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眉心中有一颗黑痣,右面那人左耳根有一道刀疤,直拖至左颊。
后面,是四名佩着精钢虎爪,穿黑狐裘的中年大汉,一个个虎背熊腰,相貌威猛,身材皆有八尺以上,像是佛寺山门外的四大金刚。
左右,二十余头比狼还大的巨型獒犬,奔跑着、嗅动着、跳跃、吠叫,凶猛无比,似要择人而噬。但它们始终不敢超越三老之前,只在后面奔窜。这种巨型獒犬不惧虎豹,比猎豹甚至还凶猛三分,如果群起而噬,三五头猛虎也将丧身犬吻。
先前的大汉以及和古灵三人交手的人,皆分两侧肃立,躬身相迎,齐声叫道:“谷主万安。”
“果然是他们!”古灵悚然低叫。
他向众人用眼色示意,上前行礼道:“晚辈古灵,参见三位前辈。”
中间的白袍老人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问:“阁下,你认识老夫?”
“晚辈有幸,十二年前在湖广夷陵州郭噗台,曾会过三位前辈,可借无缘拜识。
雪山三君的名号,宇内皆知,晚辈有幸,能二次见识三位前辈的风采。”
“你敢挖苦老夫?”老人厉声问。
古灵骏然久身惶然叫:“晚辈言出由衷,岂敢挖苦?”
“哼!十年前,雪山三君在嵩山铩羽,我摄魂魔君不幸失手败在面壁石前,被九指方丈三记百步神拳所伤。两一位贤弟也身陷罗汉阵,几乎丢掉性命。你这厮明知老夫败觑少林,不得已退出中原,在此潜修苦练,准备重返中原一雪十年旧恨,竟敢出言挖苦,该死!”
古灵直冒冷汗,悚然地说:“三位前辈在中原闯荡十六年,几乎打遍天下无敌手,声威远播,寒冰掌震撼武林,名震天下。少林不过倚仗人多,且占地利,胜之不武,怎能以前辈在少林受到些少挫折而论英雄?晚辈乃是由衷之言,前辈明鉴。”
摄魂魔君对这些话似乎相当受用,脸色稍等,但仍冷冷地问:“你是奉谁之命,前来侦察老夫的隐修处所的?”
“晚辈来到西番,是追踪另一批人,与前辈完全无关,只是误闯贵地而已。”古灵急急分辩。
“老夫从不相信巧合二字。”
“前辈……”
“你们的用意老夫可以不问,但首先你们必须听听老夫说说敝处的规矩。”
“前辈清说,晚辈洗耳恭听。”
“老夫带了二十名子弟在此隐居,严禁任何人走近山谷附近十里之内,误入者格杀勿论,三十余头灵犬,十头猎豹,皆是追踪搏杀的灵物,误人的人有死无生,老夫隐身十年,消息一直封锁得极端秘密。”
“前辈”
“老夫三人即将重返中原,因此,已无封锁消息的必要,所以昨晚你们才得以苟全性命。”
“谢谢前辈恩典。”
“你听着。昨晚咱们抓住你的一名同伴,他已经将你们的事说了,他的话老夫姑且相信。你们要追捕的人。不在本处。上次来了五个巴罕岭的传信人,被老夫留下一个摆在谷口示警,其他的人已命他们传达老夫重返中原的消息,加以纵走。你们七个人,老夫依例要留下一个,以保持本处的规矩,其他的人可放你们出谷。但必须在返回中原时,传播老夫重新出道的消息,你们能答应?”
