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天摘下墨镜,露出真面目。
那张脸,不管镶嵌多少道伤疤,烧成飞灰楚珣都不会认错,都能把那张脸拼回来!
在座的人哪个都不是白痴。谁都看得出来,那娘们儿是故意发难,根本就是对前日之事暗起疑心,对她手下人心怀猜忌,想要整治韩天。
当日枪战事后清点尸体,街面上两派人马都有若干人是被同一种子弹同样的速度手法爆头击毙,对方死了人,自己这拨也被打死好几个,谁干的?能有这样枪法的,孟拱一共有几个?提萨拉绝对不傻,她只是没证据。
楚珣两手紧攥座椅扶手,指关节发白,木头把手在他掌心砰然碎裂,木屑嵌进手掌,愣没觉出疼。
他注视着眼前人转过身去,缓缓走上拳台,赤裸的脊背和臀部在他眼底慢慢显出真实轮廓。人可以改变性情,名字可以调换,脸受伤能整容,可是那地儿终究没变。楚珣死死盯着这人臀上深褐色的胎记,双眼骤然水雾模糊,头往后仰去,喉结痉挛颤抖……
见你妈的鬼了这人叫“韩天”。
这个人是霍传武。
二爷哪天眼睛瞎了闻你身上的味儿,都认得出你。
第三十九章 霍家拳
霍传武一上台;楚珣就后悔了;万般难受懊悔当着提萨拉的面挑衅;挑起这场赌局。
他是干什么的?平日在外人面前温文尔雅;游刃有余,泰山崩于前脸上肌肉都不会颤一下;谈笑风生。这世上也就只有一个人,能让他情绪失控;当众失态。尤其回想到当地流传的八卦,那娘们儿手底下养的漂亮中国男人,都是她的玩物;楚珣气得像一头占有欲旺盛的公狮子想咬人。
楚珣两手将椅子扶手捏碎,旁人都没察觉,只有他身后的林俊注意到。
林俊从后面捏住楚珣肩膀,轻揉几下,安抚上司的情绪。楚珣肩膀都在抖。
提萨拉手下四大杀手之一韩天与金百胜座下第一高手查颂的较量,拳赛司仪在台上喊出名字,四周的观众轰得炸了,嗷嗷叫好,把西装上衣和帽子在头顶上抛。几年难遇高手对决,这是平时花钱包场买票请都请不动的人物。
狂热的赌徒用手中的下注宝进行电子投注,大屏幕上投注额哗哗看涨,翻页眼花缭乱,两人赔率争相看涨。
金老板笑眯眯腆着肚子道:“老子压上红河镇的种植园。”
提萨拉看着右手上五枚大号翡翠戒指,妩媚一笑:“那我就压龙山那处玉矿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大庭广众之下,这场拳赛两个大佬眼瞧着哪个都输不起,不仅是高额赌注,争的也是一方豪强的威势与脸面。
当地盛行泰式武术,而查颂是泰拳高手,黑市拳王。此人精瘦黝黑,眼神剽悍凶狠,开场前进行祈祷仪式震慑对手。这人先是双膝跪地埋首,再双手合十向天,然后开始绕台而走,上蹿下跳,念念有词,跳大神一般。查颂脑袋上还戴着蛇皮琥珀编制的头箍,里面藏了邪咒经文。
查颂跳猴子,霍传武坐在拳台一角,面色沉静,身后有人给他捏肩捶腿,放松肌肉。
楚珣坐在席贵宾位置,视野端正,目不转睛。
十多年了,他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人,传武也不是。
霍传武身材健美,脱了衣服更显一身漂亮的肌肉,胸膛挺阔完美,腹肌罗列整齐,四肢却又不显过分粗壮,有着典型东亚男人的挺拔、柔韧、灵活。楚珣发怔地看,心神止不住恍惚,痴然,难以置信印象里那个沉默瘦削的男孩,变得这么好看……
赌赛从一开始就趋近白热化,查颂直拳出击企图抱磕,霍传武一个飞踢将人踢出五米,随后二人陷入近身肉搏。
楚珣手里攥的木屑扎到掌心,流血了,疼。
