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还不了解我。”他不客气地说,“没准哪一天,我会听着埃尔顿的《蓝眼睛》自杀,而且会发现沙发上还有个空酒瓶。”
“我想像不出自己会那么低落。”她有些伤感。
“低什么?是说沙发吗?”
“是情绪低落,竟会到想自杀的程度。”
“那有什么,”他幽幽地道,“也许现在说这些不是时候。”
安妮端着托盘过来了,叫着:“17号!谁是17号?”瓦莱丽朝她挥了挥手。她动作麻利地取下盘子:“一份食虫虾,一份鸡,一张账单,谢谢!”一转过身,她又忙着招呼下一桌:“18号?”她手上平平稳稳地托着盘子,看上去毫不费力的样子。
“看上去不错。”瓦莱丽说。
“是吃的,还是要招待?”
“当然是吃的。我喜欢瘦瘦的女孩子。”
“哦,是吗?”
“千真万确。那种运动型的女孩子最吸引我,我……”
话没说完,他突然停下不说了。凯茨低头看着自己的酒杯。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她叫凯茜。我们是中学同学,却相互不喜欢。上大学时,我们又到了一块儿。我们各自和别人约会,有时互相谈自己的恋爱经历。直到有一天,我们发现自己深爱的人竟是对方。”他的一只手攥成了拳头:“凯茜的曲棍球打得不错,她甚至还可能会代表英国参加比赛。可是她不想那么做。我们俩在一块儿是那么幸福,从来没什么争执。她25岁那年,我们决定结婚。那时我的事业刚有点儿起色,她怀孕了,正在写一本烹饪方面的书。”瓦莱丽放松了攥紧的拳头。
“我们沉浸在幸福里,几乎忘了周围世界的存在。那时候,我没什么抱负、野心可言,只想和她厮守在一起。现在想想,要是那样的话,我们现在至少会有四个孩子,整天忙得焦头烂额。”他又停了下来,凯茨轻轻地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
“她后来出事儿了。刚考完期终考试,她们几个孩子要出去庆祝庆祝。她没系安全带,就在回来的路上,她从车里摔了出去。”
“哦,瓦莱丽,我……”凯茨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虽然保住了性命,头部却受了重伤。凯茨,你不知道,她原来有多美。这以后,我去看过她几次,可她开始拒绝我。一开始,医生说,等她养养病会好的。后来,她对我变得越来越敌对。我们常常吵嘴。出院以后,她住到了她父母在韦罗尔的家里。我去过那儿一次,她父亲说,凯茜还不能从这场噩梦中恢复过来,让我不要再去找她了。那是六年前的事了。”
“她现在在哪儿?”
“在伯克郡。一开始,我不知她去了哪儿,后来她参加了那里的静坐示威,得到一份照顾残疾儿童的工作。两年前,她给我母亲寄了张名信片,说是孩子们从来都没发现过她头上的伤疤。”
凯茨心里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她问:“你现在还爱她吗?”
“不,我想自己已经不再爱她了。可是每当情绪低落的时候,总会想起这段没有结局的感情。”
两人默默地坐着,谁也不开口,仿佛都在等待阴霾过去。瓦莱丽换了个话题,他认为那个说笑话的乔治不是个农民,就是个猎场的看守。
关于凯茜的阴云在凯茨心中渐渐褪去,她又慢慢恢复了自信。她从桌上轻轻拿起账单,塞进口袋。这倒不是因为它和伯思利或格林的账单有什么联系。这次只是为了纪念和瓦莱丽共进晚餐。
“讲讲关于滑翔机的事儿吧,瓦莱丽。我是会害怕,还是兴奋?”
“我保证你会喜欢。”
“瓦莱丽,你太棒了。”
瓦莱丽挺挺胸,伸展了几下身上的肌肉,很自信的样子。
“它有多大,你的滑翔机?”
“确切地说,它已经不再是我的了。记得吗?”
“可是它到底有多大?”
