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了在契丹汗帐为质的长子加利,还有他的女人瑞丝,出自望建河畔西室韦部的第一美女,在五年前兵败之后,被耶律狼德当作战利品献给了巴剌可汗遥辇习之那个该死的老头子。习之死后,瑞丝又成了遥辇钦德的女人之一。尽管伯拉的女人很多,也给他生了七八名儿女,但他永远忘不了,瑞丝临走时那无助的痛苦眼神。
这五年来,无数个午夜梦回,脑海中瑞丝那无助的眼神,总在啃噬着他孤傲执着而又脆弱的心灵。
“为今之计有三,其一,立即翻脸突袭三千契丹驻军,然后向南迁移,向奚王牙帐靠拢;其二,稳住契丹驻军,立即派使联络黄头、达姤二部,约定五日,也就是最后期限,三部同时夹击契丹人;其三,继续与契丹人虚与委蛇,到时上了战场再见机行事。肖德尔无能,仅此三策由族长定夺。”
“你再说说这三策成算如何?哪一策更易于行事?”伯拉听得此言来了兴趣,立即收回了心绪,呼地坐起认真地问道。
“我认为第一策要快速解决驻扎于此监督的三千契丹驻军,这并不容易,但只要成功了,则从此天高海阔。第二策成算只有五五之数,因为参与秘密之事的人越多,越容易走漏消息。至于第三策,一切充满未知,我也无能为力了。”肖德尔苦笑着回道。
伯拉听得此言,低头沉思了一会儿,仍是难以作出决定,不由站起身来,就着狭小的密室来回徘徊踱步。
良久,伯拉似是想到了什么,蓦然回头问道:“我费尽心机是为了什么?所以第三策只会越陷越深,根本不用考虑;第二策嘛!黄头与达姤二部相距太远,实难以呼应;第一策攻其无备的情况下成算很高,另外还需派使求助于奚王吐勒斯,让他立即派兵接应,这样更有把握,你立即派出稳妥可靠之人,隐秘行事。集结命令也要下达各部,不能叫契丹人瞧出破绽,这件事上我们要用点心思,不如这样……”
确实,第一策的难处,并不是难在第一步,而是迁移的危险,若被契丹人追上,甚至有全族覆灭的可能。伯拉很快便想明白了这其关节,但他又隐隐觉得,事情只怕没有这么简单。但是,问题出在哪里,他一时又想不出有何不妥。
上位者从不轻易作出任何决定,一旦决定便是命令,覆水难收,必须孤注一掷。这份气魄与素质,伯拉为族长多年当然具备了,也深知这个道理。
是以,在派出前往奚王牙帐的信使后,伯拉便将他的决定通知了族里少数的几位头人,让他们作好准备,同时自己也暗中一一部署。事关部族存亡,他不敢掉以轻心,精神也因此高度紧张起来,尽管心中忐忑不安,但面上还要做一副若无其事的从容姿态。这当然是摆给契丹监使看的,同时也是为了让部属和族人们安心接受调令,尽快完成集结。毕竟时间很紧迫,调令需要一层层下达。
“今天是接到调令发出后的第四天,集结已完成大半,最迟明天下午……我们就可以出发前往汗帐了!”伯拉讨好地向监管的契丹乙室部头人善明说道。
善明是乙室部族长乌达的外孙,年约三十余岁,长得身材粗壮结实,满面虬髯,更兼骁勇善战,擅使一对大铜锤。为人虽刚愎不肯听劝,但行事也有细心的一面。比如现在,他看着营地校场上已集结而来的室韦精兵很是满意,但又有些奇怪。
第七十八章 战云密布()
“减去行军到汗帐所需四天,还有三天呐!想不到伯拉族长如此积极,这么快就将兵力集结的差不多了,如此我倒是省事不少,若提前赶到汗帐,说不定痕德廑可汗一高兴,会将瑞丝赏给你呢!哈哈哈……”善明满是嘲讽地大笑起来。
