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杀以求一了百了的,平平静静,就这么去了,好比做了一个梦,一个长长的梦,再也醒不过来,多好啊,我怎么会杀人呢?
我感到很内疚,不断地自责,好多人苦口婆心地劝导我,劝了好一会儿,她们说她们命里有此一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尽管如此,我的五脏六腑还是绞麻花一样绞在一起,好像那五个人真是我杀死的,老天爷——为什么死去的不是我,而是她们,而是无辜的人,更可怕的是五个人,是五个活灵活现的生命啊,多么糟糕啊,如果我一个人昨天晚上死掉了,他们大概也就不会死了吧,我真是倔强得要死,认死理儿,因为上帝一向还是蛮仁慈的,妈妈,您说是这样吗?
说心里话,妈妈,我宁愿自己去死,哪怕死好几次也没关系,也不要他们死,他们是多好的人啊——老实本分勤劳善良的庄稼人,轻易不踩死一只蚂蚁,咬着旱烟袋的老头幽默风趣,肚子里装满了稀奇古怪的故事,哼着歌调的老婆婆拄着紫竹拐棍,如花如朵的姑娘,憨厚朴实的男人,热情好客的妇人,一家人像六个蒜瓣儿簇拥着蒜台儿,温暖,幸福,快活,逍遥,多好啊,谁想到好日子。。。。。。而我,而我是什么?我是什么?一个贱人,一个被人抛弃的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一个找不到方向的人,一个没人疼没人爱的鼻涕虫,一个没爹没娘的可怜虫,一个找不到归宿的流浪汉——上帝,要死就让我去死吧,要死的人是我,该死的人也是我,是我,不是他们,不是他们,你弄错了,你搞错了,你老糊涂了吧,你是个混蛋,王八蛋,乌龟蛋,你搞错了,要死的人是我,该死的人也是我,不是他们,不是他们,你这个饭桶,你这个魔鬼。。。。。。
第二章71滑稽的小丑
妈妈,好长时间我都耿耿于怀,为什么那天晚上该死的我没有死,而那些无辜的人却成了替罪羊,而且一下子死了五个,莫非,是上帝对我轻生的惩罚吗?那也不对呀,一人做事一人当,不干他们的事呢,后来,我翻阅了大量的书籍和资料,终于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那天晚上,我的美味断魂汤熬过头了,毒性也就差不多消除了,有毒的蘑菇也没有毒了,再说了,那天我看书的时间太长久了,锅里的水动不动就熬干了,所以我只好一次一次地加水,一来二去,根据相生相克的原理,这一稀释一消解,蘑菇汤里的毒汁也就逃之夭夭了,所以,我也就平安无事了,换句话说,玻璃在常温下是绝缘体,但是在一定条件下,它也能变成导体,譬如加热,或者降温,再比如盐酸,经过不停地稀释,它的酸性不知不觉也就没有了,再说了,如果那几个缉毒大将军,我是说那几瓣大蒜会开口说话的话,它一定会出来作证,那天晚上,她先是穿着白裙子下油锅,然后白雪裙子变成了黑炭裙子,再然后,黑炭裙子又变成了白雪裙子,她吃进我嘴里的时候是那种亮眼的白,这些足以说明一切,也就是说我的断魂汤经历了无毒到其毒无比到无毒的心路历程,只不过我当时沉浸在故事里,压根儿没有听到她在风里的细语,那时,就是给汤加水,眼睛也没有离开书页半步,所以未曾留意,要不然,事情一定是另一个模样,至于那五个无辜的人,他们的的确确是吃蘑菇中毒而死的,又或者是他们在蘑菇汤里放错了什么东西,一个无毒的东西加上一个无毒的东西,它就很有可能变成有毒的东西,这谁知道呢!这一点可以从另一个有关蛇肉火锅的故事得到印证。
