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夷墨眉紧拧:“是。”
“师公!”
“九儿,此次如若你没在规定时间达到嵯峨岛,我必重重罚你。”
我急了,忙道:“师公!让我留下吧!我学了那么多巫术,我可以派上很多用场的,闲云老怪一直夸我,你可以去问问他啊!”
“丫头,你不听师公的话了么?”
我哭了:“可为什么啊?为什么非要赶我走?”
杨修夷握紧我的手:“初九……”
我抹掉眼泪,满腔委屈。
我有多么害怕?
我已经活不久了,我一死,我和杨修夷就会尘寰永隔了。
过去这六年,我在湖底四年,尘间漂泊半年,他在云州无争城又耗费了半年。回来后,我们几次分散,聚少离多,更何况我这特殊身子,一昏就是十天半个月,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日子,连半年都没有啊!天知道我有多么痛苦和煎熬?
我苦苦哀求,可我不明白为什么一直疼我的师公会变得这么坚持,毫不动容,甚至连理由都不给我,只是一味的让我离开。
争执良久,我哭得心碎,终于不甘的吼了出来:“我不走!我死也不走!”
杨修夷拉住我:“初九!”
我声音低了下去:“师公,我求求你了,我不当巫师,我去后营当烧火丫头,你罚我什么我都认,你要我背多少篇文,抄多少书都可以,我只想留在这里,我可以不见杨修夷……”
师公神情始终淡漠,摇头,还是那句话:“丫头,你明日必须得走。”
我看向杨修夷,伤心欲绝:“你为什么不替我说话?”
他双眸一滞,我越发难受,所有的不甘凝为一线,双目怨怼:“你也觉得我是拖累是不是?我从未要求过你为我做什么,可是,你到底在不在乎我?”
他惊痛:“你在说什么胡话?”
“我说什么胡话!”我越发失去理智,哭道,“杨修夷,你知道我活不了多久了,你知道我一死就会灰飞烟灭!可是你为什么不留我?你为什么不帮我争取!我只是想留在这里!做牛做马都可以啊!”
“九儿!”师公怒然一喝,“别逼修夷!”
胃里一阵恶心,我颓然闭上眼睛,心里死寂绝望,一片空荡。
挣扎着爬起,推开杨修夷的手,我淡淡道:“师公,初九以下犯上了,这就去罚跪,明天,我走。”
转身要走,门外却急急冲来一人,就要撞上我时,我被杨修夷猛的往后拉去。
丰叔一身风尘仆仆,俨然刚赶完路的模样,眸色茫然了一阵,聚焦在我身上,一把拉住我,大喜:“丫头!丫头啊!”(未完待续)
416 不得不走(三)()
呆毛从门外进来,身后哗啦啦跟着一群人。
吕双贤眼圈发黑,楚钦头上缠着绷带,甄坤胡渣浓密了一圈,孙深乘和邓和没有受伤,可是看着我的眼神,就跟自己欠了千八百万的债主忽然死了一样兴奋。
我们一头雾水,师公上前:“小丰,何事?”
丰叔没说话,把住我的手腕,神色越来越激动,一张清癯瘦脸红润如桃。
呆毛呆呆道:“因为主人生病了,我说要找大夫,他们说现在不方便让大夫进去,就问我你有什么症状。”
丰叔蓦然叫道:“有了,有了!是真的!”激动的看向杨修夷,眼眶泛红:“少爷,丫头有喜了!你们有孩子了!”
我还在杨修夷怀里,明显感觉到他高大的身子一僵,我随即也呆愣:“你说什么?”
手腕一紧,旋即被师公抓走,我抬眸看着他,双目愣愣,杨修夷环在我腰上的胳膊渐渐缩紧。
师公神色凝重,所有人都紧张的看着他。
满室沉静,良久,他长眉一轩,开心道:“是孩子!”
“哇!”甄坤叫道,“真的是啊!”
“哈哈!”吕双贤一把捶在孙深乘肩上;“有小少爷了!”
楚钦大声朗笑:“哈哈哈!”