他明知道疼还拼命用力,他需要疼痛来缓解麻痹失重的心。
泰拳以出招凶狠毒辣为标志,拳台上KO重伤对手为目标,尤其这种黑市赌赛,过程更是残忍血腥。上了台的,都立过生死状;即使台上不讲生死,倘若打输了,那些背运输钱的后台大佬们都不会放过拳手。
楚珣飞快盘算提萨拉绵里藏针的话,韩天倘若输给查颂,这人白送给你。
楚珣心里清楚得很,这娘们儿张口这么说,显然是逼霍传武与查颂死战,在拳台上拼个你死我活,跟金老板翻脸。霍传武倘若敢战负,下场绝对不是“白送”给金百胜,恐怕不能活着走出这间赌场。
查颂气势慑人,出拳嚣张,步步紧逼。传武用拳套和前臂护住头部,巧妙闪躲,抵挡对方进攻。查颂凶狠地扑上来一把抱住传武,企图施展箍颈撞膝之技。
箍颈撞膝是泰拳必杀技,而且极其凶残,在正规散打比赛中禁用,轻则撞断肋骨,重则踢爆内脏。
楚珣几乎将后牙床子牙根碾碎,后心洇出汗,嘴唇无声默念。
传武跟对手对膝,骨骼碰撞的恐怖声响令赌徒惊惧。二人双双出拳,查颂右直拳砸在传武眼角砸出绽开的血腥,传武同时甩出一记勾拳砸上对手太阳穴,砸得查颂有两秒钟站立不稳。拳台上两名高手双双见血,观众更加疯狂。
楚珣煞有介事地鼓掌,叫好,给金老板这边的查颂加油助威,还跟提萨拉一比手指:“拉姐,今儿可别怪我们不客气,查颂要是赢了,钱您别反悔,人您也不能反悔啊!”
趁着第一回合结束五分钟喘气儿功夫,楚珣状似无意,低声跟金老板通气:“金哥,这个叫韩天的,闷不吭声连屁都不会放一个人儿,真是那娘们儿的床伴相好?”
金百胜颤着身子哈哈笑了:“道上人都这么传,提萨拉这女人当年只有十几岁时,就成了克钦邦军政府某将军的情妇,那人在叛乱中被打死,她靠军队势力成为孟拱一霸。她确实养了一群面首玩物,但也不是想要谁都能弄上手。这个韩天跟其他人不太一样,听说没那事儿。”
楚珣脸一紧,没那种事儿?二爷还以为……霍传武你这个混蛋……金胖子你一句话不说完还留一后手……
金百胜随意瞎扯:“韩天听说是云南过境来的,偶然机会投靠那女的。一开始女的不信任他,但这人很厉害,帮她做成几趟活儿,几乎一己之力灭了提萨拉两个对头,听说有个纪录,一天之内狙杀对手五十多人……”
“这人据说在大陆当过兵,是个退伍兵,枪法极好,我还真不知道,他这么能打。”
金百胜对他手下查颂的泰拳功夫很是自信,这场比赛志在必得。韩天确是道上数一数二的狙击手,但这种人常年埋伏深山老林静伏狙杀,近战手脚功夫未必出色,正常人不可能十八般武艺都顶尖无敌。
金百胜语带暧昧,压低声音:“老子听说,提萨拉身边就两个男人跟她清白,一个是她家贴身保镖辉子,小时候被人贩子卖到缅甸,将军把男孩从小养大,当儿子看待,于是这个辉子也成了她干儿子,虽然年纪也没比女的小几岁。另一个就是这个韩天,只卖命,不卖身,哈哈还他妈挺有个性。”
只卖命,不卖身……
楚珣心里默默念着,低声骂了一句,咬着嘴唇,瞳膜上人影恍惚……
第二回合开锣,楚珣在座位上扭动身体,跟着现场观众兴奋地挥拳:“查颂,灭了他!!!”
他心里叫嚣的是,霍传武,你他妈的,今天给二爷灭了那只泰国大猴子。
他也暗自观察了拳台上方和四周的情形,心内盘算,现场数百赌客众目睽睽之下,很难暗中下手做掉查颂,但他绝忍不了眼睁睁看着传武在他面前与人鏖战、受伤……
双方恶斗数十回合,互有攻守,体力消耗都很大,汗流浃背,就看谁能先发制人,一击致命。
霍传武一头寸短硬发浸渍热汗,汗水顺着脖颈道道青筋流下,沿着胸沟流淌,浑身肌肉油亮。
查颂突然跃上抱肩企图使出双肘下砸!