“你……哼……”一股无名之火倏地在心中升腾而起,伯拉恼羞成怒之下,气得满脸通红,狠狠一脚踢在身前营寨栏杆上,转身大步下了营寨角楼。事实上,他此举亦不无做作的成份。
“哈哈……善明老弟!怎可如此说话,你太过份了!养在笼子里的鸟儿,无时无刻不在寻机逃离。同样的道理,我们只需看紧他,不给他任何机会,他就无可奈何。时间一长他心生惰性以致绝望,就会渐渐服从管束。似你这般用言语激发了他心中的痛处,只是有害无利之举,切切不可……”
善明的副手名叫耶律昔剌,出身迭剌部耶律家族,是耶律狼德的族弟,四十来岁的年纪已是老世故,深通为人处事之道。见伯拉已然羞愤而去,离开了军营,这才出声劝说。
“我又不是三岁小儿,岂会不懂这个道理。我就是要试试他,看他如何作为。前些日子他暗中密会黄头与达姤二部使者,还当我们不知道呢!怕是现在才明白是走漏了消息,才这般积极,还不是想减免秋后的贡赋。”善明闻言有些不悦,自以为是地回道。
“但愿如此吧!这几天我们不可大意,只要伯拉去了汗帐,那就好办了!”耶律昔剌看出善明的不满,但还是说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且回营点一千兵,准备一下后勤辎重,明天拔营随伯拉前往汗帐。顺便通知夷离堇,黑车子室韦已奉命行事,无需用兵。”善明不耐烦地说道。
耶律昔剌叹了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微微躬身一礼,转身走向角楼斜道。
是夜五更寅时初,正是夜与日的交替之际,月亮已经隐去,夜空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空旷的珠穆草原上风声呼啸,夹杂着一阵阵人马粗重的呼吸声,以及马蹄踩踏草地发出的沙沙声。
草地上遗留的野兽尸体腐烂后分解出磷化氢自动燃烧,绿色的火光闪烁,乍现一片幽灵一般黑压压的人影,这是一支浑身散发着杀气的沉默骑兵,他们统一身着黑色镶铁牛皮轻甲,背着箭囊,腰挎弯刀,向黑车子室韦牙帐缓缓接近。
“快点快点……寅时中必须赶到!全歼契丹驻军!你们是伯拉族长全部的希望,也是八万族人的最后希望!儿郎们!你们的耻辱要用契丹人的鲜血来洗刷,你们的父仇要用契丹人的头颅来祭奠!”领兵的正是肖德尔,他有些着急地低声嘶吼道。
沉默!没有人回答他……这是由肖德尔亲自挑选族中孤儿,花费无数心血和财力,藏于驻地两百里外,大鲜卑山南端一处峡谷中,经两年时间操练而成的一千精骑。现在,终于是猛虎出柙的时候了。
有伯拉族长率领新近集结的四千骑作为内应,并分出一部分在外围拦截,这两千勇士如利刃般直插契丹人大营,若如此还不能成事,那还有天理吗?肖德尔在心中盘算着,不由得意地微笑,但随即又皱起了眉头。清晨天亮之前结束大战容易,但战后就要仓促迁徙,这就是一个麻烦。
乙室部的驻地离此仅一百二十里,若得到消息轻骑出击,午后就能赶来。我部全族必须在中午之前撤离,这应该也可以做到,但近八万族人南下,速度快不了,途中肯定会遭到迭剌部的拦截,如此一不小心,有可能陷入前后夹击的危险境地。
奚王吐勒斯绝对会派兵支援接应,但肯不肯尽力就难说了。可惜了伯拉族长的一番谋算,到头来还是被动之极,此次接应战事若成,拿什么报偿吐勒斯,恐怕还是要参与那场大战啊!
如此,吐勒斯倒是得了一大助力,而战后呢,我黑车子室韦还能剩下多少族人?
