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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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谣-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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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一个相貌普通的抬起头,嘟囔道:“干嘛打你,我们来青楼只是赚钱糊口的,跟你又没啥仇,打死了若被官府查到,指不定她还赖我们头上呢。”

    我说:“那给我一口水喝好不好。”

    她放下纸牌,起身倒水:“看你模样也怪可怜的,你怎么惹上我家姑娘的?”

    我很是感动:“谢谢你的关心。”

    另一个丫头抬起头:“少不要脸,谁关心你,我不打你是因为你下午就得死了,我可不想沾染什么晦气。”

    我立即还嘴:“你才不要脸,谁跟你说话了!”顿了顿,又问:“我下午就要死了?”

    为我倒水的丫头点头:“嗯。”

    我一愣:“可知会怎么弄死我?”

    她摇头轻声嗫嚅:“不知道,但你到了下面可不要提及我们……”

    “我会的。”我嘿嘿一笑,“除非你们现在放了我。”

    她们齐齐抬头,怒目望来。

    我继续道:“你们可别忘了,我是个巫师,我的伤口还会自愈呢,我这种人死了可是会变成很凶的女鬼的,到时候……”

    她们面面相觑,眼带惊恐。我又嘿嘿一笑:“快放了我,听话。”

    就在这时,那个略有些凶悍的丫头起身出门,再回来端着盆腥臭的血水,二话不说,“噗”一声朝我脸上淋来,我忙“呸呸”数声,这味道再熟悉不过了,杨修夷就经常拿它浇我,可恶的狗血。

    我的微弱灵力顿时被冲散,神思都无法凝集。

    她们不再理我,自顾自的打起牌来。

    半天时光很容易过去,我脑子一团糟,心乱如麻。终是忍不住了,我开口道:“小慧,再为我倒杯水好么。”

    小丫头抬起头:“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笑笑:“听她们喊的。”

    她将水端到我面前,我压低声音:“小慧,我有个忙想拜托你,若你不答应,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她瞪大眼睛:“你……”

    我忙说:“求求你一定要帮我!”

    她冷声道:“我放不了你。”

    我摇头,声细如蚊:“不是要你放我,这样,我胸口有锭元宝,当做给你的酬劳,你拿去吧。”

    她回头望一眼自己的同伴,见她们没有注意这边,伸手从我怀中摸出那锭元宝,顿时低呼:“哇!好,你想要我帮什么?”

    我斟酌片刻,缓缓道:“劳烦你去欢宾客栈找一位叫丰叔的人,他长得很斯文,喜爱穿玄色衣衫。你告诉他,田初九已经死了,他和他家少爷可以回去了,让他告诉我师父,我很爱他老人家,我以前不懂事,不乖,总是惹他生气,他对我的恩情,我下辈子愿做一棵树来回报,为他遮风挡雨,他若做了坏事,我可以替他挨雷劈,让他一定要记住我这个徒弟,不要忘了我,跟后人提起时,要说我是个美人师姐……”

    她乍舌:“那么多,我咋记得住?”

    我越说越难受,哭出泪来,自顾自道:“还有,让丰叔告诉他家少爷,田初九欠了他很多,再也没机会还了,让他不要记仇记债,快把田初九忘掉。因为田初九也不想记着他,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不会记着他……但我真的感激他,谢谢他为我做的那么多……”

    我继续道:“如果他要娶媳妇了,让他,让他……”我泣不成声,心下一阵悲凉和不甘,“让他把清婵也娶了吧,虽然我不喜欢这个女人,可她真的对他好,她能帮他许多,有她照顾他,我很放心……”

    小慧掏出手绢替我擦脸:“你喜欢那少爷吗?”

