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天盖地的黑暗排山倒海般将我吞噬。临昏睡前,我见到的是癫狂之态的卫真,拔腿朝我奔来的夏月楼,还有一抹跃上屋檐夺路而逃的熟悉身影,花戏雪。
这家伙真没义气……
再醒来是被丰叔用针扎醒的。
湘竹跪坐在血泊中,不停的喊我,满脸是泪。
院中腥气冲天,遍地血肉尸骨,断臂残肢,鲜血汇成一潭,我辛苦栽种的双云草全部枯死发黄。
可笑的是,如此惊悚血腥,犹似地狱修罗的场景,此时却挤满了好事者。他们直接登堂入室,挤到了中院的石阶上。有些人更是夸张,从外围爬上屋顶,大群小群的围坐在那,冲我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好在暗室被我施放了断尘飞远和清心阵。里面的巫术器材大多为玉器,若是被人发现,定会被抢夺一空,到时我真的连人都不要做了,直接弄桶酸水把自己化个一干二净。
丰叔看到我的视线,摇头叹道:“没办法,赶都赶不走。”
我有些慌:“我的伤口……”
他安慰我:“你整个人都被染成血人,哪还看得到你的伤口恢复没恢复?”
我松了口气,那就好。手肘撑底,想要爬起,腰上蓦地传来剧痛,我忍不住轻呼出声。丰叔皱眉:“可是伤到腰了?”
我点点头,他伸手过来摸了一圈,最后停在一处:“是这里吧?”
“丰叔你轻点……啊!”
他冷冷一哼:“轻点?怎么轻?现在好点了没?”
我把嘴唇都快要咬破了,顿了片刻,问他:“你怎么那么熟练?”
他拍了拍手,将我从地上扶起,随口道:“少爷专门让我练的,说你用得上。”
我心里一愣,他又叹道:“要是少爷今天在,这群人还敢这么嚣狂么,不过说来也怪了,那群家伙跑哪儿去了……”
他一提到杨修夷,我便无端的有些难受。
加上今日,他已经离开了五天,或许已经习惯身边有他,如今他突然不告而别,让我特别的不适应。以至于一连五日,每次用饭都要问一遍“杨修夷呢”。也常常莫名的坐在院中望着他的房门发呆。夏月河饶有兴致的踱步到我身边时,我便做出贪财的模样:“要不要把他的房间高价租出去呢,一定能赚很多钱,对吧?呵呵,呵呵……”干笑到最后,连我自己都觉得假了。
柳州到穹州,日夜兼程,快马驰骋,来回至少也要十四天,如今才五天,却漫长的像是五年那么久……
我叹了口气,眼下不该想这些的。
我极快的将之抛却脑后,转头望向丰叔:“夏月楼和卫真呢?姜婶和春曼呢?她们人呢?!”
丰叔摇头:“我也刚醒没多久。”
湘竹哽咽:“小姐,卫公子在你昏迷后便狂性大发,将这些人给……好可怕,小姐,他太可怕了!他没用武器,他徒手撕得!他,他揪住人的头发,直接将他们撞在墙上,脑壳像裂掉的西瓜,他,他……”
“他如今人呢?!”
她越哭越凶:“当时场面极乱,手提双刀的绿衣女人趁机把夏姑娘给掳走了。卫公子杀完这些人后,大喊头疼,紧跟着跑了,不知是去追夏姑娘,还是去了哪里……”
我心下一惊,立即看向丰叔,他问:“你有何打算?”
我说:“我得去找卫真,眼下只有我能安抚他。夏月楼那边就算我去了也无济于事,只能拜托丰叔了。还有官府那边,我不善于打交道,也得求丰叔帮忙。”
他点头:“好,还有别的事情没。”
我迟疑片刻,轻声嗫嚅:“丰叔……”
“嗯?”
