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我是……我是我家郎君的小使女,我家郎君乃是全天下最聪明之人,我说了不搬,就不搬!”
俩小姑娘都将眼睛瞪得大大的,互不相让,而叶畅则挠着头坐在旁边:他原本还以为这俩年纪相当的小姑娘能有话说,却不曾想俩人竟然是这般模样。
“我回去要我父皇砍了你的头!”虫娘威胁道。
“郎君,你看,这野丫头欺负我!”虫娘还要回去才能告状,可是响儿现在就可以告状。她撅着嘴,向着叶畅道:“快将她赶走,奴奴一点都不喜欢她!”
响儿平时可不是个好惹事的,更何况面对的是贵主,只不过她今日突然很心慌,仿佛只要自己一退让,自家郎君就要被眼前这野丫头抢走一般!
“你死定了!”虫娘眼中冒着阴森的气息,那一瞬间,她仿佛被长孙皇后、武则天、韦后、太平公主等许许多多与她们李唐宗室有关的女人附体:“你敢说我是野丫头,便是骂我父皇是野男人,你死定了,我要抄你家,诛你全族!”
“二十九娘!”叶畅听得这一句,终于恼了。
“你想怎么样!”虫娘反瞪着他,撇着嘴:“你给这个小使女穿我不曾穿过的衣裳,你给她制火炕,让她能过得暖暖的,我为见你,好不容易说动了父皇允我来向孙仙人祭祀,你就这样待我?”
说着说着,虫娘的嘴扁了起来,仿佛一瞬间就要哭了。
她再如何心思复杂,终究也只是一个九岁的小姑娘。
叶畅挠了挠头,觉得头大如斗。
和女人讲道理,原本就是这世上最困难的事情之一,和九岁的小姑娘讲道理,更是难上加难。
“我要杀了这小使女,我要将她流配……”
虫娘还在大叫大嚷,叶畅终于忍受不住,做出了最终决定!
既然无法讲道理,那就不讲道理!
一把抓过虫娘,将她摁倒在自己的膝盖上,叶畅抡起巴掌就抽了下去。
冬天穿的衣裳多,但叶畅下手得可不轻,掌掌下去,可谓都是又重又狠。
虫娘原本是在大叫大嚷的,但被叶畅一把掌抽下去,顿时愣住了。
她在皇宫之中不得宠,几乎是被忘却的人,完全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她毕竟是贵主,别人敢冷漠无视甚至轻贱于她,却没有谁敢对她动手!
可以说,长到这么大,她从来没有被人打过。
“你敢打我?”在愣了一会儿之后,她尖叫着挣扎起来:“我要杀你,杀你全家……”
“啪!”
又是一巴掌,将虫娘的话抽了回去。
“让你乱骂人,让你心狠手辣,让你刁蛮不讲道理,让你没有教养!”
叶畅一巴掌一巴掌抽下去,心中畅快之余,也渐觉恐惧。
自己怎么会冲动起来,真的把这小丫头打了?
就像另一世,得知自己女儿跟着向来名声不好的少年出外,愤怒失望之下,自己也第一次动手打了女儿一样:恨她不争气,同时也是对未来的恐惧。
“别……别打啦……我错了……奴错了……”
冷静下来的叶畅渐收住手,这时能听得清虫娘在说什么了,只听得这个小少女用委屈、恐惧同时还带着某种解脱的腔调在说话。
她认错?
她竟然开口认错?
“你错在何处?”叶畅吸了口气,让自己的声音没有丝毫因为恐惧而发生颤动,他沉声问道。
“奴不该说要杀叶郎君……”
“还有呢?”
“奴不该说要杀那个野丫头……奴便是要杀她,也得经郎君同意……”
叶畅哑口无言,心中暗自腹诽,李隆基这厮的家庭教育真的很成问题!
转念一眼,李唐宗室的家庭教育一直很成问题,且不说兄弟姐妹之间少有亲情,就是父子成仇的现象也是屡见不鲜。李世民自己幽禁了李渊,而李隆基还是太子时就架空了父亲李旦,以后他的儿子也会将他幽禁起来。
得矫正!
一瞬间,陶叫兽和羊叫兽附身于叶畅。
“你知道错,愿不愿改错?”
