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原本就不是我做的,难道皇上还会疑心我不成?”郑贵妃仍然强自鼓气。
崔文升叹道:“哎哟,娘娘,现在可不是皇上要对您动手啊,皇上跟您也是夫妻情深,自然不会相信这些事情,但是那些大臣可老早就要抓您的把柄了,奴才说句僭越的话,马嵬坡上,唐明皇跟杨贵妃也是情思难断,不还是被那些臣子给逼得赐死杨贵妃吗?娘娘您得早作打算啊!”
郑贵妃说道:“崔文升,你看此事该是何人所为,又是所为何事?”
崔文升小心翼翼地说道:“此事恐怕是东林党所为,目的自然是保太子,若是有机会将娘娘打入万劫不复之地,他们也不会手软,不过有皇上的回护,他们还不敢妄为,最多也就是让娘娘在太子面前服软罢了!”
郑贵妃柳眉一竖,怒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太子才干不如福王,不过是靠着一个长子的名头,便能登上太子之位,此时大明正值风雨飘摇之际,太子不过庸碌之人,如何能把握大明国柄!”
“娘娘,此时悒怨已经无济于事,还是早拿主意吧!娘娘自己是不怕,不过就怕他们借题发挥,让福王赴国,若是福王一旦赴国,万事皆休啊!”
郑贵妃说道:“不错,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他们得逞!”
崔文升说道:“娘娘,福王也是个有主意的人,要不奴才去把福王爷请来,一同商议此事!”
郑贵妃想了想说道:“连德昌郡王一同叫过来,不要惊动李选侍他们母子!”郑贵妃也知道这些日子遵化能有这么大的成绩,最大的功劳绝不是福王,知子莫若母,福王虽然不算是庸碌之徒,却也绝对算不得有为之君,就算是与他父亲万历帝相比,也是相差甚远,不过他儿子朱由崧却实打实是一个妖孽到极点的孩子,这些日子的一些事情,都已经说明了这一点。
崔文升点点头:“遵旨,只是这两位?”崔文升指了指一直跪在那边的庞保刘成二人。
郑贵妃摆摆手,说道:“让他们继续跪着吧,别在我寝宫里,出去跪着去!”
这样的天气在外面跪着绝对不是一个好差事,不过庞保和刘成却像是中了大奖一样,欢天喜地地向郑贵妃叩谢。他们知道贵妃娘娘罚他们跪在雪地当中并不是坏事,只要贵妃娘年还肯罚他们,就说明郑贵妃还没有放弃他们,就算是让他们跪断了腿,他们也是甘之如饴。
福王与朱由崧大半夜被拉过来,也知道事情紧急,福王不禁说道:“母妃,现在关键应该是那个马三,我们必须要赶紧抓住那个马三,只要将他控制在手里,一切都能够迎刃而解了!”
郑贵妃摆摆手,说道:“此时我岂不知,不过那马三不会是被灭口了吧?”
朱由崧听到这件事情也不禁吓了一跳,此事虽然与历史上的梃击案有些出入,不过大致上却没有不同,不过梃击案原本是明末一大疑案,朱由崧此事却已经理清了思绪。
关键还是福王表现得太好了,已经威胁到了太子,很多人都认为太子庸碌,而福王英伟,在加上遵化那里的巨大利润,这让有些人不得不铤而走险了。
不过化解危局的关键却不在马三,而在于皇帝的观点,万历帝也是极为聪明的,一些事情想要瞒过他难得很。若是在原本的时空,太子地位日益稳固,福王已然赴国,争储无望的状况下,郑贵妃使用这种方式也未必不可能。
第四十六章 博弈(一)
但是此时,在朱由崧这只小蝴蝶的扇动之下,历史已经有了些微的改变,此时福王表现尚佳,跟着皇帝走,前途无限光明,绝对没有必要使用这种方式。对此万历帝也会有自己的判断。只要万历帝相信他们这一方是清白的,他们这条船就没有倾覆的危险。
而且皇宫中发生了此事,无论是谁做的,皇帝都不愿意外扬,这样就好办了,只要用自己的人将这件案子用力葫芦僧判断葫芦案的法子给压下去,自然就万事大吉。
郑贵妃看了看福王朱常洵,此时朱常洵已经六神无主,看来是没什么主意了,她不禁摇了摇头,自己这个儿子虽然不是什么庸才,却也不是什么天才,对面这种险恶的局势,那是不能依靠他了。
不过转眼一看,朱由崧却仍是一副神神在在的样子,郑贵妃也知道这孩子天生异禀,智计超人,或许他有什么好主意。
“崧儿,这次的事情你有什么办法?”
