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一九八○年五月五日以后,三年多过去了。
我时常想念他。我用尽一切办法要找到他。乔治·塔拉斯和我一起到布鲁克林去拜访那位很象夏眠·佩吉的女画家。她也没有再见到雷伯或者接到他的电话。
我们在里约热内卢的人员去查访了迪耶戈在伊帕内玛海滩的寓所。现在居住在那儿的一户人家,从来没有听说过姓克立姆罗德或哈斯的人。
乌巴尔多·罗沙这人可不好找。我长途跋涉亲自前往卡拉卡拉伊温布同他面唔。他和雅瓦都说不知道雷伯在什么地方。这两个人哀伤溢于言表,决不可能撒谎。
我也许可能大胆猜测他会跟乔治·塔拉斯一起隐遁。然而,他选择了迪耶戈,疯疯癫癫的迪耶戈,那天以后,这个阿根廷人也没有谁再见到过。
塔拉斯认为雷伯一定活着,不过乔治总是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一切。
老实说,我甚至不敢肯定他是否还活着,但愿他活着。我怎么也无法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我也许永远见不着他了。我甚至不敢去想:我与他相处这么多年,却一次也没有正视过他那双寂寞、孤独、朦胧、忧伤的灰眼睛,一次也没有对他说道,我是多么钦佩他,多么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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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文原本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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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塔拉斯说时……
……大厅里的阿诺德·巴姆已经结束了他简短的讲话。乔治·塔拉斯向前探出上半身,整个姿势表明他又添了几分紧张,眼神简直象迪耶戈·哈斯那样穷凶极恶,巴姆离开讲台时,掌声零零落落。
接着突然出现一片仿佛连空气都在震颤的寂静,虽说是从扩音器里传来的,却给人一种几乎触摸得到的感觉,就在这一片寂静中,塞梯尼亚兹看到雷伯瘦长的身影登上讲台,全身被聚光灯照亮。他额上套着绿色头箍,在无限漫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那双颜色极淡而又迷离恍惚的眼睛把布置成圆弧形的代表席位一排排看遍。他的语调显得比任何时候更镇定、更徐缓:
“我叫雷伯·米歇尔·克立姆罗德……”
塞拂尼亚兹倒退一步,关上那间小室的门。他在甬道里走了不多几步,就把肩膀靠到墙上站住不动。一名警卫人员见他脸色苍白,关切地问道,
“有什么不好服吗?”
“没什么。”
他又移动脚步,一直走到楼下小卖部要了一杯水,但因感到一阵恶心而几乎没有沾唇。过了一会儿,他走到户外。五月的阳光摆脱用玻璃和钢铁建成的巍峨大厦的阻挡,向广场上倾泻下来。这一天是五月五日。
整整三十五年以前(只差六个小时),他走进毛特豪森集中营。事情巧到这种程度,很难说纯粹是一种偶然。
他在台阶上坐下来,不去管别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会怎么想。
他感到有人在注视着他。
他扭头一看,只见迪耶戈·哈斯在三十米外睁大两个黄眼珠子,嘴角浮泛着似笑非笑的揶揄表情.这时广场上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
然而,那个阿根廷人丝毫没有走过来的意思。塞梯尼亚兹也不移动,只是频频扭过头去看看老是在那里似笑非笑的哈斯。
在这里照录雷伯·米歇尔·克立姆罗德那天的发言,决计没有任何好处。有些辉煌的高潮事后咀嚼起来会有死灰的味道,有些话语是那样言简意骇,甚至不再属于说话的人到头来还对他不利,将来既不会有人重复,也不会有人记住,只会象说话的人一样消失在千百年滔滔不绝、其实跟无声差不多的发言中,这仅仅是一段简短的插话,王只能是永远没有国土的王。
