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朋友(上)〔法〕莫泊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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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朋友(上)〔法〕莫泊桑-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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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拉过一把椅子,安然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与此同时,她让身边的女友也坐了下来。 随后,她用清脆的嗓音喊了一句:“堂倌,请你来两杯石榴露。”

    弗雷斯蒂埃有些惊讶,说道:“你怎么能这样放肆?”

    “我所倾心的是你的这位朋友,仪表堂堂的他真是太讨人喜欢了。 为了他,我恐怕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呢!”

    杜洛瓦怯生生地坐在那里,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一脸憨笑,抚了抚嘴角卷曲的胡髭。堂倌此时将她刚才要的两杯果子露送了过来,她们俩随后一饮而尽。 然后,她们站了起来,只见那个金发女人向杜洛瓦亲切地微微点了一下头,用扇子在他手臂上轻轻拍了一下,对他说道:“谢谢了,我的小猫咪,你可真是金口难开呀。”

    说完之后,她们便扭着腰身,慢慢地走了。弗雷斯蒂埃发出了一阵哈哈大笑:“老弟,看到没有,你对于女人有一种天生的魅力,希望你好自为之,随后定会大有好处。”

    说到此,他停了片刻,接着又若有所思地慢条斯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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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人如果要想平步青云,通过她们才是最为省力的捷径。”

    看杜洛瓦一直笑而不语,他又笑道:“你是不是再呆一会儿?

    我但不想再呆了,这就回去了。“

    杜洛瓦喃喃地答道:“好吧,我再坐一会儿吧,时间不早。”

    弗雷斯蒂埃站了起来:“这样的话,就恕不奉陪了。 别忘了明晚的事,泉水街十七号,时间是七点半。”

    “一言为定,明天见,谢谢你。”

    他们握了握手,弗雷斯蒂埃于是一个人扬长而去。他一走,杜洛瓦立刻感到,自己现在是无所羁绊了。 他再度兴致勃勃地摸掏了掏口袋里的两枚金路易,随即站起身,走进了人群,用目光在四周不停地搜索着。不久,刚才那两个女人终于被他找到。 她们仍旧带着骄傲的神色,在拥挤不堪的男人堆里挤来挤去,希望能够找到一个遂愿的嫖客。他径直向她们走了过去,不久到了跟前,他又胆怯了。褐发女人首先开口:“你现在能开口说话了吗?”

    “当然,”他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句,随后一句话不说了。他们三人站在那里,既不前进,又堵住了走廊里的人流,身边因而很快聚集起一大帮人。褐发女人乘机突然对他问道:“想去我的家坐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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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垂涎已久的他现在是五内沸然,难以控制住自己感情,因此不假思索地答道:“想倒是想,但我身上可只有一路易。”

    她漫不经心地笑笑:“这倒没关系。”

    说着,她伸出手来挽上杜洛瓦的胳臂,以示他今晚是她的人了。他们于是往外走去。 杜洛瓦心里在想,用所剩的二十法郎为明晚的约会租一套衣服,是绝无半点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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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二 章

    “请问弗雷斯蒂埃先生是住在这儿吗?”

    “四楼左边的那家。”