朱由崧笑道:“皇祖母,其实这件事情我们并不用做什么,这件事情虽然看似是我们做的,而且我们也有这样做的动机,只是正因为这样太过明显,反而有些不太可能,我们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露出这样明显的破绽,不,不应该说是破绽,只能是光明正大了,正因为太过明显,反而不可能。这一点,相信皇爷爷恐怕已经能够察觉了!”
郑贵妃点了点头,表示赞许,这孩子的确是聪明,而福王也不禁说道:“这样的话,我们就能够洗脱嫌疑了?”
郑贵妃摇摇头说道:“还差得远呢,你父皇相信了没用,只有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而且拥有正当确实的证据,方能洗脱我们的嫌疑!否则,现在舆论掌握在东林党手中,他们完全可以诋毁你,甚至是你父皇,把你搞臭,让你再也没有夺嫡登基的资格!”
说到这里,朱由崧跟郑贵妃都紧蹙眉头,不得不说,这也太难了,在舆论不在自己手中的时候,跟人家搞舆论战,根本就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啊。
朱由崧笑道:“担心什么,只要皇爷爷不相信,他就会保护我们,他是皇帝,就算是没办法让父王成为太子,不过让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总还是做得到的!而且这件事情,明眼人都能够看得出来,这些日子,皇爷爷也在为父王着想,朝中不只有东林党,还有齐楚浙党,有方从哲方大人,此时东林党已经成为太子一党的中流砥柱,若等太子登基,东林党可就要一党独大了,为了日后的前途,齐楚浙党都要保护父王,有他们在,就没人敢肆意攀诬父王,再加上皇上的支持,只要我们自己不乱阵脚,他们就奈我们不何!”
郑贵妃不禁一惊,她也没想到,万历帝半年当中短短几个布局,就已经在朝中为福王编织了这样一个保护网,看来这次他真是要下定决心了。
朱由崧说道:“有这样一些聪明人为父王和我们保驾护航,我们担心那么多做什么,我们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就是不给他们添乱就行了!”
郑贵妃听到朱由崧的话,也轻松了下来,危机感没了,心里却涌起一阵强烈的气愤,这些年来自己深得皇帝宠爱,却也没有怎么陷害被人,居然还有人敢陷害自己,还真是无法无天了。
不过郑贵妃想要撒气,却也没处可撒,这次连陷害他们的人都不知道,马三那个家伙,只是个小喽啰,而且已经被人雪藏或是杀人灭口了,对方的老练的确是令人吃惊。
郑贵妃在生气,万历帝却在头疼,对于这件事情他的确不认为是郑贵妃做的,每个人都有自己做事的风格,比如这宫中的斗争,下毒、巫蛊什么的,应该算是正道,这请打手来棒打太子,这可就是市井小人的作风了,典型的歪门邪道,根本不是郑贵妃的做事风格嘛!
而且在慈庆宫从殿门达到内殿,这也太过儿戏了,若是郑贵妃真能够操纵慈庆宫的防卫力量,太子还不知道被刺杀多少遍了!
