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皇甫嵩也针锋相对,集中兵力,隔水布阵。
灞水宽足有近五百步,无论是强弩兵,还是弓手,都没有这么远的射程,故而隔着灞水,两军可以从容布军,而不虞对方干扰。
皇甫嵩这边兵力只有两万出头,比起吕布的四万大军,处于绝对的劣势,可却占据地利,故而皇甫嵩对此战,还是信心满满。
当他布好阵,见到对岸的并州军仍在那里布阵,心里不由微现鄙夷,可当他注意到,并州军在灞桥两边,沿河岸一字儿排开大车,车厢彼此勾连,仿若是构筑起一道车墙来。
“嗯,吕布这是意欲何为?”
皇甫嵩心中升起警惕,紧紧盯着对岸的车厢,问道。
在他身边,有老家朱儁,还有李肃,长子皇甫坚寿,以及西凉马腾韩遂派来的援军,统帅则分别是马超和马玩。
马玩虽然也姓马,但与马腾马超并无亲族关系,他本人也是韩遂帐下八大部将之一,此番驰援关中皇甫嵩的大军,马腾和韩遂各自出兵,虽然合兵一处,但分别有大将统属,彼此并没有隶属关系。
唯一相同的,就是均为精骑,各有一千五百骑。
皇甫嵩问出声来,却无人可以给他答案,其实不光是他有此疑问,朱儁,李肃,皇甫坚寿,还有马超和马玩,也都有此疑问。
李肃此时心里其实颇为无奈,自从投入皇甫嵩帐下后,如今他已差不多是孤家寡人一个。
早在关西联军战胜关东联军,皇甫嵩在长安脱困,夺得长安时,他就率军与郭太之弟郭涛一起,与张济、马腾和韩遂部组成联军,意欲重新夺回长安。
随后,发生一连串的事,马腾和韩遂相互攻伐,张济率部自武关下南阳,他和郭涛孤掌难鸣,只能率军退却至风陵渡。
洛阳紧跟着大乱,华雄火烧虎牢关,放纵关东孙坚兵逼洛阳,郭太、李傕和郭汜分别率部西退,洛阳被一把火烧为一片废墟。
在紧跟着,长安也大乱,圣上驾崩于乱军之中,皇甫嵩大发神威,与朱儁一道,击杀李傕、郭汜,郭太窜逃,他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归顺。
归顺之后,李肃才意识到,归顺皇甫嵩,反倒不如投奔吕布。
李肃策马立于皇甫嵩数步外,看着这位精神抖擞的老将,眼神表面看起来没有什么,但心底里,却着实充满了怨恨,感慨:谁能想得到,忠直的老将皇甫嵩,竟然会如此杀伐决断,将他帐下的兵马,以雷霆万钧之势,剥夺了个干干净净呢。
而为了防止李肃暗通吕布,皇甫嵩更是直接将李肃安排在身边。
就在李肃沉思之际,老将朱儁开口道:“这个,难道是吕布为了渡河……”
话音未落,这些车厢立时有了变化,面向西边的这一侧,车厢壁几乎是同一时间打开,掉落于地的砰然声响之大,就连远在河这边的皇甫嵩一行,也都听得清清楚楚。
可当定睛看清车内的情形时,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尽管隔得远,看得并不太清楚,可对岸车厢两边都已打开,还是能看到,车内装载的,哪是什么渡河的东西,分明就是一具具床弩!
想明白这一点,众人无不再次倒吸一口凉气,同时想起一件有关并州军的传闻来。
只是因为传闻涉及的,乃是吕布率军在雁门关外,与鲜卑诸部大战的情形,众人都不太在意,据说在几场大战中,吕布动用了比强弩还要强劲的强弩,射出的弩箭,可以射杀冲刺中的鲜卑战马。
难道,眼前这一溜儿排开的大车,就是这种比强弩还要强劲的强弩?难道射程可以跨越宽达五百步的灞水?
没有人说话,个个都面色凝重,就在这时,对岸战鼓骤然响起,仿似是在向天地间告示:大战开始了!
229 关中之战。灞水大战
战鼓频响,意味着并州军的攻击即将展开,皇甫嵩放下对并州军排开大车的担忧,按预定计划,号令弓手、弩手预备。
“将军,快看!”
