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亮朋友(上)〔法〕莫泊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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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朋友(上)〔法〕莫泊桑-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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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了的劳仔病,真够烦人的。 现在是盛夏,今年冬天我可真要到芒通去好好治一治。 其他的事只好暂且先搁下了,身体第一嘛。”

    他们此时已走到了普瓦索尼埃大街的一扇大玻璃门前,一份打开的报纸贴在玻璃门对面。 有三个人正站在那里阅读着。玻璃门上方是一排由煤气灯光焰组成的几个大字——《法兰西生活报》,十分地引人注目。 行人一走进这几个耀眼的大字所照亮的地方,马上像是在白天一样,整个身体显得那样清楚、明晰、一目了然,随后便又回到黑暗中。弗雷斯蒂埃推开门,向杜洛瓦说了声“请进”。杜洛瓦进去后,不久登上了一个从街上可看得一清二楚、建造考究但肮脏不堪的楼梯,接着就到了一间大厅里,两个练习生向弗雷斯蒂埃道了声晚安。 最后,他们在一间类似候见室的房间里停了下来。 房间内陈设相当破旧,灰尘布满整个房间,绿色的仿天鹅绒帷幔已经褪色发黄,并且污迹斑斑,许多地方已烂成一个个窟窿,像被老鼠咬过似的。“请在此坐一会儿,我立刻就回来,”弗雷斯蒂埃说。这个房间有三扇门与外边相通。 说着,从里走出来。房间里弥漫着一种让人难以描述的奇异气味——编辑部所特有的气味。 杜洛瓦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心中未免有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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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胆怯,可更多的是惊奇。不时有人带着小跑从他身边走过去。他们从一扇门进来,在他还没看清他们的面孔之前便已从另一扇门边消失了。在这些来来往往的人当中,有的是乳臭未干的年轻后生,一副忙碌不堪的样子,手上拿着的纸片因其步履迅疾而微微颤动;有的是排字工人,身穿用作工装墨迹斑斑的长外套,清晰看到里面雪白的衬衫,下身则穿着呢料裤子,同上流社会所见相仿。 他们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摞摞印好的纸张及一些墨迹未干的校样。 除这两种人以外,另一位是个身材矮小、穿着入时的男士进入房内;由于追求时髦,其上身套着的外套是那样紧,下身的两条裤管也是瘦得紧紧地绑在腿上,脚上的皮鞋更是尖得出奇。 这显然是某个负责采访社交场合的记者,赶回来提供当晚的有关新闻。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些人进入这间房内。 他们神态庄重,气度非凡,头上戴着一顶高筒宽边礼帽,仿佛要将自己同众人区别开来似的。这时,弗雷斯蒂埃走了进来,手上挽着一位身材颀长的先生,这个人约四十来岁的光景,身穿黑礼服,胸前系着白色的领带,头发呈红棕色,嘴角的两撇卷曲的胡髭高高地翘起,一副自以为是、傲视一切的样子。只听见弗雷斯蒂埃向他说道:“那就再会了,先生。”

    对方握握他的手,说道:“再见,亲爱的。”接着便臂手上拄着手杖,嘴上吹着口哨下楼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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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洛瓦于是问道:“这个人是谁?”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专栏作家、喜爱决斗的雅克。 里瓦尔,他刚看过一篇作品。 他同加兰、蒙泰尔合称当今巴黎三个最为出色的专栏作家。其文章妙趣横生,饱含时代的风尚。他每周撰写两篇专稿,一年所得是三万法郎。”

    说着,两位旧友开始向外走去。 此时,从楼下上来了一位又矮又胖的先生,只见他衣履不整,蓄着长发,一副气喘吁吁的模样。弗雷斯蒂埃低声同他打了个招呼,而后说道:“他叫诺贝尔。 德。 瓦伦,是个诗人,长诗《死亡的太阳》就是他写的。 他同样也是一个一字值千金的家伙。 报馆每收到他一篇小东西,得拿三百法郎付给他,而且每篇最长不超过二百行。 我们还是快到‘那不勒斯咖啡馆’去喝一杯吧,我已经渴得快不行了。”

    在咖啡馆刚一落座,弗雷斯蒂埃便向堂倌叫了一声:“请你来两杯啤酒。”

    待啤酒一送上来,他马上把那杯酒干了。 杜洛瓦则在那里小口小口地啜饮着,似乎在品尝珍贵无比的琼浆玉液似的。弗雷斯蒂埃一言不发,好像在思索着什么,随后,他突然问道:“你为何不试试记者这一行呢?”