丰叔袖子在眼角一抹,哭出了声音。
我彻底傻了,杨修夷也是。
我缓缓抬手,抚住贴在我小腹上的大掌,旋即被他扣住,反压在我的小腹上。
平平坦坦,毫无凸起。我呢喃:“杨修夷,我,我们有孩子了?”
他没有说话,垂首埋在我脖颈处,呼吸急促,身躯微微发颤。
我终于觉察欣喜,泪珠子掉在了他的手背上。
星空辽阔浩瀚。长野寒风将远处的笑声吹的微微飘散。我坐在石墩上,远远的看着他们。
我不在的这段日子,杨修夷和师公尊伯他们睡在一起。丰叔刚从沧市回来,知道后忙让人去弄一个新帐篷,而后东奔西跑,吩咐他们烧水煮姜。置办暖衣,不知疲累。
我等了好久。呆毛终于带着师公来了,我起身:“师公。”
他长叹,轩举清俊的面貌露出少见的无奈,缓步踱到我身旁。曲腿坐下,淡淡道:“修夷呢。”
“我说要出来走走,他没跟来。”
师公微微点头。双手支在双膝上,望着远处。
在我认识的这么多尊伯里。像师公这样外貌年轻俊朗的,屈指可数。他对衣衫穿着从未有什么讲究,可无论是锦衣华服还是青衫素袍,都有一股颇具风骨的隐逸之风,潇洒自若,山水田园。
这小半个月我一直待在后营,可随着大军前行和他人的谈话,我知道不久前发生过一场恶战,眼下形势严峻,我着实不该用儿女情长去打搅师公。
可是,我肚子里面忽然冒出一个孩子,我毫无招架之力。先不说他怎么会忽然出现在我的肚子里,光是我的顾虑就着实太多,一是我体内浊气戾气煞气横逆,孩子会不会受我影响?如若我生出一个怪胎畸儿,我宁可不要,不是我不爱他,而是我不想他恨我,不想他遭人另眼相待。二是我的寿命,怀胎需要十月,我还能不能活十个月?死我一个算轻的,连孩子一起死掉,这就好比给了一个希望,又将这希望狠狠踏碎,对所有爱我的人来说都太残忍了。
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师公这时说道:“修夷之事,师公答应过他,是以,我不会说。”
忽然冒出这句话,似乎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微微纳闷,他又道:“世间诸事,皆汝见其近,人见其远,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圣贤者之所以为圣贤,不外乎‘舍己’二字,胸怀广阔者,溶天地于心,溶沧海于身,跳脱自我,以旁观者观己观物,会更加清明。”
“师公……”
他回眸望着我,双目清迥阔远,如高山流水,翠竹林海,我刹那沉静悠远,灵台清澈。
他眉目蕴出一丝温润宁静的笑意:“师公无法言说,你便自己意会。”
我抬眸望向夜幕,明月如珠,遥及天涯,脑中将所有事情一一整理,我忽的一顿,心中骇然,回眸道:“师公曾问我,神思是否清明了些?”
他浸染了月色的长眉微微一扬:“嗯?”
一个可怕的想法从我心中冒了出来。
我呐呐道:“师公,杨修夷,是不是对我做了什么?”
“他不敢让我知道,那是因为……”我一顿,苦苦思索,“让我难过的事会是什么……他舍得让我离开,舍得让我走……”我睁大眼睛,“你不想我待在他身边,是不是因为……”
师公幽然一叹:“《长石》第三卷,盛风雅以自身血肉为母续命,可还记得。”
心中一颤,他又道:“你姑姑为你甘愿粉身碎骨,你应该难忘。”
我惊诧的捂住嘴巴:“杨修夷他!”
