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立姆罗德从一开始就立意要在一切方面做到自产自销。
办报的事,确切地说是办许多张报纸这件事,也在同时开始。
那家印刷广在布鲁克林的弗拉特布什区。这个厂子兴旺发达过一个时期,那是在十多年以前,当时它属于莫纳汉兄弟所有。除别的书报外,那里还印一份意大利文报纸,该报由一个名叫特雷斯卡的人主编,他是个无政府主义者、反法西斯主义者和反共主义者,于一九四三年遭暗杀。莫纳汉兄弟中的一个死了,另一个歇业告退。一九四六年初,罗杰·邓恩从太平洋海军陆战队退役之后不久,买下了这个厂。邓恩说他第一次会见雷伯·克立姆罗德是在七月三十六日夜里。雷伯只身来访,说明来意后,邓恩大为惊讶。
“好几张报纸?你想要同时开始办若干份报纸?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贝克。这并不真是好几张完全不同的报。我考虑,分类的版面内容各报可以相同。其他版面也一样。但我们要变换文种:一份用德文,一份用意大利文,一份用波兰文,一份用依地文,等等”
“即使内容相同,”邓恩不以为然地说:“我也得重排。每排一种不同的文字都要拆版。”
占地面积很大的车间人已走空。时间是晚上七点半左右,最后两个人在半小时以前离去。那时节邓恩的业务处于苟延残喘的状态,靠印刷通知和商品目录勉强维持。
“以前我从来没有看见过印刷广,”贝克用他缓慢、柔和得出奇的语调带着一种很难确定的异国口音说。“也许你能向我介绍一下生产的过程……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知道现在已经相当晚了。”
邓恩注视着那双与他自己的眼睛差不多处在同一高度的灰色眼睛。他听到自己回答说,今晚他没有什么急事。在随后的一小时内,他作为厂主引导客人参观,连切边机的功能也作了介绍。他带着大概没有掩饰的惋惜心情,在一台已经四年没有运转的大型轮转印刷机旁逗留片刻。他问客人怎样会找到他这里来的。
“有一个人向我谈起了你,他是布鲁克林《鹰报》的工人领班。说有一位年轻的印刷业主,财力上有困难,愿意冒风险……不,你先别忙:我的建议从哪一方面讲都是合法的。你是不是指这个意思?”
“是的。”
“我已经回答了你的问题。开始时印五万份。我出主意,出四种文字的编辑,负责发行、广告、筹措长期和短期的资金。咱们的报纸……”
“‘咱们的’报纸?……”
“你和我的,如果你同意合伙的话。咱们的报纸将免费运送十天。我可以调动几十辆卡车和几十辆摩托车到你的轮转印刷机出口处装报纸。在曼哈顿岛南区三百零三个销售点以及整个大都会范围内其他两千一百零六个销售点,咱们的报纸将和《时报》、《先驱论坛报》、《镜报》、《世界电讯报》、《邮报》、《美国人报》在同样条件下陈列。曼哈顿岛南区的报贩将是咱们的合伙人,他们同意第一个月卖咱们的报不提成。更重要的是他们将向读者推荐这些报纸;他们处在有利地位,便于了解哪些人可能对德文、依地文、波兰文或意大利文报纸感兴趣,合伙和股份有限的宗旨将适用于纽约所有的报贩,只要他们接受刚刚成立的纽约移民新闻股份有限公可的宗旨。”
“你说的是……”
“……免费发行。我知道。我的一名律师正在和他的班子在开列一份商人名单,这些商人既是潜在的广告客户,又是来美国不久的移民,能说我提到过的四种语言之一,而他们的顾客有很大一部分可能成为咱们那些报纸的读者。这些商人将一律成为免费订户。他们将构成—个基础,以便为即将成立的广告经理部开路。凡是因不管何种缘故有新来移民或至今只说本来语言的人的机构,包括公立的和私营的,也一律予以赠阅。这一办法将使咱们未来的广告客户放心,因为在三星期内创刊号的发行量可达四万五千份,或者说至少将拥有二十万读者——二十万精选的读者。这是吸引广告客户的目标。”
罗杰·邓恩张口结舌……