只有尽力保全了……肖德尔悠悠叹息,这一刻只感心灰意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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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王帐大会定策之后,奚人五部全力动员,庄毅全力以赴操练兵马,偶尔也关注一下王城的修建,并与朱永济、张宜泰、扬光和尚等人测绘后设计了图纸,由吐勒斯定夺。
城池呈正方形,周长二十里,高三丈,这相对于奚人的总人口来说,已经非常大了,要知道中原的普通小县城还不到这个规模。城池修建了两丈宽的护城河,城内地基已劣实,将逐步铺设石板。城墙已修建了丈许高,底层全部采用条石,然后两面以城砖修建,留中空以粘土劣实,这个进度仍是相当慢。
时间回到七天前,就在契丹汗帐集结令发出不久,吐勒斯便通过潜伏在契丹的细作得知了消息,对此非常担心。不久,伯拉族长又派人前来求援,吐勒斯便召了宇达长老及术里、庄毅和解剌等五部族长前来商议应对之策。
“若契丹人裹挟三部室韦全力来攻,总兵力将达到六七万之数,六七万呐!这可不是老弱牧民,而是青壮精骑,我们奚人仅凭一家之力,将无法挡其锋锐。好在伯拉族长信守诺言,不背叛盟约,但是他也遇到了麻烦,情况他已经在信中说得很清楚了!大家都说说,我们该如何支援?”吐勒斯见伯拉的求援信已在众人手中走了一圈,便有些急不可耐地开口道。
“伯拉族长在信中说的是整个部族即将南下,我们支援接应他容易,但是请神容易送神难,日后又该如何安排他们的驻牧地?”再厚道老实的人,也有自私的时候,解剌如是回道。
“解剌大叔言之有理,但若不支援,我们如何抵抗契丹南侵?所以……我看完全可以在战后,划出一块牧场给伯拉族长栖居嘛!”术里接口说道。
“不错……可以把滦水源头那块草场就近划给伯拉,就让他做我们的的守户之犬好了!”宇达长老一拍大腿笑道。
“诸位所言皆有道理,我会考虑的!那么话说回来,又该如何救援伯拉族长?这事也需要精打细算,从长计议!”吐勒斯又将话题拉了回来。
第七十九章 火中取粟(上)()
“大王所言甚是……伯拉的对手是契丹人,而我们的对手也是契丹人,所以此事么,我们要先看看情况,进一步了解契丹人的意图才好行事!”宇达长老说道。
庄毅听到这里,不由双目一亮,似是想到了什么,不由接口道:“宇达长老老成持重之言!契丹人的意图很明显,他们是在清除后患好全力南下,一旦我们接应伯拉族长成功,契丹人南下的日子也就不远了!所以此次接应伯拉族长,其实也存在着一定的风险!谁知道伯拉会不会成为诱饵?”
“嗯?有道理……”众人忽地都明白了,不约而同地齐声惊呼!这一点,确实是他们没想到的。
伯拉的部族可是有五万人口,要南下当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他们也有一定的自保之力,若被契丹人拖住也是很正常的,这时候奚人去接应,确实很容易被陷进去,从而造成后方空虚。在座的都是人精,瞬间醒悟过来。
“所以……对于室韦人,我的一惯主张是,既不要过份拉拢,也不必给予太多支援,这个度……还需大王慎重把握!”庄毅随即表达了自己的看法。
吐勒斯闻言一楞,之前他也没想到这些,不过记得庄毅的确这么说过,不由暗暗吃惊:这小子如此年轻,就有这份心机城府,断事之明令人赞叹,还好是自己的女婿啊!
他听了庄毅的这番周密而合理的言论,自然没有了再听众人啰嗦的兴趣了,当即结束了这次会议,待众人走后,又将让侍卫将庄毅唤了回来。
“来来来……这边座!”吐勒斯一见庄毅走进大帐,便满脸笑容地起身招呼,并亲自给庄毅端上一盏奶茶,有些自嘲地道:“他们空活了一把年纪,见识还不如你这毛头小子啊!”
