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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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谣-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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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春曼给了我几把钥匙,我摸进厨房偷了女儿红和花雕酒,在院子里窜上跳下,布局设阵。然后我从穆向才的卧房出发,绕过嶙峋假山,走过两道回廊,穿过半园月树,最后是有一口古井的后院。路上能遇到的危险意外我都一一计算了进去,反复来回数趟以确保万无一失。

    剩下的就是如何把陈素颜从地下暗室中带出了。廊道的入口在穆向才卧房隔壁,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钻进去。

    其实我有无数损招可以救陈素颜出来。比如放多点血吸引群妖来这里开个互殴大会,趁乱带走陈素颜。再比如放火烧了整座庭院,火势冲天必引起他人侧目,众目睽睽之下,我不信穆向才敢随意乱来。又比如在他们饭里下毒。但这些损招的动静太大,后果很难在我的掌控之内,而且我不能杀生,一不小心弄出人命就糟了。

    今晚的月亮很是明亮,我以蹲坑的姿势托腮躲在蔷薇丛中,抬头细想了半天仍未琢磨出一个可行的法子。

    想着想着,我望着月色发起了呆。

    杨修夷收得到我的纸鹤吗?收得到我的天绝隐吗?他找得过来吗?如果他能及时赶到,我就不用这么伤脑筋了。

    我随手摘下一朵蔷薇,放在鼻尖上玩弄,身边虫草鸣叫,衬得夜色愈发静谧。

    我已经连续两个晚上没有回去了,这对我来说是头一遭。他们会不会担心?姜婶嘛,巴不得我不回去最好。湘竹更别提了,我在不在对她而言都一样。至于丰叔,我跟他也没什么感情。这么一看,我似乎只能在杨修夷身上找点安慰了。

    可要是连他也不担心我,那我岂不是很可怜?

    他,会担心我么?

    我忽然想起上次从牡丹崖逃生归来时,他一袭俊挺轩昂的紫衣,跟清婵湖畔水色迎风立,清波光影映晶莹……

    我心下一沉,现在已经两天了,他还没来找我,难道难道……

    他不会已经走了吧!

    我揪了一把蔷薇在手里乱拧,心下愈发慌张。换位想想,我一死他就自由了,我若是他,我绝对会拍拍屁股收拾包袱走人的。

    所以……

    我把蔷薇花狠狠扔在地上,算了,反正救陈素颜也是我田初九一个人的事,有没有他杨修夷又怎么样,大不了我把妖怪们都聚拢过来开个悬赏大会,谁救了陈素颜我跟谁走!

    我气呼呼的从角落里钻了出来,朝柴房走去,路过小廊道时,忽然一个男音厉声响起:“谁在那!”

    我大惊,我的修为本就极差,刚才一气之下神思早散了,竟没察觉到这儿有人!

第二十九章 女杂役(二)() 
那人朝我疾步而来,我迅速后退隐匿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处。

    “出来!”他的声音愈发凌厉,布满杀气。

    我慌忙跪下,未等我想好说辞,忽然有人伸手从后背将我搂住,我浑身一僵,听得一个流里流气的男音说:“嘿嘿,得大人,这是春桃。”

    “可是春广?”

    “正是小的。”

    “净是瞎闹,跑到这儿幽会!快些回去,明日有贵客要来,玩疯了我看你哪来的精力!”

    “嘿嘿嘿,小的明白,明白。”

    那人一走,我正要起身,身后叫春广的男人胳膊一紧,把我拉近贴着他的前胸,他的嘴巴凑在我耳边,语调暧昧:“小浪蹄子,这么久才来,可把我想疯了。”

    我厌恶的别过头,伸手推他的脑袋,他在我腰上一摸,又惊又喜:“你有身孕了?四个月了?”

    我我我,我有火气!

