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远处丙根都看出这个乡下东家,有些不对劲了,好像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他拉了拉林秀轩的衣襟:“你们东家也懂机器?”
“是啊,你别看他话不多,在慈溪老家还办过黄酒厂、酱油厂,厂里面有磨粮食的电动粉碎机,电加热蒸馏器,所以机器也是懂一些的。”林秀轩面不改色道。
旁边马强都有一些听不下去了,心想,你们两个要演戏,就不能事先安排一下角色,对一下台词吗,非得临场胡扯淡。
丙根也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心想这个乡下守财奴原来还有点见识。两人加快步伐,走到水手长背后,现在林秀轩也可以看到那四台锈迹斑斑的发电机了,他瞄过一眼尺寸,立即知道水手长为什么这么忘形了。
“其实,商统局派来的代理厂长,早就想把那些没用的废铜烂铁卖了,好捞点外快,可惜这市面上没有油,没人要?”丙根继续起来。
林秀轩一听有门,赶紧推了陆大成一把。
“东家,上个月,你不是也想给咱们酒厂,添两台封闭内循环水冷发电机吗?”
陆大成转过头来,呆呆望着林秀轩大约十秒钟,实在想不起酒厂到底是怎么档子事了,然后他茫然地点了点头:“是啊,确实缺几台小一些的三相交流发电机,我看这两台就够小的。2兆瓦峰值,怕是也够了,酒厂嘛,用不了那些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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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强把脸转向一边,他实在看不下去了,林秀轩转的实在太快、太硬,那边水手长快不上他的思路和节奏,眼看连丙根这里都哄不过去了。他有一种不好的感觉,组长在这个时代恐怕隐藏不了太久。
丙根倒是并没有起疑,他还透了个低,汪伪商统会派来的代理厂长开的价是每台150块大洋,大概是原价的十分之一,电缆可以切割开卖,按照伦敦铜价打六折,当然应该还能还还价,至于机器还能不能用,就不知道了。
林秀轩说,这个价格东家未必肯接受,陆大成立即点头表示确实不能接受。林接着说,这件事不急,可以等东家先办了喜事,过几天再做决定。一旁的陆大成这才想起了,自己还有结婚这档子事情,转而表示买机器确实不急,可以慢慢来。
丙根觉得眼前这个东家显然拿不了什么准主意,也就没有太上心这件事,于是四个人一起上卡车,向租界去。这回陆大成借口驾驶室太热,索性和马强一起蹲到了后面,他实在受不了林秀轩变来变去,一会儿娶媳妇儿,一会儿办酒厂,鬼知道下一回又会出什么难题。
卡车回到白利南路,转向忆定盘路(今江苏路)这里是租界边缘地带,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规模非常大的赌场。林秀轩甚至透过了一家名为“红海海盗”的赌场的巨大门帘,看到里面连排摆放的几百台美式角子机,实在让他大开眼界。
“怎么样兄弟,在乡下待了几年现在傻眼了吧?从这条路到前面的海格路,现在叫做,上海的蒙特卡洛,你算算什么‘银宫’,‘绿宝’,‘海盗’、‘阿根廷人俱乐部’,一家比一家大。前面的六国饭店,前年还是沪西赌博业最大,去年就让位给了侨联。连日本都看不下去,给特别市压力,要他们禁堵。”
“那禁得了吗?”
“禁个屁,只是给吴四宝收保护费多加了一个名目而已,他现在收钱的手套叫做东亚慈善会,他是会长,他老婆是副会长,保护费名义上叫捐款,每家赌场每月账目他要过目,确定来月数额,月起一万二。只要交钱就能开业。就说前面的交通大学,以前政府明令禁止在大学周围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现在这交大的周围,哪里还有个学校的样子。”
林秀轩放眼望去,远处大学的门墙差不多已经被大大小小的声色场所的招牌,以及各种包治疑难杂症的野医院巨幅广告遮盖掉了,校园里空空荡荡,倒是有几个伪警察在打篮球,据他所知813之后,学生们应该已经转移到法租界里的分校去了。
他一眼扫过,一块写着:“青楼姊妹同病相连,秒医圣手专治花柳,王回春大夫坐堂门诊,无需挂号无效退款”的牌子,牌子下面,果然写着东亚慈善会指定的字样。
“吴四宝赚这种昧心下流钱,怎么还用慈善的名义?”