“奴……奴会改……”
“那你以后要与响儿好好相处,一定要做好朋友……”
“绝不!”
“绝不!”
坚决拒绝的可不只是虫娘,响儿小丫头也是将头一歪,鼻腔里哼出声音来。
“你们两个……”叶畅实在无语。
“我绝不和她当什么好朋友,你偏心,你偏向她,只教训我,却不管她!”
“我也不要与她做什么好友,郎君,奴奴一点都不喜欢她!”
眼见俩人又要吵起来,叶畅以手抚额,至少有一点她们二人是相同的,那就是相互看对方不顺眼。
虫娘倒还罢了,她在皇宫之中成长,养成了多疑自私的性子。可响儿今日也这般模样,与平时里的响儿可不一样!
不过在气消之后,叶畅也没有怪她二人,他渐渐有些明白二人的想法了。
二人在吃醋!
她二人都只是小女孩罢了,响儿是举目无亲,而虫娘兄弟姊妹虽多,可在皇宫之中,几乎没有什么亲情可言。自己对她们好,她们都将自己当成了亲人一般。正是因此,她们二人都想着独占这份亲情,就如同亲兄弟在幼时,一人有了什么另一人也会要一样。
这种心理,让她们都对自己的“对手”不满起来。
“好吧好吧,你们不要再吵了。”叶畅实在没有办法:“这样,响儿,你留在这,我领着虫娘去拿衣裳……”
“我也要去!”响儿顿时拒绝。
方才让她去拿她不干,现在叶畅亲自去拿她又要跟去,小女孩家的心性,表露无遗。叶畅苦笑着挠头,另一世中,自己女儿倒是乖巧,如果亲戚家的孩子到了自己家,她还会将自己的东西让出来……
嗯,看来教育上出问题的不仅仅是李隆基,自己也有责任。
既然俩人不吵了,那么可以和她们说说道理。
一手拉住一人,叶畅先对响儿道:“响儿,无论如何,虫娘都是远道而来的客人,往常我说过,对客人应该如何?”
“以礼相待……”
“你今日所为,是否有失礼之处?”
“有……”
响儿想了好一会儿,她终究是跟在叶畅身边久,因此还是老老实实承认了。
“既然有失礼之处,那么必然要受处罚,我与你编的数术三百题,今日加做五道,另外再抄写《论语·学而篇》一遍。”
响儿微嘟起嘴,但旋即想到叶畅曾对她说过,教训她往往是为她好,若是不相干的人,郎君还懒得说呢,她又快活起来:郎君是在关心她。
旁边的虫娘眼角还噙着泪呢,此时露出孩子心性的一面,见响儿受罚,顿时破涕为笑。响儿白了她一眼,乘着叶畅没有注意,嘴巴微动,做出了“又哭又笑蛤蟆来了拉尿”的嘴形。虫娘虽然看不懂,却知道绝对不是好话,当下便又叫着叶畅要告状。
“虫娘,说完响儿,我就要说你了,你今日来此,我原本是极高兴的,但你有几件事情,亦是没有考虑清楚。”叶畅伸出三根指头:“一是方才言语伤人,这个我已经打过了,便不再追究。”
虫娘听得叶畅数落她的过失,原是又要愁眉苦脸的,但一听不追究,她脸上的表情又眉开眼笑。叶畅屈了一根指头,晃了晃剩余的两根:“第二件则是你来此为客,岂能当恶客,原是应该礼敬主人,而不应见着好东西便想要!”
“是,奴知晓了。”虫娘在宫中不是没有人教她规矩,但哪有叶畅说得这么直白的,而且她其实比响儿更聪明,知道叶畅这番教诲,是将她当亲人一般看待,就像方才教响儿一般,因此心中欢喜,颇为得意地又向响儿扫了一眼。
“第三件事呢,你待自己的随从应当更体恤一些,前次我跟你说过,不要犯了错便往随从身上推,自己错事自己担,但这只是第一步,第二步还应以恩义厚结属下,莫使其生出怨愤之心。你自己进来,可曾注意随你来的随从们?他们冻馁交加,必生怨恨,虽然不敢发作在你身上,却会迁怒于旁人。”
那些太监军士拆了叶畅的栅栏却是情有可原,这么冷的天气里,呆在屋中尚且寒冷,遑论停在谷口风大之处!见虫娘露出一副要生气的模样,叶畅又伸手示意:“我知道你是好意,你连一个使女都未带进来,是怕他们给我增了麻烦,故此便留他们在谷外。可是虫娘,你是我最欢迎的客人,你带来的随从,亦是我欢迎之客,我岂会觉得麻烦?”
