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纪的男孩,普遍与成年人有交流障碍,心里有事也不愿对父母长辈吐露,就只想跟同龄人汇报。
他于是私底下悄悄地跟几个哥们儿说了。
沈博文翻着白眼珠子说:“珣儿,你还能瞅见冰层底下有鱼?那你看见龙潭湖底下有大水怪了吗哈哈哈!”
邵钧其实也不信:“噗,那你当时是不是一拳砸下去,就把自己脚底下砸一洞?你是外星球降落地球的汽车人吧?”
霍传武想了想,低声说:“你以后可别去冰上玩儿了,多吓人。”
楚珣跟那几个人费劲巴拉解释半天。
“我真看见了。”
“就是一个特别大、特别大的湖,一眼望不见边,湖也没有很深,黑洞洞的,很多鱼在水里游——然后我就掉下去了。”
沈博文哼道:“你就下去捞鱼去了。”
楚珣反驳道:“我没撒谎。上回我说二武屁股上有痣,也是我隔着他裤子看见的。”
霍传武蓦然抬头:“……”
另外俩人大呼小叫得:“珣儿,你个流氓,原来你才是流氓!”
“你隔着裤子偷看人家屁股!”
“你还看谁了?”
“你看咱们学校女生了没有?!”
……
大家完全都不相信,把这事儿就当个玩笑,楚珣后来再也不跟这帮人提了,搞得像他扯淡忽悠别人,还取笑爷。
后来他和霍传武俩人单独约小会,传武拉着他的手,埋头走路,忽然停下来,嘴角露出一丝小不好意思的笑。
传武问:“你真偷看我来着?”
楚珣的眼珠黑白分明,毫不遮掩:“是啊,我成天都看你。”
传武问:“你都看我什么了?”
楚珣坏笑着:“你哪我都看了,全身上下,就没我看不见的。”
传武斜眯了眼。
楚珣挑衅道:“你今天内裤是浅蓝的,你猜我的?”
“哈哈哈,我跟你颜色一样。你去食堂打早饭我扒窗口看见的,我现换的。”
传武这才知道,楚珣每天都从窗口偷看他的背影,然后每天跟他穿一个颜色的小内裤。
楚珣不依不饶:“还有,你小鸡儿现在又往右边歪了,每回都歪到裤裆右边,掉出来了吧?”
霍传武忍无可忍,从身后勒住楚珣的腰,伸手掏蛋,把楚珣捏得嗷嗷叫。
闹了一会儿,传武突然问:“你没偷看女的吧?你没偷看俺妈吧,还有你妈?!”
传武自个被这个念头给雷了一把,觉着有点儿过了,他接受不了。楚珣也被这念头雷了,他也无法接受,郁闷得一掌扇上去,“别瞎说八道,我才没有那样呢!”
楚珣从来不看女人,没有那方面兴趣。
他的视线平时与正常人没两样,眼前人都是穿衣服的。他只有在属意端详探究一个人时,头脑中某种意识力量作祟,眼前才会浮现出这人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每一处骨骼肌肉,隐秘处每一块小痣。霍传武的一切,他都了如指掌,分分毫毫都琢磨过。
楚珣拉过二武的手,两人额头抵着额头,发梢沐浴橙色的阳光,灿烂又美好。
他平时喜欢调戏耍着二武玩儿,但是内心特别有谱。他知道这世上有一个男孩对他最好,最真。他晚上一闭上眼,眼前闪过的是冰水没顶的瞬间,二武一双湿漉漉的眼、搏命似的顽强……
楚珣摩挲着传武右手虎口处的伤疤,然后合拢攥住,把对方的手揣在自己怀里揉了揉。
“我给你焐焐手。”
“给你做个热疗,伤就好了,不疼了。”
楚珣歪着头笑……
过完年,开了春,冰雪渐融,大地复苏,学校里组织高年级部分同学,到野外劳动实践。
西郊某个农场,老师傅们手把手地教学生耙草、扎草杆、再把草杆捆成草垛堆成小山,用农具干活儿。这帮大院子弟兵平时哪会干这个,学也是瞎学,老师就是借个带领学生社会实践的由头,完成学校任务,往自个儿教学履历上贴金。
他们每人拿着镰刀锄头在地里收拾枯草,楚珣弯下腰从两腿之间往后看,给霍同学打眼色,坏模坏样地逗对方。
霍同学干活儿麻利,迅速将面前这条田垄收拾干净,又悄悄迈过一条陇,也不说话,不请功讨好卖乖,闷不唧儿地顺手把楚珣的那道埂也拾掇了。
楚珣根本就不是正经能干活儿的,手懒,又偷奸耍滑,鼓捣个镰刀,割荒草没割几下,刀刃没摆对方向,撕啦,草没割到,把自己腿给割了!
