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荷谢尽,冬天池畔梅花初绽时,他和非雨的相聚成了一种默契。
星流因为美貌无双,常常被老皇帝召见,身为皇子的非雨事情也不少,但星流一旦有空,必定要人带他到池畔等候,如果不巧非雨没来,静静赏景也不错。
他总爱躺在榻上,半睁半闭地让风景掠过眼底,岁月很静,静到连花开的声音都能清楚见,当然,非雨的脚步声他更没错过。
梅开梅落、春雨绵绵,小小的芙蓉花苞冒出头来,一年过矣。
他们不时相见,下棋、品茗、画荷,甚至相对无言,一个半梦半醒,一个微笑着赏看芙蕖,已觉得满足。
星流不曾提及他自个儿的身份,非雨则偶尔会说上一、两句,但再严重的事情到了他口中,都能云淡风轻。
尽管如此,非雨仍不曾问过星流的名字,他是真的把星流当成赏花人,不在乎他的身份,不在乎他曾有什么过去又将如何。
星流很享受这种关系,非雨让他找回自尊自重的感觉。
岁月过去,星流知道他爱上了某人,即便从未品尝过爱情的味道,但他仍然了解……他爱上了非雨。
在芙蕖开得狂肆的日子,变太老皇帝到回老家了。
昔日被宠的娈童们一下子失去权势,宫里新得宠的太监宫女们,不时前来‘关照’旧日主子,星流不是例外。
不过对于那些人的话他既不觉得痛,也感觉不到痒,他心里想的只有一件事,终于脱离老皇帝的魔爪,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跟非雨见面了。
那个时候的的星流还不知道快乐将逝,应该不天真的星流,竟然忘了非雨是皇后之子,而他是先皇的娈童,什么光明正大的见面,他没被打死就很好罗!
短暂的宫庭斗争后,拥有御林军支持的皇后,将非雨推上龙椅,非雨以依旧温和的脸,看着娘亲诛杀朝庭众臣,没有阻止的力气。
他们两人最后一次在荷池畔见面时,非雨曾如此说道:‘想着她以前的委屈,我就开不了口要求放过他们。再想想那些人也不全是善良之辈,何况历朝历代天子的宝座不都是用血堆出来的,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仁慈。’
明明是冷血残酷的话,非雨说时面上始终有着薄愁。
星流好似懂得非雨心底的烦忧,面对挚爱至亲的人,天大的孝字压在头上,难怪非雨翻不了身。
望着非雨,沉浮在星流心底已久的情丝淌了出来,惹得星流胸口一阵紧窒。
躺在长榻上的他,缓缓支起身靠近非雨……非雨薄厚适中的唇瓣近在咫尺,星流只消抬高螓首即能触碰到,他闭上双眸等待接触的那瞬间。
他能想像得出非雨的嘴唇是什么味道,温暖触觉是绝对,非雨的唇必然柔软,池畔花香会随着轻风窜入他们俩身体……非雨却在此时说了一句话,让星流丧失亲吻时机的话,直到多年后才得以如愿。
‘我有喜欢的人。’
星流闭着眸子,依然能感觉到非雨轻柔的笑了,笑得十分开怀,感觉之鲜明与他们初遇时不相上下,该死的鲜明!
再睁开眸子时,两行泪由星流眸中流下,他都快忘了他爱哭的人。
‘怎么了?’非雨讶异地问着。
‘为你高兴。’星流绽开甜美的笑容,泪又落了一行。
‘谢谢。’非雨由衷感谢道,眼眸里依然盛满温和。
他抚着星流的面庞,轻轻在星流颊上印下一吻,友好得像兄长轻吻他可爱的弟弟。
星流蓦然一颤,有一点东西由非雨的唇瓣流入他体内,他很熟悉又不曾熟悉的东西……与这前不同,他不只是猜到非雨的外在反应,而是窥见非雨内心深处,可能连非雨自己都不解的情感。
不会吧?非雨喜欢他?喜欢着别人的同时也爱着他?