    我泪眼摩挲,怔怔的望着她,胡言乱语:“……我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都与他一起,悲喜交加,不管是笑是哭,都很纯粹……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我只知道我舍不得他,我想他,我眷恋他,我想听到他的声音,想看到他的眉眼,喜欢他微笑的模样。我不想忘了他的,可是不忘了心会好痛……不对,我不能喜欢他,小慧,你不要告诉他这些,我怕他会念着,你让他快些忘了我,他还有好久可以活,终有一天都会忘了的,还不如不知道,不然会显得我好可怜……”

    “……嗯。”

    我扬起一个笑容:“我的软榻上有一个小锦盒,里面有一支羊脂玉簪,遭遇变故时未来得及带出,如果我死了,还留一些血骨,求你将我葬在牡丹崖下,将那支玉簪与我同埋,如果我死的干干净净,那支玉簪便送你了。”

    她认真点头:“好。”

    还有许多话想说,对师公的,对师尊的,对陈素颜的,对卫真的,对夏月楼的。可我怕她记不住那么多,我饮泪吞声:“谢谢你了,小慧……”

    又过了许久,终于有人进来,几个婆子将黑布罩在我头上,粗鲁的将我从柱子上扯下,许多只手抓着我,有揪我头皮,有掐我胳膊,将我半推半拖的带出暗室。

    我双手反绑在后,眼前一片漆黑,心却变得安定,不觉畏惧,我倒想见识下,何谓轰动全城的死法。

    我被扔上马车,一直颠簸,耳边人声沸天,吵得我头疼欲裂。约莫半个时辰,马车渐渐停下,周遭的喧嚣达到鼎盛,有人扯住我的脚,将我强拖下车,头上的黑袋被一把摘掉,突来的刺目阳光令我闭上眼睛,四周的吵闹也在同时寂静,一片静默无声。

    我心中渐生惧意,如坠深渊。深吸一口气,极缓极缓的睁开眼睛,满目的人群,密密麻麻,将偌大的鸿儒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四面八方的人全望着我,有的愤怒,有的惊恐,有的胆怯。

    阳光极烈,落在他们身上,如似铎上一片金光,熠熠生辉,看的我眼睛生疼,似被灼伤了一般。我不知发生了什么,可我知道我是他们目光的聚焦点。他们的滔天怒气尽数落于我眼中。

    我再也难以安定,放佛有人将我的心脏扔进了油锅,一顿狠狠煎炸,我浑身发颤,转身想跑,身后几人强扭着我。我再也不要什么傲气了,我开口求饶:“放了我,求求你们放了我!不要这么对我……”

    我不断祈求,几乎要下跪磕头,一个大汉猛的伸手推我,厉喝:“走!”

    人群早已分开两道,所有的目光都停在我脸上,我摇头后退,恐惧如巨大的黑洞,朝我张开血盆大口,仿若要将我一口吞下,眼泪因害怕而直掉,我无助的大哭:“我错了,我不敢了,求求你们,不要这么对我!杨修夷,师父,你们在哪,快来救我啊!”

    那大汉一掌拍在我背上:“他妈的你倒是走啊!”

    他力道极大,我踉跄跌出去,撞倒在地,他几步上前,粗鲁的将我拎起。我抬起头,前方是高耸的鸿儒石台,巍峨气势,壮观雄伟,天空万里无云,碧蓝的醉人。风忽然大起,吹得我头发翻飞,愈发凌乱狼狈。

    他揪的我生疼,我哭道:“我自己走,求你放了我。”

    我艰难的迈动步子往前挪去,沉重的仿若被无数小蛇缠住,我终是走不动了,立在原地低头痛哭。他再度不耐烦,又扬起一脚踹我,将我踹飞出去。

    未等我起身,头上忽然一痛,粘稠的濡湿感顺着眉梢眼角滑下,是个腐臭的鸡蛋。我下意识抬起头,又一个鸡蛋砸来,跟着许多白菜,石头纷纷朝我抛来,我已忘却了身体的疼痛,心中的绝望和恐惧快要让我窒息,可我无处可躲,只惊恐的呆在原地,低头大哭。

    “就是她!妖妇!”

    “宣城血案就是她惹的!”

    “我知道她,她是二一添作五里的掌柜!”

    “烧了她!”

    “把她烧死!”

    “妖妇!!”