    看门人说话的语气十分地和蔼,显示出他很尊重这位房客。 乔治。 杜洛瓦于是登上了楼梯。他有一点局促不安,心里慌慌的,感到不太自在。 今天穿这样隆重的礼服,在他可是生平头一回。然而这一套衣装,效果究竟如何,他总有点不放心,由于处处皆不如愿。 他的脚不大,现在这双靴子倒也纤巧瘦削,可惜不是漆皮的。 里面的衬衣是他今天早上花四个半法郎在卢浮宫附近买的,然而布料太薄,前胸已经出现裂缝。 平素穿的那些衬衣糟糕透了,尽管保存较好的也无法穿出来见客。下身这条裤子未免显得太肥,显不出腿部的轮廓,好像裹在腿肚上似的。 此外,外表也皱巴巴的,一看便知是随便套在身上的旧玩意儿。 上装还算说得过去因为同他的身材还大体相宜。就这样,他带着忐忑不安、忧心忡忡的心情,慢慢地拾级而上,心中尤其担心的是,怕会被人耻笑。 突然之间,他看到一位衣冠楚楚的先生正站在对面看着他。 二人相距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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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近,他不由地倒退了一步。 但随后却是一阵惊呆:站在他面前的这个人不就是他自己吗?在二楼楼梯口装了一面大的落地镜,他刚才见到的先生,正是镜中的他自己。 此外,从镜中还可以看到整个的二楼长廊。 他不禁一阵窃喜,因为他这套装束分明比自己原先所想像的要高得多。他的住所只有一面刮胡子用的小镜子,因而在来这儿之前未能够照一照全身,加之他对这套临时配齐的衣装多有不满,不久对有些缺陷过于夸大了。想到自己如此沉不住气,他不禁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恼火。刚才在镜子里突然看到这身装束,他简直认不出自己了。他把镜中人当成了另外一个人,而且是一个上流社会的人士。一眼看上去,他的体态是那样合适,那样潇洒。现在,他又对着镜子仔细端详了一番,觉得自己这身打扮的确无可挑剔。这样,如同演员琢磨其所要扮演的角色一样,他又对着镜子就自己的一举一动细细揣摩了起来。 只见他忽而微微一笑,忽然伸出手去或是作个动作,忽而又在脸上作出诸如惊讶、快乐和赞同的种种表情,努力揣度着自己在向女士们献殷勤是或向她们表达其赞美和爱慕时,每一个微笑,每一个眼神所应该达到的火候。这时,楼梯边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了,他怕自己会被人撞见,于是快步走了上去。 想到自己刚才的做作说不定已被弗雷斯蒂埃的哪位客人看见,心中很是不安。到了三楼,发现这里也有一面镜子,他放慢了脚步,以便看看自己从镜前走过的身影。他觉得自己确实仪表堂堂,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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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投足都恰到好处,因此心花怒放,信心十足。毋庸置疑,凭着他这副长相及其出人头地的欲望,加上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和遇事自有主张的脾性,他是一定会成功的。 剩下的最后一层楼梯,他真想跑着、蹦着走上去。 到第三面镜子前,他停了下来,用其熟练的动作抚了抚嘴角的胡髭,把帽子摘下来,头发梳理一下,并像自己所常做的那样,轻声嘀咕了一句:“这个主意实在不错,”之后,他伸手按了按门铃。门几乎立刻就开了。 他的面前站着一位穿着黑色华丽制服的听差,神态庄重,脸上的胡子刮得净光。 见这位听差穿戴得如此整齐,他不禁又有点慌乱无主了,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心神不宁。 原因大概就在于,他在无意之中把自己的这套寒酸衣装同听差的那套剪裁别致的制服作了一下对比。此时,这位脚上穿着漆皮皮鞋的仆人,把他因为担心露出上面的斑斑污迹而有意搭在手臂上的那件大衣接了过去,一边向他问道:“请问先生的尊姓大名?”

    随即,他隔着身后业已掀起的门帘向里边的客厅大声说了一下。不料这时,杜洛瓦却突然失去了镇静,心中七上八下,慌乱如麻,就挪不开脚步了。 这也难怪,他眼看就要迈步进入自己多年来盼望已久、朝思暮想的另一个世界了。 不过他仍然向前走了进去。 一个年轻的金发女人正站在那里等候他的光临。 房间特别大,灯火通明,到处摆满各种奇花异草,简直和温室无异。他猛地停下了脚步,一副惊惶失措的样子:这笑容可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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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女人会是谁呢?

