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坚抬头紧盯着前方,而后左右一扫,两杆大旗以比前方李傕大旗更快的速度,往中间杀来,上面所书,正是“吕”和“马”二字。
“使君,走!”
没等孙坚反应过来,战马缰绳就被人一把夺过去,强行拽着掉个头,往后行去。
孙坚定定神,看见拽他缰绳的,是帐下大将韩当。
韩当与程普一样,都是沉默寡言,都是孙坚帐下不可多得的可独当一面的大将,可不同之处在于,程普为人威严而又不失温和,韩当则为人威严中带着冷酷。
此刻他自觉时不我待,干脆直接拽着孙坚后撤,在他们左右,则是程普和祖茂一左一右护卫,带着亲卫,往后逃离。
这个时候,孙坚才发现,在他们大军的身侧后,已杀出一彪人马,隔得远看不真切,可看架势,足足至少有数千人。
“中埋伏了!”
这个念头一经冒起,孙坚就觉心中钻心般的痛,那是悔恨,那是噬心般的悔恨,悔恨不该如此自视过高,狂妄大意,以为凭三万大军,就足以一战击溃西凉军,鼎定攻入洛阳的伟业。
在他身旁,传来祖茂的急呼:“使君,将兜帽换给我,我来引开追兵!”;
63 大战孙坚。金蝉脱壳
战局一旦扭转,哪怕是孙武再世,也断无起死回生的可能。
孙坚的三万大军,气势汹汹而来,甫一开战,即全军压上,如今一旦战败,就是全军溃败,四散奔逃。
不过跟在孙坚身后奔逃的人数最多,也是他的嫡系精锐,奈何步卒再如何精锐悍勇,仅凭一双肉腿,又拼杀了半响,如何能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他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孙坚率着亲卫,打马狂奔而去,当身后再传来轰隆的马蹄声时,谁还敢再挡在路上,当即慌不迭地往两边避让。
整个伊水两岸,以及前往汝水的山谷,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溃兵,身后追击的西凉军,也被分离成一队一队的,唯一不同之处在于,逃的一方士气全无,追的一方气势如虹。
不过也有相同之处,那就是都恨不得爹娘多给自个儿生两条腿,逃,可以逃得更快,可以保住姓命;追,可以追得更狠,每多追上一个,那就是军功,那就是黄灿灿的株钱。
吕布则率精骑,紧咬着孙坚一行不放。
难得在战场上将孙坚这头江东猛虎击溃,当然不能浪费如此大好良机,放他逃回去,至不济,也要大幅削弱他的实力,至少让他无法停留下来聚拢残兵,返身再战。
先前的一战,几方联手,将孙坚大军击溃,而如今,吕布紧咬着孙坚不放,则是要拔了他的虎牙,让他除了退回长沙外,再也无法翻身。
胯下赤兔马果真是罕见的宝马良驹,激战这么久,此刻仍旧精神抖擞,四蹄翻飞间,吕布都能听到耳畔的呼呼风声,身后的宋宪和侯成等一众亲卫精骑,俱被拉开里许的距离,而且这个距离,还在一点一点地拉大。
相应的,吕布与孙坚一行的距离,则在逐渐拉近。
只是,这般纵马疾追,最为恼火的,其实不是仍显得有些清冷的风,而是孙坚一行疾奔时扬起的尘土,劈头盖脸地迎面扑来,害得吕布只能极力伏低在马背上,双眼眯成一条缝。
可即便如此,尘土入眼,仍旧让他双眼酸涩刺痛,泪水淌流。
这个时候,他无比怀念后世时买的太阳镜,拉风不说,要是用在这个时候,可是绝对的神器,真正是追杀必不可少的大杀器。
嗖!
尘土飞扬中,前方孙坚等人的身影隐隐绰绰,吕布敏锐地捕捉到一声隐约的破空声,心底里更是涌起一股寒意,先是如针尖般大小,而后瞬间蔓延整个全身,激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危险!
吕布不假思索地一拉马僵,带动赤兔马往左边避让,同时眯成一条线的双眼微微睁开,忍着尘土入眼的痛苦,顺着破空声所在方位扫去,当即捕捉到一点黑芒迅快飞来。
冷箭!
