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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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谣-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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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人多的地方后回来第一件事情便是洗澡。水倒是没什么,井水取于天雨,又通地河,源源不竭,可烧水的木炭柴火那是很贵的,游街走巷的许炭翁卖得便宜,但很少遇上,我不得不去街口的木炭署购置,一担木柴三十文,一筐炭火八十文,当家方知柴米贵,这些钱可全是我的开销。

    算了,我也不想说她,省的她又嘀咕我半天说我小气抠门,穷酸吝啬。等我的“护花使者”一到,我马上就把她赶走。

    晚饭很丰盛,丰叔开了坛花雕酒,闻着香,我要了大碗。杨修夷不让,只给我喝两杯,为此我和他又吵了起来,跟往常一样,吵完架后,姜婶立马和我展开眼神厮杀,她嫌弃厌恶我,我鄙视唾弃她,隔着饭桌,火花?h?h。

    这个时候湘竹是最开心的,每次我和杨修夷吵完,她就有机会跟他聊上几句,通常这种情况下,杨修夷的话都是含沙射影讽刺我的,比如卖豆腐脑的谁没个女人样,隔壁的谁又丑又凶死八婆,昨日临街的谁差点难产死了,怎么当初某人就没被憋死在娘胎里。

    比起我们四个,最神经质的人其实是丰叔,他一直老神在在,表情无波,静静坐在旁边扒饭,却会因为杨修夷的话而突然爆出大笑,笑声洪亮如钟鸣,吓得我筷子掉了好几次。

    吃完饭,我坐在院子里发呆,院子里有棵好看的桂树,现在是初春,闻不到芳香,等到了金秋时节它香气馥郁时,我也早挪窝了。

    “在想什么?”杨修夷在我身边的石凳上坐下,手里把玩着几根草叶。

    我故作深沉:“思考人生。”

    他低低笑了两声,没有说话,过了许久,他突然问:“如果你等的那个鬼东西没有来找你,你接下去作何打算?”

    我想了想,说:“那我就去漠北,师父是在那里捡到我的,不过你放心,你不用跟着去。”

    “这算哪门子人生?”他淡淡说,“人生是用来潇洒过活的,不是用来找过去的。”

    我喃喃:“潇洒过活,摒弃昨天么?所以穆向才可以把曲婧儿给忘了?”

    “初九。”

    “啊?”我转过头去,很不适应他的这个叫法,他低着头摆弄着那几根草叶,长长的睫毛留下两道扇影,几缕黑发如绸缎,滑过耳畔,柔软的垂在胸前。

    他问:“如果你是曲婧儿,你临死前是希望穆向才念你一辈子,每日肝肠寸断,为你终身不娶,还是希望他快乐幸福的生活?”

    我不知作何回答,他继续说:“如果我是她,虽然心中不舍,却也不得不愿,谁狠得下心让自己爱的人受罪?”

    晚风轻柔的吹来,将他的发梢微微带起,我怔怔的看着他,心下百感交集,我说:“可是对曲婧儿来说,一切太不公平了。”

    “这世上很多事本就非人力所为,苦尽十年寒窗却名落孙山者不计其数,穷极毕生心血也未达自己所愿者更是千千万万。壮士百战,保家卫国横刀立马时亦求自己能飞黄腾达名垂千秋,可沙场鏖战征途万里,多少人又是一将功臣下的累累万骨。”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绛珠亡魂曲,我说:“你生得这么多感慨,是因为穆向才的琴音么?”

    他不置可否,我叹了口气:“天地不仁,造化弄人,那确实非人力所能改之,可人心却还是自己的,穆向才何以残忍,才说得出昨日一切不复存在的话呢?”

    “你傻了吧,他说不复存在便不复存在么,你当真认为他能忘了曲婧儿?多半是哄那只花妖的。”

    “为什么要哄她?”

    他抬起头看我:“如果你是穆向才,在你丧妻痛苦时,有一只妖精为你自毁半世修为,变为半妖,你会如何待她?”