同声传译室一时陷于惶惑之中,这个操三国语言而且不断更换语种的人可把译员们折腾得够呛。是的,王这篇发言也许首先在翻译部门造成一点淡淡的不愉悦,引起一片慌乱、一股说不出的别扭、一阵神经性的抽搐,凡此种种传染给了全体代表,使会场里出现一派蠢蠢欲动、不大耐烦的气氛,好在大家觉得堪虑的事情太遥远了,也就不大象是真的。
他发言已毕,用目光作了几秒钟的巡视,企图在大厅里寻找敢于和他对接的目光。不管是和他一样的灰眼睛,还是黑眼睛或蓝眼睛,只要敢于正视他提出的问题而不是顾左右而言他。然而一切都是徒劳。
表决速度之快在联大历史上是空前的。阿诺德·巴姆提出的成立一个新国家的议案遭到一百五十四票反对。赞成:零票。弃权:零票。
乔治·塔拉斯在流泪。
塞梯尼亚兹与迪耶戈·哈斯之间无声的对峙已经持续十分钟左右。
迪耶戈看了看表,先挪动身子。他从原先倚靠的墙边走开,朝地下停车场的方向而去,直到看不见为止。
又过了五六分钟。
塞梯尼亚兹右边开始有动静。雅瓦和他的印第安同胞们走出来,全部登上随即出现的一辆汽车。人刚坐好,车立刻朝东四十八街的方向驶去,塞梯尼亚兹可以肯定他们是前往肯尼迪机场。
……他还在那里目送去远的轿车,这时雷伯出现了,身边没有别人。塞梯尼亚兹站起来,可是此外没有别的举动,更没有打招呼。雷伯在广场上走得相当快,一下子上了另一辆由迪耶戈·哈斯驾驶的汽车,紧跟在他后面从会议大厅里冲出来的摄影记者中跑在最前面的也没追上。
只有最前面的几名记者来得及按动他们的相机快门,而且这仅有的几个镜头还是从背后或侧后面抢到的。迪耶戈已经把车发动起来往前猛冲,轮胎因骤然加速而发出刺耳的尖叫声。
有一个人在塞梯尼亚兹旁边说话,他甚至没有转过去看是谁。悲痛正撕扯着他的心,那种剧烈的程度连他自己也大吃一谅。但他总算没让自己的眼睛湿润。
塞梯尼亚兹事后回忆道:
“从此我再也没有见到黑狗。一夜之间,他们便完全绝迹,始终没有在第五十八街我的事务所里重新露面。
“我已经为自己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引退的那一天作好交接班的准备。毫无疑问,所有的王臣也都这样做了,采取了必要的措施以防万一。整个机器将继续运转,也许会永远无谓地空转下去。
“亚马逊尼亚那一头一切照旧。尽管这个王国没有国王,目前却依然存在。
“我不知道雷伯在什么地方。从一九八○年五月五日到现在,已经十九个月零二十五天过去了。他始终没有和我或乔治·塔拉斯恢复联系。我甚至去布鲁克林高等住宅区走访过那位面貌酷似夏眠·佩吉的女画家,可是她所知道的比我更少。反正她也没有再见到雷伯。
“我不相信他会返回内格罗河与布兰科河之间的亚马逊尼亚丛林中某个所在,也不相信他会去较北的瓜阿里沃人的家乡——他年轻时呆过的地方。迪耶戈不会陪他前往,而迪耶戈自己又哪儿也不见人影,里约热内市郊外伊帕内玛海滩上他的寓所如今被别人住着,他们从来没有听说过姓克立姆罗德或哈斯的人。
“乌巴尔多·罗沙这人可不好找.我便是长途跋涉直到卡拉卡拉伊瀑布。他和雅瓦什么都不知道。这两人的悲伤溢于言表,我不相信他们会对我撒谎。
“老实说,我甚至不敢肯定他是否还活着。塔拉斯认定他还活着,不过乔洽·塔拉斯总是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一切。我自己则因日而异。前天,即圣诞节后三天,我不得不接受采访发表公开讲话。我没有什么可谈,要么谈自己这种毫无把握的心情。我实在没有心思玩什么浪漫主义的把戏。我受到的指责够多了……
“……我就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当我面对着好几台摄像机讲话时,我总觉得,很少有人认得是什么模样的王,非常可能就在世界的某个地方听我说些什么,用他那双充满遐想的灰色眼睛注视着我,非常可能他就在我们大家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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