这件事自然不是郑贵妃做的,但是该如何向大臣交代呢,这一晚上折腾得他一宿没睡,天亮之后自己虽然不上朝,却也要给那些聒噪的大臣个交代,否则他们真敢闹翻天来。
果不其然,第二天一大早,首辅叶向高、礼部右侍郎孙如游、户部侍郎李汝华等人纷纷上书要求三法司介入梃击案,并且要求抓捕庞保刘成二人,甚至还有一个愣头青直接爆出了“惩办妖妃”的说法。对于此人,万历皇帝可不会手软,直接判了个流徙海南,这辈子他都别想再回北方了,他这一辈子也就是碰上了郑贵妃这么一个知心人,在保护郑贵妃方面他是绝对不遗余力的。
对于其他的上书,当然是按照万历帝的一贯作风,还是留中不发,那还是当年争国本的时候养成的“好习惯”。
万历帝虽然把那些奏折扔到一边,不过也明白,这件事情绝对不会这么简单结束,自己敢留中不发,那些大臣就敢不干正事,整天写奏折烦你。
最终万历帝还是同意了三法司介入案件,不过庞保刘成二人仍然在坤宁宫,郑贵妃和皇帝都没有将他们交出去的意思。
刑部胡士相、陆梦龙、王之寀等人当天便被派审理此案,这也是博弈的产物,东林党想要“彻查”,而齐楚浙党想要糊弄过去,于是齐楚浙党派出了胡士相这个刑部老油子作为主审,不过东林党却弄出了陆梦龙、王之寀这几个年纪轻轻的人去搅和。
陆梦龙最年轻,不过是万历三十八年进士,不过二十七八岁,刚刚考中不到两年,结果就被派到这个案子当中,王之寀的年纪也不算大,也不过四十岁,仍然是愣头青的阶段,而东林党自然知道,若是此案审不出什么,也就罢了,若是审出个一二三来,这些人的政治生命就算是提前结束了。
为此李三才还特意为此二人设宴,鼓励他们要以国家社稷为重。陆梦龙虽然是愣头青,却不是傻子,这件事情的后果他自然明白,他原本并不愿意参与进去,只不过大佬的决定,并不是他这个刚入官场的雏儿能够左右的。
回到官邸的路上,陆梦龙不禁对王之寀说道:“心一兄,你我二人可算是同病相怜,这次恐怕都是劫数难逃啊!”
王之寀说道:“宫中不清,因而朝中不清,朝中不清,社稷之忧,若是能借此大案,一举廓清寰宇,也不负我们掌管一国刑狱的重任。”
陆梦龙只有苦笑,他对这位王心一也算是共事了一段日子,对他的为人那是相当佩服的,只是此事无论成败,他们二人心中的抱负注定都成泡影,再也无法施展了。
公堂之上,胡士相手中惊堂木一拍,喝道:“下跪何人,与我从实招来!”
“嘿,嘿嘿,嗨嗨!”下面那个五大三粗的家伙,却只是傻笑,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胡士相的问话。
胡士相又随意问了几句,看了看身边两个年轻人说道:“看来此人不过是个傻子,慈庆宫那会儿,也不过是发了疯病,我看再审也审不出个什么东西来了!今天就到这里吧!几位你们觉得如何?”
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的几位也都是人精,自然看得出来胡士相就是想糊弄过去,这下面的黑幕可不是他们能够揭开的,对此几个人都没什么异议。
王之寀却说道:“胡大人,此案重大,不可如此儿戏!”
胡士相眯着眼睛,笑道:“儿戏?本官如何儿戏,此人连个姓名都未曾弄清楚,又怎么审得下去,我看还是着衙役寻访,得知此人姓名来历,再做判断!退堂!”
退堂之后,王之寀不禁对胡士相说道:“胡大人,您往日处理这刑名之事,可不是如此啊!还有此人的来历真地没有查清吗?”
胡士相捋着胡须,说道:“此人名为张差,又名张五儿,是京畿通州之人,家中双亲已去,平时虽有些木讷,却还不是疯傻之人!”
王之寀奇道:“那为何……”
“为何我在公堂之上,明知张五儿装傻,却依然就错就错?”胡士相说道。
王之寀点了点头,说道:“正是!”
胡士相微微一笑,说道:“你王心一,铁面无私,刚正不阿,陆君启,胆大心细,慷慨好爽,都是一时俊杰,更是大明当中数一数二的刑名之才,若是栽在此案当中,殊为不值,你我虽属不同派系,却总也是为我大明社稷做事,此案关节之处,我虽然不曾明了,不过大致上,我却也能够明白,你们二人不应当为了一个乱七八糟的计策,而葬送了仕途!这件案子,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一力担之。”
“大人!”王之寀也不曾想到,一个在刑部不起眼的好好先生,居然会有如此心胸,能够不分党派,为国留才,那些辅臣大佬与之相比,简直是要羞煞他人了。
王之寀虽然对胡士相的心胸感佩,却仍然说道:“大明律,便是大明律,我不能因此便罔顾律法,还望大人恕罪!”
