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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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世谣- 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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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过偌大的华金门,正式踏入京城,心中更是惊叹无比。大道横宽可供二十辆马车并肩同行,一路车水马龙,十里锦绣,两旁高楼林立,满是重楼屋宇,一派峥嵘鼎盛,气势恢宏之象。

    与外城区连接的宽大石桥长约百丈,桥下就是说书先生们常提的紫清河,走过石桥,进入盛京区更是豪宅酒肆连绵,钱庄商号并立。无意中瞄到司麟钱庄的鎏金招牌,它开在柳州宣城的分店宛若鹤立鸡群,主店在这里分明占地更广,装潢更为隆重盛大,却不过沧海一栗,丝毫引不起注目,只因周遭店铺的豪华精美皆不输它。

    我总是觉得自己见过大江大浪,自诩再没有什么场面可以惊到自己,如今到了京城,终于明白何为一江歆羡一江,一山仰止一山。

    当初湘竹说辞城夜市繁华,为大汉第一,比京城还要昌盛,真是虚谈。虽还没见到京城夜市,但如今盛景已不难想象,好后悔当初师父要带我来这时我偷懒不肯出门。如果那时来过,如今就不用这么激动感慨,以至于更加在意自己和杨修夷之间的悬殊差距。

    找了家客栈沐浴更衣,换上一套新买的衣裙,贵的要死,浅粉蝶纹软烟罗裁剪的交领襦裙,特意配了条价格不菲的云纱玉带和腰下装饰的安生白玉。因怕冷,又买了条外罩的浣花锦瑟外衫,毕竟和他父母初次见面,我不想穿得太厚重,更不想让他们觉得我是病秧子,相信天下父母都不愿儿子讨个药罐子媳妇回家。

    对着镜子将买的胭脂水粉一一排开,而后又描眉,又扑粉,反复折腾了许久,却连最简单的口脂都没能印好。每次不是抿到嘴边,就是颜色不均,最后一气之下,将红纸撕了,只在脸上抹了稍许胭脂。

    杨家盛名天下,打听到宅府所在不是难事。坐着马车穿过十几条大道,从玄武区到青龙区,最后停在一条热闹的巍巍主道上,车夫回头要我下车,称他这样的马车无权进去。

    付了车钱。忙拉住车夫。询问今天模样好不好看。衣着服帖不服帖,却忘了这车夫是纵横京师的车夫,目光眼界岂是我这种山野粗人能比,他淡淡瞟我一眼。安慰般的笑了两声后驾车离开。

    我紧张的快要不能呼吸,沿街的繁华场景,煮酒烟丝,茶水商铺都如若未存,脑中遍天盖地全是想象中杨修夷爹娘的模样。

    他们会不会吃了我?他们会不会笑我没读过书,不识大体?我见面了手该放哪,他们若是请我喝茶,我要不要端到他们面前让他们先喝?要是想打喷嚏怎么办?要是忽然没忍住,放了个响屁怎么办?要是不小心踩到裙角。在他们面前摔得四仰八叉怎么办?要是……

    我深深呼吸,再深深呼吸,又在心里将所有解决方法想了一遍。

    若是他们要吃我,就让他们吃吧,反正我有重光不息咒。若是被笑没读过书。不识大体,一定要做出虚心模样,千万不要冲动的跳起来打他们。至于请我喝茶,最好别喝,那样会想尿尿,初次见面不好启齿。如果打喷嚏,一定要用手挡着。如果放了个屁,就说屁也想见他们,忍都忍不住,非要跑出来。若是踩到裙角摔倒,那更好,趁机拍马屁说自己见了他们就腿软,因为他们生的宛若神仙,令人禁不住要膜拜……

    本以为越往前走,四下会越发清冷安静,想是这样的世家门阀,门庭前肯定霸道的不允许有吵闹喧哗。没想恰恰相反,不仅商铺越开越多,甚至连走街串巷的杂耍戏团都碰到了两支。沿街荣华昌盛,香气熏人,各类吆喝声响彻盈天,挑担小贩络绎不绝,我忽然想起自己没买见面礼,正想去商铺里挑选,转眼已远远看到了杨府金碧辉煌的盛大府门,彼时连脚步都一个踉跄。