“请再听我讲几句,”贝克说:“依靠银行的帮助,我可以跟比你大的一家印刷厂干这宗买卖,甚至可以跟现有的一张报纸合作。但我不愿这样做。我要保持这宗买卖的控制权。咱们的报纸大小将是一般日报的一半……”
“小报,”邓恩总算说出一句话来。
“对,小报。因为在地铁中读这种报比较方便,因为小报的整版广告比大报的半版收费高,因为形式上十二版报纸实际上只有六版。咱们的报将出十二版,其中六版刊登分类广告,这是每期都不变的,但将用四种文字印刷。也可以说是同干异枝。小块广告将由跟咱们合伙的报贩去征集。作为纽约移民新闻有限公司的股东,这家公司办的报很快能赚钱对他们是有利的。四辆摩托车将到各报摊经常巡回,从这些人那里带走要登的广告。如此直到咱们有自己的办事处为止。眼下我有两个地方可以考虑,一处在曼哈顿,一处在布鲁克林。明天我将考虑布朗克斯和斯培腾岛。摩托车巡回完毕,将回到你这里来,最迟不得超过下午九点三十分,这是截稿时间,在这以前交来的广告一定在第二天上午见报,除非客户提出其他要求。”
“你排出六版小块广告(每版八栏直条)要多少时间?昨晚《镜报》的那个工人领班对我说,他要花一个小时。你的厂子没有《镜报》的排版能力。咱们假定要花三个小时。就算四小时吧,考虑到你得为其他版面留出两台排版机,以防万一到最后一分钟要登一篇什么文章。这就是说,排版将在凌晨一点半结束。你说浇版成块需要半个小时。那么,两点钟左右你就可以开印,四点钟起就能发送。咱们的发送人员将在四点四十分左右来取报纸。全纽约的报贩最迟六点左右都将收到报纸。”
“说实在的,我并不认为销售的利润会在这宗买卖的财务平衡中起太大的作用。倒是广告和启事的作用大些。报纸大约将从第五期开始赢利。咱们的目的是为德国、意大利、波兰或犹太血统的美国人提供一种交流信息的手段。”
“与广告经理部一起,我还要尝试成立一个法律和社会信息交流中心,它将对所有的订户免费开放。你不必为报纸将分别用依地文、波兰文或德文印刷而担心,尽管这几种文字各有特殊的排印要求,这由我来考虑。我已为你物色到三台排版机,是赊账的,包括你可能没有的字母和字体。你有没有?没有,可不是吗。至于排版和校对人员,我也安排好了。他们都是熟练工,你不必担心,他们在合并起来的《太阳报》和《时报》印刷广工作。我跟他们谈过,他们愿意搞一点兼职工作。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万能的上帝啊!”罗杰·邓恩发出一声慨叹,倒在一把椅子里。
安东·贝克(罗杰·邓恩很久以后才知道他的真名实姓,那时邓恩自己已成为王臣之一)面带笑容,慢慢地摇晃着脑袋。
“你的投资只是纸张和油墨。”
“和我的工人的工资。还有我的。还有电费。另外我还说不准会有什么花销……”
“只要一星期,”
“这还不包括因此而撂下来的其他工作。我没有同时干这么多活的人力物力。我将失去我的主顾。”
“你已经几乎没有主顾了。三个月内你的厂本来要关闭。”
“那是我的事。”
贝克肩上背着一只布袋。他把袋子放在沾了不少油墨的一张拼版台上,先垫好一张旧的校样以免袋子沾上油墨。他解开布带,敢出几沓钞票,其中几沓还扎着纽瓦克银行的签条。
“三千一百四十三美元,”他说:“眼下我只有这么多。我可以先付头几期的钱。付足。”
“顶多只够两期,”邓恩说。
“以后我还会付给你的。你为我印报纸,我付钱给你,就象付给一般印刷业主一样,印一期付一期。但是,等到报纸开始赚钱的时候,我可要另找厂家了,或者我将自己买印刷厂。那时你可以把厂子关闭,回到海军陆战队去。”他始终一动也不动,眼睛盯着邓恩的眼睛。更妙的是他的神情似乎觉得十分有趣。
“我看不出有什么事情这样可乐,”邓恩痛心地说。
“你当然会接受的。咱们俩都象在演戏。所以我觉得好笑。”
邓恩沿着拼版台走开去。经过排版机,进入轮转印刷机已四年未用的那间屋子。他非常生自己的气,但同时又感到莫名其妙的激动,并且开始要咯咯地笑出声来。他心想:我真是个傻蛋。
他问道:“要是我跟你一起干呢?”