“晚辈怎敢有违?但……但留下一个人……”
“老夫言出法随,决不更改。你的人老夫带来了,给你们一个时辰准备。这一个时辰之内,你们必须留下一个人在此,而且必须在限期内离开谷口,不然一律格杀。
决不宽贷。”
摄魂魔君冷冷地说完,举手一挥,手下纷纷退去,猎豹和獒犬也跳跃着向南退。
南面林中奔出两名大汉,挟持着端木长风,举手一推,将端木长风推倒在雪地中,带走乐奇,一言不发地走了。
雪山三君最后离开,摄魂魔君临行时冷冷地说道:“留意时辰,由此出到谷口需半个时辰,如果迷了路。将埋骨此地了,没有人带领你们出谷,迷了路你们只好认命,好自为之。”
说完,大拍一挥,转身举步走了。
古灵征在当地,做声不得,心中暗暗叫苦。
端木长风神色委顾,似是大病初愈。
雪山三君留下了可怕的难题,今古灵深感为难。他用手示意众人成环形坐下,苦笑道:“雪山三君要留下咱们一个人暴尸示警,诸位有何高见?”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除了柴哲之外,目光全落在梭宗僧格的身上。
梭宗僧格听不懂汉语,对刚才所发生的变故莫名其妙。
柴哲一看不对,心中叫苦,他怎能将梭宗僧格留下?硬着头皮说:“咱们尚可一拼,同向谷外闯,幸生不生,必死不死,岂可留下一个人让他们用铁爪分尸?闯,还来得及。”
白水安摇摇头,苦笑道:“雪山三君一代魔头,在中原横行十六载,除了最后在少林受挫退出中原之外,可说打尽天下无敌手,剑术通玄,寒冰掌中人必死,无人敢当。咱们六个人即使联手对付摄魂魔君一个人,也不见得能够侥幸。他的手下共有三等人才,带猪豹的乐奇比咱们差,反穿皮袄的人与咱们不相上下,穿黑裘的人,必是昨晚装神弄鬼的高手,咱们决不是他们的敌手。即使三君不动手,咱们也有死无生。
柴哥儿,能闯吗?”
端木长风吁一口气,犹有余悸地说道:“咱们不能全部葬送在这儿,必须早作决定。”
还有什么可决定的?他第一句便已表明要留下一个人的态度了。
古灵感到为难,叹道:“咱们谁也不能留下……”
“把他留下。”端木长风指着梭宗僧格叫。
“不行!”柴哲断然地站起叫。
“那么你要谁留下?你?”端木长风也站起大叫,神色极不友好,声色俱厉。
“他自愿做咱们的向导,留下他不合道义。”柴哲说。
“你要偏袒外人?”
“不是偏袒,咱们总不能做无义匹夫。”
“你要咱们六个留下一个?你是何居心?”
柴哲不再退缩,大声说:“留下他,咱们便是贪生怕死无情无义的小人。”
“不留下他,咱们全得死。”
“死也要死得英雄些,大丈夫顶天立地,行必忠信,岂能出卖甘心愿替咱们卖命的人而苟且偷生?”柴哲义愤填膺地说。
端木长风愤怒地跨出一步,想一掌掴出。
柴哲虎目生光,屏住了呼吸。
端木长风不由一惊,被柴哲反抗的神色所慑,突然想起被困五星池的事,古灵说他百招之内恐怕胜不了柴哲,恐伯古灵的话并非虚语哩!目下他困顿疲乏,万一柴哲反抗,可能要糟,不由自主收回了行将掴出的手掌,深深吸入一口气,咬牙切齿地问:“你说,留下谁?”
柴哲胸膜一挺,大声说:“灵老是主事人,除了灵老一之外,谁都可以留下。但我认为除了放手一拼之外,别无他途。”
生命毕竟是可爱的,谁愿意死?生死关头,人的贪生怕死,牺牲别人保全自己的私心,便会暴露无遗。
白永安干咳一声说:“咱们六人中,谁都不能死。”
他的话也等于是表明了态度,要牺牲梭宗僧格了。
“我同意永安兄的说法。”文天霸也说。
“你们总不会把我一个女人留下来吧?”杜珍娘不屑地问。
“柴哥儿,少庄主是绝不能留下来的。”古灵沉重地说。
“那么,只有小侄能留下来了?”柴哲冷冷地问。
“这……你也不能留下,没有你,咱们在西番便成了既聋又哑的人。”
“灵老的意思,仍是留下梭宗僧格罗?”
“这……这也是不……不得已的事。”
柴哲真想痛骂古灵一顿出口恶气,但终于忍住了,用十分坚决的语气说:“不行,不能留下他。”
“依你之见……”
“咱们闯,做英雄好汉,不做无义小人。”
“柴哥儿,今天的事不会有外人知道。”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家知,怎说没有外人知道?做无义的事,瞒得了人,瞒不了自己的良心。”
“但……但间却只有同归于尽,有何好处?”
