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忽然想起我还要对他发脾气的。这么含羞带臊是干什么呢,田初九,你的出息呢,风骨呢,志气呢?没用!
我深吸了一口气。霍的回过头去。
“咳……咳咳咳!”
杨修夷一身淡白长衣,发冠别玉,青丝垂至腰前,恰被一缕清风扬起了发梢。
他抄胸斜靠在门框上,虚握拳头抵在唇边,看模样似又要虚咳几声的,结果因为瞧见了我的脸,顿时呛得猛咳不已。清俊雪白的脸浮起淡淡红晕,像喝了几杯桂花酿。
稍稍恢复平静后,他皱眉道:“上哪野出来的死样子。去洗了。”
哈,大半年不见,一见面给我来这句,我白了他一眼,屁颠屁颠朝厨房迈去。
“小姐……”
我潇洒的摆摆手:“瓜子磕的口干舌燥,喝完水再跟他吵。”
“田初九!”
我侧过身去。怒道:“喊什么喊?”
他怒气冲冲的瞪着我,我不甘示弱的回瞪他。
婇婇忙拉着妙荷闪人。内堂里好几颗脑袋贼溜溜的探了出来。
杨修夷深吸了口气,沉声道:“过来。”
这么没面子的事我才不干。但又不敢再朝厨房走去,干脆腿一弯,在台阶上一屁股坐下,托腮看向大门:“哼。”
很久很久以前,我对杨修夷发脾气纯属是给自己找不自在。
但越是那种时候,我反而发的越凶,也不管师尊在不在,一些不值钱的玩意真是说砸就砸。成就最高的一次,是把他的脑袋砸了个血包,我既愧疚又高兴,跟师父两人傻乐了好一阵。
后来下了山,按理说没有师尊师公在,我应该发的更凶才对。可当家才知油盐贵,桌椅板凳砸坏了可不像师尊那样重做一张就成,我还得上街去讨价还价重新购置,所以不由自主就收敛了许多。
再再后来,我被他宠的天上地下,刁蛮任性,那种大吵大闹的脾气是没有了,可稍有不顺心就撅嘴不理人的习惯用十八的话说,比她拍吴献的脑门还顺手。
杨修夷走到我旁边,我继续不理他,想想我已经很乖了,只跑出去一晚,我听说那些姑娘家一吵架可都是失踪好几天的。
他在我身旁坐下,清风把久违的杜若送入我的鼻尖,清冽如雪的声音淡淡响起:“今晚有很多个灯会,去玩么?”
我皱眉,恼怒的看着他,这人怎么就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呢?
他的黑眸湛亮湛亮的,满含笑意,倾身凑到我耳边,吐息细细痒痒,轻喷在我的耳畔:“很多人看着呢,回房我再哄你?”
我一愣,旋即身子和心便一起软了下去,一股酥麻的暖意不可抑制的从心口涌了出来。
……还用得着再哄么?
田初九,你的出息呢……风骨呢……志气呢……你还真好哄……
没用!
他抬手折来一枝桂花,我愣愣的就要伸手接过,他却闲淡随意的把花枝晃了一晃,晃下一朵一朵的幽香,黑眸朝我僵在空中的手望来一眼:“伸手就够得到了,这么懒。”
我一恼,忙跳起来,抱住整棵桂树摇啊摇,花瓣如雨纷洒,落在我们的发上,肩上,衣上。
他笑道:“你这是干什么?”
“我比你多!”
他朗声大笑,扶额望着我。
我怒道:“给不给我?”
