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朋友(上)〔法〕莫泊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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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朋友(上)〔法〕莫泊桑-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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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当仆人送上一道菜来,他总要目光向下,从眼镜下方先行看一番。 比之于他,诺贝尔。 德。 瓦伦的兴致也毫不逊色:胸前衬衣滴了许多菜汁,他也不去管它。弗雷斯蒂埃时而满面笑容,时而神情严肃,一直在冷眼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并不时地同妻子交换彼此心照不宣的眼色,如同两位朋友在合伙做一件困难重重的事情,但这件事现在却进展顺利。客人们个个都红光满面,说话的声调也越来越高昂了。仆人不时走到客人身边,附耳低语:“是要科尔通酒还是要拉罗兹堡酒”。

    杜洛瓦觉得科尔通葡萄酒很合自己的口味,每次都叫仆人把酒杯斟得满满的。 他感到周身涌动着一种美不可言的快感:一股股热呼呼的暖流从丹田直冲向脑际,接着扩展到四肢,很快遍及全身。 他感到遍体通畅,从思想到生命,从灵魂到肉体无不酣畅淋漓,痛快之至。现在,他要说话了。 他要引起别人的注意,让人家听他讲,并欣赏他的议论。 有这么一些人,他们的一言半语都会被人们津津乐道、回味无限,他也要像这些人一样,受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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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的欣赏和重视。可是谈话仍在不停地继续着,各种各样的思想互相牵扯在一起,就怕不认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正在谈论的话题立刻就会转向另一个,现在,在将当天发生的各类事件都谈了个够并稍带着还触及到其他许许多多的问题后,人们又回到了莫雷尔先生就阿尔及利亚的殖民化问题所提出的质询上来了。瓦尔特先生是个哲学上的怀疑论者,说话从来毫无忌惮,利用等候上菜的间歇,他给大家讲了几则笑话。 弗雷斯蒂埃谈了谈他第二天将要见报的文章。 雅克。 里瓦尔则主张建立军人政府,把土地分给在殖民地服役了三十年以上的军人。他说:“这样一来,那边将可以建立起一个有条不紊的社会。因为经过漫长的岁月,这些人已经学会应当如何了解和热爱这块土地。 另外,他们还掌握了当地的语言,对新来者必定会遇到的各类重大问题了如指掌。”

    诺贝尔。 德。 瓦伦在这时他被打断了:“不错……他们什么都懂,可是就是不懂农事。他们会讲阿拉伯语,可是对如何移植甜菜和播种小麦却一窍不通。 他们可能精通剑术,但对于施肥,却是个地道的门外汉。 于是我倒以为,不妨毫无保留地把这块土地向所有人开放。 精明强干者将会在那里谋得一席之地,毫无建树者终将被淘汰,这是一个社会法则。”

    听了这番话,谁也没有接茬,都只是笑了笑。乔治。 杜洛瓦于是开口说话了,这声音连他自己也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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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奇,好像他有生以来从未听过自己说话似的。只听他说道:“那边所缺少的,是出产丰盛的土地。因此真正肥沃的地块同法国的一样昂贵,而且已被富有的巴黎人作为一种投资买走了。 真正的移民,都是些为了谋生而不得不离乡背井的穷人,他们只能在干旱缺水、寸草不生的沙漠里觅到一块栖身之所。”

    众人都在看着他,他觉得自己面红耳赤。瓦尔特先生此时问了一句:“阿尔及利亚看来他很了解,先生。”

    他应道:“是的,先生。 我在那里住了两年零四个月,去过三个地区。”

    诺贝尔。 德。 瓦伦把莫雷尔的质询丢在一边,忽然向他提了个有关当地风情的问题,他这还是从一军官的口中听来的。 他说的是撒哈拉腹地那个炎热的不毛之地所存在的一个奇特的阿拉伯小共和国——姆扎布。杜洛瓦曾经两次去过姆扎布。 他随后向大家讲起了这罕见小国的风土人情,说那里滴水贵如金;社会公务由全体居民共同分担;生意人非常讲求信用,远远胜过文明国家。他侃侃而谈。为了博得众人的欢心,同时也借着酒兴,他把自己所在的团队的趣闻逸事、阿拉伯人的生活习性以及战斗中的一些惊险遭遇,添枝加叶地说得天花乱坠。 他甚至想出一些别开生面的词句,把那终年烈日横空、黄沙漫野的不毛之地,着实地渲染了一番。他被女人的目光注视着。 瓦尔特夫人轻声慢语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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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你这些珍贵的回忆写出来,可是一组妙不可言的文章。”

