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此刻,还有谁能让安禄山信任,恐怕就是吉温了。其实吉温若在安禄山身边,只怕还不会有这种信任,正所谓远香近臭,隔得远了,反倒是让安禄山念着他的好。
故此,严庄拿吉温当幌子,让安禄山真正重视起此事来:“我留下的可都是忠心耿耿的部将……”
“崔乾佑与张忠志,岂不对大王忠心耿耿,可如今还不是自有打算?”严庄道:“况且,为大王效力,图的是荣华富贵,可是大王能给的荣华富贵如何比得上皇帝给的荣华富贵?”
安禄山面上杀气一闪,然后用狐疑的目光看着严庄:“你是说,他们有意投靠李亨?”
“即使如今还没有这个意思,可李亨反复拉拢,许以富贵,大王又长时间在外,哪有不动心的?他们与卑职不同,卑职并无兵权,亦无勇武,不依附于大王,便无安身立命之资,他们有兵有勇,何愁没有地方效力?”
自古以来,要进谗言,都是一个路子。严庄这话说出之后,安禄山顿时暴怒:“他们敢!”
“大王,长安城中的那位皇帝只要有兵将帮他挡着他那老爹就可以了,至于这兵将是姓安还是姓别的,他可不在意。而且大王动身之时大杀特杀,当时他派程元振来,分明是准备呵斥大王。芥蒂已生,不可不防!”
安禄山面目狰狞,怒意越来越甚。
他是打惯仗的,自然明白,他与叶畅的交战,绝对不是短时间内能彻底分出胜负,很有可能要在京畿到关内的地方反复拉锯。而在这种僵持过程中,若是后方不稳,出现什么动荡,那他在前面还怎么打仗?
“依你之见?”
“大王,此时情形已然明显,天下诸镇,有几人派人来见李亨,承认他为大唐天子?莫说诸镇,就是诸道、州郡长官,又有几人承认李亨为皇帝?大王留他,原本是想借其号召之力,如今来看,不但借不到其号召之力,此人逼父谋逆,天下唾弃,反而连累了大王!”严庄道:“大王,既是如此,不如换个天子吧……”
“换个天子?寻个李家的年幼小辈,免得坐在御座上胡思乱想……这倒是一个主意。”
“不,为何要换个李家的小辈,天子之位,德者居之,兵强马壮为之耳!大王如今兵强马壮,何不称帝,再与哥舒翰、叶畅等互相称帝,分了这李家江山,有何不可?”
“我称帝?”
安禄山愣了好一会儿,就是胆大狂妄如他,也不禁被严庄的这一建议吓住了。
他不是没有谋逆称帝的野心,但现在这种野心还只是萌芽,而且他总觉得,天下人心尚未完全背弃大唐,此时称帝,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你要害我?”他蛙眼一翻:“此时称帝,岂不成了众矢之的?”
“李家子弑父弟杀兄的事情难道少了么,大王此时称帝,取而代之,再挑起边将各自称帝称王,则李家再无号令天下之力。大王雄据京畿、河东、河南北道,进图都畿、河南南道、淮南道与河西,成则万世帝王基业,不成难道还能比如今的情形更差么?”
第483章 棋遇对手将对将
田承嗣的眼中闪烁着凶芒,他盯着前方,然后侧头问道:“是王羊儿还是善直?”
