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儿有,老弟拿去慢慢看。”
说着话,掌柜的起身去柜台里取出一摞报纸,堆到了林秀轩眼前。林处长一打眼,都是些过期的南京新报,第一张上的大标题——中条山战事惨烈,重庆方面丧师逾廿萬
报纸日期为民国30年6月4日,大约是一个月前。
林秀轩故作吃惊地张大了嘴,继续往下看去。
“日本华北派遣军昨日讯。黄河以北战场清点已近完成。此战月余,日华北方面军,两路出击,皆或大胜,重庆方面之中央军第五、第十四集团军遭受重击。唐淮源上将以下二十万人不幸战殁。
此一战,追究根本,乃是重庆方面穷兵黩武,逞兵开衅,而最终招致惨败。立法院陈院长昨日已亲自致电日本派遣军总司令冈村宁次大将,嘱托日军谨守日内瓦战俘待遇之公约,误伤我弃械之国军将士。同日,汪代主席再次呼吁重庆,早日在四大纲领之精神下,停止无希望之战事,勿再动员贫苦大众,充做英美炮灰。汪代主席泣血直承:这些无辜牺牲者,民国何尝善待过,蒋公弹指间,就轻飘飘送下黄泉。外人不痛惜我民族之生灵涂炭,我炎黄族人岂能不痛哉?
此一战日军仅伤亡六百余,而中央军折损过二十余万,飘尸百里,堵塞黄河;何等残暴冷酷之人,才能将如此无意义之战局延续下去?战争若再持续,我华北、中原就要陷入千里无人烟之境地。”
林秀轩假装吃惊地通读全文,文章看似平和实则下作,不但偷偷夸大了国军的伤亡,制造战争毫无希望的假象,而且还将人民的苦难与反抗侵略对立起来,汪逆舆论为了瓦解人民反抗,可谓用心良苦。当然,客观上也必须承认,中条山这一仗打得确实窝囊,敌人的宣传机构不可能不加以利用。
此一刻,林秀轩也更加充分地认识到佐藤隆一这个穿越者选择这样的时间点,其用心是何其歹毒?
太平洋战争爆发前,日军虽已深陷中国战场的泥潭,但是靠着工业化的优势,仍然稳执战局牛耳;自918以来,日寇十年来一路杀伐猛击,绝不给中国半点喘息的机会,意在灭亡中华,而中华民族中的一部分意志薄弱分子,已经沉沦到了自轻自贱,甘做日寇走卒境地。
他知道沈掌柜的就在一旁偷看,自然不能表露真实心迹。现下必须装出一副麻木而又无所谓的样子,才能与占领区的气氛合拍,对他来说伪装不是难事,但是心中难免感慨:“还有漫长的4年,曙光才会重现,这些甘心做亡国奴的蠢货,何时才能醒悟?”
如林秀轩所料,沈掌柜就这么一直在旁边暗暗观察林的表情,一时看不出什么情绪上的起伏,似乎只是对国军又创纪录吃了这么一个超级败仗有些吃惊,倒是没有半点愤怒,与挑担的大个子截然不同。
沈掌柜留意这伙人,是因为刚才陆大成在无意间露出了一些马脚,枫泾镇一共只有七家保长,并没有第九保,且各保长里也没有有姓周的。随后他又看出,穿长衫的陆大成在这伙人里也不是领头的,破衣烂衫的林秀轩才是首要人物。而那个挑担的就更奇怪了,实际上掌柜的很久不曾经见过这样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国人了。
现在,沈掌柜正在试探这个四平八稳的所谓二当家,他的破烂衣服显然只是一个掩护,与谈吐不符。最近上海周边的日军减少,从太湖过来的忠义救国军的探子,重庆的军统特工,乃至于新四军的工作组在乡下活动猖獗、上海的日本宪兵队正悬赏捕拿抗日分子,赏格远远比南京(伪)国民政府出的高,差不多只要抓住一人,就可以抵得上整间破旧的客栈了。