    瓦尔特此时也抬起头来,从眼镜上方对这个年轻人仔细端详了许久。 这是他的习惯,每当他要看一个人时,目光总是从镜片的上方射出,而在察看仆人送来的菜肴时,那目光便从镜片的下方射出来。弗雷斯蒂埃立刻乘机说道:“老板,关于这位乔治。 杜洛瓦先生,我今天已同您说过。我想让他作我的帮手,为我收集一点政治方面的资料,希望您能同意。 自从马朗波出走之后,我一直苦于无人收集急需的内幕消息,报纸也因而受到了损失。”

    老头随即露出一副郑重其事的神色,索性摘掉了眼镜,面对面又认真地看了看杜洛瓦,然后说道:“杜洛瓦先生看起来确有相当的才华。要是他愿意,可在明天午后三时来同我谈谈。 这件事,我们届时再谈吧。”

    说完之后,他停了片刻,随即又转过身对着杜洛瓦说道:“你不妨马上动起笔来,先给我们写一组有关阿尔及利亚的随笔。 有关的回忆当然要抄,但必须把殖民化问题也揉进去,就好像我们大家刚才所说的那样。 这有着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我敢说,我们的读者肯定会喜欢这样的文章。 所以要快!议会即将辩论这个问题,我必须在明天或后天就能拿到你的第一篇文章,以便为读者提供导向。”

    瓦尔特夫人平时对人对事一贯严肃认真而又非常妩媚,她的话因而总使人感到亲切。 她这时说了一句:“你的文章可以采用这样引人入胜的标题:《非洲服役散记》。诺贝尔先生,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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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年迈的诗人是很晚才成名的,他对后起之秀一向深为厌恶,甚至心里非常畏惧。 他冷冷应答了一句:“好是当然好,不过后面的文章能否合拍?

    要做到这一点,但有一件非常困难。 这种合拍也就是在音乐上所说的基调。“

    弗雷斯蒂埃夫人以保护人和行家的身份,向杜洛瓦深深瞥了一眼,那样子好象在说:“别怕,你能做到。”德。 马莱尔夫人则几次转过头来瞧了瞧他,弄得耳朵下方的那个钻石耳坠晃动个不停,好像这颗闪亮的水珠马上要滴落下来似的。小女孩脑袋俯向面前的碟子,依旧神情严肃,坐在那里一动不动。这当儿,仆人正围着桌子,给客人们面前的蓝色酒杯斟上约翰内斯堡所产的葡萄酒。 弗雷斯蒂埃举起酒杯来向瓦尔特先生祝酒:“愿《法兰西生活报》永远兴旺发达!”

    全座都站了起来,向这位笑容可掬的老板躬身致意。 杜洛瓦踌躇满志,口喝了杯中的酒。 他觉得,如果现在有一桶酒,他也能喝干。 他甚至能吃掉一头牛,杀死一头狮子。 他感到全身有一股非凡的力气,胸中充满必胜的信念和无限的希望。 他感到自己现在在这些人中已完全自如,他已在他们当中赢得一席之地,占据了自己的位置。 他带着过去不曾有的把握,向举座看了看,并且自落座以来头一回敢于对身旁的德。 马莱尔夫人说了一句:“夫人,您这副耳坠真是漂亮极了,这样的耳坠我从未见过。”

    德。 马莱尔夫人转过身来,笑答道:“钻石挂在耳下只用一根线,是我自己的主意。这很像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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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滴露珠,难道不是吗?“

    杜洛瓦低声地说道:“确实好看……不过,要不是戴在您身上,耳坠再好也会黯然无光的。”

