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人还是快走吧,来日之事,来日再说。”那老仆催促道。
他二人出了村,还没走多远,便听得后边一阵乱声,必是来自县城的差役们进了村子。刘逢寅想到这是叶畅所为,对这个小子更恨:“叶家那个小畜牲不除,四邻八乡休想安宁!”
就在这时,身后又传来响声,二人回头相望,看到道宁拎着僧袍一脚,快步跑了出来。边跑边喊:“叔父,等等我!”
“你跟来做甚?”刘逢寅顿足道。
“我……我可以服侍叔父。”道宁道。
刘逢寅心知,定是他害怕也被捉去,故此跟了过来,急切间,也赶不走他,只得带着他向北而行。
道宁和那老仆掺着刘逢寅向北边覆釜山进发,他们仓皇而逃,好在对地理熟悉,转眼间便钻入丛林之中。在林叶遮挡之下,刘逢寅又回头望了望,只见一缕烟从小刘村上升起,他勃然怒道:“今日这笔账,全部要记在姓叶的小畜牲身上,待我儿回来之日,必要报复!”
“怕是你等不到那一日了。”一声冷笑,就在不远处传来。
刘逢寅惶然回顾,便看到叶畅抱着胳膊,就站在林中树下,在叶畅身边,十几条吴泽陂的汉子,既有叶氏宗族的,也有非叶氏的,一脸不怀好意地盯着他。
“你……你们怎么在这里?”刘逢寅大惊。
“以你的脾气,总不会束手就擒,少不得要往山中一钻。”叶畅伸出一根小拇指,轻蔑地道:“只用这小指头也能想得到的事情,你还来问我?”
道宁急了,他跳出来,正待喝骂,却被刘逢寅一把拉住。
刘逢寅目光在叶畅身边诸人身上打着转儿,脸色变了又变。
莫说叶畅身边有十几条汉子,就是那个光头脑袋的僧善直一人,刘逢寅听说过他的怪力,收拾他们三人就绰绰有余了。
“十一郎……十一郎,咱们刘叶两家,世代联姻,便是你母亲,也是我们刘家的外孙女儿,论起辈分,我当得起你的舅姥爷。这些年来,虽然疏于走动,但两家总是亲戚。十一郎,以往是老朽错了,日后必有……”
这老头儿眼见难以脱身,便开始打起感情牌,套起两家关系。叶畅只是笑,任他说得口干舌燥,面上的神情却没有丝毫松动。
“天这么热,你年纪又这么大,说这么久也不容易。”叶畅见他终于住嘴,开口悠悠地道:“据闻县城大牢中清凉宜人,何不去小住一段时日?”
“叶十一,你当真要赶尽杀绝不成?”这一次刘逢寅挡不住道宁了,他跳出来怒喝道。
“赶尽杀绝那是官府朝廷的事情,我么,只是见义勇为,见着逃犯,顺手替官府缉拿。”叶畅笑道:“我才从长安归来,你们便跳将出来,还想着要将我弄进水中淹死……图谋害命,却说我赶尽杀绝?”
“我们只是想吓唬一下你罢了。”道宁道。
这一下,众人都笑了,刘逢寅则顿足,斥骂道宁道:“你个小畜牲,不会说话便躲着,没有谁将你当哑巴!”
这可是不打自招,证明是他们算计叶畅,只要座实这一点,接下来就是如何罗织罪名了。
“好,好,老夫在修武县经营几十年,没料想竟然会栽在你这小儿手中。”刘逢寅这个时候也不再装可怜了,他深深盯着叶畅:“小畜牲,你做得好,做得好!”
他言语中的恨意,让人毛骨悚然,但是叶畅却不以为意。叶畅向着带来的人示意,众人一拥而上,将刘逢寅三人都捆了起来。
他带来的人都是吴泽陂的,多少曾受过刘逢寅的欺压,大伙对刘家的人都深怀恨意,故此下手极狠,当三人都被捆住的时候,便已经是鼻青脸肿。
刘逢寅倒也光棍,硬扛着一声不吭,倒是道宁分明壮年,却唉唉直叫唤。叶畅看着刘逢寅一副恨恨的模样,便知道这个老头儿还在打报复的主意,叶畅摇了摇头。
这种乡间劣绅,什么样阴毒的手段都有,既然他不但毫无悔意,还要准备报复,那么,也就别怪他不收手了。
“走,带他去小刘村。”
众人顿时愣住,叶栉道:“十一郎,这个……不好吧?”