我用眼角余光看了湘竹一眼,随即趴上丰叔的耳边:“我怀疑我们有内鬼,也请你多留意一些。”
第六十章 欢宾客栈(一)()
时间紧迫,没时间烧水洗澡,我用冷水将自己兜头淋了几遍,唰掉身上腥味后,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衫。
我在右手袖子和左靴内侧各藏了一把匕首。腰带里有三支沾毒的小镖。胸口有两包药粉:一包迷药,一包痒药。另外还做了一个灵鹤护身结和屏钦光引罩。最后我将一个布制小包斜挂在肩上,里面是一些防护阵法的巫器药材,和一个竹筒小暗器,可同时发十根银针。
这套行头是师父教我的,可我一直未曾装扮过。一是因为懒,嫌麻烦。二是脾气不好,若有利器在手,怕气昏头时会杀人。
打开房门,满院的血水折射阳光,反射一片刺目的红。丰叔说官府的人会来查访现场,所以暂时不能清理。
我捡了些石头用井水洗净,又拿了含樱藤和焚天牙,用墨笔在井边描上大衍避尘谱,布下大衍乘阵。若那群人去而复返,或有其他人上门闹事,便让丰叔躲进去。
之后我带上女儿红和无尘灵草,在街上雇了辆马车,朝南城疾驰而去。
到了牡丹崖下,我把自己的手腕割开放血,施咒令血气大散,掩盖掉二一添作五的冲天腥味。然后我急急跑离,寻得一处静谧角落,摆下乾元星阵,寻找卫真和夏月楼。
夏月楼的行踪不定,不时移动漂泊。卫真一直安守一方,等我寻到他时,他坐在柳清湖的东畔。
这里是老城区,许多泥屋坍塌倒地,一片断壁残垣。没有车马喧嚣,避开了市井繁华,四周环境清幽寂静,鲜有人至。
卫真背靠一棵杨柳,蜷缩成一团,抱着双膝,将头埋得很深。他尚穿着一袭寝衣,已被鲜血浸染,头发未有打理,蓬蓬乱乱。
我踯躅片刻,上前轻推他的肩膀:“卫真?”
他浑身一僵,随即缓缓抬头,深深的看着我。眼中布满血丝,眼眶红成一圈,失了往日的清澈。
我挤出一个微笑:“我没死哦。”
他仍是那般看着我。
目光如散尽宾客,徒留杯盘狼藉的宴席。又如流淌千年却忽然断流的江河。隐感伤而不发,只落魄和失神。
我一愣:“卫真?”
他嘴唇微微颤抖,我叹气:“饿吗?”
他忽然大哭:“娘,你没死?”
他的眼神让我尤为心疼,我别过头去,望向粼粼的湖面,几只鸟儿点过,泛起数圈绵延浩长的涟漪。
我轻应:“嗯……”
他顿时扑到我怀里,大声嚎啕:“娘,我以为你又不要我了,娘,我好想你,你不要离开我!”
我僵硬的伸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别哭了,我们去救月楼妹妹吧。”
他紧紧抱着我,胡言乱语的哭诉:“娘,我好害怕,我真的好害怕,我的头好痛,快把我痛死了。娘,求求你去哪里都要带着真儿。真儿一定会保护你的,不会让别人欺负你的。你不要怪真儿不懂事,我以后一定不会乱摔东西了,我不会要砍掉双脚了,我不会让娘伤心了,我会乖乖的,很懂事的。娘,你不要再不管我了,我一个人在黑暗里好怕!我好怕!”
我听得愈发心软,掏出手绢:“卫真,先别哭了,好吗。”
“娘,我梦到你死了,我梦到你们都不要我了,我好怕,好怕,好怕……”
我手足无措的替他擦泪:“别哭了,快别哭了。”
他哽咽着:“那娘,你不要离开真儿,永远都不要。”
我点头:“好。”
“真的吗?”
“娘亲不骗你。”
他破涕为笑:“娘亲答应了我对不对!太好了!”
他一把夺走手绢扔在地上,未等我反应过来,他拉起我的袖子凑到他鼻下,对着我的衣袖用力的“哼”了把鼻涕。
我目瞪口呆:“……”
他傻乎乎的一笑:“娘亲,我们走吧。”
“娘亲?”
“娘?”