妈妈,您也对我说过,说吃蛇肉偷不了嘴,而且从来如此,那是为什么呢?是这样的,小乡村嘛,土墙土房,蜘蛛网到处都是,而且灰尘到处都是,所以呢,做蛇肉火锅儿一定要在院子里做,在空旷的地方做,因为房里的灰尘一旦闯入禁地,和蛇肉纠缠在一起,那就是致命的毒药,和鹤顶红可以PK一下,人吃了人死,牲畜吃了牲畜死,您想啊,在院子里吃蛇肉火锅儿,如何偷嘴?那东西香飘万里,馋得猫儿狗儿上蹿下跳,更何况人呢,十里八乡的过路人来来往往,何其多也,加上主人家热情好客,早就准备了几十双筷子,结果是你夹一筷子,我夹一筷子,张三吃一块,李四吃一块,拐杖李吃一坨,眼镜王吃一坨,常常是忙得团团转的女主人还没有到场,那铁锅子就肚儿朝天笑了,连汤带水一滴不剩,大家说说笑笑,嘻嘻哈哈,好不快活,主人家倒茶倒水,抽烟撒烟,其乐融融,胜过过节,主人眯着眼笑,这时候,一个小孩子不知轻重,撞倒了铁锅子,哐当一声,落地大响,猫儿狗儿就在锅里舔开了,女主人刚要生气,男主人使眼色打住了,有人打趣儿地夸女主人手艺好,不仅仅人喜欢吃她做的东西,就是猫儿狗儿也喜欢得不得了,女主人噗哧一声笑了,连连发问人家是损她还是夸她呢,大家哄堂大笑,有人借机转移了话题。
当然了,吃蛇肉的时候,大人也会不失时机地教育自己的孩子,要他们吃蛇肉不可独吞,要与人一起分享,他们还说啊,一个人最多吃两节儿,要不然,嘿嘿——要是多吃了,那些吃进肚子里的蛇肉就会在肚子里连接起来,甚至会顺着喉管儿竖起来,然后往上爬,一直爬到喉咙口,又不爬出来,停在中途,叫你吃不得任何东西,就是喝水也困难,然后呢,你得去做好事,得到很多人的夸奖鼓励与祝福,然后,到了一定时间,那蛇又会滑进肠胃里,乖乖儿地,再也不捣乱,可要是从此以后,冷不丁地,你做坏事了,那蛇又会顺着食道往上爬,时间一天天过去,你的舌头就会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个蛇头。。。。。。
多么可怕啊。
妈妈,您当年也是这么对我说的,甚至还讲了一个故事,名字就叫《肚子里的蛇》,难道不是吗?而且这件事,您也唠叨过好多次,不是吗?也是,那时候,我老爸是捉蛇能手嘛,任何蛇只要听到他的脚步声就瑟瑟发抖,不是吗?那时候,我们家常常做蛇肉火锅招待父老乡亲,兴致高了,还举杯碰杯,喝几杯烧酒,说一箩筐胡话,我那时候就是个小屁孩儿,喜欢热闹,总在人群里钻来钻去,像条小泥鳅,有时候调皮了,还会在大人的裤裆下钻来钻去,这样,事后了您就责备我,说男人怎么可以在别人的裤裆下钻来钻去呢,没出息的,我当时似懂非懂,眨巴着困惑不解的眼睛,笑嘻嘻地数天上的小星星,气得您哭笑不得,妈妈,我真是该死。
妈妈,现如今,我依然记得吃蛇肉的情形,开席了,男人们夹一坨蛇肉叫一声嫂子,开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小孩子们则吃一块蛇肉,叫一声妈妈,多好啊,后来,您走了,不见了,他们也就再也吃不上您做的蛇肉火锅了,偶尔,邻居家吃蛇肉,吃着吃着,大家说起您,女人们总是放下筷子,扭过头泪流满面,男人们伸出去夹肉的筷子也停留在半空,久久地沉默不语,多好的人啊,这是到哪儿去了呀,也不知道过得好不好,好歹也该回来看一看,那么好的两个儿子,现如今长大成人,多好啊,为什么不回来看一看呢,大家伙儿都惦记呢,可怜的人呀。
妈妈,您到底在哪儿呢?您过得好吗?
