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公司,不觉得很累吗?”
“我很累,我累到极点了,所以,我想让你来帮我解脱。”
“叶总的话,我不能明白,您的累,恕我无能,我不能减轻。”
“你可以的,只要你愿意。”他有些着急的向前倾了一下身子,防备的看了一眼贝贝和老陈,没有继续说下去。
老陈闻声知趣的离开了,贝贝显得对他的话题毫无兴趣。
灯光并不刺眼,与他面对面的坐着,他的眉毛都一根一根看的清清楚楚。早几年,他一定是数一数二的英俊才子,现在脸上添了些沧桑,魅力有增无减。
他眼窝深陷,有点混血的味道,挺直的鼻梁,唇角分明,一如既往的挂着几分傲慢,但他内心十分寂寞苦楚,我看得出来。
“如果你不说,我永远无法将你们视为母女二人。”
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在说我过于幼稚还是说贝贝过于成熟,也许他心目中做了妈妈的职业女性另有一副模样:一旦生下孩子就要拉来双方父母帮忙,在家中蓬头垢面,出门前匆匆挂上职业面具,两边都是手忙脚乱。
“你是说我不象一个妈妈?那我象什么?”我问。
“你象是一个女巫,你手里抓着解除困惑的魔咒。”
贝贝一听到女巫,眼睛就放亮了,拿出无所不知的神态说:“动画片里有女巫。”
她跳下凳子,站在我们面前表演起来,弯着腰驼起背,把小身子弯成一把弓的样子。我拉住她跟叶恒永歉意的笑笑:“这孩子大病过后,总显得有些过于活泼。”
贝贝意犹未尽的说:“我妈妈可不是女巫。”
我打岔:“贝贝理解的女巫是满脸皱纹,没有牙齿,指甲又细又长,笑起来震天响的,是吧?”
“不是!”贝贝说。
“那妈妈为什么不是?”叶恒永问。
“妈妈没有斗篷和笤帚,不能飞呀。”贝贝眨眨眼睛。
他刚轻松了片刻,眼神又凝重起来,语气也沉甸甸的:“不要再说什么女巫了,这是个血淋淋残酷的现实社会。”
“那么,您就直说了吧,兜圈子让我头疼。”
“我拼命要抓住自己手中的棋子,未料我也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如果我手中的棋子可以打败控制我的那颗棋子,我就能解脱了。”
“我还是听不懂。”我陷入了迷魂阵。
刚刚只顾了说话,一时没有注意到贝贝去了哪里,忽然听见她大叫:“妈妈,妈妈,外面有人!”声音是带了受惊吓以后的哭腔,她扒在落地窗边,指着外面喊。
老陈跑进来,俯下身子在叶恒永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叶恒永听着,眼神就有了些变化,他扯下桌上的餐巾抹抹嘴,忽然对我说:“今天晚餐先到这里吧,我派人送你们回去。”
他站起来,歉意的拍拍我的背,送我们走出铁大门,说:“其实,我准备了那么久还没想好怎么向你开口,我不知道怎样解释你才能接受一点。”
我真担心叶恒永这样脱离群体,会不会被寂寥和荒漠吞噬,在自筑的心灵城堡中作茧自缚。
上了车,转头看见叶恒永孤独的矗立在大门前,旁边站着笔直的老陈,面无表情。在夜色中,他站立的那么怵目惊心,而他身后那白色的房子,仿佛是一个住着活人的坟墓。
不知道贝贝看到窗外的人是谁,或者有什么重要人物来访,他必须把我先遣走才好安排。夜已经深了,望车外只见一片荒凉萧条的街道,那一刻,我的心微微有些震撼,也生出许多同情。
第四十三章 幸福时光
一切又按照原路返回了,先是半山别墅,私家府邸,然后寂寥的郊区,最后回到了热闹拥挤的市区,仿佛穿越隧道返回人间,我心里生出一些亲切感。
终于回到家,很累,头又开始痛,跟母亲打了招呼,拉着贝贝去帮她洗澡。很久很久以来,都是母亲在做这个工作。
我把贝贝脱光光,抱进大澡盆里。
用天使来形容孩子一点也不错的,特别是赤裸的孩子,美丽的孩子,已经跟天使无异。
一边洗一边跟她闲聊,从她的谈话中,知道她是喜欢幼儿园的。
“贝贝,外婆看你很辛苦,平时要听外婆的话呀。”我把温水洒到她的光洁的小小的背上。
“她很怕我,是不是她太老了?”她看着我,有点闷闷不乐的。
“小孩子说话要有礼貌,不能说老了,要说外婆年纪大了。”她被我碰到腋窝,呵呵的笑起来。我问:“外婆为什么怕你?”