他抬眸望了圈,折了枝繁盛茂密的花枝给我。
我心满意足的接了过来,坐回在他身旁。
他凉凉道:“得意什么,还不是怕你累到。”
我把花枝凑到鼻下大力嗅着,心情大好,懒得跟他吵。
他微抬起头,唇畔噙着笑。侧脸的弧度光洁深邃,双眸望着轻卷的长云,隽永而澄亮。
有鸟儿点在枝桠上,吱吱喳喳,鸿雁掠过云层。长空晴碧。
庭院里桂花落了一地,铺成淡白浅黄的一层,清风拂面,清泠的幽香扑入鼻尖。
杨修夷摘了片叶子,指尖拂了拂,放在唇下。一曲山河乘风悠然响起。
我趴在膝盖上,静望着漫天飞花,手指轻轻摩挲着衣袖旁的桂花,不想出声打断他,也不想问他这半年死哪儿去了。只此一瞬。只想与他这样坐忘半生,并肩人间。
可惜这样的美好持续不到半个时辰,楚钦有点不太情愿的被人推出来打断我们,说该回杨府了。
杨修夷朝我看来,眸色沉黑平静:“一起去么?”
我心头突然一抖,想了想,摇头:“不了。”
他一笑,在我额上轻轻一吻。看着我的眼睛:“丑媳妇迟早要……”
我顺势就缠住了他的腰,他微微一愣,我不舍的把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难过道:“杨修夷,你快些回来,接我去玩。”
他抚着我的头发,温柔的:“嗯。”
我仍是不愿放手,他揽住我:“怎么了?”
我终于没能忍住,哭了出来。静静道:“杨修夷,我想你。我舍不得你……我离开你的话,你会等我。我回来就能看见你了,可是你一离开我,我就不知道去哪里找你了……”
“初九……”
我擦掉眼泪,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他垂眸望着我,我一定哭花了脸,忙垂下头:“快去快回吧。”
转身时被他拉住手,他眸中烧了团温火,我吸了吸鼻子:“怎么了?”
他深深望着我,唇瓣动了动,最后清俊一笑:“去把脸洗了,好好一张脸,弄成了这个模样。”
还以为要说什么温情脉脉的话呢,我搓了搓鼻头:“才不弄,我自己觉得好看。”
说完淡定转身,关上房门后,忙奔向梳妆镜前,双目顿时瞪大,脸也黑了大半,果真哭花了,丑死了丑死了丑死了!
气恼的瞪向院子,目光却瞅到了窗前的那几张纸,脸顿时又刷的红了。
那,那那,杨修夷刚才在看的就是这些?
我颤着手脚将这些捡起来,两张是我怨念时东拼西凑涂鸦的《重门怨》,还有几张,是我自己瞎画的春图啊。
我又恼又羞,烦躁的呜咽了一声,拉开房门:“轻鸢轻鸢!帮我上妆!”
心里还顾忌着顾茂行,我让她怎么面目全非便怎么折腾,她边在我脸上扑粉边算时间,从盛京区到青龙区,一来一回,不算上在杨府耽搁的时间,骑马最少也得两个时辰。
我点了点头,忽的想起正事,忙道:“对了,这几日你和婇婇把店里的事先放一放吧,拿一千两去帮我置办嫁妆。”
“嗯。”
我再三申明数量比质量重要,凑的越多越好。
她神情认真道:“小姐你放心,就算比不上京城那些大家小姐,但比寻常姑娘家肯定要风光的。”
我确实放心,关于我的嫁妆,这几个丫头比我还严正以待,我之所以那么在意嫁妆,还不是被她们给吓出来的。
浓妆艳抹后,又换了张脸,这就是清汤寡水的好处,好比一张白纸,千个人能画出千张画。
随后我在房里翻了几本师父留给我的巫书,便带轻鸢一起去找左显了。
他还昏迷着,气色极差,梦里的阵眼虽被顾茂行摧毁了,可那些阴邪之物还没有去除干净。
关于梦中阵,我只在古籍里见过,而且是当故事来读的,因为我根本不可能学得会。
我所能学得会的东西,只能是死记硬背的东西,这种需要动到脑子,关联到天时地利和星序时刻的阵法,与我注定无缘。
我咬着笔杆坐在左显旁边,将梦里那间暗房的场景细细回忆了一遍。
那颗会说话的脑袋,眼睛好大,眼白很吓人,声音刺耳尖锐。
那些青丝的酸臭味,就像是用牛粪烘干的咸鱼干,要我再闻一次,我宁可去啃师父的臭脚丫。
还有那些镂空多宝阁和药柜,还有那张书案,还有他凝望着的那个白玉瓷瓶……
我绞尽脑汁苦思着,边在纸上潦草的记下。
天色渐暗,轻鸢去点油灯,忽的尖叫一声,油灯“啪”的摔落在地。
我忙抬头看去,沈云蓁不知何时靠在那个角落的,脸色惨白的吓人,因轻鸢这声尖叫缓缓睁开了眼睛。(未完待续)
337 至苦至盛()
沈云蓁微睁开眼睛,旋即又痛苦的闭上,口中呢喃不清,俨然是病了。
这还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一只鬼魄生病。
于是我有了一个棘手的问题,怎么给鬼魄治病?