    杜洛瓦瞠目以对,半晌才说道:“可是……因为……我一篇东西也没写过。”

    “这有什么呀?

    万事开头难。 我想,我可以聘请你作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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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帮手,为我去各处走走,拜访一些人,搜集点资料。 你在开始的时候每月可有二百五十法郎的薪酬,车费由报馆支付。你若愿意,我便去找经理谈一谈。“

    “这真是太好了。”

    “这样的话,你明晚先到我家来吃顿便饭。 客人不多,不过五六个人。 有我的老板瓦尔特先生和他的太太,以及你刚才见到的雅克。 里瓦尔和诺贝尔。 德。 瓦伦,一位女友,我妻子的女友。 你觉得怎么样?”

    杜洛瓦面红耳赤,神慌意乱,迟疑良久,最后才说道:“叫我怎么说呢?……我连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啊。”

    弗雷斯蒂埃惊讶不已,说道:“是吗?他妈的,这可非同小可。 你注意到了没有,在巴黎即使没有栖身之地,也不能没有一套像样的衣裳。”

    说着,他把手伸进里边背心的衣袋里,取出几枚金币,挑了两个金路易,放到杜洛瓦面前,然后带着一股古道热肠、侠义感人的腔调对他说道:“这钱你先拿去,以后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才还我。你姑且去租一套,或者以分期付款的方式去买一套,以应应急需。 抓紧时间去办吧。 明天的晚饭定在七点半,请一定准时来。 我家就住在泉水街十七号。”

    杜洛瓦激动不已,一边拿起桌上的钱,一边结结巴巴地说:“非常感谢,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对于你的仗义相助,我是不会忘记的……”

    弗雷斯蒂埃立即打断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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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你,快别说了。 再来一杯吧?”

    接着,他转过头去喊了一声:“堂倌,请你再来两杯啤酒。”

    等这两杯啤酒喝完后,弗雷斯蒂埃问道:“咱们到外面去走一走,你看怎样?”

    “好。”

    他们随后走出了咖啡馆,向着玛德莱纳教堂走了过去。“咱们到哪儿去呢?”弗雷斯蒂埃问道。“有的人说,巴黎人散步都有着明确的目的,这可不对。 我就不是这样,我每晚都出来散步,就不知道往哪儿走。 要是有个女人陪伴,去布洛涅林苑转上一圈倒也有点意思,可是不会每次都能如愿。我常去买药的那家药房老板和他的妻子,喜欢光顾音乐茶座,我可没有这种兴致。 我们现在去哪儿呢?实在没有什么地方可玩的。 这附近有个花园,叫蒙梭公园,夏天夜间开放。 人们可以坐在树底下,一边喝着清凉的饮料,一边听着悠扬的乐曲。 不过此公园可不是个娱乐场所,而是供清闲之辈们消遣漫步的地方,因此门票很贵,以便招徕美貌的女士。 人们既可以在闪耀着电灯光的沙土小径上徜徉,也可以或远或近地坐下来听听音乐。 我们曾经在缪萨尔也有个类似场所,不过格调太低,舞曲太多,而且地方不大,也没有多少浓荫和幽暗的角落。只有大的花园方有这种条件,那才荡人心魄呢!