一声惊呼急促地响起,同时传来的,还有几乎整齐划一地弓弦嗡鸣声,以及摄人心魂的低沉呼啸声。
皇甫嵩心中一惊,转头看去,一颗心直往下沉。
对岸的大车,车里装载的,果真是床弩,此刻已然发射,一排粗大的弩箭,怒啸着,横跨数百步的灞水河面,直扑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弓弩军阵。
惊呼声混杂着惨呼声,自弓弩军阵中响起,所有人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明白过来,并州军中的这种车载床弩,射程足足有五百来步,能射杀鲜卑战马的传闻,是真的。
还没等皇甫嵩回过神来,弓弦嗡鸣声再次响起,而后又是低沉的呼啸声,摄人心魂,皇甫嵩注意到,正面对着河面的弓弩军阵,已开始出现搔动。
皇甫嵩当机立断,令道:“后退五十步!”
号令一下,旗幡飞舞,这边刚刚有所动作,对岸的并州军鼓点一变,相应地有了动作。
就在弓弩军阵后退五十步时,已有人拾检来并州军的弩箭,呈交给皇甫嵩过目,皇甫嵩拿在手上这么一看,目光立时就为锋利的箭镞所吸引,这种箭镞,并非现今通用的样式,而是呈三棱形状。
不过这个时候,他没有时间来细究这些细枝末节,弓弩军阵后退五十步后,对岸的车载床弩就不再发射,显是五百来步,已是这种床弩的最大射程。
可是,后退五十步,也就意味着对灞桥的弓弩覆盖,让出了整整五十步的距离,尚未正式接战,就先让一步,让皇甫嵩心里蒙上一股阴影。
并州军抢夺灞桥的攻势,已然展开,皇甫嵩紧盯着灞桥桥面,见到一人露出身形,不由眉头大皱。
“重甲!”
皇甫嵩心底里哀叹一声,升腾起一股浓烈的嫉妒来,嫉妒吕布这个家伙,怎么有这么大的财力,能够在维持数千精骑的同时,还能打造出重甲来。
打造这样的一套覆盖全身的重甲,耗费的时间、钱财,都十倍于一般的铠甲,更不用说与轻便的皮甲相比。
皇甫嵩的双眼,压根就没有离开过灞桥的桥面,见到在领头重甲步卒身后,显露出一群重甲步卒来,队列参差不齐,让皇甫嵩在艳羡嫉妒之余,多了几分不屑和鄙夷。
队列不整,步履参差,要么是缺乏艹练,要么是缺乏军令约束,无论哪一种,都说明这队重甲步卒,战斗力有限。
可是,皇甫嵩没有意识到,他这么想,乃是没有参透吕布的苦心所致,这么多的重甲步卒踏上桥面,如若以整齐划一地步伐前进,有可能会引起灞桥的共鸣震荡,严重时,可是能致灞桥垮塌的。
面对打头阵的全身重甲并州步卒,皇甫嵩一时有些无计可施,无论是羽箭,还是弩箭,射到这些全身重甲步卒身上,就跟给他们搔痒一样,毫无杀伤力,既然如此,密集放箭,纯粹就是浪费箭矢而已。
战鼓声响中,皇甫嵩及一众关中军上下,眼睁睁地看着足足百名重甲步卒,个个体型魁梧彪悍,一步一步地自灞桥跨过灞水,踏足此岸,看着他们若无其事地重整队列,排成前后三排,杀气腾腾地往侧翼的弩兵军阵杀来。
一个弩兵方阵,足足有千人,遭到百名重甲步卒的攻击,人数对比上很是悬殊,可是,弩兵本身防护就弱,对重甲步卒又造不成什么威胁,这根本就不是交战,而是一面倒的屠杀。
相比于区区一百重甲步卒能够造成的杀伤,他们对关中军士气的打击,才是更为有效的。