    四下一张望,瞄到了廊道下的一块大石头,我深吸一口气,使出浑身解数把它隔空抬起。

    男人的手不安分的从我的腰上开始移动,我一个恶心抬脚往后在他膝盖上狠狠一踹,随即猛的回身推他,借力后退两步,他瞧见了我的脸,惊愕之余张开就要大叫,被我的石头当头砸下。

    好像有点太猛了,我颤颤巍巍的伸手探在他的鼻翼前,好在还有口气。

    手忙脚乱的给他止血包扎,我拽着他的腿把他往蔷薇丛中拖去,摆了一个清心阵。低声咕哝:“对不起啦老兄,你就在这里躺上几天吧,我会给你送粮送水的。”

    回到柴房,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杨修夷,以前也不是没有这样过,只是那会儿想的全是怎么算计他,如今想的却全是他和清婵处在一起的模样。

    可恶可恶可恶!

    我一定要早点救出陈素颜,早点去漠北,早点找到父母,我不要这个狗屁尊师叔了!

    有什么了不起!

    田初九!睡觉!

    迷糊了好久,困意渐浓时,屋外一声鸡鸣告诉我天亮了,柴房的门忽然被推开,我迷迷糊糊的就往柴堆深处爬去,春曼的声音响起:“田姑娘,是我。”

    我用神思寻觅了一番,确定独她一人后,探出了头:“怎么了?”

    她搓着手,看起来很紧张:“田姑娘,给夫人换骨的巫师半个时辰后到。”

    “什么?”我一惊,睡意全消,从小山一样高的木柴后面跑出,“他们哪找的?”

    “这个我咋晓得,姑娘你看咋的办,实在要救不出那县令闺女儿,我的咒你还给解不?”

    我忙说:“你快去打听下那巫师什么来历!”

    “那我的咒……”

    “哎呀!我会给你解的啦,你快去!”

    她一走我就呆不住了,在柴房里走来走去,急的像煎油饼上爆跳的葱花。好半会儿春曼才气喘吁吁的跑回来:“姑,姑娘,打听不到,不过少爷亲自去接那巫师了,你看要不……”

    “镯雀呢?”

    “夫人在闭关调息。”

    看来真要换骨了,时间不多,得在穆向才回来之前动手,对付一个半妖我还是有些胜算的。

    “带我去地下暗室!”

    在春曼的带领下,我很容易就进入了地下廊道,上次未曾发觉,现在重走才发现竟是一条斜坡,粗腰女人殒命的房间就在斜坡的最上端,面向一片嫣然姹红的桃花林。

    我们已经把脚步声压得最低了,却仍有些细碎的回音,听起来极为诡异。春曼整个人抖得像布坊里高速运转的机杼,一个重心不稳,机杼垮了,动静极大的摔趴在地。

    我擦掉额头的冷汗上去扶她,熟悉清冽的声音却在这时响起:“去了那么久才来么?”

    春曼浑身一僵,吓傻了。我当即在她胳膊上狠狠一拧,她忙结结巴巴:“夫,夫人。”

    “我要的五色桔汤呢?”镯雀站在斜坡廊道的另一头,她穿着白色缎裙,隔得很远,娇小的身形都快成了一个白点。她的声音有些不悦,在空旷的廊道上来回,听起来特别空灵:“笨手笨脚,还会不会做事了。”

    “奴婢这就去。”

    “慢着!”

    我和春曼转到一半的身子顿时僵在半空,镯雀淡淡说:“去问问陈小姐要吃些什么吧。”

    我们松了口气:“是。”

    见到陈素颜时,她双手抱膝坐在囚室的角落,换了一身素软绿衫,一头青丝散落,垂在地上,竟有种文人的清骨磊落之感。她静静的靠着墙壁,气窗里透进来的光正好落在她的脸上,神情那么恬淡豁然,毫无一丝阶下囚的落魄之气。

    我不敢上去喊她,因为此时房中还站着一个人,和粗腰女人的装束一样,想必是镯雀的另一个贴身女婢,竹菱。

    春曼问陈素颜想吃什么,陈素颜淡淡摇头,没有出声,目光从我脸上移过,波澜不惊,一丝异样都没表露出来。

    春曼转身要走,我忙轻咳一声,她竟明白我想要表达什么,立刻转向竹菱:“菱姑娘,你要吃些啥么?”

    竹菱斜瞅了她一眼,冷冷摇头:“不用。”

    我忽然指向气窗:“那是什么!”

