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挂上电话。
迪耶戈一步也没有移动,但是他说:“仪式将在明天上午九点举行,遵照克立姆罗德太太的意愿,遗体将予以火化。一切都已安排就绪。”
“她的亲属没法按时到这里来。”
“那跟我丝毫没有关系。”
乔治·塔拉斯于同一天下午赶到,电话告诉他这个消息,他大为震惊。
“大卫,我恳求你别让你对迪即戈的敌意占了上风。他一切都听从雷伯的,而且从法律上讲,夏眠确是克立姆罗德太太。这你知道。冲着迪耶戈出气毫无意义。”
夏眠的母亲、父亲和大卫·塞梯尼亚兹的母亲以及其他三四个亲属,都在当天晚上赶到。因此,第二天到火葬场去的至少有十个人,另外还有原来照料夏眠的人员。
但其中没有雷伯。
塞梯尼亚兹又一次与迪耶戈发生冲突。
“他在哪里?”
“在他愿意呆的地方。”
“难道他不打算到场?”
最后那两个字塞梯尼亚兹几乎是尖声喊出来的。
“他愿意干什么,谁也管不着,塞梯尼亚兹。”
那双黄眼睛始终不脱嘲弄的意味,而在这几天里特别露骨地表明,这个矮胖子身上蓄有非同小可的敌意和狠心。无论在火化夏眠遗体之前、之时或之后,这个阿根廷人从未有半点感情流露。他看着别人,看着泪流满面的女人和悲不自胜的男人,脸上几乎带着狞笑。
“你比他更疯狂,”塞梯尼亚兹再也想不出什么问罪的话,最后只得对他这样说。
迪那戈皮笑肉不笑地答道:“任何人在任何事情上都不可能超过雷伯。”最后他又补充说:今天下午和今天晚上我将处理一切有关这里的人和房子的事情。雷伯说过,如果你、你的太太……或者她们,”他用下巴指指佩吉的那一群亲属,“喜欢这屋里的任何东西,你们就先去拿。喜欢什么就拿什么。一切都计划好了。我已中止保险。”
“见鬼去吧,”塞梯尼亚兹说。
“我确实希望有朝一日能会一会魔鬼,尽管我并不真正相信此公的存在,”迪耶戈答道。“我对于这样一次会晤抱有厚望。”
事实上,他说“今天晚上”这话时的神态引起了塞梯尼亚兹的好奇心。一月二十日傍晚,他和塔拉斯回到瓦伦湖附近小山顶上那个别墅。
在这之前,塞梯尼亚兹和佩吉一家参加了宣读夏眠遗嘱的仪式。这个年轻女人留下大约二千三百万美元。她的兄弟姐妹的孩子们得到一千万美元——正好是一九四七年她满二十一岁时得到的款额,其余的全部遗赠国际儿童基金会。
至少那个克立姆罗德没能从她手里把她的钱骗去,”塞梯尼亚兹的岳母指出。
别墅里原来的雇员全部遣散,遣散的方式无可否认是很慷慨的。
这房子是一栋漂亮的白色三层楼建筑,坐落在一个占地十二公顷的花园中间,另外还有附属建筑和马厩。塞梯尼亚兹在夏天和春天到那儿去住过两三回,知道在这两个季节里那儿鲜花盛开。整个一栋楼共有三十个房间,全都布置得富丽堂皇。
当塔拉斯和塞梯尼亚兹把汽车开进两旁都是参天大树的一条长长的小路时,天已黑了。但这栋楼里每一扇窗子和每一扇开着的门无不灯火通明。起初他们以为也许在举行什么晚会。车在两排柱子中间的门廊里停下。黑漆大门洞开,他们就走进去。
他们立即嗅到一股气味。两人交换了一下忧虑的眼色。当他们发现溢出的汽油正顺着部分覆盖在白色楼梯上的黑色合成橡胶地毯慢慢地淌下来时,这种忧虑更是有增无减。几乎在这同时,迪耶戈本人出现在楼梯顶上,往下看着他们。他手里拿着一罐汽油。
“你们来得正好,”他说,“再过几分钟就太迟了。雷伯说了:‘如果他们要这屋里的任何东西,让他们拿吧,不管什么东西……’”
他笑嘻嘻地表示:那就请吧。不过要快。
“你要干什么?”塞梯尼亚兹问道。
迪耶戈举起手里的汽油罐,把里面剩下的一点儿浇在楼梯扶手上。塔拉斯的裤脚也溅到了汽油。
