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莫妮卡永不屈服的意志和她在绞刑架上的幽默感,让她度过了人生中最为喧嚣激荡的一年,但是那个敢于把美国总统称为“傻瓜”的活泼的年轻女子已经不复存在了,被她遭遇的那些经历掩埋了。她的朋友勒诺·里斯从大学毕业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她,去年冬天她看到莫妮卡的时候吃了一惊,对于那次会面,她的印象是,“她看上去很悲伤,不再有以往的好奇,并且常常很紧张。因为自从去年以来,她就不再自由。原本她身上最吸引人的是她的天真无邪,然而现在这个事情彻底结束了她无忧无虑的岁月。”
内莎·迪曼·埃布兰德,过去的几个月中经常是她把莫妮卡带出颓废堕落的情感地带,也看出了朋友的变化:“在黄金时段的电视节目中,她的声音听上去像一个老女人,一个疲倦的女人,好像她的心随着她的名声一同被摧毁了。她才25岁啊,一个原本在自我发现过程中充满喜悦和不安的年龄。可是,莫妮卡已经把时间花在编织桌布和毛衣上。她梦想能重新回到20出头、能过上喧嚣的个人生活的岁月,她希望以前的生活能够重来。”
她也许筋疲力尽了,但是很大程度上,那个丑闻发生前,有着她自己的那些小瑕疵小缺点的莫妮卡依然存在。她依然没有耐心,依然任性,依然固执,同样依然那么忠诚,依然是她的朋友们了解和热爱的那个莫妮卡。此外,她也像以前那样可信赖,那样天真。这些特质让她撑过了斯塔尔和媒体的打击,但是却让她现在的生活变得更加艰难。凯瑟琳·奥尔黛·戴维斯指出:“她不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她现在的生活却让她必须学会耐心。”
莫妮卡在丑闻爆发前就面对的情感问题,现在更是跟她的体重和她和男人的关系联系在一起,而当她因为丑闻而被大众关注的时候,这些问题也就更尖锐了。克林顿的总统
任期结束以后,媒体也许会转移他们的关注焦点,而在此之前,拿芭芭拉·莱温斯基的话来说,莫妮卡将一直在聚光灯下,等着“人们不再一听到莱温斯基的名字就跳出游泳池”。
对于像她这个天生没有耐心的人来说,这段窗帘下的生活增加了她实现她平凡理想的难度:找一个爱人,组建一个家庭,开始一份事业。她曾经谈到过,想回到母校念一个法学心理学的博士学位,或者拿一个法律学位——过去一年她肯定上了无数这方面的课程——甚至她还想过去做一个志愿者,教那些贫穷的孩子阅读技巧。
毫无疑问,莫妮卡具有组织有力的论点的能力,她广博的记忆力以及她的分析到位都显示,她完全适合律师这个职业。即使如此,她强烈坚持说,如果能够走出这个可怕的境遇,她会把自己的名字和一份有意义的事业联系在一起,尤其是为孩子们的事业。“可能只要我好好干,有一天会有好报。”她说。然而事实上,无论她的朋友和家人如何建议,在她理性地为自己选择一个前途之前,她必须先治好过去给她带来的伤害。她父亲对于她最迫切的需求毫不含糊,“我最初害怕她会被扔进监狱里,而现在我担心的是她将从这里走向何方。她需要一个长期的心理治疗,才能走出创伤过后的抑郁心理,因为她面对了过去一年的恐怖阴影。同时她也需要和单身男子发展健康的关系〖DK〗。”
然而,最后这建议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她是一个过去总是读错爱情公路地图的女孩,前行之路上势必充满各种错误的列车。只有打破那两度将她带入和已婚男人的死胡同关系的情感怪圈,她才能发现通往永恒幸福的道路。这些日子,她需要一个感情上的指南针,一个不同于以往的可靠的机器,引导她远离过往的痛苦。她的问题在于,现在她对于自己的感觉无法确信。在过去一年相继被她的情人和那些她信任的人出卖以后,她不再相信自己的直觉,怀疑他人的动机。