    我不假思索:“若有妖精为我变为半妖,这人情可就欠大了,我以身相许都还不起。”

    他皱起好看的眉头,古怪的看着我,半响大笑出声,快笑断了气:“就你?”

    我不知道他的这两个字是在说不可能有妖精为我变为半妖,还是在说我以身相许算个屁,反正是在嘲笑我不自量力就对了。

    我有些羞恼,忙转移话题:“可穆向才知道镯雀是半妖吗?”

    “他怎会不知?他应该早就知道了。”

    “啊?”

    杨修夷淡淡说:“你别被他的小白脸模样给骗了,他弹的绛珠亡魂曲戾气极重,还夹了七杀梵音,说明他身怀玄术,那必定也知道半妖所谓何物。”

    “既然他知道半妖,那也该知道镯雀只能附在曲婧儿的*上,永世不得摆脱,为什么还会说镯雀长得比曲婧儿漂亮?”

    “一张死人面皮就想糊弄过去,你跟那花妖蠢成一双了,你想想,曲婧儿那身体穆向才每晚搂着睡,在崖顶时他们又亲又抱,会认不出来么?说那些话只是为了哄花妖心安,望她不要在意,这小白脸对那花妖也确是呵护备至了。”

    他的这番话,我又想起了陈素颜,心里很不是滋味,我抬起头,夜风潇潇,月明星稀,高处的乌云极快的掠过森寒的天幕,初春的夜晚凉意很重,我体质虽好,也觉着有些冷了。

    起身想要回屋,杨修夷将我叫住,一只草叶编织的双生蝶放到了我的手里,编法巧妙,样式精致,轮廓曲线生动,活灵活现,振翅欲飞。他抬手敲我的额头:“别想太多,早点睡吧。”

    我把这只双生蝶系上了红色流苏,和师父送我的草蚱蜢一起,挂在了床头,怕草叶枯萎,我还特意熏了尘曲香。

    杨修夷以前不是没有“送”过我这些玩意,比如蟑螂,蝗虫,老鼠,被他上了色,像真的一样,多半出现在我的枕头旁,被窝里,还有我的碗中。我在望云山上经常被罚洗碗,原因就是我常常吃饭吃到一半发出尖叫。

    他对我的那些捉弄,练出了我的胆子,等我不再惧怕蛇虫鼠蚁时,我常常用我的血招惹些虫子,然后捉起来一一回敬给他,把他也气了好几回。

    但所谓骄兵必败,有次我在饭里又吃到一只蟑螂,我得意的用筷子夹起:“笨蛋,还玩这套。”

    他和丰叔面面相觑,两人一副无辜的模样眨着眼睛看我:“跟我们没关系。”还装?我冷冷一哼,颇有豪气的把那只草蟑螂扔进了嘴里,没咬两口我就尖叫的冲出门外,狂呕了半天,漱口用掉了半缸水。

    之后我被罚洗了一个月的碗,不过那次陪我一起挨罚的还有杨修夷,在我发出惊声尖叫时,他爆出了翻天大笑,还把嘴里的饭菜喷了师公一脸。

第十七章 半妖() 
我又梦到了月牙儿,阳光明媚爽朗,她穿着花锦小袄在田间奔跑嬉笑,俏皮可爱的羊角辫一晃一晃,奶声奶气的叫着“爹爹”“爹爹”。

    田间阡陌纵横,远处响起悠扬的横笛,清风掠来,油菜花田成片成片翻涌,延向天边。

    我睁开眼睛,愣愣的望着垂在床头的双生蝶,意识清明后,我起床洗漱喝粥,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完成慎澜万相谱。

    提笔挥毫,丹青落画,我一笔一笔小心翼翼,眼看就要大功告成时,一阵催命的敲门声让我手一抖,快要完工的慎澜万相谱上又多了一个极不和谐的墨点。

    怒火不可遏制的直冲脑门,我将门拉开,还未发火,杨修夷捏着一张纸先冲我大吼:“田初九!你干了什么?”

    是我的招工启事,我一把夺了过来:“我招个人碍着你了?”

    他音量更高了:“为什么专招男人?一个女人后面跟着男人像什么话!”