师公一笑,拍手起身:“九儿,你放心去嵯峨岛吧,你有足够的时间生下孩子,其他的,不必多问。”
清瘦身影渐渐走远,衣带飘拂,风采雅然。我震然的坐在原处,耳畔风声呼呼,天地静默。
回到帐篷,杨修夷不在,我在行军床上翻覆辗转,昏沉入梦后,恍惚觉得有人轻抚着我的小腹,我抓着他的手,贴在我肚子上,他在我唇上细吻,我含糊道:“杨修夷,我去嵯峨岛等你,我会好好活着,给你生一个健健康康的小宝宝。”
模糊视线里,他笑得清俊温柔,眸色深情专注,在我额上一吻:“初九,我爱你。”
我呢喃嗯了一声,双手双腿缠在他身上,埋入他温暖宽阔的怀里。
不想耽搁他们,第二天我很早便喊杨修夷起床,结果一起出门时,恰好听到甄坤那个大嗓门:“我就说少爷猛吧,少夫人那样的情况都能被他搞出孩子来,少爷也太牛了!”
吕双贤一脸奸相:“嘿嘿嘿,昨天听邓白脸说,女人怀孩子最少要四十天才能发现,我特意算了下时间,可能是我们离开珠玑楼后去尙若古山那阵子。”
楚钦咳了一声,眼神示意,他们纷纷朝我们看来,面色讪了一讪,忙别过头去:“哎呀,那几个杂种还没给我来件呢。”
“吕双贤,咱不是说要去那边研究地形么。”
“对啊!快,走走走!”
“安德老道要我给的机关图还差点,我去看看。”
……
我撇撇嘴:“甄坤那张嘴巴,找个机会你得把他撕了。”
杨修夷牵着我的手,轻笑:“撕什么,我爱听。”
我回头鄙视,他扬扬眉,神采飞扬,俊朗如月:“男人都爱听。”俯首凑到我耳畔,语声嘶哑,呵气如兰,“难道,我不厉害?”
我脸一红:“懒得理你!”
他定定望着我,黑眸湛亮,近乎逼视,我羞恼的别开头,他笑得越发开心:“走吧。”
已是二月初春,青鸟从天澜飞过,一队暗人早早候在山坡旷野下。
我和杨修夷微微一愣,队伍很长,装满东西,丰叔正奔上奔下在那嘱咐,不亦乐乎。
我感叹:“真是母凭子贵啊。”
说完就挨了记指骨:“是子凭母贵。”
上马车前,依然同上次那样依依不舍,我窝在他怀里,互相唠叨了一堆,良久,他郑重道:“等我。”
我点头:“我和孩子一起等你。”
他一笑,如化春风,扶我上了马车。
暗人扬鞭,骏马抬蹄,我趴在车窗上,两行眼泪滚下。
丰叔也哭了,站在他旁边擦泪,那些跑的没影了的家伙们纷纷冒出,冲我挥手:“少夫人等我们哟!”
“和孩子一起等我们哟!”
“哈哈哈!”
……
杨修夷立在他们中间,眼眸清润,眷恋的望着我,高大的身影凝成一道静谧隽永的剪影,越来越远。(未完待续)
417 晚有来客()
清泉流水穿过大片海棠花木,带着淡粉白朵,汩汩流入碧湖。
我咬着酸枣,坐靠在软榻上,无聊的看着一旁毫无悬念的棋局。
师父又赢了,他没意思的摇了下头,懒得再玩。木臣却兴致勃勃,拉着木为又开了一局。
我捡起巫书,兴趣索然的翻了翻,哀怨的扔到一边:“无聊死了!”
已经八个月了,肚子越来越大,我的腰不好,走路都成问题,每日只能在这水阁上躺躺,或坐在轮椅上被推去桃林里转悠上数圈。
这些也就罢了,更气人的是师父,怕肚子把我的腰折断,托他道友弄了块雁引板绑在我背上,我用了所有的办法,死活拆不下。睡一个晚上,我至少要被这块板子咯醒三次。
捧着腰身从软榻上慢吞吞挪下来,慢吞吞朝前走,师父抬头:“这么不老实,想去哪?”