他想错了吧?怎么可能?他不可能看得到非雨的内心世界,他不是异能人士,一切都是他的幻想吧!
‘你……喜欢我吗?’星流沙哑嗓音,万分困难地问道。
非雨却快速地偏过头,拉出有如一座沙漠般遥远的距离。
‘我当了焰武皇。’良久后,非雨在长长叹息后说道:‘无论想不想都会见到朝臣皇亲国戚,你不在其中……如果换成别人听到这一席话,怕不哭得梨花带泪才怪,但是听见这话的人是星流,对事物绝不钻牛角尖的星流。
‘如果我不是奴隶身份,你就会喜欢我了吗?如果没有你姐姐娘亲深切的妒恨,你就会爱我了吗?’星流笑着,灿烂一如天边星子。
他知道非雨的娘亲,也就是先前的皇后娘娘、当今太后娘娘,异常怨恨他们这群吸引先皇注意力的娈童,认定没有他们狐媚先皇,先皇的宠爱必然还在她身上,非雨就能顺利登上太子之位,毋需辛辛苦苦靠着御林军的帮助登基。
对于这些想法,星流曾下过评论,评论只有三个字——傻女人。
不过,后宫千万人里聪明保身的又有几个,她倒也不是真的太傻,至少她把非雨推上王位了。
‘我有喜欢的人了。’非雨别开脸后说道。
星流的笑容又加大了,这一次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非雨的思绪,很奇妙的感觉。
非雨把爱他的心埋得那么深,是因为爱他爱得比较深吧!
比爱上那个人更早爱上他,因为早预知结果,所以宁愿否定感感情,任爱恋沉入心底,幽深不可见天日。
星流越来越觉得非雨可爱,难道他不晓得命运这种东西能自己创造,什么是预知的结局?不都是人走出来的路。
轻轻地,星流闭眸靠向前去,吻上非雨微冷的面颊。
非雨没有动静,非雨却由他微微的颤动得知他有多激动,放弃一个深爱的人,对非雨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从来都不是。
轻吻结束后,星流重新躺回榻上,池畔依然安静,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
唯一的不同是非雨狂跳的心,和星流在心底许下的誓言。
如果奴隶身份是非雨不敢要他的理由,如果太后的妒恨是非雨不敢爱他的原因,那么他在太后死后,在脱离奴隶身份后,得到非雨。
他要让非雨知道,世上的一切,只要努力与坚持都能得到。
当然方法也很重要,而他不巧、非常不巧,聪明得知道该怎么得到所想要的一切。
‘每一个人都有存在的理由,每一个人都有他的价值,每一个人都值得被尊重。’非雨如梦呓般说道。
星流沉静地听着,没有言语,他了解非雨想说什么,真的了解。
‘你是,娘是,我爹也是;我没办法为了你背叛她。’非雨满是歉意的说着。
‘没关系,我说喜欢你这点。’星流又笑了,笑得有点小奸小邪。
该怎么做,他早就有底了,非雨怎么说都动摇不了他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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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所以他耗尽所有在宫中存下的银两买下默言,所以他逃到‘昭阳国’,成了盼荣楼里最美的一朵花。
在逃至昭阳国后,他辗转听到非雨的消息。
说什么非雨对一名文臣表达爱意,巫山云雨后文臣回到家中,留书自尽。
说什么不愿受辱以死明志,希望焰武皇非雨不要伤害他的族人。
非雨终究是温和但性格执拗的非雨,他在文臣之死闹得满城风雨时,宣布将为其守丧三年。
太后被气得一病不起,非雨的帝位被人夺走,改推当时的三王爷钦雷为帝,尔后三王爷之位由钦聿继续接替。
太后被钦雷之母下旨诛杀,为其夫报复;而非雨……群臣喊杀之余,只有现任焰武皇钦雷不愿对他动手,仅将他软禁在皇宫一角。
星流觉得非雨很傻,傻得可爱,竟然为了一个不爱他的人守丧。
可是回头看看,他不也一样很傻,在盼荣楼里他有三件事出名,一是貌美无俦,二是懒散,三则为卖艺不卖身。
他不也为非雨守身如玉,这辈子就等非雨一个人。
既然非雨说了要守丧三年,他就让非雨守三年,三年之后非雨会是他的人。
绝对!