    话一说出口,他不禁为自己的大胆感到一阵慌乱,担心自己说了句傻话。德。 马莱尔夫人向他看了一眼,以表谢意。 这明亮的目光正是女性们所擅长的,它可以洞穿对方的心底。他掉转头来,又与弗雷斯蒂埃夫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这目光依然是那样的亲切,但他觉得似乎从中看到一阵更为明显的欢乐,以及狡猾的戏弄和鼓励。几位男士此刻都在说话,不但声音洪亮,而且还指手划脚。 他们在谈论拟议中的地下铁道宏伟工程。 这个话题一直持续到吃完甜食后才告结束,由于一谈起巴黎交通的不尽人意,每个人都对有轨电车的诸多的不便、公共马车所带来的烦恼和出租马车车夫的粗野待客牢骚满腹。接着是喝咖啡,大家于是离开餐厅。 杜洛瓦这时开了个玩笑,向小姑娘伸出了胳膊,不料小姑娘却一本正经地向他说了声谢谢,然后踮起了脚尖,把手放到她这位邻座的胳臂上。进入客厅后,杜洛瓦再一次感到像是走进一间花房一样。客厅四角放着枝叶婆娑的高大棕榈树,其挺拔的躯干一直延伸到了房顶,宽阔的叶片则像喷泉一样漫向四周。壁炉两边各立着一棵粗如立柱的橡胶树,长长的深绿色叶片重重叠叠。 钢琴上也放了两盆盆景,里面各有一株外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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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呈圆形的不知名小树。 树上的花朵累累,一株为粉色,一株为白色。 那真假难辨的样子,看上去酷似人工制作,由于太好看,反而使人觉得不像是真的。清新空气布满天空,并隐约地伴有一缕缕沁人心脾、难以名状的暗香。镇定自若的杜洛瓦,于是将这个房间仔细地打量了一番。房间面积不大,除上述花草外,没有什么特别的陈设和鲜艳的色彩可引起客人的注意。 可是呆在这里却可使人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悠闲自在、安详闲适的感觉;你仿佛置身于一柔媚的天地中,不但心意浓浓,整个躯体也好像是受到某种爱抚一样。墙壁上挂着灰色的帷慢,上面用丝线绣着一朵朵蜜蜂般大小的黄花。 由于年代已久,帷幔的颜色已经黯淡了。门帘是用淡青色军用呢做的,上面用红丝线绣了几朵石竹花,一直垂到了地面。 各式各样的座椅,大小不一,散布于房内四周。 无论是长椅,大小扶手椅,还是用软垫做的圆墩或一般木凳,全都蒙着一层座套。 这些座套,有的是丝绸织物,用的是路易十六时代的样式,有的则是来自乌特勒支的华贵天鹅绒,在乳白色绒面上还印着石榴红图案。“喝点咖啡好吗,杜洛瓦先生?”

    弗雷斯蒂埃夫人这时给他端来了满满一杯咖啡,微笑始终展于她的嘴角。“好的,夫人,谢谢您。”

    他把杯子接了过来。 当他用银夹子俯身在小姑娘捧着的糖罐里小心翼翼拿起一块糖块时,这位女主人在他耳边低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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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说了一句:“去和瓦尔特夫人客套两句。”

    接着,不等杜洛瓦开口,她便调过来走开了。由于担心会将咖啡洒在地毯上,他赶紧先把咖啡喝了。这方面的情况既然已消除,他也就开始寻找机会,去接近他这个未来上司的太太,并同她攀谈两句。他忽然发现,她杯中的咖啡已经喝完,因为离桌子较远,此时正不知该将杯子往哪儿放。 他抢步走了过去:“夫人,请您把杯子给我吧。”

    “谢谢了,先生。”

    他把杯子送还到桌上,不久又走了回来:“夫人,您知道吗,我在荒漠服役的那些日子,是常以《法兰西生活报》来打发时光的。它是我们在海外所能看到的唯一一份名副其实的刊物,由于它生动活泼,趣味盎然,比其他刊物更能够给人以启发和美的享受。 人们从中可以得到所期望的一切。”

    她微微地笑了笑,目光中透出友好的神情,然后庄重地答道:“为创办这份符合时代要求的刊物,瓦尔特先生确实费了不少心血。”