    众人下意识的抬头望去,我手掌一扬,陈素颜脚边的砚台顿时砸在了竹菱头上,这劲道绝对够狠,可我没想到她脑壳那么硬,竟没有昏倒。她恶狠狠的朝我望来,几乎同时,陈素颜猛的扑了过去,用手堵住她的嘴巴。春曼动作更快,捡起砚台啪啪几下就砸在了竹菱头上。她是干惯了粗活的人,这几下下去,竹菱已经半死不活,血洒一地了。

    我傻了:“她,她没死吧?”

    陈素颜搭手在她脖颈处,摇头:“没事。”

    干得漂亮!我心里欢呼,嘴上忙说:“快走!”刚一转身,我眼角一跳,极快的拉住陈素颜和春曼:“来不及了。”

    春曼不解:“咋回事儿?”

    “穆向才回来了。”我屏息凝气,神思在附近转悠了一圈,“隔壁有个空房,我们去那儿!”

    “初九你去吧。”陈素颜沉声道,“倘若我也走了,那必定要被发现,不用管我了。”

    我一急,拽她的手:“被发现也是往外追呀!你怕什么!走啊!”

    她连连摇头:“你会用神思寻人,他们带来的巫师便不会吗?我在这尚可以帮你周旋,我跟你一走便连你也保不住了,你快去吧!”

    我死拉着她不放,急的想一把捏死她,怒道:“不行!要走一起走!”

    “这时候你莽撞些什么!”她急促斥我,看向春曼,“你快些带她走,她若是死了你的咒也别想解了!”

    这话果然管用,春曼直接拽着我的双手将我强拉了出去,我个子比她要高上一点,力气却远远不及她。

    隔室黑灯瞎火,伸手难见五指。没出多久就听到了凌乱的脚步声自廊道口而来,听上去来人众多。

    陈素颜没有解释竹菱的伤,穆向才似乎也没心思管,几个人匆匆押着她便往镯雀所呆的房室去了。

    脚步声消失在尽头后,春曼满是冷汗的手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姑娘,我求你替我解咒吧!这救不了了!”

    我烦躁的摇头:“只要她没死就还有机会!”

    “那你说咋办?”

    极快的平定自己的慌乱,想了想,我有些为难的问:“你可喜欢这里的生活?”

    她想也没想:“每天早起摸黑的干活,咋喜欢?”

    “那,那夜与你那个的男子,你对他可……”

    “你想说啥呀?”

    我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拿出九星结:“春曼,此事连累到你我实在过意不去,但只有你能帮我了,你放心,我不会不管你的,等救出陈素颜,我一定会把你一起带走。”

第三十章 亡魂殿(一)() 
廊道的长度超出我的想象,越往深处,四壁越发凹凸不平,脚下的路也从四棱石砖变为岩质石层。

    春曼脸色苍白,浑身颤抖不已,我轻拍她的肩:“靠你了!”说完我一溜烟闪到了一旁。

    她站在原地攥紧双手,用力呼吸了几口,半响后张口大叫:“出事了!出事了!少爷!好多官兵把我们围了!”

    她边喊边朝里面的石室奔去,声音洪亮十足,加上回音,简直有雷霆咆哮之威。没出多久,便见两个男人跑出,厉声问道:“怎么回事?”

    春曼腿一软:“得大人,郑大人,上面来了好些个官兵,说要找县官的闺女儿!要攻进来了!”

    穆向才站在石室门口,一袭白衣缎袍,脸部隐匿在黑暗中,看不到表情,声音略显冰冷:“得志郑伦,你们带人上去周旋,把入口封死,随便他们搜,不要动手。”

    “是!”

    一伙人急匆匆的走了,我松了口气,能少几人是几人。

    “你招惹上官府的人了?”一个浑厚的男音自石室内传来,极为空旷悠远,听起来像在山谷喊话一般。

    穆向才淡淡说:“实不相瞒,此女乃县官之女。”

    “哈哈哈!老子最烦这些当官的,你干脆上去杀他们个痛快,躲在这儿像什么话。”

    穆向才转身朝内走去:“我妻子良善见不得我双手沾腥,她此生多舛,我得为她积点福德,你准备的如何了,可否即刻开始?”