“机身大概长10英尺,座舱有6英尺长,就在机翼底下。”
“听起来不太大。”
“确实不大。”
“可是足够了,是吗?”
“当然不是,亲爱的。你在想什么?”
“我想去打个电话。”她蓦地说道。
见瓦莱丽有点儿不高兴,她连忙解释:“我刚刚才想起来,我晚上得给人回个电话。”
接电话的是格蕾丝·阿沃卡多:“弗拉德小姐,杰里米在办公室。请稍等。”她听见电话里有人喊:“亲爱的!电话!”接着,有人从什么地方喊了几声,格蕾丝喊道:“是那个布赖顿的侦探!”大约十几秒钟后,话筒里传杰里米的声音。
“谢谢你给我回电话,弗拉德小姐,十分感谢。”
“不用客气,阿沃卡多先生,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这回是我帮你。有些事情我忘了告诉你。”听起来,他好像有些兴奋,“乔治·伯恩利和吉姆·格林,被杀的不止是他们两个人。”
“什么?你能不能再说一遍?说得慢一些?”
“行,好吧。那是去年——不,不对,是今年一月份。有个叫约翰·戴维斯的家伙给我打电话……”凯茨等着他继续往下说,阿沃卡多的呼吸有点急促,“这个戴维斯,他要用现金支付工钱,和那两个一样。”
“请继续往下说。”她道。
“嗯,这个人想在电话里谈价钱。可是我从来不这么干,所以跟他约了时间。”
“后来呢?”
“约会前一天,我听说他死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
“显然,那是场事故。他喝多了,从阳台上掉了下去。验尸官说这是意外死亡。”
“我明白了。”凯茨道。
阿沃卡多继续往下说,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兴奋:“那宗活儿,戴维斯先生想出1000到1100镑,这个数目同那两位先生差不多。当然,那时候我还不认识伯恩利和格林,所以也不会把他们三个人联系在一起。当时我只是想自己运气不好,到手的买卖又跑了。现在,我想起这个人来了,觉得该让你知道。”
“你做得很对,阿沃卡多先生,谢谢你。”
“那,这次要提供证词吗?”
“也许吧,明天我去问一问。”
“你觉得戴维斯先生真的是意外死亡吗?”
“我希望是。不过,请别担心,明天会有人给你打电话的。”
她放下电话,朝瓦莱丽走去,只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瓦莱丽此时正低着头,用手指弹着玻璃杯。
“嗨!我回来了!”打完电话回来,那种做警探的感觉又重新回到了身上。她想让自己今晚就是凯茨,而不是什么警察,但却办不到。她嘴里谈着自己的大学生活,眼睛却盯着桌上的菜单出神。她心不在焉,说出的话也索然无味。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瓦莱丽显然有点儿不高兴。
“我很抱歉。”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柔些,“刚才那个电话,又是坏消息。”
“是有人被谋杀了吗?”
“也许吧,我不太清楚。”
“那你明天要上班了?”
“没错,瓦莱丽。不过周日我肯定能抽出空来,咱们一起去飞。”
“那好,时间就定在——”
“准时六点半!”她迫不及待地喊起来。
“行!一定要多穿点儿,至少穿两双袜子。我这儿有飞行服,还有靴子。”
“到时候会刮风吗?”
“也许会。不过刮风也没关系。只要不刮旋风、暴风雨。倒灌风或是上暖流风,只要风比较稳定,再强也没关系。所以,夏天是最糟的。还有就是过了上午10点也不行。那时地面已经被烤热了。我们得早晨或黄昏时去,那时的气流比较容易预测。”
“那么,座舱有多大?里面有操纵杆之类的东西吗?”
“哪来的座舱,就有一个吊在底下的座位。”
“一个座位?那我呆在哪儿?不会把我绑在机翼上吧?”
“当然不会。来看这儿。”瓦莱丽用手比划着机身的布局,“咱们俩坐一块儿,就像两人共骑一辆摩托车一样。当然,这比骑摩托车更挤。”
“听起来很保暖的样子。”
“当然,这样你就不会感觉冷了。”
过了好一会儿,凯茨又想起一件事来:“瓦莱丽,有几件事我想在这儿核对一下。我知道,你不喜欢,可谁让咱俩一块儿出门呢?”
