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瞧,和尚气力如此大,便是壮汉,等闲来七个八个,也不够和尚打的,只是撕这婆娘身上的衣裳,按理说一撕就该撕到底,莫说是外裳,便是底衣亵裤,也都该撕得干干净净。可这和尚偏偏只撕了个半巴拉儿,让大伙瞧得不尽兴——大伙说,这是不是和尚的第二过?”
“正是正是,这一过比起方才不听师父话语可要重多了!”
“啧啧,为何就不撕得透一些?”
围观的人中,好事者居多,被叶畅这一引导,也渐明白起来:和尚哪里真是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强奸,若真是的,那地上的曹姐儿岂不早就清洁溜溜象剥光了的白羊一般!这少年郎虽然是在为和尚开脱,但说话机灵有趣,倒不逊于东方朔之流,因此众人都纷纷应和。
当然,也是真心,若是和尚撕得透一些,众人看到的可就不是这样半遮半掩的曹姐儿了。
“还有两过,还有两过!”
“和尚,你的第三过,便是眼光特差。瞧,这位娘子不过逊雪三分白,这位娘子只是差梅一寸香,这位娘子巧笑倩兮,这位娘子芬芳若兰……”叶畅见看热闹的也有不少附近伎家娘子或者当垆酒姬,当下便一一指点。他眼尖口快,说的都是这些女子长处,被他指的女子个个娇羞欢喜,而围观的人随他所指也个个点头称是。
他年少英俊,虽然衣着不起眼甚至有些破旧,可这点评女子起来,自有一股风流之态。那些围观的女子,个个心中暗期,希望他能点到自己身上,评上一句赞语。待指到第五位时,叶畅猛然发觉这一位乃是将旁边女子都挤开,仿佛生怕他是赞了别人,见他手指点着自己,顿时两眼含羞——一大一小,粉颊微红——麻子变了颜色,柳腰频摆——水桶型,玉臂轻舒——和和尚胳膊差不多。叶畅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周围也是一片笑声,好在叶畅有急智:“这位娘子气质非凡……”
当一个女子外表实在没有什么可以称赞的时候,便称赞她的内涵吧,叶畅这一赞,围观者又是齐齐大笑,都觉得这少年郎有趣,那位气质非凡的娘子,更是娇呼一声,转身便逃,离开时还不忘向叶畅抛了一个媚眼。
“你瞧,咱们长安城有的是美女,和尚,你不选这位,不选那位,却偏偏选了这个半老徐娘,你瞧她,皮肤也松了,眼睛也浊了,身上若不扑香粉,味道便重得没人敢靠近,脸上便是抹了粉,也不过像是打了霜的驴粪蛋……”在方才指了那些女子身上的长处之后,紧接着,叶畅便开始挑曹姐儿的短处,每一句说出,众人便情不自禁点头,只觉得这位小郎君实在说到了点子上,每一句都入骨三分。而那边曹姐儿脸色却是越来越白,目光越来越恨。叶畅心眼不宽,这曹姐儿分明是受了人指使来为难他,而且还想害得他与和尚在街上被人打,叶畅也不留情,又对和尚道:“和尚,你挑中这样一个女子当街非礼,事情传出去,岂不让天下人笑话咱们长安城没有美女?”
众人哗然大笑:“此过又胜前二过矣,和尚,你大错特错!”
和尚可是有口难辩,他也不说话,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便是合什念佛,一副认罪服法的模样。众人觉得这出戏甚至好,又纷纷嚷起来:“第四过,第四过!”
“和尚,这暑热难当,街风炽热,大伙儿此时上街,多是有事,和尚你惹是生非,让大伙儿驻足观看,耽误了自己的正事,岂不是第四过?”
这第四过说出后,围观众人再度笑起,只不过这一次却是会心微笑,虽然意犹未尽,却有晓事理的道:“正是,散了散了,咱们各有正事,岂能久耽?”
叶畅含笑拱手,向众人团揖,那些人个个散去,让出了去路。几个书吏差役讪讪挤了回来:“叶郎君,好手段,好手段。”
叶畅不敢了两声,拉着和尚要走,有大胆的女子向着他抛着眼色:“小郎君,还未曾点评奴奴!”