楚珣一屁股坐地里了,腿割破一口子。
霍同学在老师询问下站出来,举手说,“我把他背到车上。”
霍传武平时极少跟老师举手打报告揽事儿,楚珣从眼睫毛下暴露甜丝丝的眼神,跟传武挤眼睛。
传武背着楚珣从田里走出来,沿着乡间小路,慢悠悠往村口汽车的方向走,初春的暖阳铺洒在广袤的大地上,枯草垛的顶端点染金光……
楚珣一看走远了,老师的身影望不见了,立刻来了精神,腿也不疼了。
他八爪鱼似的摽在传武后背上,胳膊勒住对方脖子,手探到传武衬衫里揉捏,把两粒小豆捏硬了,捏得传武胸膛中喘出粗气,“你别闹……”
楚珣啪得给了传武后屁股轻轻一掌,吆喝道:“妞儿,快给二爷走。”
传武低声骂道:“滚,你才是妞儿呢。”
楚珣于是学沈博文抽风的样子,开始扯嗓子唱《红高粱》里的歌。他们大院里人人都会唱。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
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哇……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
从此后,你搭起那红绣楼呀,抛洒那红绣球呀。
正打中我的头呀,与你喝一壶呀……“
楚珣哇啦哇啦狂放地吼,茫茫旷野之上,胯下骑着自己心爱的小男朋友,胸中难得迸发出一腔爷们儿豪气,压抑不住想要抒发。
传武让这人调戏得忍无可忍,掐楚珣大腿。楚珣哎呦哎呦在他身上固呦……
楚珣两腿之间的软物不断摩擦传武的后腰。
传武突然停下,两道耸动的黑眉下视线锐利,环顾四下,没外人。
他跑到一堆草垛旁,猛地把楚珣抛上草堆!
“嗯……”
楚珣闷闷地叫了一声,传武结结实实扑了上去,把楚珣压在身下,狠狠地揉……
热烈的喘息几乎让整个草垛燃烧起来……
两人紧紧抱着,浑身沾满草杆,楚珣被扎到脖子,挣扎着猛然翻身,把传武骑在身下。
霍传武仰面深陷在草垛里,胸膛剧烈起伏,眼珠漆黑,英俊的眉目间渲染了金色的阳光。楚珣居高临下俯视他的二武,那个瞬间的兴奋与激情难以言喻,眼前仿佛就是那一片火烧云般艳丽诡谲的高粱地,他把他的妞儿压倒了,高粱杆的尖梢上闪烁着心底涌动澎湃的最真实的感情。
他扒开二武的裤子,从鼓囊囊的裤裆里掏出阳物,用温暖的手掌握着,让霍小爷在他手里胀大……
传武眼神失焦,迷乱,留恋楚珣的热度,享受楚珣对他的好。
有些事情有了第一回,难免就有第二回。青春期某种程度上经历过“初潮”的男孩,性欲很难再压抑控制。长大了,开窍了,就回不去了。
他们就是这样悄悄地越界,亲密。两人甚至从未正式表白,不知道这样算是瞎胡闹呢,还是根本就已经在“谈恋爱”……
俩人敞着裤链并排仰卧在草垛顶上,静静喘息,天空像一块巨大的纯洁的水晶,生活美好得不真实。
传武:“小珣,以后我带你回我们老家。”
楚珣:“你老家好玩儿吗?”