“对不起,塔拉斯先生,”迪耶戈说。“你当然猜得出我要干什么。”
“这非常明显,”塔拉斯说。
塞梯尼亚兹朝楼梯那边跨了两步。
“啧啧啧……”迪耶戈说,“瞧。”
他举起右手,给他们看一只金质的打火机。他轻轻一按,小小的火苗窜了出来。迪耶戈笑了。
“这栋楼里的汽油足够把整个苏黎世变成一片火海。我自己正蹚着汽油走呢。要是你再跨前一步,塞梯尼亚兹,咱俩就得同归于尽。要是你不相信的话,不妨再走近点……”
“大卫,看在老天份上,快回来,”塔拉斯说。塞梯尼亚兹无可奈何地退了回来。
“现在,你们二位必须出去把你们的车开走。我既不要烧车,也不要烧人。雷伯没有叫我把你们烧掉。”
他哈哈大笑,手依然举着明火,随时可以点着这一大片汽油。
“走吧,大卫。”
塔拉斯把他的同伴拉到门外被前些天来来往往的人踩结实的雪地里。
“大卫,请你把车发动起来,停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去。”
“必须制止他,”塞梯尼亚兹说,一边气得浑身发抖。“我们应该去叫警察……”
“请闭上你的嘴,快把这该死的车开走,塞梯尼亚兹君。”至少这一回,塔拉斯说话不象平时那样讲究措辞了,尽管声调还算平和。
塔拉斯看着汽车开走,然后跑回到台阶上,正好面对面碰上从里边出来的迪耶戈,他手里又拿着另外两罐汽油。塔拉斯举起手来。
“我不想阻止你。”
“我知道,”迪耶戈说,“雷伯说过。”
他从塔拉斯旁边擦肩而过,显然无动于衷。
“当心你的脚,教授。”
汽油都洒上了。迪耶戈末了把罐里剩下的统统倒在木窗板上。然后他朝着给主楼里辉煌的灯火映照得如同白昼的一些附属建筑那儿走去。
塔拉斯看见他又用汽油把那些平房和马厩浇了个透湿。乔治走到五十米外一颗落叶松旁,倚在树干上。他在打颤,或者说在哆嗦,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是因为他觉得冷呢还是心里激动。他听见,塞梯尼亚兹踩着积雪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走过来,一声不吭地站在他左边。
“你冷静下来了吗,大卫?”
“是的。”
“现在你明白了吧?”
“是的,我想是明白了。不过这太可怕。”
“哪个王八蛋说过不可怕呢?”塔拉斯说。他在想:雷伯也许就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藏在黑夜里,毫无表情,睁着那双猫头鹰似的眼睛,内心燃烧着地狱之火。天哪,那个人的痛苦肯定比任何人更甚……
第一团火焰出现了,起初有些羞羞答答、躲躲闪闪的样子。
蓝幽幽的火舌沿着仆人住房的木头阳台的栏杆蔓延过去。它突然变成了熊熊烈火,黄色的火光令人目眩。就在这刹那问,只听得一片杂沓的马蹄声和马嘶声传来,与眼前的景象是那样格格不入,塔拉斯还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但这些声音是真实的。迪耶戈又出现了,他骑着一匹光背的栗色马——那马有三只脚是白色的,——后面还用一条长长的缰绳牵着另外八匹马。他策马离开火场,但到了那两人跟前,就连忙把马勒住。
“雷伯没有说过怎样发落这些马。但他知道只有这些马才是我唯一关心的事情。”
他稍微转过头去看看那栋白色的房子。他一抡臂,把打火机朝门廊扔去。那栋三层楼的别墅顿时火光烛天。
他见状发出一声狂叫,那些马在雪地里疾驰而去,很快就被黑夜所吞没。
王臣 —— 8
自那以后,虽有其他许多人见过王,跟他谈过话,然而能说出王来踪去迹的只有迪耶戈·哈斯一个人,而他多多少少向乔治·塔拉斯透露过一些情况。