“哪里哪里……岳父这么说,实令我汗颜无地,我也只是刚刚想到而已!”庄毅有些受庞若惊地坐下,笑着回道。
“不然……你如今是我的女婿,又不是外人!就不要藏着掖着了!关于救援伯拉这件事,你一定有更全面更高明的策略,我对此很有兴趣!”吐勒斯笑眯眯地说着,忽地想到了什么,又起身去拿来一卷羊皮地图,在条案上铺开,双手撑着条案边沿,静等庄毅回话。
“既然岳父这么说了!请恕我冒昧相问,岳父是对伯拉这个盟友感兴趣呢?还是对黑车子室韦感兴趣?”庄毅双目一眨不眨,毫不闪避地回瞪向吐勒斯灼灼的眼神。
“嘿!我当然只对盟友感兴趣,确切地说……我只需要助力!至于是不是伯拉,是不是黑车子室韦,这又有什么关系?“
“那就好!既如此……我送岳父八个字!”庄毅神秘地笑道。
“哪八个字?”吐勒斯瞪着牛眼,有些疑惑地说。
庄毅却笑嘻嘻地并不回答,而是从怀中摸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皱巴巴白纸,递到吐勒斯面前。
吐勒斯咧嘴一笑,伸手接了过来,打开一看,笑容霎时在脸上凝固,眼睛瞪的溜圆。他似是有些不相信看到的八个字,低头看看手中满是皱褶的纸片,又看看庄毅,喉结在艰难地上下滚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这确实是个危险而又重大的决策,岳父大人好好考虑考虑,小婿就不打扰你了!”见吐勒斯如此失态,庄毅嘴角一翘,轻声说着起身退出大帐。
看着远方蓝蓝的天空和墨绿的草原,还有那零散的羊群伴着那淡淡云霞,已入初秋了,草原的景色依旧美得令人窒息。庄毅顿觉胸怀开阔,心情舒畅。
鸟为食亡!人为财死!英雄难过美人关,美人难过金钱关!
无美人相伴,英雄也会寂寞;无金钱为家底,美人也会变成黄脸婆。
自古以来,难过金钱关的并不只是美女,吐勒斯也绝对不会例外,庄毅深明此理,所以他并没有走远,静等吐勒斯再次召唤。果然,不多时便有一名侍卫前来相请。
庄毅再回到大帐中时,吐勒斯正好整以暇地捧着银盏,似是在细细地品尝着奶茶的香浓软滑,见庄毅进来坐下了也不说话。
“看岳丈如此悠闲的样子,想必已作出了决定!”庄毅微笑道。
“火中取粟,吞并室韦!如此疯狂冒险的举动,无异于虎口夺食,也只有你们年轻人敢这么想啊!火中取粟?我的兵力根本不够用,玩火是会惹火烧身的……”吐勒斯淡淡地说。
“不是吧!岳丈你不感兴趣?只要把握好时机,未必就不能成事,值此时,须得当机立断啊!”庄毅闻言大为意外,不由失望之极,见吐勒斯好半天都没有下文,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又叹息道:“既如此……那你还是派兵救伯拉去吧!我还是去练我的兵得了!”
这事不够光明磊落,有点卑鄙!一般人还真做不来,但庄毅可没这个心理障碍,他认得室韦人是老几啊?很有交情么?
盟友?有利用价值的,才算是盟友!没价值的,那就是弃子。对于弃子,自然是趁他病,要他命,还能大得其利,何乐而不为!
事实上,吐勒斯也不是不心动,并不反感如此行事,这不是什么薄情寡义,也不是背信弃义,而是迫于生存的压力。就算是伯拉,又何偿不是在算计他呢!若能吞并室韦人,则从此可与契丹分庭抗礼,说不定还可向大唐朝庭上贡,以求取册封。但那可是七八万室韦人,要一口吞下并不容易,何况还有契丹人窥伺在侧。这是在玩命,由不得他不谨小慎微。
庄毅摇了摇头,不由颓然长叹,站起身来正要离去,哪知吐勒斯却道:“急什么!谁说我没兴趣?”
“什么?”庄毅好玄没一头载倒,顿时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只得老老实实地再坐了下来。
“说说你的全盘打算,要仔细!别打马虎眼儿!”吐勒斯居然毫不激动,懒洋洋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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