    我也跟着吼:“什么女人?谁是女人?你不是一直说我不是女人么!我容貌身材性格哪里是女人!”

    他气的面皮发紫,黑眸饱含怒意,我也咬牙切齿,不甘示弱的回瞪他。

    就在我决定关上房门撞他个鼻青脸肿时,一声轻咳突然响起,男人嘶哑低沉的声音传来:“你就是田掌柜么?”

    我探头一看,一个俊美的男子站在院中,腰身纤细,衣着朴素,笑容可掬,牙齿白的不像话。我顿时愣了,这人跟杨修夷简直是一个路子,细皮嫩肉,身材清瘦颀长,没有杨修夷的潇洒风流和清新俊逸,却别有一股优雅媚态。

    我一直盯着他,他没有不悦,眼眸含笑的看着我,庭院的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的笑比阳光还要灿烂。

    杨修夷极不自然的在旁边重咳了两声,我回神,问:“你是谁?”

    “我是来应征男仆的。”

    “男仆?这是你撕的?”

    “不错。”

    我摇了摇头:“不好意思,你走吧。”

    他的笑容顿时僵在了嘴边,半天后问我:“为何?”

    “你长得太好看了,我不想引起什么麻烦。”

    他脸色大变,有些生气的看我:“长得好看也是罪?”

    可不就是?在我这丑八怪眼里,长得好看的人就是根刺,扎的我眼睛疼。但我看他的模样,像是家道中落而出来为仆的公子哥,有些不忍嘲讽他,我放柔语气:“你可以另谋职业,我这不是什么好工作,薪水也很低,你可以去隽秀路的紫安布坊,就说是二一添作五的田掌柜介绍过去的,他们会收留你的。”

    半个月前我替紫安布坊捉了两只妖怪,他们对我又敬又畏,这个面子我确定他们会给。

    他讪讪的离开了,走前的模样极其气愤,可他却连发怒都有股媚态。

    “我还以为你会把他留下呢。”

    杨修夷斜靠在门框上,他今天穿着一身青衫,腰上佩戴着一块材质极好的翠玉,像个隐居世外的风流闲士,脸色好看了许多,黑眸的怒气褪了大半,盯着我闲闲的说。

    刚还怒气冲天,这会儿便气定神闲,真是阴阳怪气,阴晴不定。

    我没好气的说:“我留他干什么?”

    “小白脸送上门都不要,还真不是个女人。”他淡淡说,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把扇子,悠闲的摇着走了。

    小白脸?

    杨修夷,你好像比他更白吧?望云崖把我这个黑妞都养得白白嫩嫩的,更别提你了,你有什么资格喊别人小白脸?

    我重新写了张招工启事贴在街上,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陈素颜,她气色很差,对我笑:“初九,我刚去找你,你不在。”

    我跟她又去了暖春阁,我要了一壶花茶,一份梅干,三块白玉香糕和两屉小包子,之后又加了四个茶叶蛋。

    她把当初签下的合约递给了我,上面还有浓重的血印。我收起合约,拿出三十五两七钱三文给她,她不收,我说:“二一添作五的原则就是如此,你不收便是不尊重我。”

    伙计将食物一一端上,陈素颜有些汗颜:“我吃过早点了,你没吃么?”

    “我吃了的。”

    “那这么多,我们哪吃的下?”

    我冲她一笑:“我的身体异于常人,极容易发饿,当然,我也有点嘴馋。”

    或是想起了初次见面的不愉快,她看向我的手指,我在她面前摆弄了两下,故意说:“长得比原先还要好看呢。”

    她尴尬的笑笑,我也跟着傻笑,接着我找话题和她闲言碎语,把我和师父云游的趣事说给她听,她问我和杨修夷什么关系,我说:“他是我师公的徒弟,我师尊的师弟,我师父的师叔,我的尊师叔。”她听得有些乍舌,然后我把师公师尊师父的岁数告诉了她,她彻底呆了:“这世上真有这般长寿之人么?”

    我点点头:“说起来你可能不信,我师公的容貌比我师父还要年轻呢,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

    “哇!那岂不是仙人了?”