妙荷弱弱道:“我听我舅姥爷说鬼魄都爱心脏的,给她吃个人心会不会好点呀?”
玉弓当即冷笑:“你挖啊,把你的挖给她啊。”
妙荷朝我看来:“小姐,你的身子不是……”
轻鸢怒声打断她:“想都别想!”
婇婇忙掩住妙荷的嘴巴:“你不要命了!”
我托腮蹲在一旁,仍咬着笔杆子。
我也不是什么小气的人,不就一颗心脏嘛,可我怕的是把她吃上了瘾,那样我的罪过就大发了。
想了半天,没想到好办法,正好多日不见的狐狸带着小短腿回来,见我们一大堆女人蹲在屋子里,开口第一句话是:“茅房挤不下了?”
我们:“……”
我回头白他一眼:“你拉屎穿裤子的?”
他眉心皱起:“你自己闻闻是什么味道?”
我们用力嗅了嗅,没闻到,他微微一顿,俊容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进来把我拽了出去。我在庭院里深吸了几口气,再度回到内堂,刚迈过门槛便捂着鼻子退了出来,差点没有吐出来。
她们几个纷纷效仿,最后全缩在了门口,把左显和沈云蓁抛弃在了屋中。
恶臭的来源是沈云蓁,这气味比尸体腐烂还要难受,狐狸问我怎么回事。我知道的少得可怜,尽数说给了他听,他皱眉想了很久:“鬼魄生病……让她吸点人气会不会好点?”
我捏着鼻子:“吸人气?”
似乎,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说是吸人气,不如说是沾人气。反正今天是中秋,街上一定很热闹,满街都是人气,不用也是浪费。
不过这也很棘手,因为人气太旺,说不定直接就能让一只鬼魄魂飞魄散了。我还得做一筐子的准备才行。
杨修夷来接我的时候,轻鸢和婇婇刚按照我的吩咐裁完纸人,我和玉弓则摆弄着一定纱幔极长的紫色帷帽。
弄了好半天,我们终于将这些东西放进了四象幽冥阵里。
沈云蓁躺在阵法里,三十六支白色蜡烛不安的在她身旁晃着。
我们每个人都用包着桂花的巾帕缠住了鼻子。婇婇跪坐在阵法跟前,将子魁石归为后,对照着巫书吟念了几段巫词,抬头朝我看来,口齿不清道:“小姐,这样就可以了吗?”
我抱着沈云蓁,伸手去脱她的外衫,可以解下。顿时松了口气:“可以了。”
捡起紫色帷帽戴在她的头上,再用控身花结引她起身,轻鸢大喜:“小姐小姐!有影子!那些纸人可以用!”
其实我只想和杨修夷两个人一起逛中秋的。可因为沈云蓁的原因,我干脆便把店里的所有人都叫上,索性热闹到底。
狐狸说刚吃饱,懒得去,留下来帮忙看着左显。
于是我们一大家子十几个人,洋洋洒洒就朝灯火璀璨的街上去了。
狐狸人没来。他那方法却是好得很,沈云蓁刚出来没多久。身上那股味道果真渐渐散了下去。
街上欢声笑语,到处都是人。店铺张灯结彩,高楼上悬满了花灯,明明晃晃的光点如轻转的玉壶,汇成巨大的灯海,满城华光。
婇婇和轻鸢走在最前面,东张西望,笑靥如花。
玉弓也被这浓郁的节日气氛感染,不像平日那般清冷,抱剑走在我一旁,嘴角弯弯。
我一手被杨修夷拉着,一手操控着沈云蓁,回过神来发现甄坤和吕双贤正回头眼巴巴的将我瞅着。
撞上我的目光后他们齐齐咽了口唾沫,一舔嘴唇,大手在肚子上拍了拍。
大家都没吃晚饭,我看向杨修夷,发现他的目光正若有所思的望着街边的花灯,我扯扯他的手。
他回眸:“嗯?”
