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日本,亚洲漆黑一片。”
他叹息一声,人得要多贱,才能写出这么谄媚的话?摇头翻到第二页,有一幅主编画像,虽然只是漫画,但是从刻画的神态看,确实就是刚才在电梯里碰上的那个人,他差不多已经想起,这个在近代史上一闪而过,留下一笔的汉学大师了。柳雨声其人的学术造诣或许是真的,当然他后来在提篮桥监狱里的服刑记录,也是事实;就凭他的这些为虎作伥的文字,民国政府以汉奸罪判处他三年有期徒刑,算是轻的了。
“你们先在这里等着,我下去看看情况。”
林秀轩带着这本杂志,独自出了房间,如果有机会,他很想和这些位明目张胆和敌寇勾结起来,搞出这样一幕“亲善”丑剧的文化人,打打交道。
从电梯下到三楼,会场布置已经进入尾声,一些工人还在高处连接会场闪光灯电线,而一些受邀的客人已经开始进场。他从一对日本夫妇背后走过,听到门口穿着和服的接待女子正歪着头,细声细语地说话:
“申し訳ありません,招待状を見せていただけませんか?”
“原来还真的要入场券。”
林仗着人高,从两个日本人背后看过去,看到他们拿出一份制作精良的请柬,大部分文字是打印的,但是名字一栏留白,让客人自己用钢笔填写了名字,写的是日侨小学校长新田健一郎夫妇。
显然只要弄到几份空白请柬,自己随便填一下就行了。林知道这种所谓的文化亲善交流会,无非就是假文化之名,行拉拢收买之实;为的就是招揽上海滩上那些羞羞答答想投靠日本人的所谓社会名流;所以今天只要来捧场的,日本人求之不得,不会管得太严,但是请柬应该也不会随便乱撒,至少也需要是有头有脸的人,这倒也是一个问题。
林秀轩漫不经心地走到一边休息区,这里有几排正对大会场入口的沙发,有一个小卖部在这里减售咖啡和食品。那里已经坐了不少带着照相机的记者,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在本子上涂涂改改,他们应该正在等着各路名人出现,不过时间还早,他们都显得挺闲的。
沙发上还坐着另一些着装统一,假装看报的人,他们没有带着照相机和本子,帽檐下的那双眼睛还不时四处乱转,林秀轩靠着职业嗅觉,能够猜到他们多半是巡捕房派来维持安全的便衣,也可能是76号派来监视的特工,显然这里已经成了一个鱼龙混杂,各方面势力聚头的地方。
林从一旁书报架上取过一张每日电讯报,翘起二郎腿坐下。
头版上是戴高乐将军在喀麦隆接管殖民地政权,并发表演讲的内容,英国报纸显然想以此凸显维希政府在非洲,江河日下的状态,以及自由法国的又一次胜利。林一边留意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一边看着新闻。
从文章看,法属喀麦隆总督决心投向自由法国,这意味着戴高乐将军在与贝当政府争夺法属殖民地的激烈交锋中,又下一城;贝当政府已经很难全盘控制法国在非洲的殖民地军队,虽然距离胜利还很遥远,但是对于反法西斯阵营来说,最后的胜利正是从这些点点滴滴积累起来的。
第二版是战争新闻,都是苏联前线的坏消息。
专栏作家克里斯托弗迈尔斯在文章中预测,虽然俄国人还在抵抗,但是他们在白俄罗斯的败局大抵已定,苏德间下一场大的战役可能会在斯摩棱斯克一带爆发。有迹象表明,德军装甲部队正在向这个地区靠拢,夺取该地区,意味着德军锋芒距离莫斯科只有不到240英里了。