木臣摆着棋局,嘿嘿道:“还有问吗,去看有没有信啊。”
呆毛屁颠屁颠跑来:“主人,我刚回来,没有信。”
我像只蜗牛一样一步一步挪着:“那我去等。”
师父哼了声:“真是鬼迷心窍。”
我冲他比了个鬼脸,继续蜗牛挪步。
嵯峨岛美如仙境,三座悬山,有瀑布从南面急涌而下,是幅鲜活的水墨写意。
瀑布前有一片阔达草地,满是凝珠花妖,在草地上惬意奔跑,嬉笑打闹。
我在玉弓的搀扶下坐在软枕上,她帮我按摩腰背:“小姐,今天可能不会有了吧。”
我看着跑去追打花妖的呆毛。撇嘴道:“天还没黑呢,会有的。”
远处水帘淙淙,自上泻下,我摸着肚皮,枯坐如禅。
在这里大半年,只有烛司跑来看了我一面,还是来幸灾乐祸的。说我是她见过最瘦巴巴的孕妇不说。背上还驮着块凹凸不平的板子。好在凡人怀胎只要十月,像那些上神魔君什么的,至少也得四五十年。幸灾乐祸完她就走了。我巴心巴肺的等着她再来看我一眼,结果只等来了一封信,说嵯峨岛机关太过险要,她懒得来了。十来个字。研究了我整整一下午。
除了烛司,还有就是隔上一段时间跑来送东西的暗人。绫罗绸缎,灵芝药草,还有那些零嘴甜点,多的根本吃不下。我忙给我那贴心的婆婆大人写信。叫她别送了,烂掉以后我都舍不得扔掉,味道怪难闻的。
师父当时剥着脚趾。凉凉道:“没用的,当年杨家隔三差五的给杨修夷送宝贝。就是你这婆婆的手笔。”
果然,那些暗人仍是送来一船一船的东西,还附加了一大箱防腐的沉曲香。
我目瞪口呆,师父大袖一拂,摇头离开:“任性啊任性。”
而除去烛司和这些暗人以外,就再也没人来嵯峨岛了。
我每日都在盼信,越在这种时候,我想念的越多的人反而不是杨修夷,而是宋十八。
天色渐暗,草地上有绿色萤虫飞起,呆毛的凤尾结出彩锦芒光,奔来跑去,不亦乐乎。
我摸出怀里皱巴巴的信纸,不厌其烦的一封一封看过去。
都说家书只报平安,可杨修夷无论安危,都会一一告诉我。他知道我爱胡思乱想,与其从别人口中听到不利战局,不如他亲口来说。
这场战事着实旷日持久,论计谋,魔族谋士有着千百年来的丰富经验,排兵布阵,阴谋阳谋,他们游刃有余;论武力,各种魔兽层出不穷,金木水火土五行皆具,光是令人头疼的气雾妖兽就遇上了四次;论阵法,两方不相上下,每日都要耗尽大片心血去研究星序排布,天时地利,设出新阵法的同时,还要绞尽脑汁去破掉敌阵。天净宗门的千清剑音早在五个月前便被破解,排阵门人一百五十七个,全军覆没,实在惨重。
纵龙入海,火烧长冥,天降星火,血战赤尾云兽,三十里冲碎铁甲骑兵,聚死尸之气铸造魃尸,引乾坤之力涤荡煞兽……破幻阵,造天劫,设埋伏,反突围,双方运筹帷幄,决战千里,天罗地网,拼死搏杀。
杨修夷很直接的告诉我,总体战局对我们是不利的,可令我开心的是,师公这一支大军,至今未曾败过。
师公用兵太奸太诈,前一秒闲庭散步,后一秒翻手雷霆,出奇制胜,令人措手不及。
杨修夷则太狂太诡,别人觉得不起眼甚至不可能的地方,愣是能被他打开胜局。非黑即白之地,他能另辟蹊径,刀山火海之处,他敢平山破浪。胆大心细,出其不意,根本无法招架。
我那么想亲临现场,可我这身子,如今连睡觉都是问题。
将信反复看着,师父叫萍奴来喊我回去,我跟平常一样舍不得走,萍奴劝道:“小姐,如果有信,我们会马上送过去的,你早些休息啊。”
“我这也是休息啊。”我撅嘴,“你看我这块板子,我躺着才叫折磨呢。”
萍奴叹了声,忽的一惊,望向掌心里若隐若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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