胡士相苦笑说道:“也罢,若是你不如此,便也不是你王心一了!”
第四十七章 博弈(二)
京中聚星楼,古人以天上星辰喻英才俊杰,这聚星楼自然就是群英荟萃之地,不过知道的人却都明白,这里根本就是朝中官员结盟投递拉关系的地方,这地方基本上就能够看出现在的大明朝当中的党争之状。
比如东林党这一党便占据了一半的包间雅间,下面大堂里的士子更是人人都自诩东林士子,在朝中现在看来齐楚浙党与东林党是旗鼓相当,不过东林党毕竟要比那些以地域联系组织起来的原始政党要先进得多,最关键的一点,他们拥有自己的施政理念和利益团体,吸纳人才,并且开设书院,能够源源不断地为他们党派输入人才。
这就造成了现在这种状况,朝堂上旗鼓相当,不过齐楚浙党即使拥有皇帝的支持,也有些后继乏力,而东林党却后劲十足。
“李大人,不知这次叫洒家过来有什么事情?”一个尖锐的公鸭嗓在雅间当中显得格外刺耳。
不过李三才却没有显出任何不耐,笑道:“明人不说暗话,常公公原本便是陈公公手下的得力干将,现在太子的局势如何,常公公在宫中比我们这些外臣更清楚!不知道常公公有何妙计?”
此人便是乾清宫的管事太监常云升,万历一朝,田义陈矩时候,东厂司礼监都有些没落,接任的太监李浚、成敬、李恩都是软弱之辈,相比整个大明朝,除了太祖建文之时的宦官不干政,万历朝倒是少有的宦官权力极其没落的一个阶段。
李三才虽然不再担任公职,常云升面对他却仍然不敢怠慢,说道:“李先生有何妙计,洒家洗耳恭听,只是洒家位卑职小,也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
李三才笑道:“常公公虽然只是乾清宫管事。不过皇上久居乾清宫,琐事都是常公公办理,倒是比其他成敬李浚之辈更得皇上信任,若是常公公都办不了的事情,他人就更难办了。常公公放心,等大事落定,司礼监掌印的位子,少不了常公公的!”
常云升不禁喜笑颜开,万历帝时期民间虽常听税监矿监为祸,不过在朝中却没有王振、刘瑾那种权倾朝野的大太监,就算是达到隆庆之时孟和、冯保、张鲸那般权势的人,也未曾有一个,不过太子仁弱,若是能够在立嗣一事上,立下功勋,自己到时候未必便不能做到这些前辈的程度。
常云升笑着满口答应:“太子的事情,陈老在世之时便有吩咐,李大人有何差遣,洒家无有不从!”
李三才附耳说道:“我们如此如此……”
乾清宫的灯火一直燃到深夜。
对万历帝说道:“皇上,这件事虽然闹腾,不过还要注意身体,都快要上朝了,喝杯参茶吧!”
万历帝端起参茶一饮而尽,放下瓷碗之后,对常云升说道:“家丑不可外扬,普通人家况且如此,更何况是天家!现在该怎么办?”
常云升眼珠一转,却摇摇头说道:“此时事关重大,奴婢不敢多言!”
万历帝笑道:“你是陈矩的掌家,陈矩这一去已经五年多了,你在我心中,便如那当年的陈矩一般,而且现在又是我的乾清宫总管,在内廷当中除了司礼监几人,也就是你是我的心腹了,还有何不能说的!”
常云升连忙说道:“多谢皇上信任,其实这件事情也不是太难办,现在情况已经发生了,无论是谁做的,都是牵扯到皇上的亲人,此事不能给三法司查办,只能压下去!”
万历帝摇摇头,叹息道:“若是能压下去就好了,刺杀太子,那是多大的罪,那是谋反重罪啊,若是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