    阳光刺目,落在澄墙彩瓦上,绚丽夺目,熠熠生辉,宛如珍珠缀于锦绣布匹,瑰丽奢华到无以复加。汉白玉石铺就的九行石阶上,共十八扇金漆朱门,十六扇紧合,中间两扇大敞,门前立着四十来个健壮严整的守卫,目不斜视,面如刀削,宛似石人。

    府宅外墙高砌,垒以整块平滑方石,石上有淡色华光,可见在砌墙之前浸泡过月萝湘露。墙上彩瓦,看色泽便知浇了巧兰骨汁烧制,且附蕴了最为辟邪的筑声钦引。若没有猜错,这里的大小阵法恐怕不少于十个,防蛇防虫防盗防贼全给配套齐全了。

    我回首望向来路,从行人告知我那里就是杨府高墙到走到此处大门,竟走了**里,而这,仅仅才是一半的距离,占地之广,着实惊人。

    听说杨家低调内敛,不比其他门阀那般声势浩大,如今真是难以想象其他门阀的府宅会繁盛到如何模样。

    踌躇片刻,终于鼓起勇气,提裙上前,跟一个守卫自报家门。这守卫很年轻,不过二十来岁模样,肤白若雪,浓眉大目,自我走到他面前,他便挂上笑颜,听完后微笑颔首:“姑娘稍等,容我进去通报。”

    在我等他回来的这段时间,不断有各类人马到此拜访,有豪服高帽的官员,锦衣玉冠的公子,气质高贵的千金,素衣长衫的书生,提剑佩刀的侠士……有些直接登门进府,有些和我一样等候在外。

    这群守卫一直面无表情,但等有人上前询话,却无一不有礼掬笑,态度温和,比起辞城那群王八蛋,真是太有素养。但他们越是这样,我反而越加紧张,连看门的守卫都这么谦和有礼,这样家教森严的礼仪大家,我这么一个山野丫头进去到底合不合适。都怪以前太顽皮,若是能好好静心,遵从师尊教诲该有多好。

    忐忑难安了半天,终于见到那眉清目秀的守卫出来,没有时间想太多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要控制好脾气,再时刻保持笑脸,应该没问题的。

    我整理衣衫发饰,挺直背脊腰板,迎上前去准备跟他一起进府,他却伸手将我拦下,温和笑道:“姑娘,抱歉,二少爷说并不认识你。”

    我一愣:“不认识我?”

    他轻轻点头:“嗯,姑娘许是找错了人,还请回去吧。”

    我皱起眉头:“不可能啊,你家二少爷可叫杨琤?”

    他笑意微敛:“二少爷享誉盛名,知道他名字不足为奇。”

    “那你跟他说了我的名字吗?我是初九啊。”

    “姑娘请回吧。”

    我激动的抓住他的手腕:“他不认识田初九?”

    他以巧劲抽回胳膊:“是的,姑娘请回。”

    “他亲口说的?他脑子让门钉钉了么?叫他出来见我!”

    “姑娘……”

    我想忍,没能忍住,冲动之下,抬脚就朝大门里冲去,几个守卫疾步上前厉喝,大力拦住我。

    我推开他们:“让我进去!把杨修夷叫出来!”

    “姑娘,若再这样只能当贼子处理了,勿要怪我们无礼!”

    “无礼你个头!杨修夷,你给我滚出来!”

    “姑娘!”

    我气呼呼的停下,回头看向那个年轻守卫:“你再去跟他说一声,这样一点都不好玩,他要再不出来见我,我立即走人,这辈子都让他找不到我!”

    守卫面容森寒,摇头道:“姑娘你走吧,少爷的规矩向来不见生人。”

    我气急:“你才生人!他不肯出来,你把丰叔喊来!”

    他抬起头,顿了顿,目光冰冷的说道:“姑娘当我杨府为何地,想见谁便能见谁么,未免太狂妄自大了些,如若你不是女子,今日必不会如此礼待,还请回吧。”

    我勃然大怒:“你干什么口口声声让我走!快去把丰叔叫出来!听到了没有!”