“有事,有事,各位姐姐妹妹再会。”叶畅笑眯眯挥了挥手。
“你是谁,你是谁!”身后有人大声问道。
叶畅并不想留名,须知今日虽以口舌之利解了围,传出去却未必是好名声,别人在说他风流机智的同时,少不得也要说他轻浮刻薄。他不愿通名,那边书吏差役也不作声,偏偏莽和尚善直在身边。这和尚想不得许多,几乎是毫不犹豫地道:“修武叶畅叶十一郎是也!”
“叶畅?”
“夕阳无限好的叶畅叶十一郎?”
周围人中,也有些听说过叶畅名字的,顿时有人便小声打听起来。那些被叶畅点评过的女子,良家倒还罢了,青楼的顿时眼睛发亮,闪闪盈盈地向着叶畅望来。
“快走!”叶畅原本还相去找曹姐儿问出背后的指使者的,可一看到周围双双眼睛,顿时变色,拉着和尚便走。
若是一般时候,他倒是愿意来长安城见识一下风月场所,可现在么,他最想做的是帮韩朝宗将事情办了然后回家去。
长安虽好,却非吾乡。
问“你是谁”的却是曹姐儿,她吃了大亏,被叶畅当众羞辱,以后在这西市便难呆了,因此愤然发问,想知道仇家名字。现在听得叶畅的名字,咬牙切齿在嘴里转了两圈,便要回到自己店铺中去。
她算是没有脸面了,回去见着指使她的人,便抽抽搭搭起来:“老爷,婢子这口恶气倒还罢了,那厮还撕了咱们家的招牌旗子!”
若是叶畅在,看到这位“老爷”,定然会认识。
这位“老爷”捋须一笑:“无妨,无妨,换个招牌就是,来人,赏曹姐儿五贯钱。”
他笑眯眯的,眼里却闪着阴谲之光,今日在西市竟然会遇上叶畅,那厮打扮成这模样,定是不想让人知晓他的身份。他以入京士子的身份,出现在西市的花街柳巷,必然会引发注意,一个没处置好,甚至会坏了他的名声,影响他今后的仕途。
现在莽和尚叫出他的身份,正好,正好,合适之时自己对合适之人说上一声,那么,他就只能灰溜溜地滚出长安城,如同孟浩然一般,以诗闻名,韩朝宗等皆欲为之延誉,结果呢,还不是被放归。
“老爷,便如此放过他们?”旁边侍立的曹姐儿还是心怀不愤,她虽然不能确定这位老爷的身份,却知道这张记的楼宇隶属为何:故宰相张说之子,今宁亲公主驸马张垍!
眼前这“老爷”,甚至有可能就是驸马本人!
朝廷法度,官员是不可随意入市,特别是开这样的皮肉店,更是大忌。但上有政策总是下有对策,张垍自己不能出面,让一个族人出面就是,而且朝廷并未禁止宗室百官置产置业,所以这一条巷子里的铺子,倒有大半都是属于张垍兄弟,只不过大多数都是出租给别家商人,坐收些房租,唯有这倚红楼是张垍遣一同族远亲在经营。
也算是为张垍存些私房钱——家中有一位公主,想做什么可都不容易。
这“老爷”正是张垍,他不敢让叶畅看到自己,因此缩在楼上不出面,如今叶畅已经离开,他起身正待下楼,突然间在楼上又见到几人,“咦”了一声,又缩回位置上。
“二十九娘……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见着的,正是小道姑打扮的虫娘。西市乃下贱之地,二十九娘虽然无公主封号,可毕竟也是贵主,出现在这里,是绝对不行的事情!自然大唐的公主们没有一个是循规蹈矩的,象虫娘,她道姑打扮,身边跟着的宦官也穿着常人服饰,再加上四个同样道姑打扮的宫女,这般掩人耳目,除了张垍这天家至亲,也没有谁能认出来。
张垍心里不免有些嘀咕,想到方才叶畅的模样,他那丰富的联想能力便开始开动:莫非二十九娘与那叶畅有私,故此两人在西市秘会?