象佩特里迪斯兄弟、阿洛伊斯·克纳普、保尔·苏必斯、中国人韩某、罗杰·邓恩、厄尔尼·高兹契尼亚克、弗朗西斯科·桑塔纳、亨利·钱斯、埃塞尔·考特这些人,当然还有塞梯尼亚兹和塔拉斯,他们每人都见过王好几次,有的还跟他在一起呆上几天。在夏眠死后的五年中。雷伯·克立姆罗德经常旅行,走遍了好多稀奇古怪的去处,往往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比如,在六十年代初,尤其是一九六三年,克立姆罗德着手在东南亚开设纺织厂,随后又开发电子工业。当时,他少说也曾拜访过十次以香港和新加坡为活动基地的韩某。
他继续扩充他那错综复杂的公司网,这种情况至少又持续五年,直到一九六六年。与此同时,塞梯尼亚兹启用了一套新分类系统管理他的档案,这是要借助于电子计算机的。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扩充了在五十八街的事务所地盘,增加一层楼面放他的计算机。
“在一定程度上,”后来他说,“我可以探索雷伯留下的踪迹。我们难得见面,见面时,或者雷伯打电话给我时,他也从来不说自己一向都在哪里。他开始越来越多地通过黑狗间接指挥,而黑狗的人数也增加了许多,在一九六五至一九六六年间达到了二十六名。”
“在发挥黑狗的作用方面,他只是把一开始就采用的那套行之有效的办法加以完善。这些人中的大部分,确切地说是十四人,原先均为罗马尼亚籍,一般往往是犹太人(但不一定个个都是),多数情况下是美国公民(但也不一定个个都是)。我不太清楚罗马尼亚人散居在世界各地的情况,也不太清楚,两次大战之间以及一九四五年以后,为什么瓦拉几亚人、摩尔多瓦人、特兰西瓦尼亚人纷纷移居到别的国家去。不过,在寻觅雷伯昔日的踪迹过程中,会得到这么个印象:全世界到处都有这些罗马尼亚人。有一天我甚至接待过一个化名迪米斯特里斯的人,他拿着澳大利亚的护照来到我的事务所,向我汇报雷伯新建立了三家公司:一家航空公司,两家采矿公司,设在新南威尔士和珀思,那就是说在韩某的封地里。”
“然而,不管他们属于什么血统或国籍,他们都有某些共同的特性,那就是:狂热地、盲目地忠于雷伯。他们奉命来向我汇报,可是只要该交代的事情刚一结束,如果我请他们跟我谈谈雷伯·克立姆罗德的情况,他们必定会茫然凝视着我,问道:‘你指的是谁?’”
“关于雷伯的日常生活,我们唯一的消息来源就是哈斯。”
当然还有乌巴尔多·罗沙以及某些南美洲人。但在克立姆罗德发动第二轮攻势期间一直到一九六七年,大卫·塞梯尼亚兹根本不知道有罗沙其人。同样他也不知道若热·索克拉特斯和埃默森·科埃略的存在,对于正在南美大陆悄悄地进行并且初具规模的壮举当然一无所知。
因此,韦科猎奇这段插曲,是通过迪耶戈·哈斯,又通过乔治·塔拉斯传到塞梯尼亚兹耳朵里的。
在达拉斯,雷伯用了两天时间跟石油巨头和银行家们商谈。照他一贯的做法,他并不亲自参加谈判,而是由两位律师代劳;一个是名叫加里·莫尔斯的得克萨斯人(他一直不知道克立姆罗德的名字),另一个是头脑灵活,有良好教养的墨西哥入,名叫弗朗西斯科·桑塔纳。
桑塔纳是一名王臣,在一九六四年七月韦科事件前后,他已为克立姆罗德工作了九个年头。至少,一九五五年春天,他的名字己出现在塞梯尼亚兹的档案里,当时一个新的卷宗表明了他的身份,第一页上标着一个红色的“特”字。