“赌场自有盈利,还不算昧心。老弟,现在街上的专治性病,一针打胎的游医,买野药的混子,没领执照的野鸡,不管开不开张,都要定期给这个慈善会长捐钱,你说他心有多黑?”
吴四宝这名名字,林秀轩几乎听烦了,他心气儿很高,最听不得这种街头混混仗着76号的势力作威作福。他差不多已经将吴四宝定为了要筹钱的第一人选,如果有机会,非剥这个汉奸一层皮才行,不过一切只有等进了租界安顿下来,就开始筹划。
“我说丙根师傅,你有那个通行证,我们进法租界,不会有难处吧?”
“也保不准啊,虹桥路入口偏僻的很,要是今天轮班的是华捕、越捕,都好说,他们懒的很,又嫌这车装过死人晦气,要是法国人值班,可能会看一看,但是他们比保安队可文雅多了,银元、金条、法币看到了也不会动分毫,就只查一样,就是喷子,反正那些东西,你们也没有,怕什么呢?”
“是这样?”林秀轩心里咯噔一下,心想最好是不要碰上太较真的法国人。
“法国人如今好说话吗?”
“好说,他们都已经亡国了,自然没以前脾气大。”
丙根说着一大方向盘,转向哥伦比亚路(今番禺路)。眼瞧见租界绵延不断的围墙和铁丝网到了这片空旷地方,留了一个口子,缺口处两面的沙袋堆得有一人高,沙袋缺口处还架着哈奇开斯机枪,沙袋当中留出一条宽阔的通道,里外分别站着不同制服的租界人员和汪伪警察。
进出的车辆和行人分成了几排,几名穿着殖民地法国警察制服的巡捕,持枪走来走去,检查进入租界车辆的通信证;一辆蠢笨的装甲车停在稍微靠后的地方,机枪塔上插着一面三色法国旗,只见旗子在炎炎赤日下,有气无力地飘动着。而从租界出来的车辆以及行人,双方都不检查。
林秀轩注意到,那些警察全都是东方人面孔,并没有法国人,并且基本只看机动车通行证,并不检查车辆,他们对行人、挑担的货郎和推车,倒是还草草地检查一下,呼喝几声,显然有一些势利眼,今天凭着那张免检通行证,应该能简单混进去。由此,他的心情难免放松下来,向四处张望。
可以看到南面巨大的哥特式尖顶建筑,耸立在一片低矮的村落中间,显得鹤立鸡群,这应该就是法国人在徐家汇建造的圣母大教堂,在其一侧还有稍矮的圆顶建筑,应该是法国教会在徐光启的土地上修建的徐家汇天文台,这两建筑后世都得以保存,林秀轩以前(或者说以后)也见过,显然它们都在租界外面了。
排在最前面的几辆车被轻松放行之后,突然从东面扬起一片烟尘,辆黑色雷诺轿车驶到近前急停下来,车刚停稳后,就从上面跳下一位戴着墨镜,制服笔挺的法国警官,冲着懒洋洋的巡捕大声喊道:
“touslesvhiculessontstrictementtrôles。”
林秀轩曾经在法国担任过两年武馆,还在非洲法语国家执行过维和任务,所以他能听懂法语,这名警官是在嫌华人警员检查不够严肃,但是那些警察并不怎么买账,仍然我行我素,于是老头儿直接走到前面一辆斯蒂庞克轿车旁,用英语要求里面的司机打开后备箱检查,显然要用自己的行动给下面人一点儿表率作用。
轿车里的一名肥胖的美国人挥舞着一张通行证,显得非常不满,但是最终还是选择让步,他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下车打开后背箱,林秀轩居高临下,可以看到里面装着十几根高尔夫球杆。那名法国军官亲自把头伸进去仔细看了几遍,确认没有违禁品才放行。旁边的中国巡捕也只能对其他行人和车辆加强搜查,看得出,至少在军官的视线内,所有警察还都变得认真了一些。
林秀轩心中一紧,这要是对开斯蒂庞克的美国富翁都不买账,自然也不会对这辆装死人卡车放松,那个装武器的箱子倒是有一个隔层,但是仔细查的话,是要露马脚的,翻出那些枪支来,岂不是要坏事?