“不知道!”她实话实说。也许是贝贝小时候作恶多端的阴影还留在妈妈那里,那段日子,惶惑不安的也不只有母亲一个人。我问贝贝:“很小时候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
“那,妈妈有没有打过你?”
“打过!”
“不是说不记得吗?”我假装生气,“当时为什么打你?”
“咬了小龙哥哥的耳朵,妈妈打我。”
我吃了一惊,把她从水里提溜起来,认真问道:“怎么可能,那时你才一岁多。”
“妈妈让我记得。”
我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告诉她:“把妈妈打你的事情忘掉吧。”
“好!”她玩着盆里的小鸭子,又想起刚学过的儿歌,便对着小鸭子唱道:“小鸭子,再见了,我要上学了。”
“妈妈打过你吗?”我再次试探着问。
“打过。”
“不是说好了要忘记的吗?”
“等我5岁的时候再忘。”
“那你现在几岁了?”
“忘记了。”她不怀好意的对我笑。
“妈妈打的很疼吧?”
“嗯,很疼。”她说。
“其实啊,妈妈打你的时候,你疼,妈妈比你更疼。”我说。
她听了,懂了,看着我,说道:“我长大了,会养你。”我一征,还有没有明白过来,她已经恢复了天真调皮,光着身子,双手撑在澡盆边上,翘起小屁股一蹬一蹬的玩水,我对着她嫩嫩的小屁股咬了一口,两人呵呵的笑个不停。
母亲听到了便在外面喊:“快点洗吧,别着凉了!”随后又嗔怪道:“一大一小两个疯丫头。”
我手忙脚乱的帮她擦干,说:“要快点啊,不然贝贝会生病的。”
她忽然一本正经的看着我,两个小手捧住我的脸,两只眼睛闪闪发亮,一字一句的说:“妈妈,对不起。谢谢你。”
虽然不很明白她在说什么,可眼泪已经夺眶而出。
不知道她为何突发这样的感慨。她变幻莫测,聪慧异常,我一直无法懂她。可就是这短暂的幸福,即使无法使任何人动容,却深深打动了我自己。
这就是我可爱的孩子啊,我天真的纯净的孩子,我的一部分,我甘愿为之付出生命的另一个生命。
第四十四章 诡言异行
次日清晨,帮贝贝穿戴整齐送她去幼儿园,我的手指被她新书包上的一个金属卡通装饰划了一个口。
一颗血珠凝结在手指上,如同一颗圆圆的红豆。贝贝一把抓过去,猛吸了几下,手指从她嘴里抽出来,粉的发了白,我摸摸贝贝的头说:“乖。谁告诉你的,唾液可以止血消毒?”
“我不知道。”她嘴角带着一丝满足。
“不知道?”