“什么事?”他问。
“我想知道这个地方是不是只有这一家酒吧,修车厂在哪儿。最主要的是乔治·伯恩利为什么会上这儿来?”
“看来,今天和我共进晚餐的是不折不扣的好警探了?”
“瓦莱丽,别挖苦我了,这是我的工作。”听了这话,瓦莱丽的脸色有点儿阴郁。
女招待告诉他们,福斯特修车场就在通往格尔德的路上,左边最后一家就是。而且,这里的酒吧也不止这一处。“你们肯定是从米德赫斯特方向来的,不然的话,你们肯定看见了。那家店名叫‘偷猎者’,离这儿就100码远。它就在下一个拐角上,过去我在那儿干来着。工资和这儿倒也差不了多少,不过在这儿干小费多,尤其是周五晚上。对了,那边那个讲下流笑话的人就是乔治·福斯特。”
凯茨又问:“这里工作好找吗?”
“那就看你了。”安妮答道,“农场倒是有活儿,可是挣钱不多。我有个妹妹在诊所干。至于其他人,大多数都得到外面去找活儿。”
“这么个小地方居然还有诊所?”
“那可不是你想像的那种诊所,是城堡的私人诊所。”安妮朝后看了看,觉得在这儿耽搁得太久了,“你瞧,我得走了。”
“太谢谢你了,安妮。”凯茨边说边掏出两块钱小费。
“随时恭候。”安妮转身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想出去走走吗?”凯茨问瓦莱丽。
“是去那个叫‘偷猎者’酒吧吗?”
“不远。安妮说,只有100码远。”
瓦莱丽看了她一眼,耸耸肩喝完了手里的酒,从外面看,“偷猎者”酒吧算得上是小镇上最煞风景的建筑物了。门口没有一样东西可以称得上赏心悦目。
进门一看,这里倒像是一间真正的酒吧。“醉鬼”是那种司机和暴发户常去光顾的地方,这里才是真正的酒友常来的地方。这儿的人用粗糙的手捧着啤酒罐子豪饮。墙上胡乱涂着黄色的涂料。几百年的烟熏火燎,墙已经成了棕色。地板是松木铺的,常年的踩踏使之成了灰色。
瓦莱丽要了酒。
“那么这位小姐要什么,先生?”
“一样。”凯茨答道。
听两人问起城堡,侍者指着正在不远处喝酒的一个头发稀疏的怪老头说:“去问老汤姆吧,他清楚。他在那儿干了好多年了。”
老汤姆穿着一身脏兮兮的蓝色工作服。听有人问起城堡,他显得很骄傲:“我在那儿锄草,那儿全是草。教授不喜欢那儿乱糟糟的。所以,我一天到晚都在锄草。我们有一台拖拉机那么大的割草机,教授说要把湖边路旁的草锄干净。这样看着才舒服。……”
“噢,你问城堡里的产科诊所是吗?那是外国阔太太们生孩子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她们是外国人?”
“她们的皮肤是棕色的,不是南美人就是阿拉伯人。她们戴着墨镜,穿着高级的衣服,坐那种长长的小车来。我们这儿没这种女人。”他呷了口酒继续说:“还有那些开车的,他们都是些大块头。”
瓦莱丽替老人要了一品脱酒,老汤姆高兴起来:“嘿!伙计,我正在给这位小姐讲这儿的事呢。”
“有没有男人去那儿?”
“有,我就天天去。还有教授,老板乔治·福斯特。以前还有一个年轻人在图书室干过一阵子。”
“还有吗?”
“还有就是那些保镖了,他们老围着他们的老板。”
“你有没有在城堡见过像我朋友这样的年轻人?大概30岁左右?”