    ……

    人群疯狂嘶吼着,通红了眼睛。从未有过的屈辱在我心中掀起巨大愤怒,我再也忍受不住,扭动身子,因鸡蛋的湿润,我很快挣脱掉身上的束缚。我朝前跑去,鸿儒石台屹立前方,阳光将白色的台阶映出万丈光彩,璀璨鲜亮。我想起它的传说和典故,它这般神圣,这般光明,可容得下我这糟粕肮脏的灵魂。

    邱丹枫倾世绝代,受万人敬仰,有人甘愿将大好头颅为她奉上。而我,贻害苍生,祸乱天下,受万夫所指,凌辱打骂,巴不得将我化为一炬。这么鲜明的对比,真是千古的讽刺,兴许我也能成为一个传说,却是遗臭万年。

    我拼命往前跑,卯足一口气,一头朝石壁撞去,脑袋痛的剧烈,昏迷之前见到血花绽放,腥甜好闻。饶是知道一盏茶后便会醒来,可荒唐的觉得这样能让心里好受些。

    我瘫软在地,抬眼望着天空,蓦地想放声大笑,话音哽咽在喉间,只剩酸涩。

第七十八章 天下为敌() 
我终于见到鸿儒石台上的模样了。

    极高极广,目之所及,近处满是携剑跨刀的江湖人士,远处是一片屋顶瓦海,再远些是城郊外的山岚,天清气明,一片葱绿。

    我抱膝坐在一堆柴谷上,凌于万人之高空,将整座宣城尽收眼底。

    底下有三十个男人围着柴堆而站,各举一个火把,火把四周泛着极美的蓝光,应是淬了中天露汁和冰竹丝,这火称之为“橙天光”,只要有可以烧的东西便能生生不熄,即便来场倾盆大雨也是浇不灭的。

    我的正对面,隔着偌大人群有一处高台,几个锦衣玉衫,打扮繁重的中年男人坐成一排。

    一个紫衣大袍,面容威严的男子直立于人群前,正朗声细数我的罪行。把我说的很不堪,甚至无中生有,大量捏造。说我曾在某个我闻所未闻的县城犯下滔天罪孽,将一大户人家满门灭口。说我面丑心恶,曾偷人婴儿,挖其心脏,生吃以练邪功。说我如今来这宣城亦是目的不纯,欲屠戮城民。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语调坚定,如雷鸣作响,事实陈述有理有据,我听之凄怆,若我不是当事人,绝对不会认为他在说假。

    我气得浑身发抖,切骨体会到何为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肆意污蔑我,凌辱我,将我踩在脚下,踏碎我的尊严。

    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说了很久很久,仿若罄竹难书。我不想再听,捂住耳朵,可他功力不凡,声音带着巨大内劲,刺破我的耳膜,穿透我的大脑,让我脑袋嗡嗡作痛。

    许久许久,他终于停下,换另一个身份看似更高贵的男人起身。这男人没有说我什么,而是对死于血猴爪牙下的无辜百姓作了一番追悼哀思,措辞伤感凄凉,如丧考妣。而后他抬头朝我望来:“妖妇,你还有何话要说?”

    我能说什么,我还有什么好说?我只能捂着耳朵,用毕生最恶毒的目光愤恨的望着他们,将他们在虚念中燃尽化灰,诅咒他们万世不入轮回。可虚念终是虚念,如今要被烧尽和挫骨扬灰的人,是我。

    风忽然大起,清凉舒爽,如似温柔的手,柔和的摸着我的脸。我贪恋这样的惬意,待会儿我便要置身火海,与这尘世永久道别。我抬头望向高悬的烈日,真的是永久的道别了,如此炙热下,任何鬼魂都无处遁形,只有魂飞魄散。

    记不大清今天是什么日子。四月初一还是四月初二。这是我的祭日,理应该记着,不过转眼又想,我没有子嗣,终是爬满杂草的荒芜孤坟一座,祭日于我也没多大用处。更甚者,我可能被烧得一干二净,点滴骨灰不剩,到时怕连孤坟都无。

    见我不作回答,那男人微微竖起手,重重下垂,而后道:“动手。”

    举着火把的男人齐齐应声,而后将火把抛在柴堆底下。顿时烈焰腾起,火舌招展,一片燥热。

    我紧紧抱住自己,缩成一团小球,眼泪又汹涌滚出,将膝盖濡湿透彻。

    心中絮念: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橙天光燃烧极快,四周愈发燥热,空气渐渐稀薄,我艰难喘气,紧咬住唇瓣。