霍传武闪电般出招飞膝砸上对手胸肋膈膜!
太惊险了,全场观众惊呼,查颂再扑之时霍传武侧身佯装后退突然前上步一记后抽肘!
“唔——”
楚珣抽动的气息淹没在全场惊叹声中。霍传武的后肘偷袭动作流畅舒展如剑出鞘,又像强健的手臂甩出一道鞭锤,在对方毫无防备之际砸上对手前额!被砸中的人眉骨爆裂,喷血。
看热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霍传武面无表情交叉步后撤两步然后突然跃了起来!
强韧的腰部在空中转拧出不可思议的角度然后双飞踢腿,左腿悠起来在半空掌握平衡右腿发力横扫对方头颅硬朗的小腿骨狠狠砸上天灵盖……
“啊……”
贵宾席上一片倒呵凉气惊艳之声。
别说金百胜拍腿大叫,提萨拉也面露异色。
提萨拉身后的搏击高手辉子暗暗吃惊,没料到韩天留有这样一手高深功夫。
楚珣身后的林俊眼观六路,看出场上的人绝不一般,身手在自己之上,这样的人搁在总参二部特使处保镖团里也是一等高手。
这样的步伐、腾空高度,在场只有楚珣一人曾经见识过。
楚珣看得心都抖了,恍如隔世,眼前是他的男孩。
当年玉泉路大院的营房训练场上,十岁的霍小爷以这招腾空横扫,打遍警卫连小兵无敌手。在霍家拳十八招绝杀拳法腿法中,这一招叫做“双飞龙门”。
胜负天平倾斜,大局态势已显。
霍传武招招冷血致命,不带丝毫迟疑怜悯,汗珠随每一次出拳的姿态从头顶和胸前甩飞,表情冷酷,眉目阳刚。
查颂被击倒读秒勉强踉跄站起来时,霍传武冷冷地转身而走,在众人不明就里之时这人突然回身转腰眼底流出漠然的寒光一脚“鳄鱼摆尾”!
一记出其不意极其精准的后旋踢,正中对手颈下喉骨。
台下的楚珣攥紧扶手额头洇汗双目聚焦凝视拳台,意念骤然发力——二爷认为这场比赛该结束了。
查颂颈部咔嚓一声向后仰去,与此同时拳台一侧泡沫护栏突然崩断,这人直接飞下拳台……
楚珣浑身是汗几乎虚脱,是紧张也是疲累,终究松一口气,捶掌跌足嚎叫发泄。
……
霍传武走下拳台,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眉骨绽裂眼角带血,解下手套,手指抹了抹血。
提萨拉面露笑意,赏识她的爱将,斜眼妩媚地瞟金百胜:“金老板,不好意思了。”
金百胜脸色发白,赔了兵又折钱,但恶战场面也见多了,皮笑肉不笑哼了一句:“韩天,厉害,老子见识了。红河镇的种植园,我三日内着人交割。”
楚珣翘着二郎腿,狠狠一撩头发帘,撅着嘴,愤愤不平的表情。
他用威慑的眼神盯着霍传武,用手一指:“成,韩天,你小子,楚二爷这回记、住、你、了!”
“我们庙小,盛不下这么厉害一尊菩萨,算了!有种你小子下回来北京,二爷找人陪你练练……”
楚珣句句恼火,这话故意说给提萨拉听,帮韩天彻底解除信任危机。
他也是说给传武听的,话里句句带刺儿,带着幽怨与不甘心,你小子,还愿意来北京吗?
霍传武调开眼神,一言不发,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他。楚珣看到这人喉头上挂了一滴汗珠,随着喉结轻微难察的抖动,滚落下来……
查颂被抬走急送医院。这人不死也是颈椎重残,算是废了。
金百胜自然是怒火中烧,输了一局又气又恼,在别墅里大骂提萨拉奸诈嚣张为所欲为。
“韩天那小子,哪天可别落在老子手里,我拧断他脖子。”
金百胜肥壮的身子陷在沙发里,咬牙切齿。
楚珣安慰道:“金哥,韩天哪天要是真落在咱手里,您应该高兴,这是个人才……我还想要收了他呢。”
金老板哼出一肥肚子火气:“韩天从边境过来,提萨拉这几年与四川那地儿人口贩子有来往,据说涉及上千名黑劳工、矿工,还有童工,这种断子绝孙的买卖可真干了不少。韩天那小子一定有牵涉。”
楚珣脑子里念头一闪:“越境走私这个数目的劳工,当地不知情,不调查?”