文章接着说,据莫斯科的消息可靠人士透露的情况,苏共中央已经开始有步骤地将重要设施和人员撤离莫斯科,苏共中央委员会主要成员的家属以及个人财产,已经得到了优先撤离的秘密许可,而大部分普通市民被强行征发到靠近前线的地方,挖掘反坦克战壕,大部分人只得到很少的食物配给,而任何反抗行为和怨言都会招致叛国罪审判,并很快被枪决。
另据悉,斯大林已经下令逮捕了之前作战不利的西方面军司令巴普洛夫大将,西方面军参谋长克里莫夫斯基少将等人,国防人民委员会正在追查这些将领临战惊慌失措的责任,以及其他可能的通敌行为。
文章最后还专门提到,在6月下旬,白俄罗斯战线上出现了一种新型的苏军坦克,有效打击了德国中央集团军的装甲部队。据称这些坦克的重量较之德军坦克要大得多,速度上毫不逊色;可靠消息来源表明,这种坦克的正式编号为t34;据军情局十处的专家分析,坦克应该同时配备了一门17磅炮和一门6磅炮,还有另外的4挺机枪,坦克成员可能多达6到8人。
林一边看着这个英国人不知道靠着几手情报攒出来的这篇胡言乱语,一边留意着会场内的情况,他看到一个短小的身形正朝外面来,正是刚才在电梯里碰上的卖国文人柳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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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到了实施计划的时刻,他赶紧丢下美日电讯报,抄起那本南风,假装低头翻看,算好时间迎上去。一下子和急匆匆的筹备委员会主任撞了个满怀。
柳雨声一届文人,哪里撞得过身高马大的林秀轩,一下字鼻子上的眼镜都被撞歪倒了一边,林秀轩这边只是杂志脱手落地。柳正要发作,却看到对方从地上拾起的那本书,正是自己主编的南风,顿时火气消减下来。
林假装木讷地抬起头,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吃惊地张大嘴。
“您难道就是柳存仁老师?不会错的,您一定就是柳先生。”
柳雨声大吃一惊,随之无语,最近几年,他只用柳雨声这个名字发表各类文章,能知道柳存仁这个本名,且一眼认出自己的,显然是骨灰级的粉丝。
“不才正是柳某。你是?”
“在下只是十三楼花旗昌和洋行的翻译,叫林九,实在是不值一提,只是拜读先生文章久了,十分的景仰,今日能在此偶遇,实在是三生有幸。”林秀轩装作很仰慕的样子,说了一堆肉麻话,尽量想将这次“偶遇”合理化,至于十三楼的花旗洋行驻沪办事处,是他刚才坐电梯四下瞎逛了一圈看到的,就在13楼第07号套间,这会儿应该已经打烊关门,随自己怎么说都行。
“敖?你都看过我什么书?”柳雨声一下子来了兴致,之前猴急火燎忙着的事情,一下子也忘记了。
“比如那篇东瀛的风还有亚洲魂还有岛国随笔系列,太多了,每一篇都可以说是振聋发聩,发人深省。”
“哪里哪里,这些不过是几年前随便写写罢了?”柳雨声也有些吃惊,这些给日本人添沟子的文字,一直都被同行不齿,除了骂声,没有太多赞誉;林秀轩演的稍嫌过头,简单说马屁拍的重了,让柳雨声一时也恍惚了一下,不过他毕竟只是常人,偏信吹捧是跑不了的弱点。很快他内心的傲气,就被林秀轩这个超级读者给煽乎起来了。
“先生过谦了,我觉得先生才是真正的思想者,比如那篇:爱国主义——流氓最后的巢穴,实在是痛快淋漓,一下子就揭开了那些好战分子的真嘴脸。”