“放心,小刘村的人,若是敢来夺他,那就是整个刘氏都意图不轨了。”叶畅冷笑道:“若是大伙不放心,把他嘴堵住,没有这老家伙号召,小刘村群蛇无首,不会有人敢出头。和尚,若是有人敢出头,你将他也擒过来就是!”
和尚的勇力,众人都是相信的,而叶畅的智计,他们也很信服。因此依着叶畅之言,他们堵住了刘逢寅三人的嘴,押着他们向小刘村行去。刘逢寅眼中迷惑不解,这个时候,把他们押往小刘村,若是小刘村的刘氏真暴乱起来,就算事后官府追究也于事无补,叶畅冒这个险,究竟是为什么?
这小半年来,他与叶畅间接直接交锋数次,知道叶畅不是轻易冒险的人物,这样做,必定有其理由。
当被带到村头时,刘逢寅猛然意识到什么,拼命挣扎起来,眼中也满是恐惧。
但他的嘴巴被堵得死死的,怎么也不能说出话来,他看着叶畅的眼神,也从凶犯憎恨,变成了哀求,叶畅不为所动,他可不是将蛇放进怀里的农夫。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深,刘逢寅的根是什么,他今天就将之除去!
进小刘村之后,并没有多少人来围观,待到了刘逢寅宅门前,便知道原因:小刘村大多数人都集中在刘逢寅宅前,正在围着县里来的差役。
叶畅将刘逢寅带来,小刘村的人顿时躁动起来,叶畅不待他们开口,抢先一步,大声道:“某吴泽陂叶畅叶十一是也,听闻县吏擒贼,特来相助,今已拿获贼首刘逢寅在此,若有与刘贼同党作奸者,当一并擒拿,抄送县府!”
这话一出,那些躁动的人暂时安静下来。
谁都不是傻子,虽然刘逢寅乃是刘氏族长,可是除了他自己本家子弟,谁愿意为了他被官府当作奸党擒走!如果有人带头的话,或许众人可以跟着起起哄,但现在没有人带头,连刘逢寅自己的子侄都闭门不出,何况外人?
叶畅要的也就是暂时镇住他们,紧接着,他向着带着差役来的那个吏员使了个眼色。
那吏员是元公路亲信,自然知道,自家上司对叶畅是刮目相看的,因此上来笑着道:“叶郎君,今日可多亏你了,若非如此,我扑空一场倒还罢了,误了少府公务,少不得要挨板子!”
“不知阁下如何称呼?”叶畅行礼道。
“某姓钟,名纬,字化文,不敢当叶郎君之礼。”
“钟吏员,俗话说,拿贼拿赃,如今虽然抓到了刘逢寅,却还不曾得到贼赃——今日既然到了刘家,何不进去搜拿贼赃?”
他拉着钟纬在旁边嘀咕,旁边几个差役听了,眼珠顿时瞪了起来。
搜拿赃物,可是肥差,而搜拿刘家这样的大宅院里赃物,更是肥差中的肥差!
叶畅提出这个建议,正合他们心意,他们瞧着叶畅也就分外顺眼:无怪乎人家叶郎君年纪轻轻就名动少府,瞧,多会做人!
第068章 细软地契替汝藏
钟纬却有些犹豫,他来时元公路只是命令他拿人,却没有说要搜查。擅自行事,他可是要担负责任的。
叶畅又在旁低声道:“钟吏员,这周围如此多的小刘村刁民,若是不及早动手,若是他们闯进去,再想寻赃物可就难了。”
这话唯有钟纬听得见了,钟纬虽然年轻,亦是积年胥吏,顿时明白叶畅的意思。
他没有元公路的授权,擅自搜查,自然是要担责任的,但若是小刘村中刁民闹事,乘机起哄,闯入刘邸,那么他当机立断,将刘府中的证据拿到手,那就不是擅动,而是大功了。
便是没有什么证据——他们这样的胥吏,没有证据,制造证据就是!