    你说咱们到底去哪儿呢?“

    杜洛瓦诚惶诚恐,一时竟然无言以对。 但直到最后才嘣出一句:“‘风流牧羊女娱乐场’我至今还未去过,我想去那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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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

    弗雷斯蒂埃不由叫了起来:“‘风流牧羊女娱乐场’,天哪,现在去那儿还不会烤成肉饼啊?行,就去那里。 那地方总还有点意思。”

    两人于是转过身,向蒙玛特关厢街走去。在强烈的灯光照射下,戏园的门口一片明亮,把在此交汇的四条街映照得如同白昼。出口处排着一长排的出租马车。弗雷斯蒂埃径直往里走去,杜洛瓦在后面拽了他一把:“我们还没有买票呢。”

    弗雷斯蒂埃庄严答道:“不必,我来这儿从来不用买票的。”

    走到检票处,三个检票员向他欠了欠身。 站在中间的一位还将手向他伸了过来。 我们这位记者便向他问道:“有没有位置较好一点的包厢?”

    “当然有的,弗雷斯蒂埃先生。”

    接过对方递过来的包厢号,他也就推开包着绒垫并装有铜闩的门,同杜洛瓦一起进到剧场里面。场内烟雾缭绕,使得舞台和入口部分以及较远的地方似乎被薄雾所笼罩。座位上的人几乎都在吸烟,有的抽雪茄,有的抽香烟,从这些雪茄和香烟升起的一缕缕细小的烟柱,近于白色,薄如蝉翼,轻飘飘地直达天花板顶部,聚集在宽大的拱顶下方、吊灯周围和坐满观众的二层看台上面,形成灰蒙蒙的一片。剧场四周是个圆形甬道,入口处尤其的宽敞,平素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坦然自若在黑压压的男士间川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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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地方。 墙边立着三个柜台,每个柜台里边都站着一个青春已谢仍浓妆艳抹的女人,她们在出售饮料的同时也兼售色相。现在,其中一个柜台前正站着一群姑娘在等候着来客。她们的身后立着几面高大的镜子,从镜子中可以看到她们的袒露背脊和过往男士的面孔。弗雷斯蒂埃分开众人,快步向前走着,这个人俨然一副非同寻常的神态。只见他走到一位女招待身旁,向她问道:“请问十七号包厢在哪儿?”

    “请跟我来,先生。”

    他们很快被带到一间用木板围成的包厢里,包厢非常小,没有顶篷,地上铺着红色的地毯,四把座椅也是红色的,彼此间间隔很小,客人刚好可以从中通过。 两位异地相逢的好友随后坐了下来。 左右两边,沿着一条直达舞台的弧线,立着一连串差不多的木格子,每个格子里也都坐了人,但只能看到其脑袋和胸部。台上此时有三个年轻男子正在轮流作吊杠演出,其中一高一矮,另一个为中等身材。 他们都穿着紧身的运动衫。随后,个儿最高者迈着细小而又迅速的步伐,首先走到台前。 他微微一笑,向观众挥了一下手臂,好象投去一个飞吻。紧身衣下,他的胳膊和腿上的肌肉清晰可见。 他挺了挺胸,以便把太为凸出的腹部往里缩缩。 他看上去很像一个年轻的理发师,头发在正中央截然分明地一分为二。 只见他纵身一跃握住吊杠,然后以两手悬在上面,让整个身体像迅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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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动的车轮一样,围着吊杠翻转。 随后,他绷紧两臂,身体笔直,一动不动地在空中作了个平卧势,他握住吊杠完全靠两只手的腕力。从杠上下来后,他在前排观众的掌声中微笑着再度向众人致意,接着就走到布幕边站着,每走一步都要显示一下他那腿部的发达肌肉。现在轮到第二个人,是个头比前者要矮,但身体更为粗壮的人了。 他走到前台,作了同样的表演。 第三个人也做的是同样的动作,可是观众的掌声却要更为热情。不过台上的表演,杜洛瓦并没有怎么看,他不时回转头去,向身后的回廊张望着,因为那里站满了男士和姑娘们。弗雷斯蒂埃对他说道:“你看看池座,里面全是些带着老婆和孩子专门来看表演的市井之徒,一些十足的笨蛋。包厢里坐的是爱逛剧院的人,当中也有几个搞艺术的,还有几个二流妓女。而我们身后,则是巴黎最耐人寻味的乌合之众。 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呢?你自己好好看看吧。 真是什么人都有,各行各业,哪个阶层都有,但地痞无赖占了压倒多数。 举个例子吧,有银行职员、商店店员、政府各部的办事人员,以及外勤记者,妓院老鸨,穿着便服的军官和衣冠楚楚的纨绔子弟。 他们有的刚在饭馆吃过晚饭,有的刚刚看完了一场歌剧,马上还要去意大利剧场。剩下的人便属于不三不四、行踪诡谲一类的了,一眼就可看出来。 至于那些女人,则清一色都是晚间在‘美洲人咖啡馆’打尖的那种人。这些女人只需一两个路易便可跟着你走,因此整天都在接肯出五路易的外乡来客,同时一有空便会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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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知老主顾前来相会。她们在这一带操此营生已有六年之久,一年之中除了有时在圣拉扎或卢西纳医院接受治疗以外,每天晚上都出没于同样的地方。“