好在这些重甲步卒移动比较缓慢,无法快步走,更比提一路小跑了,数十步的距离,他们一步步挪过来,还有些时间,首当其冲的弩兵,面对着这些覆盖着全身重甲的大家伙,不由自主地就心中打起寒颤来,急切盼望着统帅能赶紧派人上前来阻拦住他们。
紧随一百重甲步卒之后,则是四周和头顶上,都有盾牌护卫的步卒,放眼望去,这些并州军,像极了一条全身裹着盾牌盔甲的长蛇,正由灞桥缓慢地蠕动而来。
皇甫嵩很快即作出了回应,令阵中突出一千悍勇步卒,迎上并州军的一百重甲兵,一千步卒再如何悍勇,也无法击溃一百重甲兵,不过,可以将他们缠住,不让他们冲击己方的弓弩军阵,打击弓弩兵的士气,也就够了。
并州军兵卒刚刚进入弓手射程范围,皇甫嵩一声令下,羽箭升空,在空中划过道道弧线,大有遮天蔽曰之势,往并州军兵卒头顶上射去。
并州军盾牌相互拼接,形如躲在乌龟壳中,但终归会有缝隙,部分箭矢,落入到灞水中,大部分箭矢,钉上盾牌,响起一片沉闷的咚咚声,还有部分箭矢,透过盾牌之间的缝隙,射中躲在盾牌下的并州军兵卒。
可是一波箭雨下来,过河的并州军,仍旧保持着严密的阵形,即使有人被射中,只要不伤及要害,也都咬着牙硬挺着,不然,留在桥上,只有死路一条。
一阵震天响的呐喊声传来,皇甫嵩将目光自灞桥上收回,循声看过去,那里,他派出的一千悍卒,正与并州军的一百重甲步卒冲撞在一起,一千悍卒士气不错,宛如一道汹涌的波涛,狠狠地冲击过去。
可是皇甫嵩心知肚明,并州军的重甲兵卒,虽然只有一百,虽然是对阵一千悍卒,但肯定不会这么脆弱,被一个冲击给打垮。
果然,浪花散去,皇甫嵩心里头不无苦涩,一百重甲步卒,还是整整齐齐地挺立在那里,而他的一千悍卒,则在这道铜墙铁壁面前,不断地冲撞,不断地被撞碎。
无奈之下,皇甫嵩再次抬高目光,看向灞桥,并州军周身头顶上裹着盾牌组成的龟壳,即使再行动迟缓,短短数十步的距离,也还是很快就踏上灞水西岸,距离拉近,皇甫嵩眯眼细看,立刻又发现一处细节。
并州军护身的盾牌,相互之间严丝合缝,就像是一个整体一样,即使有些地方露出缝隙,可那么窄小的地方,即使有箭矢侥幸射中,也起不到什么大的作用。
皇甫嵩心里非常疑惑,他们,到底是如此做到的。
羽箭,弩箭,仍在不住地倾泻而出,仍旧在不住地钉在并州军的盾牌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
“不对,并州军过河的,竟然有弩兵!”
老将朱儁在皇甫嵩身边低呼一声,这一点,皇甫嵩也已发现,在并州军盾牌底下,一支支弩箭电射而出,袭向占据两侧有利位置的弓弩军阵中,弩箭到处,伤亡立现。
皇甫嵩默然,吕布的这种打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原本以为,除开那区区一百重甲步卒开外,最初攻过河的,该当是步卒才是,这样,一旦接近到数十步的距离,即可顶住两三波箭雨的威胁,向关中军的弓弩手发起冲击。
如若如此,皇甫嵩早已为他们准备好迎战的兵卒,可对岸过河的,竟然还有弩兵,难道这个时候,他能令早准备好的迎战兵卒,上前去堵住弩箭?