传武:“该吃荠菜饺子了。每年春天雪化了,我们全村人都提篮子上山挖荠菜,新长出来的嫩尖儿,可好吃了。”
楚珣:“你们吃个菜真不容易,还要自己挖。”
传武:“我带你去挖荠菜。”
楚珣口气略带不屑:“嗯,好吧,那我就陪你挖菜呗。”
……
这年的冬天特别长,冻土僵硬。这年寒冬的积雪,事实上再也没能消融。
楚珣没等来跟二武一起上山挖荠菜的那一天。外界社会从这年春天开始风起云涌,地壳下聚集的各方能量正一步步酝酿一场巨大风波与动荡,京城流波暗涌,只是卷进风波边缘的年轻人当时丝毫没察觉变故的降临。
两家老二在大院内外寻找一切机会私会,两小无猜,两家老大这时候可也没闲着。
楚珣和传武晚上从外面溜回大院,经常能碰到楚瑜跟一帮朋友,歪戴着帽子,抽着烟,每人胯下一辆自行车,在电线杆子下面扎堆儿,路灯光晕下露出一道道冷傲乖张的眼神。那群人聚成一坨,就好比在脑袋顶上直接拉一条横幅:我是流氓我怕谁。
他俩也常瞅见霍家老大,霍传军,在外面也有一帮朋友。
霍传军仍然是一件白衬衫,深绿军裤,头发剃成当兵的板寸,手指夹着烟,面目冷峻,身旁有男有女……
有天傍晚楚家老大扔下书包,正要出门,开门瞅见霍小二,来找他弟。
楚瑜高大的身形挡在门口,一手撑在门框上,拦住,眼神阴沉地盯着霍传武:“小子,怎么着,又是你?”
霍传武双手插兜,薄薄的眼皮下目光平静:“楚珣在吗?”
楚瑜眉毛一挑:“操,你管他在不在?”
楚瑜不让霍传武进,霍传武就站着不动,不挪窝,也不怵。传武平时不爱搭理旁人,根本也没把楚瑜放在眼里。
楚瑜点了颗烟叼在嘴里,冲着传武喷了一口浓浓的烟雾。
“臭小子,还敢来勾搭我弟,你也不瞅瞅你自个儿什么人?”
传武面无表情:“小珣知道我什么人。”
楚瑜冷笑:“我弟他妈的就是让你给蒙了,你们一家子都什么人你当我不知道?”
“霍传武,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爸当年抢我爸的人了。”
“还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哥在外边那些个烂事儿!”
“还有你!”
“你们一家子都这毛病,专抢人家的妞儿,找操呢!”
楚瑜每一句话都不客气,尖锐愤慨。霍传武也有男子汉自尊,让人当面这么说他家人,心里肯定不舒服。
“以后甭来找我弟,还有你哥,哼,霍传军就是作死呢。”
楚瑜撩下这么一句话……
传武脸色微微变了,心里难过,咬嘴唇咬了半晌,转身离开。
楚瑜为什么恼恨霍传军?
当初训练场上赌赛斗输了,特别丢脸,这事儿只是个由头,再往后,两拨大小伙子在大院一条街上混,抬头不见低头见,惹是生非,摩擦不断。
楚瑜是个浑的,你不惹他他惹你,没道理可讲。
而霍传军也是个硬的,手下那一群弟兄争勇斗狠,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也没给楚瑜面子。
十六七岁上高中的小伙子,大多已经积累了丰富的感情史,在道上交往各种朋友,哪个都不是善茬。更何况那几年北京社会风气开放,男女学生混录像厅、台球厅、舞厅、战车队,在外面玩儿得特野。
楚瑜与霍传军的矛盾,归根结底也因为男女关系。
楚家老大那阵子三天两头翘课,骑着他的28大连套改装自行车,堵在北师大门口,憋人。他憋得是北师大一女生,长挺漂亮又活泼惹眼,想跟人家搞对象。
楚瑜叼着烟,烫一个台湾歌星费翔式的帅分头,跨在车上,一脚点地。
他身边哥们儿说他:“楚哥,内女生有啥好?能有林青霞好看?”
楚瑜说:“老子就喜欢她,长得够味儿。”
哥们儿说:“她比你大两岁呢!”