    杜洛瓦对他的这些话已经没有心思去听了,由于此时已有一个这样的妓女将胳膊靠在他们的包厢上,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这是一个胖胖的褐发女人,脸部由于抹了一层脂粉而显得很白,在两条描得很粗的浓眉下有着一双黑黑的眼睛,眼角也描得长长的,显得更为突出。两只丰满的乳房,把深色的丝绸长裙在胸前高高隆起。 涂了口红的双唇酷似鲜血淋漓的伤口,表现出一种过分热烈的野性,但是却能唤起人们心头的欲望。她向一位在身边经过的女友——一个把金发染成红色、也长得很胖的女人——点头示意,她被叫了过来,以谁都能听得见的声音对她说道:“瞧,一个好漂亮的小伙子。 他若肯出十路易要我,我是一定会高兴的。”

    弗雷斯蒂埃转过头来,微笑着在杜洛瓦的大腿上拍了一下:“这话是说给你听的,她已经看上你了。 亲爱的,请接受我的邀请。”

    杜洛瓦立即满脸通红,下意识地用手指摸了摸放有背心口袋里的两枚金币。台上的大幕已经落下了,乐队奏起了华尔兹舞曲。杜洛瓦乘机向弗雷斯蒂埃问道:“咱们是不是出去避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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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吧。”

    他们于是出了包厢,马上被卷进了走廊里的滚滚人流中。他们被人推着,挤着,身边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忽而往东忽而往西。眼前所见是男人们戴着的清一色的高筒礼帽。至于那些妓女,她们则两个两个地贴着男人们的胳肘、胸膛和背脊,在他们中间跑过来穿过去,无拘无束,随心所欲,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 她们的脚步是如此地轻盈、敏捷,酷似水中的游鱼,在这股由男士汇集而成的激流之中时隐时现。杜洛瓦心神荡漾,任凭自己随着人流往前走着。 周围的空气已经被烟草味、汗酸味和女人们身上的香水味弄得污浊不堪,但杜洛瓦吸入体内,还是那样地如痴如醉。 可是弗雷斯蒂埃已经不行了,只见他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并且又咳了起来,只得说道:“咱们赶快到外面去吧!”

    他们向左一拐,到了一个搭有凉篷的院落之中,两个设计粗糙的大水池,使得院内的空气显得格外地清爽宜人。 花盆里栽着紫杉和侧柏,近旁的小桌边已坐了一群男女。“再来一杯啤酒吧?”弗雷斯蒂埃问道。“好。”

    他们坐了下来,三三两两的人从身边走过。不时有个在院内走来走去的女人走上前来,笑容可掬地向他们问道:“先生,你能让我也喝点什么吗?”

    弗雷斯蒂埃答道:“可以,清水好像从水池里流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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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你的,真没有教养。”搭讪的姑娘嘟哝着悻悻走开了。刚才依偎在他们包厢后面的褐发女人这时又走了过来。她手上还挽着那个肥胖的金发女友,目光中透出傲慢的神情。这两人可真是天生的一对,不论从哪一方面都十分般配。见到杜洛瓦,她嫣然一笑。 刹那间,两人的眼神似乎已将各自的内心隐秘告诉对方。 她拉过一把椅子,安然地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与此同时,她让身边的女友也坐了下来。 随后,她用清脆的嗓音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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