    他抬起眼睛,不再理我,几步退回岗位。

    我全然没想到会是这个情况,一时不知所措。发懵之际听得议论声起,这番小动静竟引起身后无数人的指指点点和观望,顿时心中怒火更甚。可是性格再莽撞冲动,也懂事的知道不能在他家门口闹事,那样会让他丢人,更会让自己丢人。我狠狠跺了下脚,咬牙离去。

    回去后立即收拾东西要走,整理了一半却忽然停下,虚望着半空发起了呆。

    会不会是杨修夷受伤严重,脑子也被伤到了,像书里用滥的那些情节套路一样,主角患了失忆健忘之类的顽疾?

    虽然师父说这个假的不能再假,一般伤到脑子的很少能失去记忆,要么直接死掉,要么长睡不起,要么就是痴痴傻傻,如卫真那般。

    但如果,万一,不幸,真的被他患上了呢,除了讨厌的性格,他各方面都完美的天怒人怨,说不定真的就是了……

    我转身在软榻上坐下,越想越觉得害怕,想起书里那些可恶的配角都会在此时乘虚而入。像杨修夷这么优秀的,排着队等着给他软玉温香的女人得排成十里长龙了吧。

    不行!

    我将包裹摔倒床上,这种事情不可以发生!

第一百八十四章 两处天涯() 
一连数日,我都执着的守在杨府门口。

    有时装作卖花的姑娘,有时装作喝豆浆的行客,因怕引起别人注意,好几次故意把络腮胡贴脸上,装作蓬头垢面的乞丐。结果忘了这条大道连普通马车都不让进,更遑论叫花子。只是没想到这里的衙役这么悠闲,这种小事都能惊动他们,竟把我拎去了府尹,好在进去半天就被放了出来。

    一晃过去七八日,始终没见到丰叔和杨修夷在门前进出,我的盘缠用得所剩无几,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趴在客栈软榻上,摸着饥肠辘辘的肚子,对着宋十八的木像发了半日牢骚,转过身将她的木像放在案几上,仰面长叹:“唉,你要泉下有知就行行好,给我变出几个江湖好友吧,什么逸扇公子,绿衣双刀姑娘,恶贯满盈,罪恶滔天的都行,给口饭吃就行,我已经快饿死了,要是再没钱,明天就真的要当露宿街头的乞丐了……”

    语毕,坐起身子:“我怎么把你的独孤涛给忘了,那小子也来了京城了。将军之子,应该不难打听,我怎么前几天就没想到找他帮忙。”

    匆匆穿好靴子,整理衣装,刚奔到门口,卧房门却被人从外面“砰”的一下踹开,差点撞在我鼻子上。

    来的是六个蛮横无理的衙役,一进门就凶巴巴的要我交出户籍。

    大汉户籍有两种,一种中规中矩,婴孩落地时所办,另外一种就是专为我这种没有父母六亲,不知故乡何在的孤儿所开。我原先的户籍是在宣城办的,因为田初九恶名在外,后来杨修夷帮我重弄了一本叫月牙儿的户籍。

    虽然不知道这六个衙役问我要户籍干什么,但我还是乖乖的拿了出来。他们分明要我拿户籍,我拿出来了却看也不看,直接拉起我往外扯去:“走!”

    我惊了一跳。拼命扭动手腕:“你们干什么!”

    “给我老实点!再动一下废了你的脚!”

    “我又没犯法没做错事,凭什么带我走!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涉嫌户籍造假,且被人举告贩卖假货,即日要被遣出京城,我们会派人送你回穹州府尹看押!”

    我怒骂:“你放屁!你看都没看怎么就知道户籍是造假的!而且我只卖过花,花哪来的什么假货!何况又没卖出去过!”

    他们听也不听,拧的我胳膊生疼:“乖乖的跟我们走,否则对你不客气!”

    再笨也明白了他们来者不善,所谓看户籍不过是个说辞。

    我朝门外看去:“天呐!有人抢劫!”