“我只是觉得血真的好很喝。”
“说什么呢!”我拍一下她的小脑袋,她抬头看着我,咧嘴一笑,“是真的。”
现在的孩子无时不刻要显示自己很厉害,近来她不知道哪里找来了几本恐怖漫画,一个人看的津津有味。
“你想变吸血鬼啊!”我说:“以后不准看恐怖漫画了。再让妈妈发现,统统没收。”
她抿嘴一笑,不与我理论。
送贝贝到了幼儿园门口,看她昂着小脑袋进了大门,骄傲的象个小小女王,旁边的小朋友都紧跟几步,试图想跟她套近乎,她淡淡的表情让我担忧,不知道过去的事情对孩子的影响是什么,只是希望她还能多保留些天真可爱,不要过于成熟冷漠。
这天晚上她的表现就更加让我摸不着头脑。
晚上跟童义信和碧月一起吃饭,童义信盯着贝贝看了好久,说道:“你跟你妈妈长的一模一样。”
我说:“相貌来自遗传,是无法改变的事情,但愿性格和命运不要是我的延续,我希望贝贝跟我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贝贝说:“不,也有地方象我爸。“
“你记得他?”童义信小心翼翼的问。
“记得。我妈说他神经才会出问题。”
碧月和童义信都看向我,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周围的空气忽然变的异常燥热,我并不记得这样鄙俗的教育过孩子,成人们的世界是复杂的,但没必要污染孩子的心灵。
碧月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她拿起来一看,不知道是哪个人令她不快,她骂道:“他妈的。”
贝贝抬脸看了一眼碧月,小声的跟着学这个新词,念念有声:“他妈的。”又问碧月,“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很不错的意思。”碧月歉意的看着我,咧嘴笑笑,胡乱解释道。
贝贝立在餐桌前,个子还不到桌子齐,她说:“我早知道什么意思,你们总想骗我。”童义信隔着桌亲切的俯下身去,勾起食指刮一下她的小鼻子说:“你这个机灵鬼。”
贝贝也不管他们,一个人认真的吃着小碗里的东西,看似懒得介入我们成人的谈话,偶尔却低头偷笑,一切都听在耳朵里。她忽然抬起头问童义信:“你多大?”
童义信说:“三十二。”
“唔,你很年轻,但是,也该结婚了。”
“是的,你说的很对。”童义信认真的回答。
听着他俩的谈话有点离谱,我不得不提醒童义信说:“她还不到三岁。”
“她自己可不这么认为。”童义信笑笑说。
贝贝一征,并不出声,象是全都听懂了,眼光还看着远处,嘴角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接下来的日子,贝贝更加特立独行,有时候别人叫也不理,象在专注的倾听什么声音,侧着头,竖着耳朵,眼睛转来转去的搜寻。说话都是用一些复杂的句子,辞不达意的,答非所问的,听起来又高深莫测的句子,让人心惊。
她真象一个谜,虽是我生,我却永远找不到谜底。
有时她喜欢一个人独坐在黑暗房间里,我起初不知道,每次进房间开灯总是被她吓一跳,她说:“妈妈,我喜欢黑色。”
黑色?黑色!万色之总,万恶之首。
她又极有主见,过马路不肯伸手给任何人牵着,幼儿园老师教她过马路看红绿灯的歌谣她背的比谁都好,可一看到人行红灯亮起,她就开始乱跑乱冲,车子总是来个急刹,司机探出头来要杀人的样子,祖宗十八代都被他骂个遍。
我把她抱到路边,不知道如何教训她才好,她却说:“妈妈看不到的,我能看得到。”
一时间我心如刀割,总怕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控制了贝贝,或者她总在追逐一些我们看不到的东西。
带她去小店喝一杯汽水,她把吸管在手指上绕,直勒得指尖失血发白,又将纸杯一片片咬下来,吐的满桌子碎片。象是有满腹的心事不愿意与人诉说。
但更多的时候她还是孩子的模样和习惯,手臂和腿都是一截截莲藕一般,粉白粉白的。有时看她表现正常又乖巧,便一把搂在怀里,夸她“贝贝乖,贝贝最乖了。”她似乎不理解乖是什么意思,指着桌子上的番茄和茶杯说:“我比西红柿乖,我比茶杯乖。”
听到这些又觉得放心,完完全全是个孩子的思维和语言嘛。到了晚上她自己看电视,看的一心一意的。当我发现是个血腥侦探片,就赶忙关掉电视,她来一句:“真笨,谋杀要做的象自杀才好。”
看完片子还去幼儿园讲给小朋友听,虚张声势的把几个孩子吓的大哭不止,幼儿园老师找我去暗中观察一下孩子的状况。
这天刚好是兴趣小组活动时间,我随老师躲在教室后面,见台上的老师提问:“我们这个周末要把各个小朋友的家长请来看话剧节目,话剧由小朋友表演,好不好?”