叶畅身边大将中,他们最熟悉的是南八与罗九,毕竟在辽东双方对峙多年,而且彼此都下过绊子争斗过,知道这两人极度不好惹。但南八与罗九如今都是独当一面,并未来到长安,接下来他们听说过的就是善直与王羊儿。这二人以勇猛著称,一直跟随在叶畅身边,倒不曾听说他们有独当一面之机会。
“都不是。”斥侯喘着粗气道:“看旗号,当是卓君辅。”
“无名小辈,也敢来送死!”田承嗣喃喃说了声,但他明白,这并不是小看对手,而是为自己打气。
双方都有十余万部队的情形下,不可能是在一个地方开战,整个战线势必会拉长,然后是一连串的试探、寻找对方的薄弱点,再在某一点上进行突破。
田承嗣成为安禄山所选择的突破者,也就是市井评话所说的先锋,而他的对手卓君辅,就是他的突破目标了。
“卓君辅胆大,置营于平地,当真是不知死活。”在观察了一番对方的营寨之后,田承嗣笑着回顾左右:“这也难怪,听闻此人乃是叶畅旅顺书院的弟子,纸上谈兵之辈,虽有些才能,终究没有多少实战经验。”
“将军,让我去试一试这卓君辅,今夜夜袭?”他部下一将道。
卓君辅在叶畅部下中确实不算太出名,但也并非田承嗣所说的无名之辈,至少在都畿道平乱之战中,他的表现就可圈可点。田承嗣方才有意贬低他,实际上却还是有几分忌惮,听得“夜袭”,心中一动:“好,今夜便去袭他试试!”
夜幕很快降临下来。
田承嗣为先锋大将,自然不会亲自去袭营,而是委派了一个心腹悍将,夜中带着五百骑去袭,自己则点齐大军,随时准备接应。两军相距不过是数里之地,夜袭的部队出发不过小半时辰,便听得那边杀声大起。田承嗣一听那声势,便皱着眉道:“不好,贼人有准备!”
他下令前去接应,没有多久,便遇到了败回来的夜袭部队。如他猜想的那样,卓君辅果然是有所准备,他的夜袭部队虽然谨慎,却还是中伏,逃回来的只有数十骑,其余都被擒杀干净。
手下诸将不免有此专头发颤,叶畅部下名不见经传的人物,也能让他们吃这样一个亏。田承嗣细细问了那边的反应之后,反而是不怒而喜:“好,好,这卓君辅被叶畅委以重任,果然不是易与之辈,他此次获胜,心中必然骄矜——传令下去,回营暂歇,待丑时再去夜袭!”
“还要夜袭?”部下吃惊地道。
“正是,想来卓君辅必然不会料到我在吃过一回亏后还要夜袭,即使此次夜袭再不成,也可以让其疑神疑鬼,无法休息!”
听得田承嗣这样说,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称是。
田承嗣自己心中却不像口头说的那样有底气,他这个先锋将,原本就不是自己愿意当的,崔承乾张忠志之后,才是他,而且他肯出力死战,原因还在于他家眷已经被安禄山扣住为质。与底下的这些部将不同,他知道安禄山的计划,安禄山已经改变了主意,准备回长安扼险而守,但怕叶畅追袭,故此让他打这一仗——胜亦无功可赏,败不过是早些回去罢了。
丑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之际,田承嗣终究还是想夜袭获胜,至少回去到安禄山那儿好交待一些,故此令人不得举火,只是借助一轮弦月的微光,布裹马蹄,口中含枚,小跑着前进。出发没有多久,一阵风刮过来,云将月光遮住,周围一片黑暗,众人只能勉强分辨道路向前而去。
“将军,这云好,我们虽然难走了些,但是叶贼军更不会防备!”部下纷纷称这朵遮月之云乃是好兆头。
“休要说话,咱们继续,擒了卓君辅正好朝食!”田承嗣也觉得颇为幸运,笑了一笑后下令道。
他治军严谨,在安禄山部下中是出了名的,故此万余部队前进,竟然没有什么声响。行了小半时辰,估计到了两军军营中途,突然间,又是一阵风刮过,月光再度显现出来。
这一显现不要紧,却将田承嗣部前锋吓了一大跳。
因为就在他们面前,不过数十步之处,黑压压的一大片的人,全部是敌军!
田承嗣所处位置也比较靠前,又骑在马上,自然能看到那边突然显现出来的敌军。他心中的第一个念头是坏了,中计了,但当他发现对方军士也明显一滞,似乎有些不知所措,顿时明白,自己是与卓君辅想到一块了!
他琢磨着第二次夜袭会出乎卓君辅意料,卓君辅同样琢磨着自己在被袭之后反袭过去同样出人意料。结果双方的打算一致,而且选择的袭击道路也一致,这样的巧合,又被天公弄到了极致。
“杀!”