金老板冷笑:“丢一个两个没人管,失踪上千人口官府不知道?你们中国总之人多,圈地卖地已经卖得差不多,无地可圈,下一步,地方上开始‘卖人’发财喽。”
楚珣面色沉下去,神情肃穆……
提萨拉的庄园别墅坐落于郊外丘陵山中,接近庄园需驱车前往,再徒步穿越一段树林。
一条猫科动物似的身影,身形敏捷神秘,起伏的脊背线条从容优雅,从密叶间穿过,身影似豹,似猫。东南亚热带丘陵丛林生活着一种特有的食肉动物,名唤豹猫,有华丽的皮毛与一双黑曜石眼,平日蛰伏树顶,昼伏夜出,闪电扑杀猎物……
楚珣暗夜里悄悄潜入提萨拉的庄园,铤而走险,也是要摸这女人与国内地方高官私通的底细。他有隐隐预感,提萨拉庄园才是他这次缅甸之行最大收获。盛基与大陆密切往来,涉嫌走私与交换情报,而提萨拉从内地走私军火武装和劳工,有官方的一层庇护网,这中间一定有人牵线搭桥,出卖国家利益从中分赃。
提萨拉的别墅是四层法式洋楼,建筑保持殖民地风格,华美壮观。白色墙壁橘红屋顶,白天圣洁,夜晚明亮。
楚珣身手优雅矫健,爬上一棵巨大的棕榈树,然后甩开挂索,荡上高墙,攀窗而入。
楚珣天生身材纤瘦,一对一对抗能力不足,力量严重吃亏,这属于他先天的劣势,后天很难弥补。他天赋并非练武的苗子。然而重任压肩,秘密受训锤炼多年,也有自己一套行走江湖吃饭的行当。他身子很软,柔韧,灵活,出手速度快,极适合单枪匹马潜行密探的任务,职业特工的好材料。
楚珣事先收集了情报,别墅地形放眼一望大致心里有数。
他悄无声息地潜行,在前厅、廊柱、起居室、阳台以及各个隐蔽处窥探。时不时有保镖路过走廊,楚珣隔着一道墙窥视到来人,提前闪身进屋!保镖猛一推门,探头进屋察看,楚珣早已提前一步窜上天花板,小猫一样抱团儿蜷缩于墙角柜顶,双眼在黑暗中莹绿发光……
他摸排过几处房间,由楼梯缓缓进入地下大厅。
楚珣经验丰富,立即觉察到大厅入口处布有机关,红外射线扫描热源,监视一切可能入侵的外敌。布防的严密也恰恰说明事关机密。
他临来之前,林俊提过:“太危险,让我去。”
楚珣坚持:“我去。提萨拉住处一定暗藏机关,你能打,但是你应付不了那些高科技玩意儿。”他心里也有另一层无法对人言说的期待,想跟那个人不期而遇,不知霍传武是不是也在等他,有没有话跟他说……
楚珣能够隐身。
所谓“隐身”,并非让自己的肉体身躯完全隐去物理形态,活人不翼而飞,而是楚珣能够以意念控制自身热度与人体能量电场,让红外探测仪对他失灵。
楚珣屏息隐身一步一步探过去,每一脚踩哪块大理石方砖都经过大脑严谨精密的测算。
头顶突然一声异响,楚珣猛地抬头。
机关发动,楚珣吃惊,面前地板突然掀起,尖锐利器甩出直扑面门!
楚珣后仰凌空翻滚躲过暗箭,自己什么时候竟然蠢到触发地下机关?
楚珣摔落墙角,一顶玻璃罩子从天而降,砰然落地,将他严严实实罩在里面。
来不及了,耳畔几声咔咔拨开保险的声音。
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他的头,楚珣缓缓站起来,身体贴墙,眉宇镇定,眼前站着提萨拉手下四大杀手中的两个。
狄康端枪瞄准楚公子,咧嘴露出两颗金牙:“呵呵,韩天,果然如你所料,楚少爷自动送上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