然而,令人吃惊的,最近她享受着和一个年轻单身男子的友情。她答应让这段关系自由发展,这也是因为至少这段时间,她可以不让他的名字出现在标题之上。对她来说,这段友情是一种启示,一种放心与人交往的尝试,也是她迈向两性关系的现实世界的第一步。
这是她在漫长的恢复道路上,最初几步的蹒跚前行,她将慢慢把那些阴影赶出她的生活,把过去一年感情上的那些疙瘩,那些伤害,那些羞辱,那些愤怒通通丢弃。
1998年11月一个温暖的夜晚,莫妮卡坐在霍姆比公园的运动场的秋千上轻轻晃着,这个公园在她洛杉矶公寓的附近,她和她的兄弟迈克尔小时候常常去那儿玩。当她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就喜欢荡秋千,但是今晚是不一样的。月光下,她在秋千上轻轻摇着,讲述着她曾经的梦想,她梦想在24岁那年结婚,在30岁以前生一窝孩子。
秋千上的女孩(5)
无论有多少事业雄心,她的个人目标是完全传统的:找一个丈夫,生一群孩子。她会成为一个有爱心的母亲,当孩子懂事后,她会毫不尴尬地告诉他们她的故事,玛西娅·莱温斯基相信这点。莫妮卡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同时也会强调当别人背叛自己的时候,自己没有背叛任何人。
不过,莫妮卡的梦想还没实现,这个本质传统的中产阶级女孩在今天被迫躲在暗处,犹
如一个生活在自己土地上的逃亡者。她生存于一个失去人性的现代社会,一个噩梦中,而对于她来说,这就是现实。她的每个行动都会被监视,不是小报记者就是FBI,她的食物会被博学之人反复挑剔,她买的每件物品都会成为网络的报道文学的材料。
〖BFQ〗一切之上,还有斯塔尔的那张圆脸在折磨着她。他把她变成了一个牵线木偶,牢牢控制在自己的手中。只要他一牵那条法律的线,她就不得不随着他的命令起舞。特别检察官那张冷漠的皮笑肉不笑的脸,几乎就是奥威尔小说(《一九八四》)中的那个“大老哥”的翻版。小说中的情节不再是一件奇怪的事,政府能够像搜查房子和电脑一样监控人们的思想和灵魂,莫妮卡和她的朋友们都知道那是真的。
1998年11月那天晚上,去公园荡秋千之前,莫妮卡在她公寓的电视屏幕上,又看到了那张让她既害怕又诅咒的脸。为了逃避他的目光,她像一个逃犯一样匆匆离开她的公寓,小心地避开那些“看守”——那些永远守在那儿的小报记者。她带上一个棒球帽作为伪装,飞快发动她那辆租来的小车,紧张地从后视镜里确认没有被摄影师跟踪。这样,在这个晚上9点,她终于暂时逃离了特别检察官和媒体的监视,可以像这样轻松地坐在秋千上,享受一下久违的自由,想想今后的道路。
这是莫妮卡·莱温斯基的命运,一个想抹去过去寻找未来的小女人,一个亲切的,聪明有礼的女孩,能成为任何人的好姐妹,任何人的好女儿。她是自由土地上的囚犯,她的任何举动是公众的娱乐。而且,一切都将继续,直到有一天媒体马戏团向前进化。
后记 1999年后的美国与莱温斯基
1999年后的美国与莱温斯基(1)
我以为,我已经完成了本书的最后一章。可是,1999年1月22日,星期五的午夜,我又接到了莫妮卡·莱温斯基打来的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充满恐惧,比我之前跟她的任何一次通话都显得更紧张,她软绵绵、似乎还没有变音的小女孩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