当然不能,皇甫嵩当即在心里否决了这个想法,紧张地思索起对策来。
战场上,双方的战鼓频响,相互较技,以图提振己方兵卒的士气;并州军过河时的号子;关中军倾泻而出的羽箭和弩箭,带着划破长空的咻咻声;双方士卒奋不顾身地鏖战在一起,爆发出的喊杀声,惨呼声,彼此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血肉战场的惨烈图案。
皇甫嵩策马站立在特意搭建起来的高台上,战场一览无遗,马前,还有一道斜坡,可以顺畅地策马驰上弛下,他对朱儁的惊呼置之不理,对战场上的并州军战法,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应对,只能就这样保持着沉默,也就意味着延续原先的作战策略。
争夺灞桥桥头堡的战斗,进行得如火如荼,并州军的一百重甲步卒,对阵一千悍卒,也差不多到了接近尾声的时候,皇甫嵩很是失望地发现,麾下一千悍卒,还剩下数百人,此时已然失去了再战的勇气,只在一百重甲步卒军阵前十来步处徘徊着,就是不敢上前再战。
这种情形,并不在意料之外,皇甫嵩心里暗叹一口气,大皱眉头,正欲下令另一队出击,突然听到老将朱儁在他身边,压低声音道:“义真兄,此战,只怕已不可为啊。”
他的声音说得很轻,几乎是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皇甫嵩倏然而惊,环眼四顾,扫视一圈整个战场,立时发现朱儁所说的,不无道理。
撇开一开始雷霆万钧的强弩隔河轰击,无论是一千悍卒对阵对方的一百重甲步卒,还是对方仍在源源不断过河的龟壳军,对己方士气的打击,都是极其惨重的,各处兵卒虽然仍旧在奋勇接战,可皇甫嵩长于沙场争雄,眼光何等犀利,立时发现己方士气已为敌所夺。
“公伟的意思是……”
皇甫嵩同样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耳语声问道,朱儁在马背上凑过身去,对皇甫嵩耳语两句,皇甫嵩双眉拧巴在一起,沉吟片刻,点点头,脸色凝重得如同要滴出水来。
230 关中之战。十月围城(上)
脸色尽管凝重得似是快要滴出水来,皇甫嵩却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下令,号令全军交替护卫,缓缓后撤。
老将朱儁是旁观者清,从吕布先后亮出车载强弩,重甲步卒,连成一体的盾牌护身渡河,看出此战先机已失,再战下去,无非是双方互拼损失而已,且终将以关中军的失败而结束。
因为并州军最为倚重的精骑,此时尚未露面,一旦过河,对战防护不佳的关中军弓兵、弩兵、轻装步兵,完全是具有压倒姓的优势。
也许那时能够抗衡并州精骑的,只有西凉军来援的三千西凉精骑。
可问题就在于,马超和马玩到时是否会听令开战,尚不可知,而此时关中军意图凭恃灞水这个地利优势,造成并州军大量伤亡的企图,已然落空,此时不撤军,更待何时。
得朱儁一提醒,皇甫嵩当即醒悟过来,更明白过来,此时乃是撤军的恰当时机,并州军受限于灞桥,不能快速渡河,也就难以趁他撤军时全军掩杀。
关中军的异动,尽数落在并州军统帅吕布眼中,要是两军并非是隔河对战,此时就是最佳的全军突击时机。
可惜了!
吕布在心里暗叹一声,听到身旁的徐晃建言道:“主公,何不暂停步卒渡河,让开通道,令精骑过河掩杀?”
吕布看着对岸井然有序的撤军情形,费了老大的劲,控制住这股诱惑,摇头道:“皇甫嵩和朱儁都是沙场宿将,眼见此战地利优势已失,当机立断撤军,必有稳妥安排,此时贸然遣出精骑,固然能大量杀伤敌军,可在敌军强弓劲弩攻击下,折损也少不了,还是稳妥些好,皇甫嵩这一退,就只能退守长安,咱们慢慢磨,都可以磨死他。”
后一种情形,亦是吕布和徐庶等人商议过很多次的一种可能,就是万一皇甫嵩固守长安不出,该当如何破敌。
最佳策略,莫过于在围城之前,尽驱四周城镇民众,大量进入长安,增加长安守军的粮草供给压力。
盖因像长安这样的坚城,仅凭四万人马,想要攻破有两万守军把守的坚城长安,即使最终能够攻下来,损伤也会极大。
可这个策略,也被吕布否决,因为攻下长安,尽复关中,再以之为争霸根基和核心,对吕布来说是件大事,驱长安四周民众入得长安孤城,围城下来,民众死伤必众,有失民心,于吕布长期盘踞关中以作根基不利。
关中军的撤军,井然有序,稳扎稳打。
先是一线接战兵卒后撤,由中、后军掩护,而后再撤中军,如此交替撤离,不过片刻工夫,即拉开与已过河并州军的距离。
率领吕布麾下仅有的一百重甲兵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