这话说得虫娘顿时高兴了:“那我这便去让他们进谷避风!”
“对,我这边也会吩咐人准备好酒肉,给他们安排好宿处。”叶畅轻轻拍了拍她的头,低声又道:“特别是你在宫中,言行更须注意,你极聪明的,必懂我的意思。”
看到小姑娘转为欢喜,叶畅舒了口气:总算连哄带骗,把打了虫娘屁股的事情转回来了,幸好这小姑娘对自己有几分依恋。
安顿好虫娘带来的人之后,叶畅又将自己让裁缝为虫娘制好的冬衣拿出来,一一给虫娘看。虫娘果然极是欢喜,一件又一件拿在手中摩挲,她倒不是没有衣裳,身为贵主,衣裳多得穿不完。但是这冬衣样式要好,而且是叶畅送的,含义自是不同。
冬天天色晚得早,虫娘旅途奔波,也是累了,在欢喜过后,她便露出疲倦之色。叶畅见响儿与她都不再争了,心道总算安抚好二人,便对她们道:“响儿这屋子里炕大,足够睡两个人了,我再让人取一床铺盖来,你们二人都住在这里,好不好?”
“好。”二人异口同声。
但当铺盖备好,叶畅出去之后,虫娘瞪着响儿,方才的童稚瞬间不见:“现在叶畅不在,我要与你好生算账了。”
“害得我多做五题,我也要寻你算账!”响儿不甘示弱。
第088章 覆釜山下遇前嫌
“啊呀!”
叶畅翻身而起,只觉得浑身汗水涔涔。
他梦本来不多,但方才那梦,让他险些吓坏了。他梦见响儿与虫娘在屋子里打了起来,俩人先是互撕互咬,后来发展到拿针扎拿剪刀刺,弄得炕上鲜血淋漓,两人同归于尽。
这梦中情形实在让他心惊,二个女孩儿当中,他待响儿自然是亲近得多,可是对虫娘也是有好感——这只能说是投缘,而不是有别的什么功利之心。无论是哪个小姑娘有什么意外,他都会难过伤心,只要他有机会,便一定会全力阻止这种悲剧的发生。
一念及此,他起身披衣,推开门出来,只见外边星河沉沉,尚未完全融化的雪反射着天光,使得周围隐约可见。响儿的住处就在叶畅的西侧,叶畅向那边行去,到得响儿屋外,侧耳听了听,周围一片寂静,什么声音也没有。
“应该……没有事情吧,只是一个梦罢了。”叶畅没有去推门。
他不是那种将希望只寄托在虫娘对他的情谊上的人,昨夜安顿好虫娘之后,他立刻找来焦遂,修书信一封,托焦遂连夜赶往长安。信中有委托覃勤寿、贾猫儿等走杨玉环的门路求情的,也有请寻玉真长公主美言的,还有找韩朝宗进言的。
总之,若是这边有什么变化,那边就会立刻行动,甚至于在虫娘人回到长安之前,一切准备工作就要做成。
有备才能无患。
随着天色渐亮,卧龙谷渐渐吵闹起来,跟着虫娘一起来的足有几十号人,卧龙谷中是住不下的,他们被安置到了村子里。如今天光了,他们自然要赶来随侍。叶畅心细,专门问过他们,虽然脾气有些大,但倒是没有什么太过扰民之举。
直到这时,响儿与虫娘的屋子里仍然没有动静,这让叶畅着实慌了,他顾不得其余,用力敲门:“响儿,响儿,贵主,贵主?”
