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眸望着我的手,我手掌用力,蓦然将整张桌子推出去,而后朝她扑去,抓住她手里的匕首,扬声叫道:“你杀了我啊,把我杀死最好!你以为我愿意这样活着么!”
她猛扬一脚踹在我肚子的枕头上,我向后摔去,使劲捂着肚子,房门很快便被啪的一声踹开。
清婵握着匕首回过身去,数人进屋,一个男人怒道:“你在干什么!”
“田初九!”清婵大怒着朝我看来。
她的匕首被夺下,恶狠狠的瞪着我。
越来越多的人赶来,我痛苦的捂着肚子:“我的孩子……”
老者面色一白,朝清婵看去:“谁允许你在这惹事的!”
“杀了她!”我看向赶来的那位老者,“她在这里一日,就会想害我一日!你别忘了你的血誓,你要护我孩子周全的!”
清婵斜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以为他们只对你一个人有血誓?”
我轻皱眉。
老者看向一个妇人:“把这女人带下去!”
“田初九,我会看着你死的。”
清婵讥笑,未有争执,转身离开。
老者上前就要探我的脉,被我厌恶的避开:“滚!”
我扶着船板爬起,冷笑:“你们真可怜,堂堂十巫,屈尊于一只邪鬼,还与她签了血誓。”
他面色白了一白,没有理我,转向桐木菀她们,怒道:“不是要你们守着她么!”
她们恼怒:“是那个女人要我们离开的!”
“她要你们跳海你们去么!”老者勃然大怒,“杖责!”
她们一愣,齐齐对望。
一个少女上前一步,不服气的叫道:“四叔!我们已经站了一晚了!又不要你出力,你吆喝了我们,自己轻松自在的在那大睡,现在我们还要挨你的罚!”
“你给我住口!”老者斥道,“都带下去!”
“四叔!!!”
“带下去!”
其余数人上前,她们恨恨的瞪了那老者一眼,转身走了。
我冷冷的看着她们离开,回过头来时目光不经意的一扫,蓦然一顿。
廊道极其偏僻的角落,有一个很淡很淡的小影子,如若不是彩羽微泛着芒光,根本发现不了。
那老者又派了数人照看我。
我很快收回目光,不动声色的在他们扶好的桌旁坐下,道:“都走吧,不用再留下了,我困了。”(。)
452 不足消恨()
天空渐亮,铺开云光霞影,我取下肚子上的枕头,将宽松的衣衫用腰带束紧,将头发也盘整干净。
在木床旁坐下,我抱着还有些湿的枕头出神,好几次清婵的声音似在耳边响起,都被我及时忍住,不愿去想。
满心悲凉,又酸又痛,可已无力去改变什么,亦不敢拿她所说的当真。
很心疼我那些枉死的族人,很心疼姑姑心里的愧疚与懊悔,还有我爹娘知道真相后的愤慨自责,和死前的绝望。
“主人。”极轻的声音响起。
我抬起头,窗户敞着,海风阵阵灌入,呆毛攀在窗上,小心探出一双眼睛,欣喜的望着我。
我起身走去,它轻手轻脚跳下,跑来便抱住我的腿,开心叫道:“主人!”
“嘘……”我忙伸指,蹲下身道,“门口有人的,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它气呼呼道:“我从岛上跟来的,本来想把这船给砸了,就看到他们押着主人上来了。”
说话时,嘴巴里带着一股浓郁腥气,我不由皱眉,伸手去掀它的嘴皮:“呆毛,你的牙齿。”
它忙躲开,退了数步,双爪揉做一团,有些心虚的看向别处。
“呆毛,你……”
顿了半响,它支吾着道:“我,我咬死了两个人,我实在太生气了,忍,忍不住。”
我一愣:“你咬死了人?”
“他们是坏人!”呆毛忙叫道。
我赶紧捂住它的嘴巴:“嘘!”
它眨着眼睛,有些害怕的看着我。
我轻叹,垂下了手。
它拉住我的衣角:“主人,你,你别生我的气。”
“你没说错,”我道,“他们是该杀,饮血啃骨也不足以消恨,可是现在不行了,你不能再杀人了。”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知道了。若是有人因此事而死,可能我会跟着受牵连,我身上有血咒。”
“血咒?”它傻了眼,“那是什么。怎么没人跟我说过?”
“我没事又不杀人,谁跟你说?”我笑道。
“血咒的意思,就是说主人一杀人,就会,就会死吗?”
“嗯。”
“就。就跟主人身上的浊气一样么?”
我点头:“对。”
它垂下头,双肩也耷拉了下去。
我又道:“你咬死了他们,那他们的尸体呢?你扔海里去了没?”
“我……”它犹豫了下,道,“我怕被人发现,我,我吃了。”
我睁大了眼睛:“你把他们给吃了?”
它没有说话,脑袋越垂越低:“我也不想吃人的,可我真的很生气,我一生气就……”
我抿唇。道:“我们不提这个了,这些人死有余辜,我不会怪你的。”我拿出小袋递过去,“呆毛,你能不能依着这个带我去呢?”