“好!”小朋友异口同声的回答,贝贝并没有张嘴。
老师提问:“你们都想扮演什么呢?说说看?”
“我演白雪公主!”一个漂亮的孩子说。
“我要演小王子。”另一个孩子举手说。
“我要当大灰狼。”
回答各式各样的,每个孩子都是踊跃的,贝贝依然不积极回答,自己低头在看什么东西,老师问:“段艾贝,你想扮什么呢?告诉老师。”
贝贝说:“我要扮垃圾。”
小朋友哄笑了,老师忍着笑说道:“垃圾是没有办法扮演的。”
“有的,”贝贝不笑,眉头锁的紧紧的,坚持说:“我拖着破塑料瓶,穿着破报纸,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扮垃圾。”
回到院长室,我问贝贝的老师:“贝贝在学校,跟其他孩子的团结情况如何?”
“很不一般。”老师说道。
“不一般的糟糕?她可有欺负小朋友?”我紧张的问。
“不是一般的好。虽然贝贝非常不同,但那些小朋友都尊她为王,事事以她为中心,经常从家里带来好吃的好喝的送给她,我们当老师的都很奇怪,不知道贝贝身上有什么魔力。”
幼儿园老师示意我去她办公室,好心的劝我:“你也别太伤心,孩子这时候有些怪异言行也不是没有先例的,你抽空到儿童心理中心去帮她看看。”
我点点头,不知道如何应对。临走,那老师说拉住我说:“可喜的是,贝贝学习能力在幼儿园是数第一的。”
我是要领贝贝去医院检查的,不过不是看心理医生,而是看脑科医生。我怕这些是李韶华的那次事故给她留下的后遗症。
做完一系列常规检查,她在医院熟门熟路的走来走去,大方的坐在走廊等待结果。旁边有个两岁多的宝宝一直在呼天喊地的,世界末日来临似的恐慌,在妈妈的怀里蹬着腿打着挺,哭喊着:“妈妈,不打针,不打针。”
贝贝看了一会,自己跑过去问他:“为什么哭?”
那束手无策满头大汗的母亲连忙对孩子说:“快看,快看,好漂亮的小姐姐啊,跟你说话呢。”
小男孩抽噎着暂时止住哭声,贝贝俨然一幅过来人的姿态教育他:“不要哭,打针又不疼。”
那孩子或许觉得自己没面子,扯着脖子对贝贝喊:“你又没打过,很疼!就是很疼!”我觉得气氛有些不对了,就喊她:“艾贝回来,到妈妈这里来。”
贝贝转身走过来了,不服气,走几步又猛转过头,对那母子俩说:“我连死人都见过!我做检查,从这里抽了很多血。”贝贝用手煞有介事的在脖子上比划着。
那母亲一下子吓呆了,那孩子虽不懂,也呆了,齐齐朝我看来,我尴尬的一笑,拉着贝贝就往外走,告诫她:“不要乱说!”
“说实话妈妈就不高兴!”她嘟囔着。
死亡成了最令她骄傲的事情,她随时随地要拿出来就吓唬人家两下。
检查结果令人高兴,显示一切正常。
从便利店买了两罐纯牛奶,贝贝已经平静了许多,把刚才的不愉快忘到了九霄云外,一边喝边和妈妈“干杯”,碰杯的时候还要配音:“嘭!”。喝一口,说:“再来,再来,干杯,嘭!”然后自己开心的嘿嘿的笑。
一回到家,她自己盘腿坐在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报纸像模像样的看起来,母亲从厨房走出来逗她:“你在看什么?”完全是用对儿童的语气。
“报纸!”她却是一幅懒得解释的大人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