我:“……”
鉴于卫真的造型过于吓人,我把他留在这里,自己跑去街上雇了辆马车。
车夫问目的地何在,我一时答不上话。索性付了五两银子,将马车包下。他不亏为跑江湖的,见多识广,对卫真如此模样没有只言上半句。
我让车夫信马由缰,随意闲逛。
我在车上用乾元星阵寻找夏月楼,行踪时南时北,忽东忽西,几次下来,我不由苦笑,她定是被用了辟尘法,专门躲这些寻人巫术。闲来无聊,我又找了下花戏雪,更为离谱的是,连他的行迹都探寻不到。
姜婶一直在默香道,可能和哪个泼妇在玩纸牌,兴许她现在还不知二一添作五的情况。
而春曼,竟就在附近。
我一愣,忙叫车夫停下,我跳下马车,匆匆转过几条小巷,卫真跟在我身后,然后我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一幕。
春曼此时正和一个男子在隐蔽的角落中缠绵悱恻。身旁搁着一个装满蔬果的菜篮。
男子的右手伸入她的裙底,不断抽动,左手探进她的胸口,一直揉捏。两人口舌交吻,春曼不时发出低声娇呼。
卫真愣在我身后,我一语不发,转身拉着他往回走,径直上了马车。
说不出是何种心境。
有些怒,因她的水性杨花。有些喜,这就莫名其妙了,因喜些什么,连我自己都无法言明。
我吃吃笑了半天,被卫真晃了几下肩膀才回神。一抬头才发现马车刚从欢宾客栈门前路过,我心念一动,慌忙喊停。
我在欢宾客栈开了五间普通客房,又在柜台写了封信,托伙计送往二一添作五交给丰叔。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最怕便是他们夜晚再次来袭,防护巫术纵然有很多,但万一人家放把火可如何是好。我没有强大的玄术,可凝结空中水汽为雨,我的冰蓝珏在不超常发挥的情况下,顶多只能冻住别人的一截指头。
进了客栈,我让卫真先在房里洗澡。我下楼准备为他买套衣衫,马车夫竟一直坐在大厅里吃茶,见到我后忙起身问是否要去哪里。
他模样有些年岁了,最少也有四十,皮肤褶皱堪比久未雨润的旱地。身板很宽,孔武有力,面相来看倒是个恪守诚信之人。
左右无聊,便叫上他和我一起去买些衣物杂用。若是官府办案不力,恐怕我们要在此处躲到杨修夷回来为止,一些生活必需品都得准备齐全了。
街上人声鼎沸,喧哗嘈杂,我们逛了一小会儿,便有不少收获。期间聊了几句,得知他叫汪奎延,花安人士,居无定所,长期住于车马行,供人差遣。
我心中着实佩服这些敢以四海为家的江湖侠客,若非为了梦中之人,兴许我也可以凭巫术四方云游,当个举世侠女什么的,外号嘛,叫巫美人。嘿嘿嘿……
想着卫真独自一人在客栈,我有些放心不下,逛没多久便急于回去。
到了客房门口拍了几下门,毫无回应,心下蓦地窜起不安,我一脚踹开房门,却见卫真赤膊上身,瘫软在地,双手双脚被捆,已然昏迷不醒。
未等我上前查看,肩上被人一拍,我下意识回头,一阵难闻的药味扑鼻而来,将我熏得昏昏欲沉。
我重心不稳,哐当砸地,朦胧中但见一个贼模贼样的人蹲下身端详我,然后他拿出一根粗绳,冲我奸笑了两声,将我同卫真一样,捆成了一团。
第六十一章 欢宾客栈(二)()
将我绑好后,他慌忙朝卫真跑去。双手举在半空,不知该落于何处,神色十分焦虑。
他的举止令我脑中冒出数种猜想,其中一个猜想虽然荒唐,却最应眼下之景:莫不是寻花问柳,好男风的采花之贼?
之所以有这个念头,着实因卫真和花戏雪两人在我眼中已成了断袖诤友。以至于和卫真有些眉目露情,哪怕是焦灼之情的异性,我都会联想到“断袖”俩字上去。
若此人真为龙阳癖好而来,把卫真给……到时我这个“娘亲”怎能袖手旁观。一定拍他个七荤八素,砍他个三长两短!
