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珣靠墙低喘,汗如雨下,还不忘了跟哥们儿瞎贫:“你才想明白?”
王欣欣晃着脑袋:“操,爷们儿干了这么多年,今天才弄明白,原来你是我上司。”
楚珣声音有些虚弱,唇上带汗:“老子二十年前就是你上司,跟着司令走,错不了。”
王欣欣也乐了,眼底闪烁光彩……
王欣欣眉眼神气仍然具有当年的影子,透着少年时代的痞气,头发剃得很短,露着青白头皮,身材瘦小。
这种人走在京城的大街上,就像是哪个胡同口里溜达出来的混混,部队大院里的小地头蛇,斜叼一颗烟,后腰一把三棱刀。没人会想得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是个军人,是特工,也曾经身着军装,对着国徽立誓“绝对忠诚”,隐蔽战线上深藏不露,肩负某一项使命,时刻经历危险的考验,为国家出生入死……
第七十章 逃生马赛港
楚珣复制到最后一箱东西;快要没有力气。他也没时间了;耳钉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有情况;撤。”
楚珣听到耳机里报讯,手掌仍然黏在机翼上拿不下来;白色麻布衬衫裤子全部湿透。他现在琢磨怎么撤,怎么走?
楚珣对着话筒低声道:“肖麽儿;我走不了,过来接我。”
楚珣喊的是山东话的“小妹”。
王欣欣茫然,这时还蒙在鼓里;没听懂叫得是哪个。
楚珣抽回手,解释道:“咱们的人,他代号‘奶茶妹’。”
王欣欣直觉认为,外面瞭望放风的这同事,八成是个女的,或许还是个养眼的大美女。他喜欢这口。
房门突然响了。
王欣欣没来得及抄枪,铁灰色的高大人影直接撞进他的视野,招呼都不打,视线凌厉扫射,口吻干脆:“没时间了,你俩快走。”
霍传武一手提枪,周身带着寒气,眉峰凌厉,整个人像一座灰黑色的山影,暗里来,暗里去,每每只出现在最关键的时间地点。
王欣欣吃惊地瞪着这人:“……”
他一下子就认出眼前人是霍家老二,当年的小山东么。他原本还期待着一位身着紧身衣手持冲锋枪的性感泼辣美女,这回眼睛都快被霍二爷闪瞎了。
这一天在王欣欣的人生经历中,也算得上跌宕起伏。他在异国他乡遇见当年两个伙伴,而且,都是将要与他并肩作战杀开一条血路的战友。
小霍同志为啥起个如此不伦不类的代号?
特工代号一方面要简单好记,还要掩饰真身,与本人越不搭边儿越好。“奶茶妹”这么个软腻名词,绝对没人联想到霍二爷,就好比没人想得到总参二部特情处处长“眼镜蛇”,是楚公子。
霍传武被某人俩眼珠子盯得发毛,冷冷地回过头:“别看了。”
“跑路了。”
王欣欣半张着嘴,看看楚司令,再看看霍小二:“……老子他妈的白活了,老子不认识你们俩!”
霍传武没工夫跟这人握手叙旧,从地上捞起楚珣,拦腰抱住:“来不及复制的东西不要了,快离开这!”
楚珣汗水淋漓,双脚强撑。他瞥见传武手中的军刺棱上带血,帆布裤子有斑驳血迹。
楚珣立刻明白,有人追踪至此,很可能四面包围。小霍在外面一定与对手发生了遭遇战。以霍传武一贯的行事风格,这人做活儿从不诈唬啰嗦,也不爱向楚大校打报告,直接在暗处解决对手,默默地排险清障,轻易都不露面。传武说出这句“快走”,一定是危机已然迫在眉睫,不走不成了。
霍传武掏枪压上子弹,墨镜后的面颊线条简练如刀削,指挥王欣欣:“你扛着人走,我清障。”
王欣欣这时也掏枪在手。
霍传武忍不住提醒:“你枪别走火了,别伤着他。”
王欣欣一条膀子架着楚珣,一手提枪:“操,我没那么笨吧?!”
三人从幽暗的地下室通道里鱼贯而出。旅馆火警报警器突然鸣叫,声音尖利刺耳,楼道里一阵哄然。
霍传武在前面开路,走到从地下通往一层的楼梯转角处,“嘭”得一声,那扇能望见街道地面状况的小窗户瞬间在耳畔炸裂!