    我不由感叹,镯雀真是幸福。

    我贴着嶙峋的石壁一步一步往前挪,由于我的腰不允许我长时间蹲着走,我只能像只小狗一样轻轻爬着,但不知为何,越靠近石室门口胸口便越发沉闷。最后,我用爪子捏着石壁,确定门后没人后,悄悄探出了半只眼睛,结果我吓得差点叫出了声。

    这是一个规模极大的地下溶洞。万千把石笋倒垂在洞顶,气势凌人,像随时都要倾射而下,只一眼便能夺人胆魄。地上数百条石路纵横交错,蜿蜒崎岖,四边岩壁上同时燃着数百支中天露,石笋尖端如缀了珠玉一般光璀璨炫目,蓝色萤光照的洞内一片光怪陆离。

    但这不足以使我吓得腿软,令我胆寒的,是陈设在洞内的数万具木棺,密密麻麻,凌乱无序的堆散着,透着幽谧阴森和诡异。有些木棺层叠一处,如山一般,有些则高悬在崖壁上,俯瞰整座溶洞,他们大小形状各不相一,有新有旧,有成人也有孩童。中天露的香气被空中的巨大戾气驱散的荡然无存,俨然一座空前盛大的地下万人坟场!

    镯雀躺在溶洞中央一块巨大的石台上,穆向才站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和她耳鬓厮磨,虽听不清说些什么,却能听到他温柔到极致的嗓音,和镯雀清脆温婉的笑声。

    陈素颜静坐在一旁,目光在洞内的木棺上来回巡视,眉眼微含冰凉的凄楚。

    在他们周围,摆放着许多巫器和药材,一个身着藤纹墨色蟒袍的中年男人站在一块石台前。他手边有两口小碗,皆盛了半碗紫色浓汤,他用铁勺从一个木盒中舀出两勺红色颗粒,分别洒进了两晚浓汤里。

    我掩住嘴巴差点没呕出来,那是天眼卵!将兔子的眼珠和蚊蝇的虫卵一起泡在紫云花液中,再以沉曲香熏上数日以防腐化。用得上天眼卵的配方,都是极其阴毒险恶之流!

    那中年男人将两碗浓汤依次搅拌,汤色渐渐变为暗紫,他抓起陈素颜的手,匕首一割,鲜血直溢入汤中,然后他转向穆向才,扬了扬手里的银光。

    镯雀眉心微皱,把手伸了过去,不满的娇声怨道:“会很痛。”

    穆向才软语哄着:“别怕。”

    中年男人嘿嘿一笑,没有说话,刀尖极不客气的在镯雀腕上一划。

    我这才看清了他的脸,虬髯满腮,须不分绺,双目明亮有神,光芒慑人,要是这双眼睛再大上一圈,他的模样便像极了狻猊。

    我小心的往前爬,丈量四周地形,未等我爬到适合的方位,那中年男人便端起一碗浓汤递给了陈素颜。陈素颜乖乖的接过,略有迟疑,她抬起眼睛看了穆向才一眼,我见不到她眸中流过些什么情绪,我只能看到她唇角轻轻牵起的一个微小弧度,然后她低头将嘴唇凑上了瓷碗。

    我不知那紫汤有何效用,但绝非什么好东西,心下一慌,我将怀里的一只真雷罩扔了过去:“不能喝!”

    以我的本事当然不可能扔中目标,但陈素颜却被我的平地一声吼给吓得一抖,瓷碗清脆的摔在了地上。

    “初九?”

    我疾步跑去,不理会他们的反应,自顾自的蹲在地上,将怀里的东西都抖了出来。我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将它们对号入座摆放,然后我起身冲穆向才咧嘴一笑:“你以为你的灭神芒星阵能杀得死我么?”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我,浓眉紧锁,身形略微晃动,他身边的中年男人及时将他挡住,冲我说:“想不到姑娘岁数不大,摆阵手法却这般娴熟。”

    我看向他:“要不我们比比?”

    “不用比了,我再快也做不到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同时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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