    啊,他想起来,弗雷斯蒂埃已经成家了。这个金发女人是如此的妖艳柔媚,仪态万方,她是弗雷斯蒂的妻子,他现在是惊愕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过了半晌,他终于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夫人,我是……”

    对方把手向杜洛瓦伸了过来:“我已经知道了,先生。 你们昨晚的不期而遇,查理已经对我讲了。 我感到高兴的是,他能想到邀请你今晚来我家中便宴。”

    他顿时满脸通红,惊惶的不知所措。 他感到对方在看着他,从头到脚地对他作一番打量、端详和审视。他想表示出一点歉意,找个理由对自己的衣履不整作点表明。 但什么理由也想不出来,况且他也不敢触及这一个难以启齿的话题。他在她指给他的一张扶手椅上坐了下来。 椅子上的天鹅绒贴面柔软而富有弹性,身子一坐下去便感到绒面在往下陷,同时身体也往下陷,但很快就被托住了。 此外,坐在这舒适的扶手椅上,他感到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软软地包住似的,由于椅子的靠背和扶手也装着柔软的衬垫。 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仿佛开始了一种美好的新生活;觉得眼前的一切是这样的温馨,让人魂酥骨软;觉得自己已终于从逆境中走出来,成了个非同寻常的人物。 他看了看弗雷斯蒂埃夫人,对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他。她穿了件淡蓝色开司米连衣裙,将那苗条的身姿和丰满的胸脯惟妙惟肖地呈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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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臂膊和前胸都袒露着,只有胸前领口和短袖袖口上淡淡地镶了一层洁白的花边。 她金发高耸,呈波浪形垂于脑后,一片彩霞在她颈上飘过。不知怎么地,杜洛瓦感到她的目光同他昨晚在“风流牧羊女娱乐场”遇到的姑娘相仿。 因此在这目光的注视下,他反倒很快镇定了下来。 她那一对明眸中嵌了两只灰而带蓝的瞳子,使得眼内所显露的表情格外特别。 此外,她的鼻子长得十分小巧,两唇却很肥厚,下颏也稍嫌丰腴,因而面部轮廓不太齐整,但却富于柔情和娇媚,其风骚迷人自不在话下。可以说,她是这样的一个女人:脸上的每一根线条都显示出独特的风韵,好似具有明确的蕴含;一颦一笑无不像是在表露什么或掩饰什么。沉默了一会儿,她开口向他问道:“你来到巴黎已经很久了吗?”

    杜洛瓦已经逐渐镇定下来,答道:“不过几个月,夫人。 我现在在铁路部门任职,但弗雷斯蒂埃对我说,他可以帮助我进入新闻界。”

    她嫣然一笑,神情也更为和蔼。 接着她悄悄地说,轻轻说道:“这个我知道。”

    门铃此刻又响了,随后是听差的通报:“德。 马莱尔夫人到!”

    来客是一位个儿不高的褐发女人,就是人们平常说的“褐发小姐”。

    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通身上下紧紧地裹了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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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其普通的深色连衣裙,并没有多少惊人之处。只是乌黑的秀发上插着一朵红玫瑰,显得特别地醒目。这朵红玫瑰不仅对她那张秀丽的面庞起了烘托作用,而且把她那与众不同的个性也突出地表现了出来,使人一眼便对她产生强烈的印象。她身后跟了一个穿着短裙的小女孩。 弗雷斯蒂埃夫人抢步迎了上去:“你好,克洛蒂尔德。”

    “你好,玛德莱娜。”

    她们互相拥抱,亲吻。 随后,那个小女孩也像很乖,不慌不忙地把她的脸颊朝弗雷斯蒂埃夫人挨了过去:“你好,姨妈。”

    弗雷斯蒂埃夫人在她的小脸上亲了一下,接着对其他宾客分别作以介绍:“这一位是乔治。 杜洛瓦先生,查理的一位好友。”

    “这位是德。 马莱尔夫人,是我的朋友,同时也是我的一个远亲。”

    介绍完毕,她又加了一句:“我说大家来我这里应该随便一些才好,不要拘于礼节,更不用客套。 这样不是很好吗?”