既是如此,夜袭就变成了遭遇战,狭路相逢勇者胜!
田承嗣对于自己的部下有十足的信心,这些可都是在边关征战厮杀多年的精锐,其中不少还是悍勇的胡族!
田承嗣命令下手,他的部下蜂拥而上,冲向敌人。
“我征战厮杀多年,经验远非卓君辅这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儿可以比拟,乘着他尚未反应过来,我先下令冲杀,待他回过神来时,阵势已乱,士气已……”
田承嗣心中如此料想,可想到这的时候,他眼睛一突:“怎么可能?”
就在他的部下冲出的同时,对面的卓君辅部也同时冲了出来!
而且,卓君辅部冲杀之时,布的并不是唐军常布的五花阵,而是一种方阵,比起田承嗣的军阵更为密集。这并不让田承嗣太吃惊,让他真正吃惊的是,对方临时应变,却还能将这个阵势保持得非常好。
“叶畅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精兵,否则老皇帝岂能容他,他究竟是从哪儿弄来的人……哥舒翰手下虽然以勇猛著称,这些也不当是!”
不容田承嗣多想,两军已经沉重撞在了一处。
单论个人武勇,卓君辅部下中少有能比得上田承嗣部下的,但是他们即使是在混战之中,阵列依旧有序,其纪律性就远胜过田承嗣部下了。故此田承嗣放眼望去,惊讶地发觉,虽然双方的人数相当,但在任何一个局部战场,敌方都形成了以多打少的优势。
双方激战了足有半个时辰,伤亡都是甚重,见此情形,田承嗣已经萌生退意,但是如此胶着状态之中,他便是想退,也轻易退不得。
“既是如此,那便死战——反正打成这模样,回去之后没准大王也要我性命!”见情形不妙,田承嗣也是个能豁得出去的人,他心念一动,便看了看身边亲卫,大叫道:“生死存亡在此刻矣,诸位,与我一起杀敌!”
“杀敌!”他身边诸人挥动着武器齐声怒吼。
几乎与此同时,卓君辅也在向身边众人道:“我等自旅顺书院出来,旁人只道我们是纸上谈兵之辈,田承嗣乃安禄山帐下骁将,今日诛之,扬我旅顺书院之名,正其时也——此事,有死无生,进则光荣而活,退则屈辱而死,我当在前,诸位兄弟随我来,杀!”
双方主将都对战事的胶着不满意,他们都不想将这一战变成彼此不断流血的绞肉机,因此干脆地选择了将所有力量都投入进去,准备一举定胜负。
不过双方还有所不同,卓君辅冲杀之际,见对方后阵也在前移,心知两边又采取了同样的决策,这样一来,战事会更为惨烈。他有急智,心中一动,便拉着身边一卫士道:“去让掷弹兵扔几颗手雷,然后虚张声势,说是掷弹兵来援了!”
那卫士闻此令便离阵而去,自有别人补上他的位置。卓君辅引着军士冲上前线,恰好又与田承嗣部撞上,双方呼喝厮杀,难解难分。
这种激战,每一刻都象一天那么漫长,只是很短的功夫,卓君辅就已经满头大汗,身上也到处是血迹。眼见自己周围亲卫死伤越来越多,他心里也越来越急:这些亲卫相当多都是来自旅顺书院,叶畅完全是当宝贝一般教大的,原本是不允许他们上战场,只因为众人苦苦相求,这才有了如今的机会。他们每个人所学都甚为丰富,条件许可便可以独当一面,若都死在这里,他就算胜了,也没有脸面回去见叶畅!
“怎么还不响,怎么还不响?”
他很清楚,这等僵持之中,哪方先撑不住,就意味着哪方的大败。但双方意志力相当,斗志同样高昂,唯有出其不意的事情发生,才有可能动摇敌方士气,让对手生出退缩之念。
“卓君辅何在?”田承嗣在己军护卫之下,反复大呼。
他也明白,必须要有一些出其不意的事情,才能让己方获得胜利。战况到如今,他已经把安禄山军中的一切勾心斗角都抛在了脑后,唯一想的就是获取最终的胜利。
他能想到的出其不意的事情,就是斩杀对方的主将。他已经判断出,己方在武勇上更胜一筹,既是如此,他亲带悍勇的亲卫,突入敌阵之中,斩杀对方主将,绝非不可完成的任务!