    趁着他们回首之际,我一脚朝右边衙役的胯间踢去。手肘击在左边衙役的肩上。同时将桌上茶壶杯盏朝他们头上砸去。

    匆忙跑向床边。想随手抓几件衣物,其余几个衙役却飞快跟来,我只得转身往窗户跑去,隔空移来十八送我的木像。小心塞到怀里,再纵身跃下。

    三楼于我不算高,摔下来基本断条腿就算完事,反正好的也快。可是这次偏偏运气不佳,摔在了一座高耸的石台上,吐了一嘴血不说,手腕和脚骨磕在尖锐的石台棱角上,顿时痛的眼泪直掉。

    周遭路人吓得后跳了好几大步,我忙擦掉血。跌跌撞撞爬起,往前跑去。

    那几个衙役在窗口疾呼:“抓住那个女的!她是悬赏重犯!抓住她重重有赏!”

    我惊慌失措的在南北纵横的繁华大街上乱跑,无暇去数身后跟着多少人。心里恐慌无比,只道是我田初九的身份暴露了,作为天下最臭名昭著的罪犯。我要是被捉住一定会砍头的。

    越跑越委屈难受,气的眼泪直掉。

    死杨修夷,死混蛋,死王八蛋!早知道这样,我来个狗屁的京城,早知道这样,我就和佘毅屁颠屁颠报仇雪恨去了!

    不知跑了多久,累坐在一条深巷里,气喘吁吁的擦着满头冷汗。身后竟一个人都没跟上,可见这帮京城子弟平日里真是养尊处优,这么不经跑。

    我在心里将他们冷嘲热讽了一顿,但想想,这于我总算是好事一桩。

    稍缓了一口气,我靠墙爬起,鼻下忽然一阵濡湿,滑下一串鲜血,急忙抬手擦掉,却越流越多。我手忙脚乱的擦着,浑身无助虚脱,好怕自己就这样死掉,但眼下头不疼,胸不疼,哪里都不疼,应该不是鸿儒石台和陷活岭出现的那种怪症。

    边擦血边在巷口里东绕西拐,想着接下去该如何是好。虽然气杨修夷气的快要疯掉,但是没见到他之前,绝对死都不走。对了,找独孤涛!思及此,顿时觉得天空云霞大开,五光十色,死杨修夷,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脑子不好使,所以思维常常与别人不同,我觉得流鼻血应该低着头,把该流的血都流光就没事了。而世人大多数仰头想把鼻血流回去,那样总让我觉得流回去的还有鼻子里的鼻涕和鼻屎,所以死都不干。

    于是我一边留着鼻血,一边低眉走路,正因如此,才在转过一个拐口时,没注意前面有人,一头撞了上去。

    不满的抬起头,怒道:“长没长眼!没看到有人过来……丰叔!是你!”

    丰叔一身素衣青衫,轩举隽爽模样,身后跟着四个身着玄色劲装武服的高大男子,个个面无表情。

    我的狼狈模样让丰叔无奈的摇了两下头,摸出一条手绢捏住我的鼻子:“你这小丫头当真凶悍,分明自己撞了别人,还在那边骂人。”

    我激动的抓住他两臂衣衫:“丰叔,杨修夷怎么样了,伤的严重吗,现在好了没?”

    替我擦鼻血的手微微一顿,他点了点头:“嗯,少爷没有大碍了。”

    我欣喜无比,拉起他的手:“那快带我去见他呀!”

    他抬起眼睛盯着我,将手抽了回去,顿了顿,摇头:“丫头,丰叔不能带你去。”

    我一愣:“什么?”

    他长眉轻拧。没有说话。

    我撇了撇嘴角:“你放心,他病刚好,我不会跟他置气任性的……”

    他出声打断我:“丫头,你以前想的那些念头,如今都忘了么?”

    我一时没回神:“啊?”

    他双手负后,眉眼微阖,望向我身后长巷,徐缓道:“丫头,少爷肩挑许多责任要事,并非如你那般轻松。他绝不能再跟着你四处乱跑。到处胡闹了。不管是现在还是以后。你都不要来找他了。”

    巷口幽风吹来,寒意那么刺骨,我打了一个冷颤,抬头愣道:“所以。他没有失忆,他是真的不想见我?”

    “是我擅自做主。”

    他转过双眸盯住我,一双精明锐利,甚至冰冷没有感情的双眸让我的心一下子沉到幽深寒潭,几乎要透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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