它伸手接过,嗅了嗅,看向窗外,再回头望着我:“这里是哪呢?”
“我师父在那。”
“离这里太远了,我不知道哪里可以停靠,万一路上掉到水里面去怎么办。我现在元神虚弱。主人的身子也不好,我们会一起掉进水里淹死的。”
我望着袋子上的纱纹,难过道:“那,大概多近可以?”
“我不知道。”它捏着爪子,不安的看着我,“主人,你的浊气,真的会噬入你的骨头里面去吗?”
“嗯,”我收起小袋。“你听谁说的?”
“他们在说时我偷听的,可是我一问他们又什么都不说了。”它重又拉住我的衣角,“主人,那你真的会死吗?”
我抬手摸着它的脑袋:“会的。”
“治不好吗?有没有办法可以去掉?”它忽的一喜,道,“啊!我知道了,他们说琤琤去找东西,是不是就是去找能治这个浊气的方法呀?”
“嗯。”
但其实我清楚,杨修夷是真的找不到了。
烛龙一族,煞气缠身数万年,食遍灵芝仙草也难以医治,上神尚且如此,更别说我一介凡胎。
这数月,杨修夷连回嵯峨岛见我一面的时间都没了,他一直都在找,邓和给我的信里委婉让我帮忙劝一劝他,说他已经如疯了一般。我也想劝,我比谁都不舍他如此,可我要怎么劝,我连给他的信都不知道寄往何地。
我很想他,很想很想啊。
我站起身,垂眸望着自己的手背。
我的皮肤较常人而言很白,所以皮下筋脉变灰变紫便显得很明显,恐怕再过半月就会彻底露出,再半个月,又半个月,到时我会浑身灰青,可怕的吓人。
但也未必能等到那个时候了,嵯峨岛上那么多个暗人的命,我会问这些十巫讨回来的。
我转身朝窗边走去,海水茫无边际,一浮一浮,云上已有日光,金灿灿一大片,煞为好看。
我低声道:“那便再多待一阵吧,等到明日这个时候你再帮我看看,只是不知道师父现在,怎么样了。”
海风吹来,带着腥咸的海味,我将衣衫裹紧了些。
安静许久,呆毛没有再说话,我回过头去,它抬着头,眼眸里水光微闪,不知在那看了我多久。
我愣了,忙走过去:“呆毛?”
“你,你是我的主人啊,”它难过的看着我,“玉弓她们一直守着你,我没有机会和你单独呆在一起,她们也不让我问你这些话,可是,可是呆毛真的很想知道主人的身子怎么样了。”
“呆毛……”
“主人,你真的会死吗?”
我轻点头:“会的。”
“那,那……”它扑过来抱住我的腿,“那呆毛陪你死!”
我一瞪:“你说什么胡话!”
“没有主人呆毛会很孤独的!”它哭了出来,“我一直都在找你,几千年几万年我都都没有放弃,可是主人要没了,我活着就没有意义了!”
“别瞎说,”我蹲下去,肃容道,“这世上好玩的那么多,想活着的人更多,谁都不能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
“可是主人你不明白,我已经找过你一次了,我知道那有多可怕,如果再来一次,而且主人彻底不在了,呆毛就没有勇气了!”
我轻皱眉:“呆毛,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一开始你就认错了人呢?”
“你就是我的主人!”它抱紧我,像个任性的顽童,气道,“我可以忘掉所有事情,但我不会忘掉主人的!死都不会!”
声音太响,我忙要捂住它的嘴巴,却来不及了。
门外顿时传来动静,我忙将它往身后藏去。
房门被砰的一下用力推开,一个满额汗水,眼眶通红少女气冲冲的跛着脚进来:“谁在你房里?你这贱人还想闹出什么花样!”
“我杀了你!”呆毛磨牙低吼,“啪”的一声消失,下一瞬出现在她身后,张口就咬在了她的肩膀上。
少女尖叫了声,忙伸手去打它,呆毛直接将她整条胳膊一口咬了下来。
断臂随着鲜血喷落,洒满木门,少女惊痛惨叫,却只响了一半,呆毛已撕破了她的喉管。
速度太快,我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傻在了原地。
少女歪倒在地,喘着最后一口气,双眸震惊难言。
呆毛转身攻向了随后进来的数人。
空中光影疾快,呆毛消失时的清脆撞声似无处不在,须臾,又有五具尸体同时倒下。
越来越多的人正在赶来,我上前叫道:“呆毛!”
它回头凶狠的瞪过来,唇边满是鲜血,眉心金印若隐若现,像是变了个人,眸中的暴戾在撞上我的视线后稍稍退散。
“快跑!”我道。
话音刚落,一股强大的灵息猛然冲来,呆毛躲闪不及,被撞在隔板上,摔了下来。
又一道灵息逼来,呆毛朝我望来一眼,随后“啪”的一声,于空中消失无踪。
那灵息直冲向木柜,击开一个大洞,几乎要将房间的隔板砸破。
先前领那些少女去杖责的妇人穿过人群,一瞬掠来,我几步后退避开。
她扫过地上的尸体,眉目越发凶戾,巫袍大袖一拂,抬头朝我瞪来,上前怒道:“你这月氏余孽!刚才那只……”
“你还知道我是月家的!”我语速飞快的打断她,“月家有不能杀人的血咒你不记得了?!就算我真要杀人,我也不会为了这几只猫狗就赔上我这条命!你们这一船的杂种加起来都不够我一根指头!”