    “应该还不算吧,他虽长寿年轻,却做不到腾云驾雾和幻化无形,吃喝拉撒和我们寻常人并无差别,不过他可以坚持一个月不吃不喝。”

    “初九,我好羡慕你,你自小和这些高人一起长大,定是受益匪浅吧?你也会长寿不老么?”

    我摇头,笑说:“我身体不好,资质差,悟性更低,既练不了武术也学不了玄术,只能当个巫女,而且我一身浊气,寿命可能比你们常人还不如。”

    她同情的望着我:“怎么会这样?”

    “我命格怪异,师公也算不出来,但你不用觉得我可怜啦,我虽然不如你们长寿,但你们途中病死或遭遇横祸者不计其数,我却不会,我可以安然无恙的活到寿终正寝。”

    听我这话,她粲然一笑:“对,你说的没错。”

    顿了顿,她神色微敛,问我:“初九,那,人妖结合会有什么危险么?”

    我一直小心翼翼的避开穆向才的话题,怕惹她伤心,终是被她自己提起了。我说:“你放心,你的那具*毕竟是人肉凡胎,他们,他们做些夫妻,夫妻之事时,就算伤了穆向才,也是极淡的,能被他体内的阳刚之气净化。”

    我低着头,没去看她表情,忙抓起一个包子塞到嘴巴里面咬。

    她语声淡淡:“那么可以孕育生子么,那具身体是我的,说起来那孩子应该也算我的吧……”

    我正巧又塞了一个包子进去,我不喜欢吃东西说话,嚼了好半天才咽下,喝了口水,我说:“可以是可以,但他们不能生。”

    “为何?”

    “他们生下的孩子会是半妖,半妖是很可怜的。”我把半妖有多悲惨说给了她听,我没说镯雀是半妖,我尽量做到不在她面前提起镯雀。她问怎么样才会有半妖,我说:“半妖共有三种产生方式:第一种,人妖结合而生,投到那胎的家伙倒的简直不是十八辈子的霉,运气背的可以逢神衰神,逢鬼衰鬼。也可能是上辈子干了太多缺德事,或得罪了管阴阳往生的牛头马面吧,总之就是惨透了。”

    她愣了片刻,突然失笑:“确实极惨,可你说的有些有趣,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人堕而为妖时半路出了岔子,不过这条产线基本绝种了,毕竟比起妖而言,仙魔在人界显然更受欢迎,不是脑子坏掉的,一般人不会吃饱了撑的去做妖,和成精的植物动物们打交道。”

    “那第三种,想必是妖变人时出了岔子吧?”

    我摇头:“妖怎么会变人呢?只有人生人,连神仙做人都要投胎重来呢!这第三种,是妖怪将自己的妖骨和气血付诸于人的肉身,这不算是变人。”

    她端起茶杯,抿了口:“那这第三种,想必比第二种更少了,妖是动物成精而来,都成精了那必定是聪慧的,他们该知道半妖有多惨,断然不会去做这蠢事。”

    我叹道:“你错了,这世间的半妖多由此而来。”

    她瞪圆了美目:“怎么会?”

    “就中皆是痴儿女。”我又抓起一个包子塞入嘴里,突然觉察不对劲,我抬头看她,她的表情很是震惊,目光直直的盯着我:“那,那镯雀,她可是半妖?”

    我无奈,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她蓦地一把抓住我的手,花容失色的望着我:“初九,她会告诉向才么?”

    我被她吓了一跳,包子咽在了喉咙里,忙灌了好几口茶,好半天才缓过劲,有些气恼:“她会不会告诉穆向才,我哪能知道呀?”

    她急的快哭了:“如果向才知道了,他便是第二种!”

    第二种?第二种什么?我傻了:“人堕而为妖?不可能吧?”

    “向才为人情深意重,他定会这么做的!”

    我呸了一声:“才不是呢,情深意重还能移情别恋?”

    陈素颜严肃的看着我:“于他而言,曲婧儿只是一个死人,他并不算移情别恋!”

    “那也不能为了哄新欢开心,就把你忘得一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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