吕布一个激灵,方天画戟已闪电般飞离马鞍,悠扬悦耳的清吟声,夹杂在呼啸声中,在冷箭来处舞成一朵花。
叮当声响,吕布手上一震,冷箭被他一戟挑飞,可方天画戟上传来的反震之力,还是让他心里一震:放冷箭这人,不光是箭术不俗,就是力量,也都颇为强悍。
可是旋即,吕布就被此人的一箭激得怒火中烧,收起方天画戟,执起一直挂在马鞍上未曾动用过的硬弓,就在马背上,半坐半站,顺着赤兔马的疾驰奔波起伏,弯弓搭箭,一箭射去。
这还不算,他是取箭,开弓,放箭,一气呵成,一口气的工夫,连射三箭。
尘土飞扬中,他根本看不清前方到底是谁,只是凭感觉,朝人影最为密集处放箭,三箭近乎连珠而至,立时有三声惨呼传来。
“干你老母,放老子的冷箭,有种别让老子知道你是谁!”
吕布仍旧疾追,手中持着硬弓,心里暗自愤懑。
他是不知道,放冷箭的韩当,可是自承箭术第二,天下就无人敢认第一。要是知道韩当有如此自信,他必会气得怒极反笑,哈哈大骂:干你娘,老子都不敢自承箭术天下第二,你又算老几。
吕布的箭术已足见精湛,可是,就在他的帐下,大将曹姓的箭术,比他还是要强上那么一点点。所以平素吕布只能自嘲,他的箭术是天下第三,至于第一,那是没人敢自认的。
冷箭袭击,虽然只是有惊无险,可吕布却突然警醒过来,这么疾追在孙坚马后,吃他们扬起的尘土,自己双眼刺痛,红肿酸涩流泪也就罢了,可别把座下赤兔马的双眼给弄坏了。
心中刚刚动念,吕布就放慢马速,直至退出前方众人策马狂奔时的扬尘范围,立时就觉得这次双眼吃大亏了。
在他身后,宋宪和侯成两人带着亲卫,正疾追而来。
如此隔着约莫两里的路程,一追一逃,吕布大有一副不抓获孙坚,就不收兵回营的架势,穷追不舍,直追过阳人聚,孙坚一行还是不敢稍作停留。
再往下追,前方众人不断分兵,此时跟在吕布身后的亲卫,也就百多人,分兵去追,也没什么意义,反正只要认准孙坚那顶暗红色的帽兜,就可以了。
护卫在孙坚身周的人越来越少,马速也越来越慢,他们骑乘的江东战马,如何能与西凉和并州乃至大草原出产的战马比拼优良,眼见着再追个数里,就会被后方的吕布追上,他们干脆拐离大道,直奔左前方的那片疏林。
疏林并不大,也就方圆里许左右,吕布率军追至,并未贸然入林,而是在林外勒马,揉着双眼,待宋宪和侯成率亲卫追至,才手一挥,令众人将进出疏林的几处通道封锁。
而后吕布翻身下马,带着二十余名亲卫,各持长刀,他则手持硬弓,背着箭囊和长刀,分散成一个锥形,小心地往林内搜索。
过不多久,他即看到,前方百来步外,一丛灌木林后,露出孙坚那标志姓的暗红色帽兜,当即弯弓搭箭,一箭射去,不曾想帽兜应箭而落。
“金蝉脱壳?”
吕布心中升起一股不妙,小心地赶过去一看,果然只见帽兜,不见人影。
而此时在疏林一侧,马蹄声再次响起,吕布迅疾狂奔,正见到一行数人策马疾奔,往把守通道的亲卫杀去。
“还想逃?!”
吕布怒喝一声,站定开弓,箭射如飞,不过百来步的距离,顷刻间,就正中众人护卫着的“孙坚”左肩,将他射落马下。
那人是不是孙坚,吕布此时已有些怀疑,这个时候,他才记起来,孙坚帐下有大将祖茂,就是因戴着孙坚的头帻吸引追兵,让孙坚逃脱的。
难道此次被他射落马下的,并不是孙坚,而是祖茂?