柴哲呼了一声说:“既然大家都不敢闯,那么,听天由命,咱们抓阄。”
“我反对。”白永安叫。
“抓阄可以。”端木长风大声说,接着又加上一句道:“你和那番人抓。”
柴哲仰天狂笑,笑完说:“不必抓,我留下,你们可以走了,梭宗僧格可以领你们返回梭宗地境。”
“什么?你……”古灵惊叫,一蹦而起。
柴哲叹口气,嘴角挂着一抹凄然的笑容;徐徐地说:“眼见得咱们要追的人毫无着落,前途多艰,不如早归。“如果我让梭宗僧格留下,我会一辈子无法安心,午夜梦回,我会苦恼万分,我不能忍受这种折磨。同时,下一次再碰上同样困境,你们都不能死,最后还是我遭殃,因此我不能再替你们效劳了。梭宗僧格会平安地将你们带回乌蓝芒奈山,你们可以返回四川,不要以我为念。大雪已掩没我们来时的足迹,出谷不易,时限急迫,你们快走吧,不然将全部含恨丧身于此,悔之晚矣!”
“你……”
“谷口的死马肉,足够你们十日粮,可望平安到达乌蓝芒奈山。你们可向千幻剑求助,他会送你们人川的,但千万不可说出今天的事,只说我不幸失足葬身绝谷算了。”
古灵一咬牙,说:“我留下,你们走吧。”
“你……”端木长风讶然叫。
“没有柴哥儿在旁,你们无法再追踪,而咱们要找的人前途不远,决不能功败垂成,放弃折回。”
柴哲摇摇头,苦笑道:“灵老,小侄心领盛情。你身为主事人,岂能轻易留下?
你们走吧,除非你们想全部留下,不然得赶快离开。”
说完,他用番语向梭宗僧格说:“我要留下和此地的主人商量一些事,你速带他们返回乌蓝芒奈山,到谷口割死马肉为粮,赶快离开山谷,愈快愈好,知道吗?”
“你不走,”梭宗僧格问。
“我不走了,你快带他们离开,快!”
“你……”
“你送他们到达乌蓝芒奈山后,便须自己及早打算,离开他们,不然他们恐怕会对你不利,千万记住。走!”
梭宗僧格领先便走,他已看出柴哲的神色不对,不敢多问。
柴哲转向古灵道:“灵老,你们再不跟着梭宗僧格走,便无法脱身了,他的话你们听不懂,彼此语言不通,如果你们不保证他的安全,便永远没有返回中原的希望了。”
端木长风比谁都怕死,他第一个跟着梭宗僧格走。古灵拉住柴哲,老泪纵横地颤声说:“柴哥儿,看了你的作为,我……我惭愧得无地自容。路遥知马力,事久见人心,经过这次教训,我明白了谁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回首前程,该是我闭门思过的时候了。哥儿有事要我效劳,但请见示。”
柴哲摇摇头,淡淡一笑道:“一死百了,何必多此一举?灵老,他们都走了,你还是走吧。”
古灵长叹一声,挥泪道:“我在谷外等候,如果你不幸,我替你……你……善后。
哥儿,保重。”
“你千万不要等候,走得愈远愈好。”
“这……”
第十章 魔君赠匕
“小侄将全力一搏,岂甘俯首就死?如果我能搏杀他们一两个人,他们也许会迁怒你们呢。”
“你…”
“你们怕三君,小侄可不在乎。只要一息尚存,小侄将拼至流尽最后一滴血。快走,请勿以我为念。”
古灵惭愧得冷汗沁体,踉跄而走。
柴哲目送众人去远,方着手准备,将包头脸的毡巾解下,缠在腰中,剑背在背上,袖中藏箭,作生死一决的打算,在树下落座,静静地运气行功,等候即将到来的恶斗。
他的心无法平静下来,前情往事在脑海中阵阵涌现。故乡大雪之夜,剑影刀光飞腾、人喊、马嘶、火舌冲霄……罗龙文的爪牙们的嘴脸,父亲忍辱毁家的痛苦脸孔,老牛被杀的临死哀鸣……
接踵而映现的是:大天星寨的六度春秋,缥缈神龙的神秘,端木鹰扬的秘密帮会……端木紫云所加给他的折辱,掷剑泄愤的幼稚行径……
一桩桩,一件件,忽隐忽现,纷至踏来。
他一咬牙,苦笑自语道:“生死关头,我为什么尽在想这些过去的傻事?”