“哦对了,林先生,我这儿还有一些新的。”
“什么时候的?”林秀轩立即感兴趣起来,他很希望能得到一些最新的消息。
“十天前的。”
说着话,沈掌柜一瘸一拐又取来一张报纸。
林秀轩假意客气,起身去接,无意间看到掌柜前臂上有朱雀纹身。
他接过的这张中华日报的日期为民国三十年,6月23日,较之其他报纸算是新了不少。头版上斗大的标题写着,德国撕毁协议,对苏联展空前猛烈之攻势
他草草看了一遍,内容主要是西方通讯社的消息,对战局的走势没有什么评论,只是认为德军在技术上要占据优势,文字中对德军动员兵力一级飞机坦克数量掌握得不准确,对苏联反击也很模糊,显然没有确切的消息。
继续翻过第一版,第二版是汪伪立法院院长陈公博谈6月访日后的感想,是一篇中等篇幅的,论述中日关系走向的文章,标题为:中日如何才能在这个时代共存?,可以想象,如果不是突然爆发的苏德战争,汪伪二号人物的文章应该出现在头版才对。
细看文章写道:
“中国所要求的是独立自由,换言之,就是要求国家主权和行政完整
我希望双方在讨论和平条件时,把一切"特殊化"的事实,一概删削。中国所要求的是日本信赖中国。日本应该大大方方的给予中国以最好的和平条件,应昭示中国,日本不但无灭亡中国之意,并且也无控制中国之心,这样事实俱在,互信必生,中日的百年大计,也可以立时大定
中国四万万的人民正期待着合乎正义的和平条件,中日两国人士应该认识到自己的责任,不仅日本人应该替中国着想,中国也应该替日本着想。”
这显然是一篇自欺欺人到荒唐的文字,如果拿去骗日本人:“大大方方给予最好的和平条件”,自然是骗不了的,只能拿来骗骗对前途绝望的中国人。所谓“日本人也该替中国人着想”之类向侵略者乞降的文字,微贱到了极点。眼下日本人正准备发动太平洋战争,看来还真用得着这帮走狗稳定占领区的民心。
看了一会儿报纸,林秀轩告辞上楼。楼上总共只有四间客房,水手长订了最大一间,里面有三张床和三幅蚊帐。他走到门口时,马强正敞开膀子,坐在窗口监视外面路口,手里摇着大蒲扇,嘴里抱怨道:
“太热了,这狗屁地方,也没个电扇。”
“都把门窗都关上。”林秀轩进屋后说道。
三人赶紧赶上木门和所有的窗户,屋子里顿时又闷热了不少。
林将两人招到跟前,小声说道:
“这里的掌柜的很可疑,我看到他手臂上有黄道会的朱雀纹身,很可能和日本人有勾结。一切还得小心。”
“组长,我早就看出那不是个好东西,那儿有好人店里贴那么多日本人海报的?二楼我已经查看过了,另外三间屋子都没人,只有我们三个,一楼的门帘后面有出口,通向后面小河,店里只有掌柜的和一个伙计,暂时还算安全。”
18()
马强只是偷看了一眼,就把大致情况了解清楚了。
“好,下一步得打听一下去上海的方法,看看走铁路还是水路更合理。”
林说道,对他而言找到铁路并不难,枫泾就有车站,但是如果要运输大件物资,江南水乡四通八达的河流更加的便捷隐蔽。
“处长,去上海不急,但是就到了与419通讯的时间距离太大,或许可以把电台天线架在屋子里?”
水手长正说话,林处长突然摆手止住了他,然后慢慢走到门边上,凝神屏息站了一会儿,轻轻咳嗽一声:“沈掌柜,还有什么关照?”