这一记冷枪,打响他们一整天将要经历的马赛港逃生之旅,惊心动魄。
仨人一齐猫腰低头,四散飞溅的碎玻璃劈头盖脸削下来。王欣欣半边脸被玻璃炸出血,护着楚珣的头,在硝烟中往前冲。窗外脚步嘈杂,能看到枪手迅速靠近。霍传武双眼露出血色,突然从地下出手,军刺从炸开的窗户内楔出,一刀穿透那人小腿。
他的军刺是特制的,双刃带倒勾,勾住对方小腿,用力往回一扯。那人惨叫着摔倒,一腿被扯进窗户。传武抽刃,再一刀废了对手膝盖,眼底没有一丝怜悯。
楼内住户四散往一楼出口跑。他们三个没敢走大门,知道外面有人堵着企图活捉,于是跑上二楼。
王欣欣摇晃着顶层天窗的把手:“我操,打不开!”
霍传武低吼:“撞开。”
王欣欣一拳打碎天窗玻璃,然而这窗的窗棱是用铁条镶嵌成的井字形,人钻不出去。
两人轮流拧把手,撞铁条,用子弹打,竟然就是弄不开。
楼下人声涌动,从二楼往下望去,看得到四面包抄过来的陌生男人,法国特工。这时再想下楼已经来不及,几个人脸色都变了,几条好汉难不成被一扇天窗堵死,让人瓮中捉鳖?!
“他们手里有重武器,必须赶快出去。”传武急迫地说。
这话大家都明白,对方人多势众,又有重家伙,他们三个人,几条枪,倘若正面遭遇,根本挡不住火力。
坐在墙边的楚珣轻声道:“我试试。”
霍传武:“……这玩意儿卡得很死,你怎么打开?”
楚珣挪身过去,仰躺在地毯上,握住铁窗把手。这种坡顶式小洋楼,二层房间屋顶很低,而且是倾斜的,天窗开在斜屋顶的侧面。楚珣仰着,双手抓住铁条,手指发力,指关节返白。
霍传武立即明白楚珣要干什么,心里揪着一紧,手指攥住枪管。
他在提萨拉别墅地下室那一回,见过楚珣用肉身强行穿越钢化玻璃……
楚珣身上的汗像是瞬间从身体内部泵出来,脑门和脖颈齐聚大颗大颗汗珠,沿着脖子上的青筋蜿蜒流淌。楚珣嘴角紧扣,目光凝汇在一点,五官略微扭曲,看得出非常艰难,井字形铁栅栏在手心里慢慢发生变化。
楚珣猛地抽了一下。
霍传武同时抓住这人肩膀,紧紧握着,完全下意识地,把楚珣揽在怀里,用掌心的热量帮这人使劲儿,也顾不上这种借力方式是否科学。
房门外有人一枪打烂门锁,王欣欣贴着墙过去,干脆利落回敬一枪,门外惨叫。
他们没时间了,二十秒内不能突围,今天让人困死在这地儿,死都不能甘心。
楚珣脸色苍白,眼珠漆黑像深不见底的漩涡。坚硬憨粗的铁栅以肉眼能够辨别的方式慢慢扭曲,金属在他手心里变软,形成某种奇异的半融化状态,逐渐弯曲……楚珣大口大口吸气,几乎虚脱,身体陷入痉挛。传武心疼得一把攥住他的手!
楚珣的手烫得像在火中烧灼,烧着自己。
传武攥住铁条,狠狠发力,铁窗条栅被两人合力生生掰断……
传武一肩撞开天窗,三人跃窗而出。传武用拖的方式把楚珣从下面拽上来。
海滨小镇房屋密集,狭窄的街道两侧二层小楼连缀成行。白色墙壁,橘色屋顶,在正午灿烂的阳光下闪光。
三人压低身形,一路踩着咯吱不平的瓦片,从旅馆屋顶窜上隔壁的楼顶。楚珣体力不支几乎一脚踩空,被王欣欣扯住捞上来。楚珣剧烈地喘,脸色白得像石膏假人。
他们刚刚爬到隔壁,没来得及喘气,一回头,远处几条街外突然红光一闪。
传武看得准:“……不好。”
传武用肩膀扑倒楚珣,下一秒“轰”一声巨响,整条街仿佛都在震动。
屋瓦石灰剥落,火球腾起,爆炸声呼啸着撕扯耳膜!