现如今,时隔多年,吃蛇肉的故事过眼烟云,都成笑谈,人长大了,知道那不过是编出来的故事,可在当年,我们都信以为真,它陪伴着我们的童年,不知为什么,现在,我倒希望那是真的,我多想再和父老乡亲爸爸妈妈坐在一起,围在一起,吃蛇肉火锅,一起分享真真假假的故事,天边,火烧云奇形怪状,地上,火苗像袖珍舞女跳跃着,照得人们的脸庞一个比一个红。。。。。。
妈妈,大概就是从那以后,我再也不寻死了,既然死的勇气都有,为什么不好好地活着呢,活着多好啊,也是从那以后,我十分珍视自己的生命,因为我固执地以为我的生命不仅仅是我的生命,它还是五个生命五朵金花换来的,是很多个生命的集合体,广义上的生命是大生命,比如我的爸爸妈妈,我的杜鹃花小妹妹,我的漂亮女同学娇娇和苗苗,还有那五个无辜的可怜人,甚至还有一条狗,我的大将军——我的护院大将军。
回首曲曲弯弯的路,挥手高高低低的山,我的生命是多么沉重,多么重要,冥冥之中,是他们的死成就了我的生,难道不是吗?为什么我一直想死却一直死不了,而那些一直想活着的人,一不留神就死了呢?这是为什么,谁能告诉我?生命里充满了偶然、必然,莫若说生命本身就是个变数,是吗?
妈妈,我很固执,莫若说我很倔强,倔强不好吗?
妈妈,我很累了,您也累了吧,但是,我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再说点别的,好吗?我们还说一点点。。。。。。
妈妈,您可知道我为什么还是有些恨您吗?姑且不说爱之深恨之切,只说我自己,我恨您为什么把我生得这么健康,要是我体弱多病,您可能就不会走了,至少不会那么放心地说走就走,再说我要是百病缠身,恐怕早就死掉了,化作一缕青烟,袅绕在青山绿水之间,我也就用不着像现在这样一个人,生活在迷茫无边孤孤单单的世界上,一个人在那古老的闹鬼的屋子里走进走出,掉了魂儿一样,一个人默默地吃饭,思考些不着边际无关痛痒的问题,一个人晒太阳,一个人数星星,一个人追逐萤火虫,一个人坐在阴影里发呆,一个人做梦,一个人听风听雨听雷电的声音,一个人在孤灯下夜读,一个人喝茶一个人灌酒一个人撒尿一个人搓着双手,一个人站在墙角下一站就是半个钟头。。。。。。妈妈,大概您的日子也是这个样,难道不是吗?
妈妈,您当年为什么要走呢?到底为什么呢?生活再苦再难,挺一挺不就过去了吗?您能告诉儿子,是不是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苦衷呢?儿子都是要死的人了,您有什么话就说出来吧,不要老是憋在心里,弄不好某一天您也会成为一颗炸弹,一颗不定时炸弹的——我知道您有多苦,多难,有苦衷,可是您为什么要一个人独自承受呢?您承受得了吗?说破了天,您也是个女人,一个很脆弱的女人,而且,而且您也老了呀——不可否认,无法否认,所以您应该寻求帮助。。。。。。或许,您会因为自己生了我而又抛弃我,未尽一个为人母的职责而后悔,而惭愧,而内疚,但是,那都过去了呀,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花开花谢多少年了,又何必放在心上,您大可不必觉得没脸见我,大可不必,说真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么多年了,我也从来没有真心责怪过您,就是偶尔拍桌子打板凳,那也是一时冲动,我只是期盼,眼巴巴地等待,希望有那么一天,您能回到我的身边来——儿子有个妈妈,儿子才有个家呀,真正的家呀,锅碗瓢盆儿进行曲开始了,心里才暖和,才充实,妈妈有个儿子,妈妈的心才有一个寄托呀妈妈——