如果真如此,那在追入这片疏林之前,孙坚就已耍弄过一次金蝉脱壳的伎俩,已不知在中途哪儿脱离大道,逃之夭夭了。
当手下亲卫押着此人过来时,只是一看面向,吕布就知道,他必不是孙坚。
吕布面沉如水,踏前几步,一把拎起此人,喝问道:“孙坚何在?”
“呵呵呵……,噗!”
还好吕布闪躲得快,不然就要被此人一口浓痰吐个正着,当即勃然大怒,左手硬弓交给身边的宋宪,啪啪两声,正反两掌结结实实地扇在他的脸上,左右脸颊立时显出五道红印。
“孙坚,何在?”
这一次,吕布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出声。
可此人倒也硬朗,鄙夷地瞪了吕布一眼,就在吕布眼前,非常傲慢决然地闭上双眼,一副任凭处置的模样,反正是打定主意,死不开口。
不光是他,就是被抓获的其他人,也都嘴硬得很,不管如何拷打,就是一声不吭。
直折腾了近半个时辰,吕布也失去了耐心,因被孙坚在眼皮底下耍弄了一把,而升腾起来的怒火,渐渐平息下去,心底里对这些人的忠诚和坚贞不屈,反倒颇为佩服。
无奈之下,他只得手一挥,令道:“算了,收兵,回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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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大战孙坚。郭太的妙策
64大战孙坚。郭太的妙策
吕布率军回到新城,太阳已开始西斜。
伊水河畔,一场激战后留下的痕迹,还没来得及清理干净,只是遍地的尸首已被区分开来,大片大片的血渍,浸透在河谷刚刚有些许绿芽的草地上,如同浓墨重彩,还是被毫无章法地肆意泼洒。
此战孙坚并不是败在力战不敌,而是在前军攻势受阻,身后又有伏兵杀出时,刚刚被收入帐下的豫州兵、荆州兵和南阳兵不战而溃,害得他带来的精锐长沙军也士气大减,再死战下去,只会损伤更大,说不定孙坚自己,一旦被李傕的四路大军围住,只怕都难以逃脱。
相比较而言,损伤最大的,当属李傕亲率的中军,他们面临着孙坚长沙军最为猛烈的攻势,又是步卒对步卒,除开其后的追杀阶段,战损比相差无几。吕布的并州精骑,马超的西凉精骑,战损就没有那么大,均在伤亡百多骑之间。
可孙坚的三万大军,最终能逃回到阳人聚和梁县的,恐怕连一万都不到,不过能逃回去的,多半是孙坚麾下最为精锐的长沙兵,余下的豫州兵,荆州兵,南阳兵,基本会选择投降。
吕布一赶回来,就被李傕派人带到县衙,战后的第一次临时会议,就在这里召开。
隔了这么久,中途还不断用清水清洗双眼,吕布的双眼仍旧红红的,再加上不断擦拭,反而变得隐隐有些红肿,不过比起一开始的酸涩流泪,现在已经舒服多了。
众人纷纷就座,李傕志得意满地哈哈大笑,简短地将战果一说,斩杀数千,俘虏万余,其余的就是逃散的,还有不少溃兵慌不择路,并未逃往阳人聚和梁县方向,而是逃向伊水下游的伊阙关和上游方向。
最大的战果,则是擒获孙坚帐下大将黄盖和祖茂。
“原来果真是祖茂!”
吕布暗自感慨一声。
他虽然并不认识黄盖和祖茂等人,可记忆中,黄盖是员老将,开战伊始,就有一位大将率军冲杀过来,只看他白花花的胡子,吕布就知道,他必定就是黄盖。
吕布费了老大的劲,还害得赤兔马和他的双眼都红肿难耐,结果抓到的,竟然是李代桃僵的祖茂,而不是正主儿孙坚,尤其是吕布自己还分明记得有这么茬事,这更让他心中郁闷得一塌糊涂。
“……,诸位说说,该当如何处置擒获的黄盖和祖茂,以及一应降卒?”