一枚火箭弹从几条街外隐蔽处发射,不偏不倚击中他们方才逃出的那间旅店,从一楼炸进去,目标明确,直接摧毁。地下室坍塌,陷入一片火海!
三人目瞪口呆,熊熊的火焰在瞳膜上燃烧。
前后就是几秒钟,生死的临界点上,逃脱生天。
对方携带重武器,玩儿了一招最狠的,直接一锅端掉窖藏着机密的小旅店,釜底抽薪,就是要毁掉最重要的货!“全球鹰”即便已是箱子里一堆废铜烂铁,也涉及最尖端的军工科技,不能泄露给战略对手。
王欣欣倒抽一口气,仍然为刚才的死里逃生而心悸,骂道:“你妈的,狗娘养的。”
店主和住店旅客被火警驱赶到街边,转身一看,店竟然被炸了。店主双手抱头,悲愤地大喊。几名特工模样的人扭住店里出来的客人,搜寻可疑目标。
霍传武眼角瞥见风声,突然回头,抬手就是一枪。街对面屋顶上一个黑影应声掉下房檐,连带一地破碎的瓦片。
四面冷枪随时袭来,人影憧憧,追杀者不绝。
霍传武一个人,一杆枪,黑衣黑裤掩蔽在房顶烟囱的影子里,弹无虚发。
他在连成一片的屋顶上灵活跃动,快速奔跑,跃下,再攀上,身手像大猫般敏捷,一路掩护两名同伴脱出包围圈,消失在一片低矮密集的民房阴影中……
这天晚上,跑路逃生的三个人,组团藏匿在港口附近一家鱼店的小仓库里。
王欣欣从隔壁店里偷拿了一条被子,一个睡袋。这小子手脚特利索,也贼精着,半边脸伤口出血,用纱布简单包扎。
这是楚珣出国做活儿睡得最落魄狼狈的一晚,没有酒店大床,没有红酒浴缸和爆米花。他蜷在睡袋里,小霍同志和小王同志一左一右将他夹在中间,互相用体温热气替他暖着。
仓库黑黢,咸湿的水汽夹带鱼虾腥气,海风清凉。仨人并肩躺成一排,透过小窗仰望幽深湛蓝的天空,心潮随着海浪一齐澎湃。
王欣欣自言自语,喃喃道:“操,这一趟,真值了,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碰见你们俩。”
“楚珣,二武,你们两个,小时候就老是凑一起,特好,现在还能在一个组出任务。”
楚珣哼了一声:“特羡慕吧?”
王欣欣咧嘴:“羡慕死我了。”
这人也没刨根问底,楚珣二武你们两个怎么分到一个小组的,二武你怎么回北京的,你们两个什么职务、什么军衔,你俩这么多年合伙,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手笔……上级有纪律,不该你打听的事儿,甭瞎打听。
王欣欣从怀里掏出一小瓶酒,嘬了一口,胳膊横过楚珣:“二武,来一口。”
霍传武接了酒,也闷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水刺激得他眯起眼,眼底映着海上夜空的繁星。
仨人你一句,我一句,淡淡地回忆当年,部队大院里的生活,记忆犹新的少年时代。
堆满皑皑积雪的大雪松,屋檐下楼道里的大白菜垛,在北方凛冽寒风里冻成猩红色仍然迎风飘扬的红旗……
王欣欣:“嗳,就那回,咱们一伙人抄家伙,跟部委大院一群小混蛋打架。小时候真能闹,还记得吗?”
楚珣:“本司令发明的水炸弹,炸他们。”
霍传武:“嗳妈,炸得爽。”
楚珣:“你还拿橡皮子弹崩他们,崩得特准。”
霍传武:“老子崩得他们捂着腚喊娘。”
王欣欣:“咱霍大侠是谁啊,一个打我们四个,多牛逼啊!”