“你……”
“我什么!”我上前一步,再度将她打断,疾言厉色道,“我让你们将清婵杀了,你们杀了么?你不去问问她为什么在我房间里面会出现这种东西,你反倒来训斥我?”
“你明明就跟它认识,你还知道它叫什么!”一个中年男人怒道。
“那你怕么?”我挑眉望去,“怕不怕它下一刻忽然出现在你旁边,让你顷刻断命?”
他咬唇,愤怒的瞪住我。
我看向地上的尸体,着实惨不忍睹,我别开视线,昂首道:“这几人虽因救我而死,但到底这个房间被他们弄脏了,我一夜未睡,现在困了,你们要么给我换一间,要么在一盏茶里给我收拾好。”
妇人指骨捏的脆响:“你嚣张不了多久了!”
“可至少现在你得伺候我。”我嘲笑。
她忽的一顿,朝我小腹望来:“你的肚子……”
“没了,”我无所谓的说道,“那个按了血印要护我胎儿的老头要是害怕会遭报复,你让他去找清婵吧。”(。)
453 夙云之泽()
余下几日皆在海上漂泊。
房间被落了困阵和护阵,那些少女日夜不歇,或坐或站在那盯着我,我每日还能睡觉,她们却只能发呆了。
清婵来找过我两回,我皆拒见,宋积来过不少次,不问自入,我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视他无存。
窗外开始下雨,风也变大,整艘船沉浮海上,摇摇欲坠,半日后雨停了,天地漫着潮气,粘稠的很不舒服。
我一直坐在窗边,远处已能看到陆岛了,一路心煎焦灼,终是到了。
靠岸的地方天色很沉,晦云雾海,老者推门进来,清婵跟在身后,我没什么表情,起身走了出去。
我对夙云之泽四字毫无印象,或者曾听过但早已忘了,随他们穿过长滩后,视野没有因离开大海而变小,反之更为辽阔无垠。
这些人里很多人似也是第一次来这,皆发出了低声惊赞。
数千宽阔石板悬浮高空,石上雕刻日月星辰,沿着亘古轨迹缓缓而动,浩渺苍穹的云海里,十二座巨大高楼遥遥相立,气势雄伟,人立于前,渺如蜉蝣。
我双眉微敛,心中凭生一股悠远空旷。
一旁的老者轻叹:“这芸芸众生,短短数十载年华,悲欢有限,爱恨有限啊。”
“但是很多人有长生。”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女子接道。
“长生?何其容易。”老者道。
“不是快了么。”另一个男子有点兴奋的说道,“一旦化劫离了人间,不出五十年,叔父你就能冲至凝神一阶,若过了白元,你也能长生了!”
老者双目浮现向往,顿了顿,转头朝我望来:“月族长。”
我冷冷的看着他。
他一笑:“月家这千年来的所受之苦,要荒废了。”
“废在何处?”我道。
“五十年不够的,”宋积出声道。“要想将人间灵息恢复同千年前一样,至少需四百年。”
“何止四百,”我看着老者,“永远都不会。”
“永远?”
我抬眸望向云海。淡淡道:“人间如今不乏长生者,比之千年前的轻易,他们的修行极苦极难极艰,除却强大灵根,更有不可比拟的心智。而人间百姓。他们的所识也非千年之前了,他们明辨是非,绝不会再受人愚弄,更不容忍恶人行道。没了月家和化劫,还会有其他来替代,不论如何,你们所想的那一幕都不会再出现。”
“哈哈哈哈!”老者大笑,“你不觉得这话很愚昧么?”
“也许我已经看不到你的下场了,”我道,“但是你自己会看到的。到时候你就知道,愚昧的是谁了。”
似乎也是去年这几个月份,一日闲谈,沈云蓁问我沈老先生临终前的话,我提到了他那句善恶,然后我问沈云蓁信不信善恶因果,她所持态度与沈老先生一样。
后来我问师父,师父说为何不信善恶,善必压恶,正必胜邪。这是天道。
师父说这世上是有很多事都是善不得善果,恶继续为恶,甚至一些事,善恶都是难辨。可这些都为小恩小怨。纵观整个天下大局,所有一切都是向着光明所奔。暴君必被推翻,酷政不得善果,饥荒终有丰收,干旱终能沛霖,肆意杀人的年月早已石沉历史长河。如今律法建制,政清刑明,盛世昌平。也许还会有冤案,也许还是有暴君,可这些不是结局,而是过程。好比驰骋沙场的将士,化为白骨尘埃,却留给战争一场胜负。那些冤案和暴君亦如是,他们的存在,可以让世人更清楚的明辨是非,惩恶扬善。
云海苍茫翻滚,长达万里,望不到边,我心中却莫名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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