“在那边,在那边,那就是卓君辅!”
正酣战之际,突然有人发觉了卓君辅的将旗,对田承嗣叫道。
卓君辅的将旗离田承嗣并不远,此前战局太乱,天色又黑,所以他才一时未见,如今看到之后,田承嗣觉得自己眼珠子都红了起来。
离他只有……不足百步!
若不是不知谁点起的火,他还看不到这布将旗!
“攻,杀了卓君辅!”田承嗣厉声喝道,一马当先,便向着卓君辅所在的位置杀了过去。
他猝然突袭,又身先士卒,而且扑向的是主将所在之处,唐军顿时有些乱了起来。加上他身边亲卫又都是选得军中悍勇之辈,故此短时间内竟然势如破竹,直接杀进了数十步,距离卓君辅所在的位置,已经不到五十步!
田承嗣甚至觉得,自己看到了将旗之下的人影中,似乎就有卓君辅,他手执马槊,正在刺击那些接近他的零散叛军。
“杀,杀,杀!”胜利在望的感觉,让田承嗣热血澎湃,他奋力大叫。
卓君辅也发现敌军的异动,从己军的退后可以看出,有一支十分精锐的敌军,正全力接近他。对方当然不是来和他拉家常的,分明是发现了他这个主将的位置,前来取他首绩!
“事急矣,当抛开一切,有死无生,方能死中求活!”他心念一转,挺槊指着这个方向:“往这杀!”
他身边只余百余人,其余不是阵亡就是在激战中失散,但随着他一声令下,这百余人,尽数向着田承嗣方向冲来。
敌军虽众,那又如何,槊锋所指,便是军令!
卓君辅部虽是骁勇,直到现在也没有出现动摇,但是到这最关键时刻,还是屈居下风,被田承嗣带着兵不停突破,一直突到了卓君辅这里。卓君辅周围的军士挤在一起,以盾和长矛相护卫,双方再度进入残酷的胶着状态。
“该死,这些纸上谈兵的家伙也这般难缠……不管了,你们准备,喊已杀了卓君辅!”田承嗣见再进寸步都难,他向着部下道。
黑夜之中,只要他们喊出声来,谁知道是真是假?对方虽然纪律严明死战不退,但是在如今的混乱下,他们只能听到这边杀声,却无法用肉眼来分辨真假!
“轰轰!”
田承嗣话音刚落,就在这时,卓君辅期待已久的爆炸声响了起来,虽然只是两声响,却震得喊杀声一停。
紧随着这手雷的声音响起的,是呐喊声:“掷弹兵来援了,掷弹兵来援了!”
“掷弹兵!掷弹兵!”
叶畅部齐声欢呼起来,随着这欢呼,他们的士气高涨,而与之相对应的,却是安禄山部士气大沮!
在长安城内,掷弹兵可是杀出了威名,虽然安禄山部将们现在也知道掷弹兵有种种缺点,但就如田承嗣所想,这一片混乱之中,谁会想到这些缺点?
第484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
田承嗣只觉得胸口发闷,气血翻腾,又不知被哪儿伸来的一根马槊捅了下,虽然因为有甲胄护着,并未穿透,却也禁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
他很清楚,对方定然是虚张声势!
关于掷弹兵的研究,安禄山部已经做得非常透彻,在刘骆谷的努力之下,他们对掷弹兵的数量、装备,都有所了解。
叶畅手中,总共只有二百余名不足三百名掷弹兵,他们的手雷数量有限,因此必须集群使用。若真是掷弹兵来了,方才的爆炸声,应当是连绵成一片,而不只是单纯的两声!
“而且掷弹兵在这种混战中根本没有什么用处,他不敢乱扔手雷,否则敌我难分,他们就是出现了,也正是消灭他们的最好机会!”
这些道理,田承嗣都懂,但是他懂,他手下的军士却不懂!
他的部下中,不少都参与过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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