付被树干横着击出老远,劳全低头避过,一刀砍来,那人左手一抓,两根手指轻轻捏住刀刃,力道到处,刚刀啪地断为数截。劳全被反弹回来的力道一撞,哇地吐出口血,急切间就地一滚,躲开那人踩向自己的铁塔一般的脚。
就在此时,那人背心一凉,一柄尖刃刺入身体。他大喝一声,反手抓去,阿清将他头发一扯,越过头顶,下手极快,又在他胸口刺了一刀。
那人眼中喷火,右手挥回来,忘了树干还握在手里,一下砸在自己身上,阿清反足蹬在树上,一手仍牢牢抓住他的头发,借势在他周围飞旋,右手不停,眨眼间在那人手臂、肩头、胸腹等处刺了十几下。只是那人皮肉太粗太厚,这十几刀下去连血都没怎么流。
那人暴喝一声,猛一甩头,阿清吃不住力,只得放了头发,足尖在他头顶一点,高高跃起。那人动作亦是极快,双手抱住了树干向阿清挥来。这一挥来势极快,阿清身在空中无从借力,千钧一发间吐一口气,身子象忽然失去重量般往上一飘,不可思议地避开。但那人这一下力道极大,阿清人小体轻,被劲风吹得一晃,就在身体就要失去平衡的一刹那,足尖钩住一根枝桠,一使劲又荡了回来。
这一下极之冒险,阿清心头乱跳,内息已有些紊乱。她闪身藏在树后,树干粗大,那人又双手举着,一时看不到背面。阿清调息两下,轻脚轻手倒着从树干往下爬去,将近那人头顶了,猛地一冲,直向那人后颈刺去。
“波”的一声,那人在最后一刻突然警觉,头一偏,匕首重重插入右肩。阿清暗叫一声不好,刚要抽回匕首,那人肩头肌肉用力一夹,阿清这一下便没抽回来,反而身子向前一扑,待要跳开,那人双手就势一沉,树干重重砸在阿清背后。
阿清顿时眼前一黑,全身似散了架般剧痛。那大汉抛了树干,来抓阿清,阿清拼出一口气,扭身一招“燕穿垂柳”避开这一掌,跃到旁边。那一刀虽然没刺到颈部要害,但也刺入破了大汉肩头的脉络,受伤亦是不轻。两人一时都有些缓不过劲来,各自怒目而视,暗中聚气。
阿清歇了片刻,又恢复功力。她知道面前这巨人看似笨拙,其实两手极灵活,只要靠近了,稍不留神就有被他擒住的危险。她慢慢退后几步,双足一错,身形突然飘忽起来,忽焉在左,忽焉在右,忽而又前后移动。
那人瞪视了一阵,竟觉得有些眼花,好似有几个阿清在面前移动般。突然左侧一痛,阿清在臂上刺了一刀,可是看起来她却似乎在右边。他不知道这是一套最上乘的轻功步法,心中暗惊,以为阿清使了什么妖法,连退几步。但阿清如影随形,继续粘着他,不时在他身上刺上一刀,一触即离,不给他任何反击机会。
她戳的力道虽小,但手法怪异,看似浅浅的一刀刺下去,提起来的时候手腕翻动,创口就比平常刀口大得多。那人虽然身体异常强劲,但这么一刀刀戳下去,流的血越来越多,也渐感吃不消了。那人怒得头上青筋暴起,然而无论如何出手还击,阿清总是以诡异地身法避开。那人憋一口气,强忍着阿清一刀一刀的零碎攻击,向刚才抛下的树干移去。
阿清知道若是他重拿回树干,自己近战的优势就全没了,她只觉背上被击中的地方越来越痛,全凭一口气提着没放,但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是以在那人身后更加猛烈的刺杀,只求在他拿到树干前尽量给予重创。
那人甚是硬朗,不管身上伤口愈来愈多,绝不回手,只牢牢护住了几处要害后退。忽地脚跟一滞,已碰到了树干。
那人一躬身,左手去捞树干。阿清大急,见他弯腰时露出前面大片破绽,也顾不得什么身法了,纵到那人跟前,刀尖挑他喉头要害。
蓦地那人暴喝一声,阿清耳边嗡的一响,胸前如遭重击,只那么一怔的功夫,一只巨灵之手已紧紧抓住了自己。那人将阿清提到眼前,怒道:“我要吃了你!我吃了你!”
阿清被他捏着,全身象要粉碎一般剧痛,一动也不能动,迷糊中见到他张开血盆大口,耳边听到劳付叫道:“放开……啊呀!”砰的一响,不知道被这大汉踢到哪里去了。她心想:“这次死了……杀不了这些畜生,看来是天要亡我族……小靳,我……我化作蝴蝶来见一见你罢……”就要咬舌自尽。
忽然“嗖”的一下,有事物擦过身子,插在那人身上,来势极猛,那人闷哼一声,脚下一滑。阿清睁大了眼,却见到一支羽箭箭尾不偏不依钉在那人肩胛骨下方,箭身却没见到。她脑子尚有些迷糊,怔了一怔,方明白箭身竟已完全没入那人身体。
这一箭的力道好大!
阿清想着刚才自己使尽全力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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