“乡下地方蚊子多,我特意拿来些蚊香来。”
林秀轩等着马强和陆大成将箩筐内的电台、天线用衣服遮盖好,座到各自床上,才拉开门,只见掌柜的还真的托着一卷蚊香笑呵呵站在门廊下。
“沈老板真是有心了。”
“哪里的话,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就在下面。”
林秀轩接过蚊香,含笑目送沈老板一瘸一拐消失在楼道尽头,随后又听见见木头楼梯吱吱呀呀响个不停。
“这个老狗日的,上来的时候,楼梯倒是没什么响动。”
处长笑着摇了摇头,心里暗琢磨,那副假装衰弱的老骨头绝不是那么简单。门口那面姓黄太极旗,与掌柜手上的黄道纹身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黄道会乃是813之前,日本华中派遣军特务机关长楠木实隆扶持青帮流氓常玉清所组建的情报组织,淞沪抗战时为日军刺探军情,鞍前马后出力不少,国军败退后,黄道会又获得了新的任务,为苏锡文的大道政府控制上海干了不少脏活,爆破、暗杀、绑票、贩毒无恶不作。林秀轩提醒自己,在这个邪年头,可得处处小心。
回转身关上门,他又贴着墙听了一会儿,确定外面没人。马强和水手长已经聚拢到了身后,他继续压低嗓门说话。
“听着,这里不安全,不能在这里使用电台,我们得出去。”
“对,到野树林里去发报反而安全些。”
“不过,不能都去,免得沈掌起疑心。”
很快三个人就制定了计划,留下水手长看守其余行李,林秀轩和马强挑着电台出去,找没人僻静处完成例行的通讯,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去枫泾找火车站。
就在三人商议的同时,坐在楼道下紧紧盯着楼上的沈掌柜,恨不得化作一阵妖风钻进上面的客房,看看这伙鬼鬼祟祟的客人到底在干着什么勾当。他已经转出后门看过了,楼上把窗户都关上了,现在可是仲夏时节,门窗紧闭反常之极,肯定是在商讨什么机密内情,刚才送蚊香时,他已经偷偷看了屋子里一眼,看到遮盖箩筐的旧衣服下面,露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帆布包,他不确定一般跑买卖的会不会有这种时髦的东西,但是至少不会鬼鬼祟祟地放在筐里。
“卖茶叶药材?呵呵看你们什么时候现形。”
掌柜的正在盘算下一步的计划,只听外面有丁零当啷的自行车声音。一个头上包着白布,穿着黑色丝绸褂子的瘦子推车到了门前,开口就喊:
“师傅,岩井太君那里我都打听清楚了尸首里没有黄八妹,妈了个巴子的,这个臭娘们果然命硬不过太君还是夸了师傅您的消息准确”
“嘘!”
沈掌柜赶紧止住来人说话,“小声点儿,这楼上有客人。”
“客人?”
来人傻傻眨巴着小眼睛,一时没有领会其意。
“阿六头你来的正是时候,快到后面来,我有事慢慢告诉你。”掌柜招手把来人叫到了店堂后面,然后打发小伙计出去买菜,两个人就躲在门帘子后面商议起来。。
林秀轩把一切准备停当,小心推开房门,见下面店堂里静悄悄没有人,反倒有些出乎预料,他原本猜想沈掌柜应该就在视线内,假模假样擦桌子扫地才对。他慢慢走下扶梯,马强挑着扁担走在后面,小心不在木板楼梯上踩出声响。一直到了楼下,也没见到掌柜。只听到门帘后面有动静,林秀轩给马强使了个眼色,马强小心走到一旁,用扁担尖挑起门帘子一角,见掌柜的正背对着自己摘菜,一边听收音机里的越剧,嘴里还哼哼着曲调,看来没有防备。
马强偷偷放下门帘子朝组长点了点头,他之前已经偷眼查探过这家客店的前后,知道只有掌柜的和一个小伙计。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店门,向着远处小树林走去,林秀轩出门口时撇到靠在墙边上的自行车,但是一时也没有太在意。确认了没有跟踪,他们一路跑到1里地外的树林里,迅速架起天线,与419号进行联络。
果然程达洋对他们错过通讯时间有些焦急,因为无人机无法同时跟踪两拨目标,黄鼠狼小组出了金山老镇,无人机就失去了他们的踪迹。