    不要怕,别怕,不过就是一死,这是个解脱,不准怕。

    旋即我流出眼泪,弄清心中所系,不是在怕死,而是在怕生离死别,在不舍。

    杨修夷回去时,连句道别都没跟我讲。师父来看我时,因偷了我的锁魂花,还是被我拿着扫把赶出去的,更别提道别。

    我为什么那么不懂事,好想他们,可是再没机会了。从此世上再无田初九,我将和他们尘寰永隔,天涯两处。

    我好想念望云山上波澜壮阔的云海,我好想念师父做的蜜豆糕,和许许多多芦苇编织的花鸟虫鱼。还有杨修夷,日落西山时他总坐在落日霞峰,背影孤绝清逸,他回眸望我时,晚霞落在他脸上,那是无上的绝色。

    我好想好想,可是回不去了。

    火焰将我与人群隔开数丈,所有人都在观望我的死刑。不多会儿,汗液透湿衣衫,我揪紧皮肉,手指掐入胳膊,恐惧如滋生的恶魔将我的理智胆气烧尽,我浑身都在剧烈颤抖,忽然一窜火苗从我脚边蹿上,我尖叫着大哭,将自己抱的更紧。

    浓烟滚滚,从底下蹿上,巨大的欢庆声从火海外传来,那是人们在击掌庆贺,与我隔着一个天地。我的世界只有火焰燃烧木头的噼啪声响,我似乎能听到自己的记忆也被逐一烧尽,连同我的生命。

    我炙热难耐,被浓烟呛得泪眼朦胧,一片火光。

    渐渐的,无数可怕念想在脑中纷纷冒出。同样火光滔天,无数人影在火海中奔走,尖叫凄厉,恸哭九天。一个小女孩在火中大哭,声音耳熟,她回头望我,小脸漆黑,一双眼睛愈发雪亮,她冲我伸手,大哭:“救我!救我!”边哭边冲我奔来。

    我认清她的模样,欲冲她奔去,有人却抢先一步将她揪走,她嚎啕着挣扎:“不要抓我,爹爹娘亲!救救我,月牙儿好怕啊!”

    我跟着追去,死命狂奔,忽然跑入另一个场景。天色幽冥,星子密布,林间蟋蟀吵闹,一个纤瘦的布衣女子满脸脏血,发丝凌乱,牵着月牙儿在林中疾跑。月牙儿边跑边害怕的问:“那些坏蛋会追上来吗?”

    女子声音温柔好听,疾跑中仍是清清淡淡:“就算会被追上,我们也得跑呀。”

    忽然一阵邪魅笑声响起,一个罩着蓝色面纱的妖娆女人落在她们面前,眉眼一厉,长剑横来,月牙儿猛的扑上前:“不准伤害我姑姑!”

    我同布衣女子同时大叫:“不要!”

    已来不及了,面纱女人的长剑如削泥一般将月牙儿拦腰斩断,血线如地底喷泉在空中绽出,月牙儿瘫软在地,分作两半,五脏六腑黏软的滑出,触目惊心。

    “啊——!!”

    我抱住脑袋尖叫,忽然听到木柴坍塌的声音,我的身子直直下坠,一只有力大手极快抓住我的肩膀,将我往上强拉,紧跟着我撞进一个怀抱,温暖结实,有着熟悉的清香,将呛人的烟熏驱赶透彻。

    我死命钻进去,紧紧的抱住他,像是依附大树的蜉蝣。我知道杨修夷身在天边,这还是我的幻想,但我不管,我就想死在他的怀中,哪怕只是个虚念。

    我心下感激苍天终于开眼,圆我一个心愿,虽然,只是个虚念。

    他也紧紧抱着我,我听得见他胸膛内极快的心跳,那么真实,那么快。我大哭:“我好想你,你不要走,求求你不要消失,我好怕……”

    他把我揉的更紧,似要将我揉碎在他身子里,他语声嘶哑:“我不会走了,我永远都不离开你了。”

    我哭道:“可是我要死了,我要去陪那些人了,他们好惨啊,还有月牙儿,我要去找她了,可是我的魂魄要散了,你快忘了我吧,虽然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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