妈妈,我在想,等您回来了,我就去寻找我的新娘子,一定找得到的,而且很快,然后我们就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您只需要帮我们带带孩子就好,孩子让您带我们才放心,更放心,有时间了,我们一家人还要去外地旅游观光,多见见外面的世界总是好的,这一切的一切不是挺好吗?我们不是就过上幸福快活的小日子了吗?为什么不呢?您为什么还不回来呢?如今儿子都要死了,您还忍心缩在壳里不出来吗?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如今,魔鬼看上了我,一个老巫婆,要与我攀亲,我不从他们就绑架我,把我扔在野人洞里,然后,野人伸出毛绒绒的大手,把我送到了天国的门口,您要是再不回来,一切就晚了,您要是及时赶回来,以我们两个人的智慧和力量,加上爱的魔力,我们联手肯定打败老巫婆,为什么不呢?难道您就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您的儿子被魔鬼玩弄在手板心吗?妈妈,您到底怎么了。。。。。。
妈妈,您可知道没有娘的孩子都是怎么过来的吗?难啊,不容易啊,苦啊,痛啊,无助啊,至今我还记得您教我的歌谣,鞋儿破,帽儿破,身上的衣服破,你笑我,他笑我,一把眼泪落。。。。。。妈妈,这歌儿就好像是为我量身定做的。妈妈,您知道吗,我这个没娘疼没娘爱的孩子,每一天每一夜每一年都是怎么过来的吗?那是折磨啊,是无休无止的煎熬啊,尤其小的时候,人家过一天,我好像过了三天,人家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我一天好像七十二个小时,度日如年——
妈妈,我活得真是好累,好难,好苦,好不容易,要不然,一个花季少年,一个茅草尖尖刚刚冒土的人,又怎么会一次一次又一次地上厕所不带手纸,想不开呢?一个小破孩儿,怎么成天想着寻死觅活呢?您的儿子还算聪明,至少不笨,又如何一次一次又一次地犯相同的简单的致命的错误?我又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引火烧身引火自焚呢?幸好阎王爷不收留我,说我太年轻,他吃起来没有肉味,闻起来没有肉香,要不然,十个我百个我也连骨头都没有了,我的十个手指还在那里一字儿摆开,那是阎王爷可口的晚餐呢。
妈妈,一天一天又一天,一年一年又一年,一个雨天一个雨天又一个雨天,我对您是魂牵梦绕,牵肠挂肚,担心您受人欺负,怕您寄人篱下受苦受累,担心您饿着冻着渴着,担心您在哪儿摔着,那是扯心扯肺地疼啊,可是您呢,您想过我吗?我是您身上落下的肉,您担心过我吗?想过我的衣食住行,管过我的死活吗?您甚至都不托梦给我。。。。。。是谁说儿行千里母担忧母行千里儿不愁的,这个混账东西,我恨不得抽他两个大嘴巴子我,打得他两眼冒金星,打得他满地找大牙。。。。。。还有人说什么只有瓜怜籽,没有籽怜瓜,也是混账东西,屁股该挨大板子。
妈妈,孩儿活得真是不容易,我向来不对任何人说这种话,这一次破天荒,就因为,就因为您是我妈妈,因为妈妈和儿子心连心,就算儿子现在放声大哭,哇哇大哭,您也不会笑话我的,只有妈妈才懂儿子的心呢,妈妈是儿子的佛嘛,据说有一个人一心向佛,一天夜里,梦中老人对他说,让他出去走一圈,敲开家家户户的大门,当他遇到一个赤着双脚的人来为他开门,那么,恭喜他,那个人就是他的佛了,那人照办,上山下山,他敲开了成百上千的门,可没有一个人是赤着双脚来为他开门的,夜深了,那人又冷又饿,没有办法,他只好往家的方向走,他垂头丧气,因为他没有找到他的佛,当他到自家门口的时候,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敲了敲门,很快,门开了,银白色的月光底下,他回转身,一下子呆掉了,像一尊雕像一样立在那里——天啦,那个赤着双脚,那个赤着双脚为他开门的人出现了,她不是别人,正是与他朝夕相处的妈妈,一时之间,泪如雨下,然后,老妈妈告诉儿子,事实上,房门压根儿没有闩,只是虚掩着,因为妈妈知道儿子要回家,她也就只是躺在床上,眯着眼睛侧耳倾听,即便如此,当儿子敲门了,妈妈还是一骨碌起来,点亮灯,赤着双脚为儿子开门,因为妈妈怕儿子冻坏了,所以鞋也来不及穿。。。。。。妈妈,您就是我的佛啊,普天之下的妈妈,您就是儿女们的佛啊。。。。。。
妈妈,听了这个故事,您作何感想?妈妈,其实我知道,普天之下的妈妈都一样,一心为着儿女好,即便抛家弃子,也大多情有可原,妈妈,您也是如此,难道不是吗?妈妈,您对儿子的苦儿子的难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