“我饿了。”
“饿了。”他抬起头,扫了圈,最后看向邓和,“这附近哪里的甜点最好?”
结果是吕双贤带我们去了一家酒楼,繁盛奢华,觥筹交错。
伙计一眼就认出了他和甄坤,远远便热情的迎了上来,刚喊了两声“吕爷”后一愣,目光朝走在最后的我们望来。
我确定他没见过杨修夷,但如果认识吕双贤便不难猜出他的身份。
我边走边抬头朝杨修夷看去,剑眉星目,眉眼深邃,酒楼的灯火辉映在我们头上,将他雪白的肌肤敷了层玉色,清冷的气质因此添了抹暖意。像是烟雨杏花,清寒料峭,却又分明开在软暖的人间四月。
他穿得仍是今日那套白衣,衣带轻飘,风姿洒然,泰定自若的模样看着很是养眼。
不知该说这伙计是太会做人,还是不会做人,顿时就把常客吕双贤给抛弃了,过来做辑:“杨,杨公子?”
目光飞过我们相牵的手,一气呵成般的冲我福礼:“杨夫人?”
我刚要说话,杨修夷却猛的把我往他怀里一拉,我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被他抱着旋身后退。他眉目一凝,六根从我身后飞来,就要射入我体内的细小银针顿时清脆掉地。
玉弓和楚钦一愣,怒喝:“站住!”
说话间已纵身跃了出去,四周刹那静下,轻鸢和婇婇忙跑过来:“小姐你没事吧!”
这一连串变故着实太快,我愣愣摇头:“没事。”
杨修夷揽着我,神色严峻,长眉怒皱,邓和用手帕捡起那几根银针,沉声道:“有毒。”
甄坤怒道:“谁敢害我们的少夫人啊!”
轻鸢撅嘴,嘀咕:“多了去了!”
杨修夷接过那几根银针,黑眸幽沉深锐,这时那伙计说道:“哎呀,这事,不是这样的,杨公子,这……”
婇婇吼道:“你支支吾吾要说什么!把舌头撸直了说个痛快!”
“哎呀,就我们这一带有一群混混,净挑些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暗算,暗算成了,就把那解药高价卖过去,就这么回事,不是什么针对杨夫人的……”
“这还了得!”甄坤眼一瞪,“这一带的捕头吃屎的啊,也不管管?”
“这哪能管啊!他们脚底抹油,跑得飞快,都不止一两回了。”
我摇头叹气,语重心长的拍拍杨修夷的手背:“多好的为民除害的良机,就被你浪费了,你要不拉我不就可以将计就计了嘛,你啊你。”
说完晃着脑袋迈过大堂,他在身后凉凉哼了声:“白眼狼。”脚步跟了上来。
这么热闹的日子里还有这么大的包厢真是不可思议,伙计呈了菜谱上来,我没兴致看,带着沈云蓁去了楼台,倚着栏杆望着地下的流光灯海。
望着望着,腰间忽的一紧,杨修夷从身后拥着我:“想什么呢?”
我忙掰开他的手,他却不依:“沈姑娘醒了,我解开了她的花结。”
我叹了口气,脑袋轻枕在他的肩上,他在我身旁坐下,挨得极近,脸颊贴着我的头发。
我抬眸望着远方山岚,月滟千里,天地一片透亮,我轻声道:“杨修夷,每年中秋你都回杨府了,你肯定不知道望云崖上的月亮有多好看。”
竹林梅枝共舞,清泉明月一色,人间仙境,美不胜收。
他语声温柔:“成亲后我们便回去,以后每年中秋我们都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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