他个子细长,相貌英俊,长而又大的眼睛说明他有点儿印第安血统,看上去象个西班牙—墨西哥世家子弟;可是,别看他外表如此,他的出身极其平凡、他生在一个遥远的印第安人村庄,由于运气好,加上刻苦用功,他获得了好几张文凭。乔治·塔拉斯戏称他为“马塔多尔”(刺牛士)。看他那股机灵劲儿。说话准确流畅,谈判时头脑冷静,思想集中,颇有几分象斗牛场上的明星奥多涅斯,尤其象多明京。
弗朗西斯科·桑塔纳是个负责多方面事务的王臣,包括低税率区域内的产业和有关委内瑞拉、美国、加勒比海石油方面的事务,尤其令人惊奇的是,连海水淡化他也管。
在达拉斯谈判中,他的公开身份是一个美国—墨西哥财团的代表。该财团在达拉斯市内、达拉斯郊区和沃思堡拥有一万公顷土地,都是一九五二——一九五三年和一九五七年买进的。据塞锑尼亚兹统计,这些地产共有一万九千五百公顷,所有权属于五家巴拿马挂名公司。一九五七年是克立姆罗德与突多尔·安盖尔一起搞内华达行动的一年。
跟桑塔纳打交道的人,是当地势力最大的两个小朝廷的成员;奈西姆·沙哈则代表克立姆罗德从事大规模白银投机时也跟他们打过交道。
在莫尔斯的协助下,桑塔纳照例在谈判中表现得很活跃,同时一丝不苟地严格执行克立姆罗德事先给他的指示。而雷伯权充给这个墨西哥人携带文件的助手,并以这一身份列席会谈,只要桑塔纳打一个手势,雷伯立即带着他特有的幽默感跳起来为“头儿”点烟(桑塔纳抽的是一种长长的雪茄)。三项预先计划好的交换事宜达成了协议:克利夫帕克湖附近的若干公顷地产交换商业区的几栋大楼,达拉斯—沃思堡收税公路附近的土地交换几家公司的部分股权,以后这部分股权通过增资或不增资再交换另一个公司的大部分股权。这笔交易虽然在一九六四年七月结束,其实在十四个月前莫尔斯和桑塔纳就着手进行了。
成交总额约为七千三百万美元。
“你真的给那头墨西哥蠢驴点过雪茄?”
迪耶戈驾驶着一辆小型运货车。三个小时以前,天刚亮,他和雷伯就离开达拉斯西行,至于为什么要往西,迪耶戈不知道。
“其中有个律师,叫卡尔森,就是面朝弗朗西斯科和莫尔斯的那个,以前见过我一回。那是五年前在休斯敦的时候。这次他几乎认出了我。在休斯敦时,别人告诉他我叫德雷姆勒;而这一回,弗朗西斯科向他介绍我叫富恩特。”
“圣母啊!”迪耶戈用讥消的口吻故作惊人之叹。“那可是一场不折不扣的灾难。他到达拉斯来找死啊?而刺牛士应该事先告诉你卡尔森也要到那儿去。你一定记得他的名字。”
“对方临时换了人,而莫尔斯又忘了通知弗朗西斯科。莫尔斯再也不会跟咱们一起工作。迪耶戈,我饿了。”
他们刚刚穿过阿比林,车正朝着埃尔帕索的方向直奔佩科斯。迪耶戈仍然不知道干什么去。雷伯说走这条路,他就走这条路。事情就是这么简单。他们在达拉斯住了两夜汽车旅馆,临走时雷伯说:“咱们把衣服换换。”他们便脱去套装,解下领带,换上旧紧身裤、不太新的牛仔衫,已经穿乏了的尖头牛仔靴。“穿这些东西真不舒服,”迪耶戈抱怨说,“对于我这双小脚,对于我肉墩墩的小屁股,对于我这个可爱的小大肚子,都不好受。我看上去就象系列动画片里的米老鼠或神速的冈萨雷斯,就差一项阔边帽。”
“顺便提一下,”雷伯说,“你还真需要一顶帽子。奉劝你在这一带地方不要光着脑袋乱跑。”
“还有什么?”迪耶戈说着叹了口气。
他们右边出现了一座小屋,四个白色的大写字母“FOOD”表示那里有吃的卖。
“要不要停下?”
“不。”
“我想你饿了。”
“可以忍一下。咱们还没到地方。”
“我很想知道咱们在往哪里去。你说的哪里?”
“甜水镇。”
七月二日上午十一点左右,他们到达那个地方。照迪耶戈说,那个地方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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