当着虫娘随从的面,他可不敢真呼其闺名小字。
敲了几下门,里面没有声音,叶畅用力推了推,门闩从里面挂上了,他心中一急,抬脚便踹,结果门恰在这时打开,他一脚踹了个空,整个人前冲,又被门槛绊倒,骨碌一下滚了进去。
开门的响儿还迷迷糊糊中,便见一个身影扑了过来,依稀这身影就是自家郎君。她伸手去扶,结果她人小力弱,哪里扶得住,叶畅把她也带得向里倒去。
然后又是一双手来抓叶畅,却是虫娘,此时叶畅已经恢复平衡,冲力小得多了,被她一扶,便站稳来。
“你们……你们无事吧?”叶畅看着俩小姑娘完完整整地站在自己面前,忍不住问道。
“睡觉怎么会有什么事情?”响儿与虫娘对望一眼。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响儿,你脸上怎么回事?”叶畅突然发现响儿脸上有一道淤痕。
“她睡觉不老实,抓了我一把。”响儿道。
虫娘哼了一声:“你就老实了,我脖子上也不知是哪来的野猫挠出了印子,喏,十一郎,你看,你看。”
虫娘一边说,一边伸长了自己的脖子给叶畅看。在她粉嫩纤瘦的脖子下端,靠近锁骨的地方,果然有被挠伤的痕迹。
响儿睡觉……一直很老实啊,自己又不是没有见过。在迁来卧龙谷之前,响儿就睡在自己屋前,夜里有时自己起床,便看到她像只小猫一般,缩在床的一角,仿佛生怕占据的地方太多了一般。
俩小姑娘看到叶畅狐疑的眼神,都露出一丝慌乱,相互使着眼色。看她们这模样,叶畅忽然觉得没有什么可以追究的了。
“洗漱一番,该吃早饭了,贵主此次来,可是要去药王观祭拜,须得赶早才行。”
叶畅抛下这句话便出去,响儿与虫娘在他背后相互做着鬼脸,待叶畅稍走远些,虫娘便威胁道:“你今日再敢对我无礼,我就拧死你!”
“我会抓烂你!”
“莫要以为我答应不打你脸就会与你好好相处,我是贵主,你只是小使女,哼,我倒要瞧瞧,叶十一郎最后是喜欢你这个什么都没有的小使女,还是我这个贵主!”
“我家郎君,才不在乎你是不是贵主,你不乖巧,我家郎君就不喜欢,就要打你屁股!”
俩人怕被叶畅听到,因为凑在一起象是咬耳朵般争吵,叶畅偶一回头,见她们这般亲密,还以为小姑娘家仇来得快去得以快,俩人已经成了好友呢。
“贵主此来,既是祭拜药王,少不得要去药王观。不过山上雪融路滑,步行不易,贵主还是乘肩舆上山吧?”饭毕之后,叶畅与虫娘商量道。
这么正式地商议,当然是当着虫娘的随从面前。跟着随从来的,除了服侍的太监、宫女,还有道官,特别是随伴的女官,昨夜被安排别宿,原本就让她们心惊胆战,今日若有什么异样,她们回宫之后还不知道会如何报告。
现在听得商议正事,她们心里总算好受了些。
“一切都依郎君安排。”虫娘笑眯眯回答:“不过有些好玩有趣的地方,我要下来看看。”
“这位小贵主,在宫中循规蹈矩没有丝毫逾越之处,可到了修武,却像是变了一个人般,倒不像宫中的贵主,而是象普通人家的女儿了……”见叶畅和虫娘说话时虫娘那神情,女官们心中都在暗暗称奇。
请了两个熟悉山路的乡民抬肩舆,叶畅为向导,领着这一行人便向着山上行去。药王观稍稍偏远了些,但近年来香火极甚,因此修了石阶山路。最初时虫娘坐着肩舆,但旋即她便觉得不适:叶畅可是步行,她居高与叶畅说话,让叶畅很不自在。
因此,才到山脚下,她便要求下来步行。
“你……”
叶畅正待劝说,突然间,他隐隐发觉不对。
药王观香火旺盛,因为官道便从这山下经过,此时在官道前方,他看到大队人马正在逼近。
还隔着老远,便见其气焰熏天,足足有百骑!
“是官兵!”周围跟来的乡民有些慌了,官兵如今的军纪可不是很好。
“无妨。”叶畅皱着眉道。
话还未落,便见那边飞突二骑过来:“滚开,滚开!”
叶畅示意众人让到路边,虫娘微微撇了一下嘴:“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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