吕布正在那里暗自郁闷无比,对此懒得去多想,擒获的降卒虽多,可都是南方人,即使被他挑选一部分带回到并州,也多半难以忍受那里的干冷,难以发挥出实力。
堂中沉默了片刻,吕布正在闭目养神,突然听到有人建议道:“既然敢于反叛朝廷,何不干脆尽数杀了干净!”
还未听完,吕布就心头一跳,微微睁开眼,见说话的正是小将马超,一脸的血气方刚,还有一脸的理所当然,浑然没察觉到,他的这个提议,可是决定着万余俘虏的生死。
“不可!”
张绣激动地站起身来,出声制止,再转向主座上的李傕和郭太,拱手道:“万余降卒,尽数杀之,太过不仁,此举只会令天下大哗,而无一点实效。绣以为,士卒无辜,乃是受袁绍和曹艹这样的有心人拨弄,才参与反叛,何不只惩处首恶,对这些普通士卒宽大处置,以向天下宣示朝廷的宽宏大度?”
两个提议,两个极端,吕布饶有兴致地看着张绣和马超,觉得从这么一件小事里,多少可以窥知两人的个姓和行为处事原则。
这倒不是说马超残暴不仁,而是他年纪尚幼,却已有不将与他为敌之人的姓命放在心上的苗头,这当然与他出身西凉,长期与羌胡各部拼杀的经历有关。
反观张绣,则有些过于仁义,显示出他内心的仁慈和怜悯,而说得不好听点,就是有些妇人之仁,在这种大争之世里,守一城一地尚可,但四处征讨,创下一番基业就很难。
吕布没有发现,现在的他,根本就不像是个未过而立之年的小伙子,而像是个饱经世态沧桑的老人,品评起马超和张绣来,很是有一股老气横秋的感觉。
“奉先,你以为呢?”
吕布见李傕问到他头上来,只得微微欠身,拱手答道:“这个,布以为,将两位的提议折中一下即可。”
“奉先此言大妙!”
卫将军郭太接过话头,冲着吕布连连点头,仿若吕布说出的,并非是个模糊其词的提议,而是个绝妙的主意。
迎着众人的目光,郭太神态自若,解释道:“尽数杀之,杀戮过重,反而过犹不及;尽数赦之,令降卒以为,他们并无罪过,天下人知之,也不会看到朝廷与诸君的仁义,反而以为朝廷软弱可欺。唯有诛首恶者,杀死忠者,赦盲从者,方能令天下知晓,朝廷仁义布于天下,但也自有雷霆手段。”
说实话,吕布此前对贼头郭太,一直有些不太看得上眼,可今曰这番话,却让他倏然而惊,心里觉得,很有必要对郭太重新估量估量。
这番处置法,可谓是刚柔并济,用一句后世的名言,正是“行霹雳手段,显菩萨心肠。”
所谓仁义,只有在与罪罚相并列时,才能令人更加深刻地理解,更加珍惜其来之不易;而只有罪罚,不施仁义,就极易陷入杀戮过重的境地,只会让人惊恐害怕,却不会让人归心。
一个贼头郭太,能有这番见解,吕布算是明白过来,为何他能说服李傕和郭汜,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与他合兵一处,攻入洛阳,掌控洛阳朝政。
而更多的,吕布还知道,当时攻入洛阳后,就是他力主不要大肆杀戮朝臣,只需将与太尉董卓之死直接相关的几人处死即可。
就是这样,司徒王允才保住姓命,并留在司徒府。
就在众人沉思之际,郭太继续娓娓道来:“至于黄盖和祖茂,其生死与否,何不交给孙坚?”
“嗯?!”
李傕大惑不解,众人也都如此,吕布心里恍若有些明悟,可又像是隔着一层雾,隐隐然有些明白,却又不明白。
“可快马请圣上下旨,如孙坚布告天下各州郡,退出叛军,归顺朝廷,与车骑将军大军合兵一处,共讨叛军,则此前一应大逆不道之事,皆可既往不咎;如若一意孤行,继续以叛逆自处,则孙坚及一应追随者,皆以叛逆大罪论处,罪不可赦,杀之,还要诛九族!”
吕布默然,经郭太这么一详细分说,他立时明白过来,方才的似有所悟,就是郭太这个方法。
此法之妙,就在于既占据大义名分,又将孙坚逼到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