楚瑜说:“你懂个屁,大姑娘才有味道。”
哥们儿扭头一指:“嗳出来了!……怎么上别人车了?……那不是霍传军吗!”
楚瑜把烟头狠狠往地上一掷,碾成粉末,怒火中烧。
楚瑜冷眼吩咐他手下哥们儿:“找人给我盯着霍传军,他平时都去哪、都干什么,他现在好歹还是咱军区学校学生,老子不信治不了他。”
“他要是敢乱来,敢搞那种事儿,给丫拍下来……”
楚大少那时琢磨了个坏心眼,想给霍传军来个“艳照门”。你敢搞我马子,老子暗中拍你,拍到猛料,让你也现现眼!
……
第二十五章眼睛惹的祸
从这年三四月起始;局势开始不好。
这一场动荡;深层次原因说来话长,改革开放十年;体制变迁,物价飞涨;各个阶层贫富状态迅速拉开差距,民心浮躁不安。红贵官宦人家、大院出身的子弟;许多人利用周边权力关系与外界渠道,参与走私贸易、倒卖公家财产;一夜暴富,疯狂积累原始资本,以物资换钱;再以钱生钱。
而几十年间窝在老城区胡同旧巷的贫民、工厂工人、无业游民、氓流混混;被文革抛弃了的这一代城市平民,没有学历,没有谋富的能力与权力,在社会变迁的大潮流下再一次被历史遗弃,心理的巨大落差与阶级分化并存,思想上的新潮开放与物质的极不满足两相激化,让这座城市在某个关键的历史时刻,陷入动乱……
楚家老大楚瑜就是那时不安分的大院子弟的代表人物。他混社会,他泡妞儿,他也眼红想快速来钱。
楚瑜跟外面的狐朋狗友勾结,利用身份便利,倒卖过部队里的军需品,什么都敢偷运出去,什么都敢卖。一开始是倒卖后勤物资里面的各类衣物、烟酒罐头、羊绒制品、军靴野战靴;后来发展到倒卖家用电器,从部队内部弄购物票,从走私商那边搞来进口货,在水货市场上卖,楚少爷从中分成提成。
北京城先富起来的第一拨人,很多就是这么富的。
“楚哥,听里边人透露,最近库房又有一批钢材。”楚瑜的朋友跟他密谈。
“钢材,没问题,想办法弄出来,这个绝对来钱。”楚瑜叼着烟,眯着眼。
“他们部委大院,跟外贸口的人有联系,比咱们走货快,咱们拼不过他们。”朋友抱怨。
“操……部委的……搞外贸的……”楚瑜心里盘算。
开放以后,部队拥有的特权优势逐渐就被弱化,经济外贸外资各个口径的关系比部队的路子更野。
楚瑜心里也急,心烧火燎,生怕搅进去晚了钱都让别人赚走。他私下找了很多关系,跟部委大院一些高干子弟牵线搭桥,搭上了路子,有货一道运,有钱一起赚。楚瑜是从那时起,搭上了曾经绑架暗算他亲弟弟的侯家少爷。
楚怀智在河北驻地紧张坚守,寸步不敢擅离,局势一触即发。
楚家上上下下这时全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楚瑜跟侯家孩子竟然有“生意”来往……
霍家家长也蒙在鼓里,疏于管教,不知道他家老大在外结交了什么朋友。
霍传军经常在海淀附近大学校园里混。这人性格耿直豪爽,出手大方,在一群学生里特有人缘,经常在学生食堂吃饭,大学图书馆里看书。他跟部队老乡学过弹吉他,有时在校园大草坪上盘腿而坐,背一把木吉他,自弹自唱几首歌,挺招人的。
……
十七八岁大孩子在外面野,像楚家大少和霍家大少这样的,家长已经管不住。
家里小的那个还能管管。从年初春天开始,大院里各家家长跟家里孩子都颁布了禁足令:下学后直接回家,只能在院里玩儿,不准随意迈出大院门口一步。
玉泉路大院门口增添好几处岗哨,里三层外三层加强警戒,严查进出。警卫连哨兵均接到指示,保护大院子弟,不准男孩们出去乱跑惹事。
与大院相距几条街的地方,就有学生搭台演讲,有人酝酿示威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