第二章
北方昭阳国摇摇晃晃、摇摇摇……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
唉!既然工作为车夫,就该驾得稳一点嘛,摇得星流骨间好酸。
嗯,这个位子不太好,摇大力一点就会撞到窗子,窗口的风也会灌进来,灌得他好冷。
可是星流懒得动,就是不想动,纵使知道挪一下位子马上就不冷不痛,他仍然不想动,依旧不想动。
啊!又撞到了,好痛!风一吹就更痛了。
怎么办呢,到底要不要移动?
嗯……算了,就冷、就痛吧!他不想动。
决定好之后,天底下数不上懒人第一,也绝对保得住第二的星流,不再思考,准备继续睡觉。
就在此时,马车在一个大的摇晃后,停顿……但是,车子停不停对星流来说并没有差别——停,他要睡;不停,一样睡。
可惜他的睡眠尚未开始即被打断,一只蜜色的小手掀起门帘一角,让一双乌溜溜的双眼得以窥探车内事物。车夫不知被支到何处,不见人影。
小手的主人名唤绯声,亦是将星流带上车来的祸首。
至于车队的目的地,即为与北方昭阳国呈想对位置,但国力相当的焰武国。
因为绯声觅得的如意郎君钦聿,亦是焰武国的三王爷。
‘有事吗?’星流睁开双眼,笑眯眯地问着。
但除了他的眼和唇外,身躯全然不动,对他来说,懒字就是一切。
‘没、没有,看你睡得好不好而已。’
窥探的眼不断地眨着,显示绯声内心有多么紧张,他面对的人,不仅如花似玉更是毒蛇猛兽。
‘除却冷了点外,其他一切都好。’星流依旧笑着。
可是他越笑,绯声抓着门帘的手抖得越厉害。
绯声和星流原本一起在盼荣楼内工作,绯声是大掌柜,星流则为盼荣楼花魁。
绯声在金钱方面有不错的观念,星流则擅长把人搞得服服贴贴。
按理说,他们在专长上并无交集,应该不会结怨才对。
但是,绯声之所以和钦聿在一起,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在于星流告密,虽然现在绯声和钦聿甜甜蜜蜜,但是仇依然要报。
因为绯声曾听钦聿说过,星流和默言有可能是焰武国的逃犯,昭阳国和焰武国国力相当又路途遥远,往往昭阳国的犯人逃往焰武国,焰武国的逃犯则逃往昭阳国。
所以绯声快快乐乐的将星流迷昏,抱上车中准备带往焰武国。
默言嘛……他深信身为星流保镖的默言,必定自个儿会追来,毋需他伤脑筋。
绯声的想法很简单,钦聿在焰武国权势不低,应该保得住星流和默言,带星流和默言回焰武国,不过是吓他们一下,应该不会出事。
可是出发以后,绯声依偎在情人怀中是很幸福,可心底却有些阴影挥之不去,想了一夜才发现问题出在星流身上。
星流擅长整人,非常擅长整人,超级无敌擅长整人……一路上绯声害怕被醒后的星流报复,才坐立难安,生怕一时之气造成终生抱恨。
‘你不扶我起来?’又被冷风吹了一下,星流才笑道。
出神中的绯声突地惊醒,连忙爬进车内,小心翼翼的扶抱星流坐起,并拿软垫和枕头塞在星流身后,让他坐得舒服。
这些事情即便绯声做过的次数不多,可看默言做的次数却不少,现在做来也不算太生疏。
‘你……’
绯声才起了话头,旋即被星流打断,‘默言快到了吧?’