“看来,这一次刘逢寅算是彻底完了。”钟纬瞧了叶畅一眼,也不禁为叶畅的行事风格暗暗心惊。
不能得罪此人,要与之结好,彻底弄倒刘逢寅,既可以结好此人,又能够捞得一笔外财,何乐而不为。至于刘逢寅此前逢年过节送的那些许礼仪,跟眼前这利益相比,算得了什么?
“地契文书什么的,给村子里人留下,反正钟吏员也带不走那些地。”叶畅又低声道:“大件的东西,让村子里搬走。”
钟纬眼睛更亮,这么一来,看上去他们到手的东西少了,但实际上却是利益均沾,小刘村的人也得了好处,那么刘逢寅便连宗族势力的支持都没有了。
“叶郎君说得是,刘逢寅这老狗,总得拆些骨头出来,证明他偷了吃。”下定决心之后,钟纬话语甚毒:“来人,把门撞开!”
这一撞门,院子里闭着门户的刘家家仆,顿时纷纷逃走:刘家待他们也只是平平,犯不着与官府死扛。
刘逢寅此时已经在叶畅面前跪下,连连磕头,他嘴巴被堵,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哼哼唔唔,叶畅却对他根本不予理睬。
钟纬带着差役昂首挺胸便踏了进去,片刻之后,一个差役跑出来道:“你,你,还有你和你,过来帮忙!”
他点了几个小刘村的闲汉,这几个闲汉都想躲,却被人推了出来——推人的正是叶畅带来的吴泽陂的人。叶畅一行根本没有踏进刘宅一步,怕的就是有人以此为借口生事端。但并不意味着他完全放手,这一推人,那几个闲汉不得不跟着差役进了刘宅。
片刻之后,他们便出来,四个人抬着一口箱子。刘逢寅见了便要向那冲去,结果被叶畅拦住,那差役跟出来,将箱子打开,竟是满满的锦缎。
“看看里面有没有赃物……”
那差役将一匹匹的锦缎全抖散来,就扔在门口地上,在大箱子里没找到别的东西,只有一些文书。差役哼了一声,便又点了那四人回宅中,却没有管门口的锦缎。
便有那贪小便宜的妇人,偷偷摸摸上前抱了一匹锦缎转身就走。别人问起,却道是为刘家先收着——于是乎,一个个人都冲上去替刘家收着东西,转眼间,锦缎就全没有了,众人的目标,便又转到了箱子里的文书上。
“地契!”有人惊叫了一声。
对于乡野之民来说,地契可是最重要的财富之一,地契也就意味着土地的所有权!
即使官府那里有留底,那也只意味着有官司可打!
“刘逢寅倒是厉害,啧啧,这小刘村里三分之二的田地,周围几个村还有……都被他弄到手了。只不过如今刘逢寅被官府缉拿,这些田地,还不知道会便宜谁呢。”
叶畅不紧不慢的声音正好响起。
而在地上的刘逢寅整个跳了起来,向着他便一头撞去!
刘逢寅这个时候,哪里还不知道叶畅打的主意,叶畅不仅仅是要给他栽上个贼名,更要瓜分他的家当!
而且叶畅狡猾,自己不动手,让胥吏、小刘村的村民来瓜分他的家当,这就意味着,这些胥吏、村民,原本与他有所勾结,或者至少是中立的,如今都将为了保护自己的所得与他为敌!
这可是绝户之计,而且是让他刘逢寅断子绝孙的绝户之计!
可想而知,为了避免他刘逢寅卷土重来,将众人分走的东西又夺回去,没有谁会再同情他,他平日里作奸犯科的事情,只怕都会被检举出来。
叶畅早有准备,轻轻一让,刘逢寅便一头撞在了墙上。刘逢寅头昏脑涨得爬起来,看得叶畅所在的位置,便又是一头撞过去。
他手被缚住,唯有这种方式,才能表达自己的愤怒与仇恨。
叶畅再次一闪,刘逢寅仍然撞了个空,然后脚下一滑,一头便栽在了自己家的门槛之上。
一般人家门槛是用木制的,刘逢寅为了显示自己在村中的身份地位,却用的是麻石做的门槛。这一头撞过去,顿时万朵桃花开,他的身体在地上抽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叶畅冷冰冰地看着他尚在挣动的身体。
旁人只道他是闪开,却不知道,他是窥准了。刘逢甲方才一头撞在墙上,让叶畅想到了这个法了,不需要自己沾手,便可以让他死去。
这厮生性狡猾奸诈,而且心狠手辣,又是乡间豪强。这次难得的机会,如果不抓紧将之除去,以后报复起来还是很麻烦。叶畅自己便是不怕,却总得为嫂子与赐奴、小娘着想。
他上次报复,就险些害了嫂嫂方氏的性命。
刘逢甲的身体还在地上挣,周围之人都愣住了,叶畅这时道:“咦,刘逢甲为何自寻短见,莫非是畏罪自尽?”