    杜洛瓦微微欠了欠身,表示客随主便。这时候,门又打开了。 一个又矮又胖、五大三粗的男士挽着一个身材高高的丽人走了进来。 这就是《法兰西生活报》经理瓦尔特先生。 他是个原籍南方的犹太富商和金融巨子,同时也是位国会议员。 他身边的那个举止端庄、雍容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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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漂亮朋友(上)

    贵的贵妇人,那是他的妻子。 她也出身银行世家,父亲名叫巴洛尔。 拉瓦洛。这以后,风度翩翩的雅克。 里瓦尔和长发垂肩的诺贝尔。德。 瓦伦也一个跟着一个来了。 德。 瓦伦的衣领已被那垂肩长发蹭得油光锃亮,上面有些白色的头屑。他胸前的领带歪歪扭扭,不像是来此赴约之前才刚系上的。 尽管年岁已高,他那优雅的举止仍不减当年。 只见他走到弗雷斯蒂埃夫人面前,拿起她的手,在手腕处亲了一下。不想在他俯身行此大礼之时,他那满头长发像一盆水,在这位少妇裸露的臂膀上散落了一片。接着,弗雷斯蒂埃也到了。 他一进门,便对自己回来太晚,一连声向大家表示歉意,说他是因为莫雷尔的事在报馆耽搁了。 莫雷尔是激进派议员。 他最近就内阁为在阿尔及利亚推行殖民政策而要求批准拨款一事,质询过内阁。仆人这时高声地禀报:“夫人,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众人因此向饭厅走过去。杜洛瓦被安排在德。 马莱尔夫人和她女儿之间。 他如今又因不谙刀叉酒杯等餐具的使用方法,担心因此出丑而惶惶不安了。 比如他面前放了四个酒杯,这只淡蓝色杯子是作什么用的,他就一无所知。第一道菜汤端上来后,席间无人说话。 不久,诺贝尔。德。 瓦伦向众人问道:“报上有关戈蒂埃一案的报道,你们读了没有?

    这个案子实在很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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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于是对这桩带有讹诈成分的通奸案,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但是他们在谈论此案时,可没有分毫家庭内部谈论报上所载的社会新闻的样子,而是像医生之间谈论某种疾病或菜贩之间谈论某种蔬菜一样。因此对所谈论的事既无惊讶,又无愤怒,但是带着职业性的好奇和对罪行本身的无动于衷,努力发掘其深刻的内在原因,试图把事件的根由弄个一清二楚,并阐明导致悲剧发生的种种思想活动,从科学上说明它是某种特定精神状态的必然产物。 对这种探究和分析,在座的女士也倍感兴趣。 接着,他们还用新闻贩子和按行数出售各类“人间喜剧”的记者所具有的那种讲求实际的眼光和对待问题的特殊看法,对最近发生的其他事件从各个方面进行了研究和分析,并且对每一个事件的价值作了评估,和商人们在将其商品推向市场之前对这些商品翻来覆去所进行的寻找、比较和斟酌一样。这以后,话题又转到了一场决斗上。 现在是雅克。 里瓦尔说话了。 他的专长就是这个谈论这种事谁也不比他在行。杜洛瓦一句嘴也不敢插。 他只是偶尔看一眼邻座的德。马莱尔夫人,觉得她那白皙的脖颈生得十分迷人。 她耳朵下方挂了个用金线固定的钻石,宛如一滴晶莹的水珠,就要滴到她那细腻的肌肤上。她间或也发表一点看法,且每次说话,嘴角必定浮起一丝笑意。 她的想法既奇特又可爱,常常出人意表,很像一个已有相当阅历但仍稚气未泯的孩子,对什么事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判断虽略带怀疑,但却充满了善意。杜洛瓦想恭维她两句,但一句话也想不出来。既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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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漂亮朋友(上)

    他索性将注意力转向她的女儿,为她倒饮料,端盘子,忙这忙那。 女孩的性情显然要比她母亲高贵,每当杜洛瓦给她做点什么,她总要微微点一点头,表示一下谢意,并郑重其事地说上一句:“难为你了,先生。”然后带着一副凝神沉思的小样儿,继续听大人谈话。菜肴相当丰盛。为了一饱口福,每个人都忙得不亦乐乎。瓦尔特先生只是没命地吃,差不多一言不发。 每当仆人送上一道菜来,他总要目光向下,从眼镜下方先行看一番。 比之于他,诺贝尔。 德。 瓦伦的兴致也毫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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