星流朝着绯声弯高嘴角,如花笑颜又比刚刚灿烂几许,绯声被吓得心跳漏一拍。
‘我说……’绯声再度开口,希望将话说完。
绯声不想在默言的话题上转,专心地表达意思,虽然结果依旧被星流打断。
‘看来我变成你的陪嫁品了。’星流不理会绯声,继续说道。
‘我说……我什么时候“嫁”人了,我是跟钦聿结婚,可不是谁嫁谁,我们是伴侣又不是夫妻。’绯声嚷道。
绯声在奇怪的地方被引开注意力,开始滔滔不绝地说与钦聿谁夫谁妻的问题。
虽然绯声口口声声说他们是伴侣而非夫妻,但任何人都知道,在历史文献上他将被称为焰武国三王爷之妻。
‘我要进出焰武皇宫的金牌。’星流忽然轻声说道。
‘咦?’绯声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惊呼了声。
绯声瞪着星流瞧,他虽然听懂了,却瞧不出星流要焰武皇宫的金牌做什么,进宫刺杀焰武皇吗?不会吧!
‘进出焰武皇宫的金牌。’星流重复一次,只是因应他的懒,话里减少几个字。
‘我哪会有什么金牌……’绯声心虚地说着。
他没有是事实,但钦聿一定有也是事实,可是那种东西要他怎么开口跟钦聿讨?
星流面色回归平静后,闭眸浅浅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表情,‘默言在哪里?’
‘不知道。’绯声回答得很快,不太明白星流何来此一句。
‘就在你身后。’星流平静地道。
‘啊!’星流话语才落,绯声的头马上得到一个爆栗。
绯声委屈地回头看默言,头上又挨了一下,默言长年练武手劲大得很,可怜的绯声被打得痛毙了,想骂不敢骂,想抱怨被默言一瞪登时缩回去。
他晓得,若非他与默言相交多年,他带走星流这件事,足已构成默言把他大卸八块的理由。
教训完罪魁祸首,默言迳自走入车内,帮星流将被褥、软垫等,调整到最舒服的位子’
‘我们一起去焰武国吧!’星流的口气十分平淡。
星流依然闭着双眸,说出来的话却让身边两个人都呆滞了下。
‘为什么?’绯声尖叫地问道。
‘你不是要我们陪嫁吗?’
星流睁眸望着绯声,很坚持绯声是‘嫁’。
‘我哪有……’绯声又是一串尖叫。
默言却只把星流的话当话听,长臂一伸把绯声拎出车外,拒绝和绯声交谈。
绯声在马车外,又跳又叫:‘我来是要送你们回去,你们不想回盼荣楼吗?
‘两个人一起失踪语冰会急死,你们不但心吗?我求求你们回去啦!钦聿会骂死我。’
绯声叫个不停只有一个原因,不是星流可怕,不是他打不过默言,而是他忘了跟钦聿报备车上多出一名乘客,乘客还另带一名……惨了、惨了、钦聿一定会打死他,不!他会在床上处罚他,呜……好可怕。
‘谁教你不给,否则我至少会帮一点忙。’车内,星流吐吐舌头,说得有点邪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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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星流和默言一起到了焰武国。
一路上默言除了与往常一般照料星流的生活作息之外,一次都没问过他们为什么要回焰武国、奴隶身份怎么办这一类的话题。
钦聿则因为无缘无故冒出来的乘客,教训了绯声一顿。然他的‘教训’让车队行进迟缓数日,因为绯声腰痛腿酸无法忍受舟车劳顿。
星流仍和以往一般睡得香香沉沉的,摇都摇不醒。
至于绯声和星流、默言之间的龃龉,过几天自然消失无踪,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原因当然跟金牌有关系,绯声已经由钦聿身上偷给星流,他可不想成为星流记恨的对象。
另外,星流和默言果真是在南方长大的人,到了夏羽国以后,他醒着的时间已经比睡着时多;默言长年冷霜冰封的面孔,也显出一丝柔和。
进入焰武国境后,星流常常趴在窗子附近,看着蔚蓝的天空,唇衅挂着笑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表情那么甜蜜。
数日之后,终于到达焰武国京畿。
世袭三王爷软聿的府址离城门极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