一群人都拿白眼瞧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睁眼说瞎话,刘逢寅分明是拿头撞他,被他避开,这才撞在石阶之上的。
“或者说,他是见着自己的家当被人哄抢,情急之下撞死的?”叶畅又扬声道,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众人沉默,然后便有一个闲人喊道:“分明是自寻短见!”
“对对,畏罪自杀!”
开玩笑,刘逢寅为何会撞叶畅,说来说去,还不就是因为众人哄抢了他的地契么。若是座实这个原因,那么在场的所有人都有责任!
既然大伙都有责任,倒不如何把责任推到死人身上去,官府总不会为了一个畏罪自杀的死人,来难为大伙吧。
也有未抢到东西的心有不甘,正琢磨着如何向官府告发,却听得叶畅摇头叹道:“刘逢寅这四十年横行不法,聚敛财物,家中珍宝堆积如山。他家中子侄,个个跟着他欺男霸女,今日如此下场,也是天理昭昭!”
这番话说出,那些未抢着的人顿时心思又活络起来。
是啊,门口这箱子里能有多少东西,刘家大宅院里才有的是珍物!刘逢寅既然是死了,刘家也就垮了,至少刘家这一支垮了,他们当中不少都是刘家旁支,平日里没有得到刘逢寅的好处,现在——该能分润一些好处了吧?
看到一双双贪欲燃起的眼,叶畅不再说什么,只是微微一笑,退到了和尚身边。
煽风点火已毕,接下来要看的,就是众人的表演了。
刘家宅院里,已经被差役们赶得鸡飞狗跳,刘家老老少少都被赶进了一个院子里。没多久,那四个被点了进去扛东西的闲汉又出来,一个个表面若无其事,但明眼人都发觉,他们身上的衣裳鼓囊囊的,显然是藏着什么东西!
顿时四人便被拉到一边,众人低声相问,待得知刘家绝大多数地方都没有人,众人交换的眼色,然后忽拉一下,全部涌了进去。
叶畅知道,事情已成,他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见他们一个个也跃跃欲试的模样,叶畅笑道:“不可去,我们若是进去了,必成替罪羊,你们瞧地上的尸首,若想变成那样子,便进去吧。”
地上刘逢寅的尸体,原本躺在门前,如今被几十人上百人踏过,早就稀烂不成模样。
“这个秃驴如何处置?”吴泽陂的众人哄笑起来,众人百无聊赖,便拉过道宁,向叶畅问道。
“自有官府收拾他,今日闹成这般模样,总得有人出来抵这罪状,还有比他更合适的么?”叶畅道。
道宁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两脚战战,闻得叶畅此语,慌忙跪下,连连叩头哀告:“叶郎君,十一郎,一切事情,都是刘逢寅与他女儿想出的勾当。我是出家人,与叶郎君无冤不仇,如何敢生祸患之心。求叶郎君饶我一命,饶我一命啊!”
这种哀求,叶畅依然不理。他性子原本就有些偏狭,平时虽然看上去一副与人为善的模样,但若是得罪了他,给他机会,他必定加倍报复。道宁三番五次惹他,而且双方如今结下了死仇,叶畅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
叶曙之死,与刘家也是有间接关系的,今日之举,算是给叶曙又复了部分仇怨!
眼见着小刘村的人在刘家进进出出,最初时还只是拿些绢帛器皿之类的贵重物,到后来锅碗瓢盆都被搬走,甚至还有几条汉子没有别的东西可拿了,将刘家的床都搬了出来。叶畅带来的人却只是看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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