她告诉我,斯塔尔已经弄到了一张法院强制令,命令她必须从洛杉矶飞回华盛顿,在那里,她需要接受共和党委员会的高官关于总统弹劾案的质询。假如她不能如期抵达华盛顿,
斯塔尔发誓将把她送进监狱。
在过去这几个月里,我已经对莱温斯基的声音相当熟悉,并且可以轻易从她的语调中猜测她的心情。当她谈起琳达·特里普时,她的声音里有一种难以抑制的怒意;当她谈起总统时,她的声音充满深情;而当她说到了斯塔尔和他的手下时,她的声音则充满了胆怯与恐惧。要是让我将斯塔尔与莱温斯基进行一番比较,我会说,前者是一个被虐待的孩子在见到施虐者时,所做出的反应,而后者是一个被殴打的小动物在看到它的主人时,所流露出的本能害怕。
她说,“突然之间,弹劾的事情又重新回到了我的生活中,重重地砸在我的肩头。我很担心,我怕斯塔尔会觉得弹劾不成,就是因为我在作怪。我很害怕,我不知道假如斯塔尔没有得到他想要得到的东西,他会对我做出什么惩罚。”
自从1月初开始参议院审判以来,莫妮卡就一直试图不去理会审判的进度,她宁愿装作对总统正在经受的一切置之不理,这样,她觉得自己才能集中精神帮助自己疗伤。我们曾经讨论过,或许她会与贝蒂·库里、维农·乔丹和其他一些人一起作为证人被传唤,可是现在,别人命令她要独自受审。
在民主党看来,要求莱温斯基单独在参议院作证,其实已是共和党的最后一个伎俩。整整一个星期白宫律师团们都在反反复复谈论着莱温斯基和其他证人是否应该去作证,作证的利弊何在,所有人都在穷尽自己一生所学,展示着自己的睿智和口才,一些年轻律师从未见过这种阵仗,刚来白宫不久的切利尔·米尔斯就称赞克林顿法律团的主角查尔斯·拉夫,逢人便赞美拉夫律师的老谋深算。
在绝望中,控方要求斯塔尔找到联邦法官诺玛·霍洛维·约翰逊,由他下达一张紧急强制令,要求莫妮卡必须与他们合作,不过强制令上使用的字眼还算委婉,写的是莫妮卡应该“让人聆听到她的证词”。这个决定引起了极大的争议,民主党和白宫律师团指责共和党委员会使用的方法非君子所为,声称他们之所以要将莫妮卡单独拎出来,强迫她作证,就是因为她之前已经被斯塔尔捉住了痛脚,因为不得不与独立检察官办公室合作。而其他人根本就没必要听从独立检察官的要求,比如乔丹,他就已经事先发出声明,除非参议院投票通过他成为证人的提案,否则他就不会出现在参议院审判上。
共和党委员会的检举人担心他们会输掉这场争夺证人的战争,于是莫妮卡成了他们最大的希望,斯塔尔一路紧逼莫妮卡,表示如果她不合作,立刻就会蹲班房。可是在参议院庄严的大厅里,他们却说着另一套和善的言语,他们表示正在友好的与莫妮卡谈话,他们说,之前大家都有些误解,好好谈谈,她就会理解他们,他们也可以更好地了解她想要表达的意愿。
可是事实却完全相反。不仅莫妮卡被迫要交待一切,包括与案件无关的隐私,而且连她的家人和朋友也被殃及,他们不允许对外界说一句与莫妮卡有关的话。她的律师普拉托·卡切里斯说,“我们都感觉碰到了一块礁石。她本来就不应该再遭一次罪。虽然莫妮卡还是试图表现得很乐观,可是我们都知道,这对她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一次可怕的折磨。”莫妮卡的父亲莱温斯基医生,本来就已经患上了高血压,需要吃药维持血压稳定,在闻知这件事后,连常规的药物都无法让他的血压降到安全值,不得不住院观察。他说,“我觉得很难抑制我的怒火,最近发生的一件事已经让天下人都明白了一件事情,莫妮卡真的很可怜,她已经成为一场邪恶的政治斗争中的人质。看到斯塔尔现在在这个国家掌握了如此大的权力,我们都感到很恐惧。”
莫妮卡本人更加难以承受这突然的打击。去年一年,她不断经受着种种恐惧与痛苦,此时心情已经渐渐平复,可是现在,她又开始遭受第二轮的伤害:她对斯塔尔的恐惧与疑虑,她对背叛总统而产生的负罪感,还有她被FBI跟踪和窃听而产生的惊慌,这一切都回到了她的生活中。更加讽刺的是,就在此时她的父亲准备参加一个关于癌症的年会,去年此时,当他第一次得知莫妮卡受到FBI的威胁时,他正好就在这个年会上。