“呵呵,那是马里斯劳戎警官,最近很少见到这个倔老头,”丙根笑着说道,“他人不错,就是喜欢多管闲事,他是中央捕房的警视正,职位很高,虹桥这里的路口是西区捕房地盘,不归他管,但是他经常开车来搞事儿。”
林秀轩的偷眼打量这个老头,穿着整齐、皮鞋锃亮,小胡子修剪的整整齐齐,一个人在大日头底下一辆辆地检查车辆。只见他身手矫健地攀上前面一辆卡车,从一筐筐番茄里查找蛛丝马迹,最终无甚搜获,又从卡车上跳下,拍了拍手的灰,朝这边走了过来。
林秀轩脸上漏出的一丝紧张,正好被丙根看到了,他继续安慰道:
“别怕他,他就好做个样子,倒是从来不欺负中国人,我还见他扣过马勒家的车。”
林秀轩没工夫说话,因为眼看就要轮到这辆卡车过关了,他打开车门向后面马强说:“把我背包里的那个黄色小包取出来。”
“要动手?”马强说道。
“只管见机行事,快把包给我找出来。”
那边法国军官背着手,昂着头,从一辆正在接受检查的黄鱼车边走过,并不插手,似乎他针对的,正是这里的巡捕总是对对持通行证的汽车网开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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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强从背包里取出一只小的黄色帆布小包,里面装的是一些小型窃听设备和林的一些私人物品。林秀轩接过包袱,沉住气打开,迅速从里面找他要的东西,同时用眼角余光瞄着劳戎警官。
“丙根,把你的通行证给我,快!”他说道,丙根有些莫名,但是还是将那本通行证递到林秀轩手上,林间通行证卷吧卷吧,塞进自己的那只包里。
不等丙根说话,那边老头已经到了副驾驶席旁边,眯缝着眼睛打量了林秀轩一会儿,然后伸出一只苍白的左手,右手仍然放在背后,显得派头十足:
“laissez…passer。”
“ok;attendez。”
林秀轩一边假装低头找东西,一边回答道,丙根和法国警察同时被他的这句法语镇住了。
林秀轩半开车门,故意让老头看到他正在乱翻那只包,然后匆匆忙忙地从里面扯出那份皱巴巴的通行证。旁边丙根完全想不通,通行证明明已经给他了,为什么要这么多此一举演这一出儿?
法国警官满脸疑惑地伸手去接的时候,夹带在里面的一样东西掉落到了地上,后面的马强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不成组长的窃听器掉出来了,他知道这个包里都是林的一些不离身的东西,偷听是他的职业习惯和个人爱好,所以窃听器总是不离身的。
劳戎警官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那是一枚法国荣誉军团骑士勋章。
“c'esttoi?”警官惊奇地问道,即使旁边的丙根听不懂这句法语的意思,他也能感受到这个老头子的语气变得怪异而又亲切起来,
“est,l'attaquededesarre,septembre1939。”
林秀轩从容回答道。刚才劳戎问他怎么会有这枚勋章,他扯谎说是1939年进攻萨尔时获得的,这是在德军入侵波兰的同时,也就是所谓的西线静坐战争期间,法军唯一一次从马奇诺防线发起的,小规模进攻作战。
“lalgire(在外籍军团?)”