“这些旧作不值一提,”柳背过手来,俨然已经摆出一副大师派头了,“我正要写一些有分量的,可以惊醒世间浑噩大众的东西,只等忙过这档子事情。”
“先生,您最近还在忙这些场面上的事情?”林秀轩假装一脸迷茫,朝向柳背后的会议室张望,他知道自己最好不要直奔主题,那样显得不自然,所以他只能用暗示的办法,让对方想起请柬的事情。
“唉,做学问也万万不能自闭在书斋,我们搞汉学研究的,也是如此,否则和那些租界亭子间里,埋头爱国的酸腐蠢类,又有什么区别?这次日华亲善大会,正是由两国有识之士协力催,我呢,也算是尽了一份绵薄之力吧。”柳雨声感慨道起来,倒是把要紧事忘了,之前得到消息,多位名人预告缺席,要是会场如同瘌痢头一样坐不满席,难免要惹日本人脸上不好看,所以他这会儿,本该急着去找一些体面人来撑场面。
“想来今天会有不少文化界名人出席吧?”林耐心诱导道,说话间,一名体型壮硕,梳着发髻的日本相扑手,在一群人簇拥下走进了会场,马上有几个记者围拢过来卡擦卡擦拍照,先入场的一些日本人立即开始欢呼,显然是某个知名人物。
“当然有很多名人。你看,这是前田山英五郎大关,待会儿黑羽山横岗选手也会来,中国人蒙昧自闭,不会欣赏日本国术,他们这些人在日本那可是神一样的人物。”
“这么热闹?真想进去看看。”眼看柳雨生不接茬儿,林索性直接挑明开来。一下子还真把柳雨声的思路拉回来了。
“嗨,你想进去,那容易,我这里有请柬,原本入场资格,至少是上海滩工商界、文化界的头面人物,既然你我有缘,不如给你一张。”他说着从包里取出一张请柬来。
“这怎么好意思?”林假装扭捏起来,不过手上倒是接得挺快。
“诶,凭着我和兴亚会的交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注意请柬上席次,别座错了就行。”
“先生,能多给两张吗?我有两个同事,也是爱凑热闹的人。”
“三个人?”柳主任倒是没想到这个2分钟前还素不相识的洋行伙计,竟然还能一下子帮自己解决掉3个人头,难道真的是老天有眼?
“这个么,日本人那里我去说一下,自然没什么问题,只有一点,让你那两位朋友注意着装,咱们可不能显得寒酸了。”
“先生放心,我这些同事也是吃洋行饭的,进进出出不管是门面功夫,还是言谈举止,还是上得了台面的。”林秀轩恭谦道。
马强正在房间里擦枪,他将所有的武器摊在地上,一件件擦拭干净,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用上。林秀轩在外面一长两短敲门后,他赶紧将武器收进皮箱,然后带了支短的到了门后面。那边陆大成也停下组装天线,等着林进来。
“谁?”
“我!”
马强来开一条缝,林秀轩一侧身钻了进来。
“都穿戴整齐些,咱们去吃饭。”
“要不,我留下和419联络?你们给我带些吃的上来就行。”水手长有些打退堂鼓,他确实怕那种坐满日本人和汉奸的大场面。
“别怕,什么话都不用说,坐着就行,一切看我眼色。”
“算了,我还是留下和419联络为好。”
水手长似乎打定主意不去了。林秀轩一想,这里的环境是否安全还不能确定,留一个人看守行李,尤其是守着那部电台,也十分重要,似乎也不必勉强水手长。
那边马强急着插话:“组长,那里汉奸多不多?”
“当然多了,不过也有不少是受蒙蔽的人,他们是因为实在看不到战争还有翻转的希望,才卖身投敌的。”
“能带枪去吗?”