    接着,他们聊了起来。 杜洛瓦口若悬河,尽管所谈内容淡而无味,但他的两眼神采飞扬,声音娓娓动听,上唇两撇漂亮的短髭更具有令人不可抗拒的魅力。 它生于嘴角,天生卷曲,金黄中略带赭红,末梢部分颜色稍淡。他们谈到巴黎和巴黎的近郊,谈到塞纳河沿岸的风光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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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些依水而建的城市以及夏天的种种游乐场所,总之是一些可以谈论终日而不会感到厌倦的小事。这当儿,见诺贝尔。 德。 瓦伦端着一杯酒走了过来,杜洛瓦识趣地走开了。刚和弗雷斯蒂埃夫人聊完的德。 马莱尔夫人,把他叫了过去,忽然说道:“先生,这么说,您确是要试试记者这一行喽?”

    他大致地谈了谈自己的设想,不久又同她重新谈起了刚才同瓦尔特夫人已经谈过的话题。 不过,由于他对所谈内容已经非常的熟悉,因而谈笑自如,把他刚才听来的话当作自己的东西又复述了一遍。 不仅如此,他一面谈着,一面还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好像这样可给自己的谈话增加一点深刻的意义。德。 马莱尔夫人也和所有自命不凡、时时想显示出其诙谐风趣的女人一样,滔滔不绝地给他讲了些趣闻逸事。 她有一副神密的样子,压低嗓音,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好像要同他讲点私房话,结果却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同这个对他深表关心的女人并肩而立,杜洛瓦不禁心潮澎湃,不能自已,恨不得马上就向她表示出自己的忠心,时时保卫她,让她看看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就这样,他深深地沉陷于自己的思绪中,对她的话久久没能作答。不想这时,德。 马莱尔夫人却忽然莫名其妙地喊了一声:“洛琳娜!”

    小姑娘应声走过来。“孩子,坐到这儿来,在窗口会着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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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洛瓦突发奇想,想吻一下小女孩,好像这吻能多多少少传到她母亲身上。因此,他以长辈的口吻,亲切地向孩子问道:“小姑娘,你能让我亲你一下吗?”

    女孩抬起双眼来怔怔地看着他。德。 马莱尔夫人笑着说:“你就对他说:可以,先生。 但只是今天这一回,以后可不行了。”

    杜洛瓦随即坐了下来,将洛琳娜一把抱起来,放在腿上,然后用嘴唇在她那波浪起伏的秀发上轻轻地碰了碰。孩子的母亲惊奇不已:“瞧,她没有逃走,这种怪事。 要知道,她平素是只让女人亲的。 杜洛瓦先生,您的魅力真是叫人无法抗拒。”

    杜洛瓦满脸通红,一言未发,只是在腿上把小家伙轻轻摇晃。弗雷斯蒂埃夫人走过来,发出了一声惊叹:“哎呀,洛琳娜已变得多乖,这可实在太少有!”

    雅克。 里瓦尔嘴上叼着雪茄,也走了过来。 杜洛瓦站起来,准备要告辞,因为他觉得今天这场约会虽然艰难,但总算对付过去了,不能因为自己的一言不慎而断送已经开始的大好前程。他欠了欠身,轻轻地握了握女士们伸过来的一只只纤纤玉手,但对男士们伸过来的手则拿起来使劲地摇了摇。 他发现,雅克。 里瓦尔的手虽然干瘪,但热乎乎的,便也怀着一片热诚,使劲握了握;诺贝尔。 德。 瓦伦的手则又湿又凉,并且很快便从他的手中抽走了;瓦尔特老头的手就更是冷若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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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霜,虚于应付了,没有作出任何热情的表示。 仅有弗雷斯蒂埃的手不仅厚实而且温暖。 他低声向杜洛瓦叮咐了一句:“明天下午三点,千万别忘了。”

    “忘不了,请你放心。”

    当他重新走到刚才走过的那个楼梯前时,他直想冲出去,因为事情竟如此顺利,他太高兴了。 他于是迈开了大步,每两级楼梯一步向下走去,不想快到三楼时,他忽然从楼梯口的镜中发现,一位先生正急匆匆地向上走来,他随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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