“以前在星期天见过,”老汤姆说,“不过,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了。”
20
凯茨挽着瓦莱丽朝停车场走去。她轻轻斜靠在瓦莱丽身上。两人挨得那么近,他好像有点儿紧张。凯茨心里暗暗打算,星期天她要让自己完全成为一个女人,不再让工作来打扰他们。
早晨,她不到5点就起来了,现在已近晚上11点了。这个星期她真的很累,可她现在还不能停下来休息。乔治·伯恩利肯定来过这个地方,而且来过不止一次。她觉得该为这个想法庆祝一番。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有点对不起瓦莱丽。
“我知道自己对工作太上心了,瓦莱丽。”她说,“我也知道现在应该是放松自己的时间。可是这太难了。我现在刚刚出头,所有的人都在等着看我出洋相,我可不想出什么差错。”
瓦莱丽一语不发,她往他身边靠了靠:“瓦莱丽,你能理解是吧?”
“这件事我会再好好去想想的。”他说。凯茨觉得他在开玩笑,不由得抬起头来。黑暗中瓦莱丽抓起她的手狂吻起来。
白色卡车早已开走了,那辆黑色的富豪车还在。看起来,酒吧里的人是准备在那里过通宵了。瓦莱丽把她放到副驾驶的座位上,替她系好了安全带。他蹲下身子,直视她的双眼,仿佛是要寻找什么答案似的。他的吻是那么热烈,凯茨有点儿不知所措。她在他颊上,眼上轻轻吻了两下。瓦莱丽站起身,走到另一侧,打开车门进了车。
“你想听什么?”瓦莱丽指着一堆磁带问。
“是让我选吗?”
“对啊,今天晚上。”
凯茨翻出一盒老歌,放进录音机。磁带发出“哧哧”的声音。歌声响起时,他们离开了停车场。
车沿着小路驶着,车窗外闪过一排排篱笆墙,凯茨把手放在瓦莱丽腿上,他跟着磁带唱了起来。凯茨想嘲着他几句,可又觉得没什么可说的,瓦莱丽的确有一副好嗓子。
他们走小道穿过树林,来到大路上,融入车流朝东驶去。车流人流中,两人心里都有些淡淡的失望。
车驶过霍夫,经过黑色的船坞和银色的大海,来到昂得曼街上。几天前,凯茨在这里发现了吉姆·格林的尸体。现在想想,那些事情是那么遥远,那么不可思议。不一会儿,到了因科曼街。凯茨想让瓦来丽留下,却不知怎么开口。她有点儿紧张,似乎呼吸也不畅快了。终于,为了能透透气,她还是开口了:“我就不客套了。不过,愿意进来坐坐吗?”
“好吧,进去吧。外边太冷。”他说。
跨出车外,海上吹来的冷风立即将她裹了起来。月亮从云背后露出脸来俯视着水中的倒影。她闻到了海水咸咸的味道。跑上台阶掏钥匙的时候,她回头看见瓦莱丽正面向大海站着。门开了,她又回到了暖洋洋的家里。
踏进门,客厅里的红地毯仿佛正在期盼着他们的到来。凯茨平时很少体会到这种回家的感觉。这就像圣诞节购物回来,踏进门闻见母亲做的肉饼时的那种感觉。
她甩掉外衣快步上楼,感觉瓦莱丽热辣辣的月光正在背后注视着自己。她动作迅速地钻进厨房。不一会儿,面包,饮料就准备齐了。客厅里没有什么动静,瓦莱丽的手搁在唱片架上,眼睛却不在那些唱片上,而是有些失落地望着自己。她放下手里的托盘,耳边响起了埃尔顿的《蓝眼睛》……
早晨6点,凯茨醒来时,瓦莱丽还在身边熟睡。她悄悄溜下床来到门边。她的动作很轻、很慢。但是在这样的早晨,即使门发出的吱吱声都仿佛把全世界的人吵醒似的。门锁“咔”地一声开了,凯茨走进浴室洗了个澡,觉得神清气爽。
21
凯茨踏上警察局台阶的时候正是8点。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