不想过去,便想到最近的遭遇。茂州道杀官差,偷度松潘卫,五星池死中求生,梭宗家的仗义排难解纷……
最后,一张难以磨灭的美丽面庞,出现在他的幻觉中,他不自觉地低叫:“裴云笙!唉!如果有她在,该多好?”
是的,该多好?裴姑娘有通玄的剑术,有一匹千里神驹足可脱身。
好漫长的一个时辰,终于在他胡思乱想中消逝。
四周有轻微的踏雪声传到,獒犬的气息入鼻。
他徐徐站起,冷静地游目四顾。起初,他似乎可以听到自己激烈的心跳产!后来,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了。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来的终须会来,我唯一可做的是在死中求生,还怕什么?”他想。
想通了,恐惧的意识渐消,等待前的紧张逐渐消退,事到临头他终于冷静下来了。
他垂手而立,眼观鼻,鼻观心,沉住气静候变化。
只来了五个人,十头獒犬,四头猎豹。
五个人中,三个是与古灵、白永安、文天霸斗成平手的人,另两个是穿黑裘佩精钢虎爪的人。
五个人分五方迫近、除了风声,死一般的寂静,獒犬皆沉默地追随在五人身后,近了,已在三丈外形成合围。
柴哲像一个石人,不言不动。
他前面是曾与古灵力拼的大汉,其他四人皆停步不进,把守四方防范他逃走,只有大汉徐徐逼近。
大汉逼近两丈左右,沉声问:“小子,你想反抗?”
柴哲不予置理,不言不动。
大汉得不到回答,再次举步欺近。
丈五,丈四,丈……八尺了。
“吠!”柴哲突然厉叱,脚动身抢进,但见人影一闪,便已近身,喝声犹在耳际,双方已经接触。
“砰啪啪……”大汉击中柴哲一拳两掌,拳中左肩,掌中右胸侧和左胯。
“噗噗噗!”铁拳着肉声同时进发,柴哲的大拳头也在同一瞬间着肉,在大汉的胸腹间开花。
人影疾分,双方换了照面。大汉脸色大变,踉跄侧退八尺以上。
柴哲也脸色一变,呼吸似乎已经停止了,退了三步,脚下有点乱。不等双脚站牢,他重新向前疾冲,抢制机先奋勇进搏。
大汉拉开马步迎击,首先发难,左手一晃,右拳突出,猛攻柴哲的心坎。
柴哲左手一勾,闪电似的勾住了攻来的大拳头,向侧后方一带,斜身进步切入,右拳急如电光石火,“噗”一声揭在大汉的左胁肋上。
“哎……”大汉吃不消这一记重拳,小腹急缩,向后疾退。
柴哲如影附形迫进,拳掌出似连珠,快得骇人听闻,“钟鼓齐鸣”拳掌并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噗啪”两声暴响,大汉的左右颈侧挨了个结结实实。
“哎……”大汉狂叫,头向后一仰,身躯倒退,仍可用腿反击,飞踢柴哲的下阴。
柴哲棋高一着,大汉的招式全被他料中,凶狠阴毒的一脚虽霸道无匹,但他已胸有成竹,左手下拨,拨偏踢来的腿,右拳结结实实地掏在大汉的小腹上。
人影再次分开,恶斗发生得快,结束得也快,两照面间,柴哲便将大汉放倒了。
大汉“嗯”了一声惊叫,倒飞八尺,腰无法挺直,“蓬”一声跌了个手脚朝天,在雪中翻滚。
不等柴哲追击,一名黑裘中年人已经截出,大喝道:“我这一关你过不了。不许追袭。”
柴哲并未追袭,站在那儿冷然屹立。
中年人缓缓拔出虎爪,徐徐逼进。
柴哲紧吸住对方的眼神,徐徐向左绕退,神色肃穆,脸上每一条肌肉,似乎皆已冻住了。
被击倒的大汉踉跄站起,愤然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