当天夜里,莫妮卡便将此事告诉了她的律师普拉托·卡切里斯,在愤怒与恐惧的折磨下,莫妮卡一晚没睡。第二天凌晨4点,她的父亲便起了床,将她送到洛杉矶机场,让她搭乘早上7点的班机去华盛顿。父女俩含泪告别时,父亲告诉莫妮卡,她肯定还会遭受更大的折磨与凌辱,无论遇到了什么,她一定要坚强面对。更加让莫妮卡屈辱的是,斯塔尔的办公室虽然为她预订了航班,但并没有支付票款,害得莫妮卡在机场手忙脚乱,这才凑足了机票钱。
1999年后的美国与莱温斯基(2)
从华盛顿机场到酒店,一路上都是疯狂的记者,保安人员一路紧紧护着莫妮卡,这才杀出一条生路,得以安全走回酒店房间。为了不让记者拍到自己的脸,莫妮卡特意戴了顶棒球帽,上面印有独立电影公司“摄影长廊”公司的标志,这家公司是她的朋友乔纳森·马歇尔工作的地方。当她总算突破了摄影机的重重包围,来到预订的酒店房间时,莫妮卡惊喜地发现,她的母亲、继父彼得、姨妈黛布拉和姨父比尔都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好久,他们是专程来为她打气的。看到女儿时,玛西娅感到很欣慰,她发现女儿已经成熟了很多,在面对斯塔尔
的威胁和媒体的紧追不舍时,她仍然显得很镇定,母亲说,“她是一只被扔入狮子群里的小羊羔,可是现在她已经出落得越来越坚强、越来越真诚了。”不过,媒体在有些时候倒也并不讨人厌,正因为它们的注意,莫妮卡的那顶棒球帽突然成了最流行的东西,马歇尔的公司为此预定了几千顶这种棒球帽,意外地赚了一大笔钱,后来他们将其中的一部分利润送给了慈善组织。
住在这家每晚房租200美元的酒店里,因为担心原先预订的房间已经被装上窃听器,莫妮卡很快就要求换房。之后她在打电话时,一直将浴室的莲蓬头打开,让水流声掩饰她说话的声音。当她翻开一份杂志《国家问询者》时,她发现其中有一篇报道,言之凿凿地声称莫妮卡已经怀孕,并且列举了一群可能的父亲人选,其中包括了她的私人健身教练卡西·杜克,莫妮卡拨通了我的电话,对我开玩笑说,“安德鲁,我要跟你说一个坏消息,你不在我的绯闻男友名单上。”
她很担心与共和党高层的会面,更加担心她又要见到斯塔尔的手下,她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一定不要在说话时出什么纰漏,不能让人家怀疑她的证词。事实上,斯塔尔报告中,光是她本人的证词和特里普录音带是所记载下来的话,就有2000页那么厚,而共和党的检举人们一直在恭维她,赞美她的思维清晰,而且记忆能力超佳。可是,既然他们那么信任她超凡的记性,为什么还要再来盘问她?
三位共和党检举人和斯塔尔的代表,一起来到了五月花酒店莫妮卡的房间里,陪同在莫妮卡身边的则是她的法律顾问团。这次莫妮卡感到很惊讶。她本以为他们会显得咄咄逼人,而且会对她很不客气,可是事实上这次会面的气氛却很和谐友好,每个人都在一面闲聊一面喝着咖啡。她甚至对斯塔尔的代表艾米克开了个玩笑,“我们以后可不能再在像这样的酒店房间里会面了。”
这场会面持续了1小时45分钟,虽然气氛比想象中要友好,可是莫妮卡还是得承担一些并不那么美好的后果。当共和党的官员们为莫妮卡镇定自若而又充满机智的行为而印象深刻时,莫妮卡却在看着一大堆的账单发愁。这个在华盛顿度过的周末,莫妮卡光是支付律师费用,就花了15000美元,她还得花钱买头等舱的机票保证人身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