随后程大洋告诉他们,整整一个下午,头上的无人机一直在跟踪从黄家出去的目标,眼看这个人进了朱泾公路附近的一所大院,再也没有出来,这所院落里有操场,外面还有拒马、岗楼,应该属于军事设施,但是没有看到带武器的人员。另外,搜索雷达发现了杭州湾内有敌人内河炮艇和机动帆船的活动,总算有惊无险,他们只是延南部海岸机动,似乎在向浙江方向运兵,偶尔炮艇还向余姚方向打几炮。无论如何,购买柴油以及配件的行动必须尽快,419号可以消灭整支联合舰队,但是在这样小的港湾内,却无法应对几十吨的炮艇。
此一刻,水手长正在房间内焦急地等待着,他负责留下来看守行李,防着贼头贼脑的沈掌柜。突然间听到有人砸门,于是走到门边上慢慢拉开大门,果然是沈掌柜。
“陆老板,现在叨扰实在过意不去,只是刚才登记时,漏了写客商半月内来往去向,能否劳烦再写一下。”
“明天早上行吧?我这儿都睡下了。”
“实不相瞒,只是官府要求每日详细登记,难说晚上本村保长串到小店里来查看,要是看到记录不详倒也不会为难,只是难免上楼亲自过问了,列位又没有证件,恐怕惹出麻烦。”
“好吧,我去改改。”
水手长权衡了一下,还是决定去写两笔。那些登记簿上的东西当然都是随意胡邹出来的,其实费不了多大功夫。他掩上门跟着瘸老头,一步步慢慢下楼,到了柜台前,重新填写之前半月的去向。想来填写这些个东西,是伪政权为了监视走动客商是否进入重庆统治区而设置。去浙江的旅程本来就是子虚乌有,他便胡写了几个地名,想尽快糊弄过去好回到客房,他一直担心楼上的几个包袱,好在路掌柜一直在视线内,似乎没有危险,而楼上的客房大门他抬头就能看到,并没有人闯进去。
阿六头原是本地的飞贼,早年偷鸡摸狗谋生,有一些上房翻墙的本事。他按着师傅的指派偷偷爬到屋顶上等着,听闻师傅得计,两人下了楼,他抓住房檐,慢慢放下身子,站到床沿上,轻轻推开窗户,跳进房内。
他一哈腰就看到床底下的背包,拽过来一看,是帆布做的,伸进去一摸,不由一身冷汗,冷飕飕的,是手枪。再一摸,有两样个奇形怪状的东西,拉出来一看是一样对讲机,他没见过,但是有天线,大致能猜用途;另一样是夜视仪,完全是天外之物了。当然这个乡下流氓也不傻,直觉告诉他这几样东西绝非寻常,是特工用的东西。他将这个包袱盖好塞回远处,又从另一个床下翻出另一只包袱,看着鼓鼓囊囊的,里面是蓝色的衣服,还有皮鞋。再淘,掏出一只长镜头照相机,相机上字样看的眼熟,一时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正待再查找,只听楼下沈掌柜高声问道:“陆老板晚饭想吃什么?我嘱咐伙计去准备。”
显然这是师傅给自己的暗号,阿六头将东西塞回原处,翻身出窗户,将两扇窗从外面重新掩好,纵身跳下,落在一堆煤灰上。
陆大成回到屋子,推门扫了一眼,没有什么两样,只是窗户留着一条缝,也许是风吹开的?他推开窗户查看,下面没人。再检查床底下包袱,还都在,就将窗关上,坐下继续等林马两人回来。
林秀轩与马强正一路往回赶,心里想着万一撞见掌柜如何遮掩,毕竟已经住了店,还挑着挑子进进出出,显得不合常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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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赶上旁边小河里一艘小渔船正回来,看渔网是下海捕鱼去的。于是大喊一嗓子:
“渔家,船上有没有好鱼?”
“有一些海鱼,不太好,客人可以看看。”渔家说着撑船到了岸边上,林秀轩和马强走过去看。
“捕了些黄鱼,不太大。”说着渔家从船底隔舱内抠住鱼鳃拎起一条硕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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