那人犹豫半天,脸上神情若天边流云,翻滚极快,变化莫测。
良久,他忽而叹气,伸手捧起卫真的脑袋。
他他他,真要下手了!
我忙望向桌上的白瓷茶壶,极快移起,对准他的脑袋砸去。
他低声说:“怎么就……”
“啪!”
清脆的陶瓷碎裂声中断了他的叹息,他顿时被我砸趴在地,不省人事,鲜血汩汩而出。
因他绑的不牢,且我袖中藏有匕首,费上些小功夫后,一下便重获自由。
我极快的将卫真弄醒,扔了套新衣给他,让他去屏风后换上。
小贼的脑袋被我伤的不轻,我怕他因此感染或血尽身亡,便拿了纱布和药水替他粗略包扎了下。再让卫真用绳子将他捆好。
但见这人皮肤白嫩,眉清目秀,刚才那般举动不似为财,也并非寻仇,我颇有些好奇。可眼下没多少时间与他纠缠,夏月楼危在旦夕。那绿衣姑娘一言指出她在装傻。想必此事夏月河她们也定然知晓,后果有多可怕我不敢想象。
打开房门同卫真一起下楼,我边踩着咯吱作响的杉木扶梯,边苦苦思索二一添作五中的内鬼是谁。
夏月河她们能将我们的底细摸得这般清楚,此内鬼真是功不可没。若被我找出,我一定把她涂满水棠粉,将她吊树上,再找六个马蜂窝挂她旁边,把她活活蛰死。
我带着卫真在客栈大厅坐下,要了一壶碧螺春,一份竹青软糕,一份蜜豆糕和一斤酱爆牛肉。
卫真坐在我对面,四下张望,神形焦灼,终是忍不住了,开口问我:“娘,不是说去找月楼妹妹吗?”
我倒茶:“是啊。”
“那为什么还在这吃东西?”
我把茶盏递过去:“你这不是饿了嘛。”
他忙起身:“我不饿!我担心月楼妹妹,娘,我们快走吧!”
我一把拉住他:“听话,先坐下。”
“娘!”
我有些伤脑,不知怎么跟他说。
如今要开屠妖大会,整座柳宣城人鱼混杂,随便一洒银子,便能雇到不少亡命之徒。我猜今日去二一添作五的那些男人,多半都是夏月河花钱雇的。
既然我用巫术找不到夏月楼,那我只能循着那群江湖杀手,反过来顺藤摸瓜,兴许就能找到。
但无奈的是,我对江湖之事一窍不通,雇杀手的接头人也不知该去哪找。我唯一可想的就是在这打探。因放眼天下,除了菜场,就是这客栈酒肆人口信息最广最多。
欢宾客栈在柳宣城算不上顶级奢华,但它因着食住便宜,生意最是兴隆。大门敞开,宾客鱼贯出入,形形色色。堂内喧哗嘈杂,各色面孔入目,当真世相纷呈。
我的目光一直在大厅流连,满眼行脚商人,赶路脚夫,还有一些喜欢流窜市井的游手好闲之辈,一个身怀武术之人都未瞅到。
一盏茶后,我伸手招来跑堂的:“伙计,怎么一个跑江湖的都没见到?”
跑堂张望一圈,笑说:“客官您说笑呢,这里的哪个不是跑江湖的?”
“我指的是那些江湖少侠和大刀客,怎的一个都没有?”
他恍然:“哦,你说他们啊,都跑去奉尚酒楼了呗,云大侠在那宴请四方呢!”
“云大侠?谁?”
跑堂诧异的扬了扬眉:“子鸣山云三凌,云大侠,客官您不知道?”
瞧他这副模样,像看土鳖般看我,我颇有些不爽,哼了一声:“有什么了不起,望云山田初九,田大侠,你可认识?”
他皱眉苦思:“竟有这号人物?”
我回敬他一个看土鳖的眼神:“此人低调的很,你不认识倒也不奇怪,她功夫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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