“带枪?你是不是还想带那把大的?”林一眼撇到丢在床上的mp5k。
“你不会同意的,那把太大了,不好藏。”
“你还知道不好藏?现场至少有20名巡捕房便衣,应该还有混在宾客里的76号特工,带武器毫无意义。带上耳朵和脑子就行,这才是咱们情报人员的正经武器。”
不让带枪马强心有不甘,林秀轩一通老掉牙的教诲,也让他耳朵起茧子,难道偷听偷看就是情报人员的全部工作?如果早知道这样,他宁可留在陆战队。
林秀轩不管马强想什么,他自顾自从贴身的包袱里取出一只小型监听器,这个东西可以装在耳朵里,没有辐射,绝对不会被任何扫描设备察觉,更何况这年头也不可能有什么探测射频的反间谍装备。
与其他需要偷偷安置在重要目标身旁的无线窃听器不同,这个小东西可以让佩戴者,直接在一定距离内偷听到对话,而无需走的很近,有时候隔着隔着一堵墙也行。它可以在嘈杂的环境中专门收集那些接近嗓音频率的音频,如果选择男声,则会屏蔽掉比较高频的女声和其他不相干的声源,反之亦然;甚至可以在截获特定声源后进行锁定,如果十几米开外有七八个人谈话,只要锁定其中一人特定的声波特征,就能对这个声源进行增益,使之在噪音中突出起来,实际使用中效果应环境而异,一般室内可以监听20米外的窃窃私语,室外稍近一些。
唯一的问题是,这种设备的复杂控制通过一块手表的蓝牙设备进行,而这块手表的液晶显示面板,在这个时代确实在超前,所以只能藏到口袋里。
两人准备的时候,水手长和419完成了一次通讯。程大洋对林秀轩选择住到这座远东最高的大楼,表示很不能理解,随后表示,不管怎么样,确认了他们没有被巡捕房抓住,至少还是很欣慰。然后他开具了一份新的备品清单,这些都不是很急迫,但是希望能够办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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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潜艇上的海水淡化设备运转又不正常了,除去给自循环状态的堆芯冷却供水外,艇员生活用水成了问题,修理海水淡化设备,需要一些异直径管箍和螺纹法兰、最好是合金钢的,当然锻钢也成,另外还有各种紧固件,管道仪表,取样冷却器,螺丝石棉垫片、大直径螺丝、气体保护氩弧焊成套设备
仅仅凭借水手长的常识,他就看出几样东西是这个时代弄不到的,显然419上这帮子人,以为采购这些东西轻而易举,简直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里的洋行都只收贵金属或者美钞英镑,法币中储券都不要,更别提假钱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去抢。
实际上3天后,就连住店的钱都没有了。不过他先将电报压下,免得扫了林秀轩的兴致。他总觉得林秀轩这个人,固然有时候显得稍微轻佻或者说轻敌,但是那个自信的劲头大部分时候还是很有用处的。
林秀轩对着镜子整理了半天,然后戴上礼帽和马强一起下去了。这会儿,上海滩正是霓虹初上最热闹的时刻,想来该入场的也都来了。
林在电梯里再次整了整头发,捋了捋西服,做到一丝不苟,轮到他表演的时候终于到了。
电梯门一打开,一群记者涌上来,一阵镁光灯乱拍,晃得他一阵眼晕,马强挡到前面,随时准备应变。
再一看原来不是拍他们两个,原来旁边另一座电梯也刚巧开门,满映女明星李香兰正走出来,被早已等候的记者和神经病影迷围了个正着。
只见这位满洲歌后一袭绿色旗袍,披肩大波浪;款款而立、顾盼生情,这会儿正双手紧握胸前,含笑不语,做受宠若惊状,随后接过前排某小开献上的鲜花,才开始向周围人群招手。
原来只是虚惊一场。但是几十名记者和数百名拿着鲜花和签名本的影迷已经围拢过来,挡住了林秀轩的出路,并且人群越来越疯狂,最后林秀轩和马强也被围到了人群当中,和女明星、经纪人等一干人站在一起,脱身不得。外面人群里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替李香兰拎包或者保镖什么的。
“我是华生日报记者,请问李小姐,这次来参加中日交流大会,感受如何?”
“请问李小姐,明年转头中华影业的消息是否属实?”
“我是东京日报记者小野,亲问李小姐,年底访日的行程将会如何安排?”
林香兰很从容将手上鲜花塞到一边的林秀轩怀里,然后开始接受采访,她大概也把林当做主办方安排的保镖了。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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