这也不出奇,二十九娘虽然年幼,才不过九岁,可是李唐家的公主向来不能以常人推测,当初太平公主不足八岁,便为贺兰敏之所淫,若是那叶畅怀有什么恶心,诱小虫娘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到这,张垍顿时大怒。
“来人,盯着那叶畅……唔,盯着这个小道姑,小心了,别给她知晓,多去两人,待知道她去了哪儿,便速来报我!”他吩咐道。
自然有手下前去盯梢,张垍见曹姐儿仍在楼上,心中邪火生起:“还在这做甚,你当做什么,自去做就是,真是白养了你这般废物!”
曹姐儿觉得自己挨这骂有些莫名其妙,但她哪里敢跟这位“老爷”顶嘴,灰溜溜地下了楼。她原是招徕客人的老鸨,出了门便又是去招徕生意,只是周围人见着她便绕,就算有想要进这倚红楼的,也顿时被人拦住,嘀嘀咕咕一番之后,那人便捂着嘴走开。
实在是因为叶畅方才太刻薄,对曹姐儿的描述太生动,皮松眼浊,“打了霜的驴粪蛋”,这般话形容之下,众人见了他,哪里还有进楼倚红偎翠的兴致。
这样一来,倚红楼的生意,越发清淡了。
第059章 谁家仙子谪凡尘
“现在情形都弄清楚了?”
叶畅站在西市最西北角,回头向吉温问道。
吉温的脸抽动了一下:“清楚了。”
“这些都是要拆的,拆完之后,沿着水潭,南边充作库房存放木料,西边则可以建街,你看西边如今大多都是空地,只要拆了那一排即可。现在便可以用水泥修街,街宽三丈,不准车马进入,只作步街……”
叶畅向吉温说的,是后世步行商业街的理念,不过这边最多的不是卖货物的商铺,而是风月之所。他一一讲来,吉温连连点头,而和个书吏则手忙脚乱地记录。
现在吉温与几个书吏,对叶畅的规划能力,当真是佩服致极。
他们并不知道,叶畅本人哪有什么规划能力,至少没有多少城市建设的规划能力,只不过在后世,看各种各样的商业街、酒吧街看多了,自然知道,如何才能提高一条街区的品质。
长安城原本的规划是相当整齐的,华夏民族对于秩序的追求,非常完美地体现出来。但在秩序之中,也应该包含一些丰富人心人眼的东西才对,因此,沿着即将挖出的水潭,修一条路,再在路的另一侧,建上一排商铺。虽然大体上还是按着西市原先的格局营建,可是种种细节的点缀,让这条路变得靓丽起来。
“这般完成之后,临水有水景,交通又便利,水运甚便捷,再有第一条水泥路,禁止车马行走这样的规矩……这条街必能成西市繁华之冠,街上的商铺价格,足足能翻上一翻。吉公,若我是你,便花钱赶紧在此置产。”叶畅似笑非笑地看着吉温。
吉温面皮又抽了一下,原本以为叶畅唤自己来,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却不曾想,他竟然准备好了解决问题的方法。
按照叶畅的方法,虽然有大量的拆迁,可是拆迁的店铺都能得到相应的补偿:新规划的沿水潭的两街三巷,足以容纳所有拆迁的店铺,这就排除了第一个障碍;而此后繁华的远景,又足以弥补拆迁重建这大半年时间里停业的损失。
吉温可以肯定,除了少数人家之外,被拆迁的人都会支持京兆尹挖水潭之举。甚至只要韩朝宗将这消息放出去,将叶畅手中的规划图也传出去,这些被拆迁的人,就会主动跳出来推动此事。
既是如此,叶畅为何要拉自己来,自己可是两次为难他,他如何会将若大的功劳推给自己?