“等钞票开始到来的时侯,你将收回你的成本,加上百分之二十五的利润,再加纽约移民新闻有限公司百分之五的股份。”
“百分之十,”邓恩说。
“行,”贝克用柔和的声调说,神态仍觉得挺可笑。
他毫无声息地把布袋背上肩,走到邓恩背后。两人一起对那台巨大的机器看了一会儿。然后邓恩踢了一下混凝土的底脚。
“你可明白:四年来,我做梦也想看到这台机器重新转动,重新成为一个真正的印刷业主。”
他看到的是一个温暖和洋溢着友情的微笑。
“那么,这一天已经到了。”
在雷伯·克立姆罗德当时的谋略中,依靠来到美国不算太久的一些男女移民是—种有意识的愿望。列尔内和贝尔科维奇便属于这种情况,尽管他们三十年代就到美国,当时两人都只有十五岁。
他们还有其他共同之处:两人都是从罗马尼亚来,都是犹太人,都有一股锲而不舍的韧劲,凭着这种精神,通过上夜校取得当律师的资格,两人获得这张文凭的历程同样缓慢艰苦,都走过一段崎岖不平的道路,经常打些仅仅能糊口的短工——列尔内在服装行业,贝尔科维奇则在口腔科医疗器械业。后来,文凭终于到手,眼看可以收到实惠了,偏偏命运同样嘲弄他们,一个随美国海军被送往珊瑚海去跟日本人打仗,另一个被送到突尼斯、西西里、意大利和法国去追击希特勒的军队。一九四五年复员后,这两个不相识的人总算平安返抵纽约(只是列尔内走路还有点儿瘸),又继续他们三年前中止的奋斗过程。
他们以同样阴郁的猛劲寻觅幸运,不论好运气以何种形式现身,他们总是日复一日地紧迫不舍。一向不大喜欢他们的大卫·塞梯尼亚兹,有一天给他们取了个雅号,叫做“王的黑狗”。
列尔内和贝尔料维奇不是仅有的黑狗,还有其他黑狗,先后有过好些,整整一群,分布在全世界。但纽约的这两个罗马尼亚移民是最早的两名,无疑也是最好的。
有一首古老的童谣大家都知道,罗伯特·佩恩·沃伦(注:美国教育家和作家。)从中为他最好的小说找到了书名,其中唱道,“国王所有的马和国王所有的人……”他们确实是王的人,是王臣,是他的马和他的象,或是他的车和他的卒,是他在自己的棋盘上任意移动的棋子。
列尔内身材修长,眼睛深凹。他很少说话,说起话来声音仿佛发自空穴,在两阵令人难堪的静默之间冲口而出,好象是被他无法表达的一种憎恨推出来的。他以前当过纺织品和服装售货员,从而留下一种古怪的习惯动作,他会把手指在桌子或文件上轻轻地弹,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直到几乎要把他说话的对象催眠为止。(很难说他不是故意这样做的。)他作为雷伯·克立姆罗德这边的人,第一次露面是在曼哈顿岛南区的报贩股东大会上。后来,是他陪同雷伯和兹比去见艾比·莱文,以便在他已经草拟好了的合同上签字。据塞梯尼亚兹所知,办报的手续以及与之有联系的一连串行动也是他干的。
当然还有渡口行动。
“三条渡船,”弗格森说。“再加上两个货栈,还有码头,还有办事处。”
他在列举了自己拥有的这些财产之后,用志得意满的目光望着那三个人。
“合在一起,我每月可赚大约一千美元。而我现年五十四岁。我指望再干十一年,你自己可以算出一个结果来。我算下来可得十二万,只要经营得法。”
“嗯,嗯!”雷伯平静地应道。
弗格森对他瞧了瞧。他的三个谈话对象中,这一个最引人注目,他年纪最轻、个子最高,而他的眼光简直能穿透一扇门。
“‘嗯’意味着什么呢?”