警官继续问道,这似乎是唯一的可能,并且他觉得,眼前这个人虽然穿了一件通常只有饭馆跑堂或者店铺学徒才穿的粗布衣服,但是从个人气质来看,确实是军人无疑。
“是的,在第13外籍步兵团。”林秀轩傲然用法语回答道。
警官突然笔直站定,然后敬了一个礼。这下子,何止是丙根,连后面的马强水手长以及周围的巡捕、路人,远处张望的汪伪警察,一下子都摸不着北了。
林秀轩跳下卡车,郑重接过勋章,然后回敬了一个法国式的军礼,他的这个冒认荣誉的谎话略显无耻,这枚勋章是他在担任驻法国武馆任上,由法国政府颁发的,用来表彰他曾经在非洲违和行动中,架设桥梁的贡献,某种程度上只是礼节性和象征性的。他刚才手忙脚乱地拆掉了勋章上写着年份的绶带,然后将其塞进通行证里再假装无意中掉落,就是要让这出拙劣到不忍直视的戏码,变得稍微像那么回事,不过这枚勋章虽然是70年后才做的,但是制作工艺还是按照传统,所以外形上并没有破绽。
“我感谢你为我们国家所做的。”
老头哽咽地说道。
“我为我所能做的感到骄傲。”林秀轩大言不惭道,周围没人能听懂他们的法语交谈,都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
“那么1940年,你也在法国?”劳戎急切地问道,显然是吞钩子了。
“说来话长,”林从容停顿了一会儿,“我们起初在加莱登船,准备开赴挪威,后来临时发生变化,又转去了比利时。一开始干的不错,挡住了敌人的进攻,但是后来”他转过头,做痛苦回忆状,还故意朝边上挪了挪,想把警官的注意力从卡车那里吸引过来。
此时正有2名巡捕准备爬上卡车检查,发现劳戎警官没看着这边,并且他刚才还给车上的这个小子敬了一个礼,似乎这份人情是很铁的,于是他们识相地转向后面的车辆,前面一名警察使劲招了招手,让丙根快过去,丙根还在望着下面的林秀轩发呆,马强噌地钻进了驾驶室,一把搂住他的肩膀,催促他快走。
法国警官根本没有注意到卡车过去了,他还在那里听着林秀轩编制的谎言。
“5月13日,我记得很清楚,就是这一天他们突破了马斯河,第一梯队很快挡不住了,我们骑着自行车连夜退守色当。”
“天哪?”老头的神色随着林秀轩的故事起伏,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此时,林秀轩已经摸清警官当时也不在法国。所以欺骗的风险开始变小了。
“是的,我们又开始从色当崩溃,他们出动了那种尖叫的轰炸机,炸死了朱利安团长,他其实已经是第二任团长了,听说古德里安在马斯河架起浮桥,他的坦克绕到我们后面,给了我们凶猛一击。原本我们准备突围,然后退守巴黎,但是”
林秀轩无奈地耸了耸肩,“你知道。战争结束了,最后我们接到了一纸向最近德军部队投降的命令。”
“是的,巴黎陷落了。”老头一边用一块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一边黯然道。
“然后新政府给我们两个选择,要么就地解散,要么调到非洲,我选择离开。”林缓缓说道,他撇到卡车已经过去了,所以这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也应该收尾了。
“为什么不去非洲,我听说,在那里可以加入自由法国的军队,我是说戴高乐将军那边?实际上我的儿子,现在就在自由法国的军队里。”老头说道。
“但是,我自己的祖国也在受到侵略,所以,我选择回来。”林秀轩大义凌然道。
“先生,我很想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我听说外籍军团每一名战士加入时,都会有一个法语名字?”
“是的,在军团时,他们叫我'斯坦尼斯拉斯。拉弗'。”
编造谎话骗人对林秀轩而言,简直轻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