叶畅的笑让吉温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却不知,叶畅对这功劳并不看重,吉温在此事上功劳再大,还能大得过韩朝宗去?相反,推动此事甚为繁杂,日常的事务,足以让吉温将全部精力都投进去,这样一来,吉温就根本无暇调查杨富死亡之案,也根本没有精力来找叶畅的麻烦。
等大半年后事情忙完,叶畅早就回修武去了,而且长安城中有的是新案子,那个时候,吉温就要忙别的事情,他就是想起来,唯一的线索也是那两枝箭。
另外,叶畅自己只是做了规划,韩朝宗则是负责争取政策,还需要一个拥有较强执行力的人来主持此事。叶畅觉得,历史上有“酷吏”之称的人,都拥有不错的执行能力,吉温应该也不例外。
吉温终究没有把心中的疑问问出来,他明白,问了也没有什么用处。
将手中的图纸收好,叶畅正准备说继续前行,突然间,从背后伸出一只手,一把将他手里的图纸抢了过去。
是只小手,穿着的还是道袍。
叶畅愣住了,和尚善直自从那日刺杀事件之后便跟在他身边,可是这次袭击为何和尚没有任何反应?
然后他看到“袭击者”,便知道为何和尚没有反应了。
气鼓鼓的小虫娘抬着头,手里抓着那纸,正瞪着他。
“这个……原来是贵主!”叶畅反应过来,向着小虫娘拱了拱手,然后半蹲下身去,忍不住揉了揉虫娘头上的道士髻。
这个举动,让虫娘身边的宦官怒了。
“大胆!”宦官尖声呵斥。
小虫娘却没有生气,叶畅这个看来极为失礼的动作,让她却觉得甚为新奇。
她懂事得早,所以逆反心理也来得早,别人觉得好的,她未必觉得好,别人觉得失礼的,她却有可能觉得有趣。
而且,叶畅的手让她觉得温柔。
“你怎么到这边来了?”叶畅问道。
旁边的吉温听到叶畅称小虫娘“贵主”时已经吓坏了,一个公主,竟然出现在这里,而叶畅伸手去揉虫娘的头发,更是让吉温魂飞魄散。
在一个公主的头顶上动手……这等事情,便是宰相也不敢吧。
叶畅不但做了,而且做得很自然,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大唐天子的女儿,而只是邻居家的小女孩儿。
“不许弄乱我的头发!”
虫娘在抗议,可是抗议无效。叶畅不仅弄乱她的头发,还牵着她的手,同时抬起头来看了那内宦一眼:“嘘,莫要嚷,莫要嚷。”
那内宦还要发作,却被虫娘瞪了一眼,顿时不敢作声。
“你怎么来这里了,这里热得紧,我们到树荫下去。”叶畅拉着虫娘又问道。
“你是何意?”两人到了树荫下,吉温正想凑过去,却被内宦与使女们挡住,小虫娘气鼓鼓地瞪着叶畅问道。
“什么?”
“为何还不入宫?”
“啊,这个……”
对于入宫这么有前途的事情,叶畅完全没有兴趣,他还没有想到怎么跟这小女孩解释,虫娘又道:“你派人送来那个什么干股,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无非是打听了一下这个小姑娘的事情,叶畅有些同情,同时也有些功利心思,觉得别人都去走宁亲、咸宜这样当宠的公主门路,自己走走这位现在受忽视的小贵主的门路,或者能有奇效罢了。
反正她只是玉真长公主的附带品……
“是这么回事,哪一日贵主不是拿出十五枚金钱奖给了球赛胜方么?”叶畅定了定神,低声道:“那些人都是些粗人,受贵主鼓励,便决心将足球戏推广至整个长安,要组织联赛,每年打许多场比赛,然后入场观赛者,视情形收钱……”
花了老大的口舌,叶畅才将联赛的事情说清楚来,然后道:“他们也是对贵主的一片心意,若没有贵主当日的十五枚金钱,他们想不出这番生钱的法门,故此便送贵主干股呢。”
所谓干股,乃是股权凭证,虫娘听得是这么回事,绷着的小脸儿更紧了:“也就是说,不是你送的,是他们送的?”
“呃?”
“这大半个月来,你完全忘了我,也不进宫去见我,也没想着送我东西,还是那群粗人记着我的好?”小姑娘面色如霜,虽然一副很认真的模样,可是叶畅已经见到,她眼中有雾气了。
在宫中,她是个受忽视的人,母亲早就不在,李隆基对她早产之事又甚是不喜,从小就被打发到道观之中。宫女、宦官对她不是轻慢就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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