雷伯冲着他笑。
“你已经不是五十四岁,而是六十三。你所谓的‘办事处’所在的那幢房子己被征用,而且你已经得到赔偿,四五个月以后它将不复存在。它的价值还不及一个没葱味的汉堡包。你的三条渡船中有一条全仗上帝保佑才没有报废,它每天都得修补。你银行里顶多只有三干二百五十美元,这笔钱是每月三百二十美元分期付款的保证金,因为去年十月十四日你在阿尔伯克基买下的那所房屋还得付六千七百七十五美元.你仅有的车是一辆一九三八年的福特,它已经跑了七万英里。你只有一个儿子,他是食品厂的工程师,当然在阿尔伯克基;你妻子一天要向你重复五六遍,说她在纽约已经呆够了,这里气候寒冷,每两年才能见儿子和孙子一次,至于你的实际收入,我们估计每月在八百五十到九百美元之间。”
“你是什么人,联邦调查局的?”
“我现在向你提出如下的建议,”雷伯说,“接受不接受由你决定:给你雅瓦食品总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你将出任这家公司的副总经理。你以这种资格……”
“那是怎么回事?”
“一家新成立的公司,负责生产、分送食品,在很多情况下还负责销售。作为副总经理,你将得到二百美元周薪,并且每年可望调整薪水百分之十。终生不变。只有一项特殊条件:你在公司里不发挥任何作用。这建议最符合你的理想,你将既有头衔,又有相应的薪水,却不需要干活。你实际上可以按月在阿尔伯克基领钱,哪家银行由你挑。如果你能证明公司的经营方式有丝毫不合法之处或者你的薪水没有按照我说的标准支付,交易将立即终止。那时你的动产和不动产将还给你。你会对我说,在那种情况下你可能发现你的业务处于紊乱状态,我会回答你将经过对资产按现时的行情估价加上每年百分之十的通货膨胀率,我们将得出一个赔偿的数字,如果我们不遵守协议的条款(尽管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我们将付给你这笔赔偿金。”
弗格森三艘往返于曼哈顿与新泽西州霍博肯之间的渡船之一刚刚靠岸,正开始卸客。
“弗格森,”雷伯说,“你回答吧,‘是’还是‘不’?有关雅瓦食品总公司财务状况的全部资料将由纽瓦克我的银行提供给你。如果你接受而且我看不出你和你的妻子有什么理由拒绝。那么,三天之内你就坐火车去阿尔伯克基。”
一推一挽。每一家新建的公司都是前一家推出来比而它本身又挽出跟在后面的另一家。这是雷伯·克立姆罗德的一贯策略。他总是以闪电般的速度将他的好几项行动联结起来,没有丝毫具体的基础设施,没有办事地点,也没有行政机构,几乎都是这样。
从一九五○年七月二十一日(在纽约成立自力报刊发行有限公司的文件上注明的日期)到同年八月二十四日,一连串的合约全部最后拍板。大卫·塞梯尼亚兹指出,这是一种非凡的节奏。
在这个时期内,克立姆罗德至少成立了五十九家不同的公司。
就拿自力公司来说吧,即负责发送报纸的公司,其股东包括报贩、服装业各工会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