楚珣:“你回家还让你爸拿笤帚抽了一顿吧,我在楼上都听见你爸满院子追你,跑不过你,哈哈。”
王欣欣和楚珣缩在被子里闷声地乐,乐得放肆,眉梢眼底透着这些年磨不灭的少年情怀,战斗情谊,心情无比畅快……
楚珣其实很累,这一天消耗极大,体力明显不支,强撑着。
他悄悄摸出药瓶,用水就着,吞咽了一大把各种颜色的药片。
霍传武在黑暗中看见,伸手攥住楚珣的手指,不说话……小珣身体不太好了。
楚珣身上的白色棉麻衬衫浸透皱得不成样子,汗出了一层又一层,湿衣服洇出肉色。
传武半夜起来两趟,手伸进楚珣的衣服裤子,为这人擦去小腹和大腿上的冷汗。
楚珣难受的时候,紧闭双眼,尽力忍着不哼出来,不愿意惊动旁人。
传武靠近,将一侧肩膀借给楚珣。
楚珣也不含糊,额头抵着传武的肩膀,一口咬上去,牙齿嵌进肉里,吸吮传武皮肤里洇出的汗水味道,呼吸一阵阵粗重。
王欣欣翻了个身,打出一串小呼噜,也不知是没听见呢,还是早听出来了故意装不知道。
楚珣与传武黑暗中相对,睫毛拂动,嘴唇静静贴了,四片唇相合,无声吸吮。与情欲无关,异乡险境中给对方安慰。楚珣睫毛和人中上都是汗,笑得安静。
……
传武用唇语问:明天你能走吗?咱们怎么逃出去?
楚珣自信,嘴唇快速蠕动:甭担心,二爷已经想好跑路的招数,我领你们混出去。
第七十一章 戛纳的大明星
楚珣身子虚弱;脑筋却足够用;早就算计好了。仨人组团结伙;目标明显;尤其王欣欣已经暴露相貌。法国特工在全欧洲是出了名的头脑蠢笨、效率低下,让这帮人抓住可就丢人了。
第二天一早;这条街隔壁,某家阿拉伯人开的小店;传出女人惊呼,“安拉,我的衣服;咱家后院晾的衣服丢了。”
街尾小巷的阴影里,溜出三名裹着长袍的人。三人肩挨着肩,低头遮面,迈着略微不自然的步子,融入熙熙攘攘的街市,与街上同披长袍的人迅速混在一起……
霍传武穿着阿拉伯男人的白色大袍,包着头,头巾披散在后肩。他眉毛漆黑,睫毛浓密,肤色被阳光照耀成金棕色,而且两天没刮胡子,混在街上人群里,猛一看,几乎可以乱真。
楚珣用刀片给二武修出漂亮的胡型,沿着口唇修成整齐的一圈,一直连到两鬓的毛发。
蓄须的二武,一下子变了个人,更显出成熟男人熟透了从眉梢眼角荡漾出的味道。楚珣摸着这人下巴,左右打量,二爷的易容手艺,真不是盖的。
阿拉伯男人霍二爷身后,跟着他的两个“老婆”,以一拖二。
王欣欣穿棕色长袍,楚珣穿深粉色长袍。两人都是阿拉伯妇女的奇异装扮,头巾把脑袋包得严严实实,鼻子嘴巴胡子也裹上,就露一双眼睛。
王欣欣这小子,长相与阿拉伯美女相距实在太远,化妆都没法化,好在这人个儿矮,身量窄,袍子一裹,从背脸看去,在宽阔高大的霍爷身旁真像个媳妇。
楚珣反而装得不像。楚珣长得好,一双细长漂亮的眼在人丛中顾盼生辉,瞳仁黑亮,但他个子实在高了,而且气质摄人,隐隐地富有攻击性……
霍传武昂首阔步在前面走,斜眼瞄身后的老婆:“小珣,又高了,矮下去。”
楚珣隔着面纱说:“我怎么矮下去?我蹲着走?”
霍传武:“你跟我一边高了……”
楚珣:“老子就这么高,是你太矮了。”
两人原本身高就差不离,霍二爷肩宽,身板硬朗,楚二爷柳腰长腿,略显单薄。
楚珣跩着碎步跟上他“老公”,猫着腰,两条腿在袍子里蜷着,尽量让自己矮下去一截。
王欣欣嘲笑道:“你走得像个大鸭子。”
楚珣回道:“你个小矮矬个儿,你长得就是个鸭子。”
一路气氛紧张,风声鹤唳,那两个人嘴巴还不闲着,互相斗嘴,还跟小时候似的。楚珣半蹲着走,嘴上臭贫着,冷不防一脚踩在自己袍子上,往前一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