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武俊闻得此言,顿时明白,他自己已经觉得自己有些阴险了,而张忠志比他还要阴狡几分!
崔乾佑的军报中可是说了,他损失过半,这样一来他的兵力就少,而张忠志兵力多,这等情形下,张忠志去与他合兵,谁主谁从岂不是很明白的事情!
吞并了崔乾佑部,张忠志实力大增,再顺势夺了邠州,即使下一步选择投降叶畅,也有了足够讨价还价的余地。
“妙计,张公所言甚是,正当如此!”王武俊大声道:“愿为前锋,为张公效死力。”
他如今只是一个偏将,虽然有自己的打算,却必须依靠于张忠志。但王武俊岂是愿意久居人下者,张忠志有自己的打算,他同样有自己的打算!若是借助张忠志的名义,吞并崔乾佑部,他就能独当一面,有朝一日,也能为自己争取一个好的前程。
经过此次大变,他们这些边将算是看明白了,大唐进入了一个转折点,兵强马壮者的话语权将极大增强,即使叶畅力挽狂澜,也改变不了这种趋势,因为他自己,也应当算兵强马壮者中的一员。
计议已定,他们便折向北面,追着崔乾佑部便去。没一日,他们的消息传到了叶畅处,听得张忠志部的动向,叶畅那边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叶畅虽然在战略上对自己有十足的自信,但在战术上却不敢小看安禄山,他不怕伤亡,可是无谓的伤亡能避免就尽可能避免。故此,在发觉张忠志部与崔乾佑部脱离战场,他并没有妄动,而是广派斥侯。足足用了两日功夫,才确认张忠志与崔乾佑部再无战意,这个结果出来,他也愕然。
“郎君如今声名,当真是群邪退避!”部将当中有人便道:“既是如此,何不趁热打铁!”
“怎么个趁热打铁法?”另有人道:“郎君说过很多次,不要将胜利的希望寄托在敌人犯错之上,而是寄托在自己的全方位领先之上!张忠志与崔乾佑明显是怀有异心,有此二人开头,安禄山岂能不防?只怕接下来,就要面对安禄山的全力。我们当真做好了与安禄山决战的准备了么?”
这个问题提出来,众人一时都安静了。
确实,做好了与安禄山决战的准备了么?
敌人不知他们的虚实,他们身为叶畅帐下所亲信的将领却是知道的,目前叶畅手中的实力,确实还不足以获取对安禄山的完胜。按照叶畅一向的风格,除非到了绝路,否则总会凭借自己全方位的优势,以压倒性的实力来减少自己的损失。
稍静了片刻之后,诸将又开始议论,只不过这次大伙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叶畅坐在众人中间,并没有制止他们的讨论。
他心中虽然已有定计,可是他很清楚,自己在战场上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现在在场的这些将领,绝大多数都是他培养出来的旅顺书院的弟子,未来他们将成为战场上的风云儿。
乘着自己还在此坐镇的机会,让他们多锻炼一番也是好的。
不过好一会儿之后,他们还没有提出真正让叶畅满意的应对策略。
这与这些人的出身有关,他们都是旅顺书院出来的,披坚执锐激励士气都是好手,排兵布阵操演训练也都相当不错,但真正在战场上玩弄诡计阴谋,他们就还嫩了些。
或者说,他们只会单纯地从军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所想的,始终没有离开“战”这个字。
倒是在其中少数禁军将领,相互之间挤眉弄眼,颇有些不以为然的模样。
因为得叶畅看中的缘故,禁军将领之中,安元光隐约为首,叶畅见他虽然也与同僚交换眼色,却始终没有发言,当下便点他的名道:“元光,你素来多智,说说你的看法吧。”
安元光苦笑了一下。
那些旅顺书院出身的将领,为何如此积极发言,他心里有数,倒有一半的缘故就在于他身上。
他们自以为从旅顺书院毕业,算得上是叶畅的嫡系门生,因此眼里自然有一股傲气。而且他们练兵操演,也确实与旧式军队颇有不同之处,安元光此时还不能判断孰优孰劣,但可以肯定,能坐在这里的这些旅顺书院的将领们,都有独到之处。
以成才率而言,旅顺书院的学生比起一般人要高得多,他们缺的,只是真正在战场上多磨练、在战场外多经历。
而叶畅对安元光的重视,让这些学生们很不快,从洛阳的战事开始,安元光就被叶畅委予重任,他也不负叶畅所望,屡屡立下殊勋。在这些学生看来,安元光是个“外人”,抢了原本应当属于他们的荣耀与战功,虽然这种“不快”还不至于发展到相互倾轧的地步,但瞧安元光等禁军一系将领不顺眼,那是再正常不过的。
所以安元光并不想出这个风头,但是叶畅点了名,他又不得不出这个风头。他明白叶畅的意思,叶畅就是需要他这样的人存在,一来给予旅顺书院系的将领们压力,二来也为今后更多不同出身的人加入自己的阵营做好准备。
若他不能表现出足够的能力,叶畅就会扶植别人来担当这个重任。
“我觉得,崔乾佑与张忠志之事,我们或者可以利用。”安元光说到这,稍稍停了一下,见叶畅脸上露出喜色,便知道自己想法与叶畅不谋而合,当下他又道:“这几日得到的消息中,安禄山暴虐,已令其部下不堪折磨,崔乾佑与张忠志离开,也证明这一点。有此二人前鉴,安禄山对别的部下肯定更为猜忌,我们不妨多散流言,只道安禄山帐下诸将,都与叶公有密信往来,愿为叶公内应。但是不愿意为内应者,亦答应在战事之中拥兵自保,绝不参与。”
旅顺书院系的将领们并不傻,只不过他们更倾向于通过战场来解决问题,而不是阴谋诡计。所以听得安元光这番话之后,他们不禁微微屏住呼吸:此计若成,安禄山必然不能自安,非闹得众叛亲离不可!
甚至可以说,他们有可能兵不血刃,就让安禄山的十万大军分崩离析。
“元光,你尚有未尽之言,再往下说。”叶畅又道。
“是,卑职以为此策可为阳谋,叶公可以请圣人公开特赦,凡愿意反戈一击者,不再追究其叛逆从贼之罪。凡能立功者,朝廷都不吝名爵之赏。叶公也可能通过其余渠道,去游说、收买这些将领,无论成与不成,都能让安禄山焦头烂额,也可以使其部下相互猜忌。”
叶畅点了点头,这确实是阳谋,不过安元光还有话仍然没有说出来。
“还有一事,叶公不妨说安禄山欲诛杀李亨自立为帝。无论安禄山有无此心,此等传闻一出,安禄山与李亨之关系,必然破裂,长安城中,甚至还会有一番变动。若真如此,安禄山军士必无战心,只想着回长安城收拾局面。安禄山若是退回长安,则必死无疑!”安元光说到这里,斩钉截铁一般!
第482章 兵强马壮可为皇
“当真是好大的狗胆,好大的狗胆!”
安禄山的咆哮声,即使隔着十余座营帐也能听得见。严庄缩了缩脖子,不知是该庆幸自己当时不在安禄山的身边,还是该痛苦自己就要去见他。
此次出征,征发了十万百姓,虽然安禄山是想拿他们来消耗叶畅的实力,但总不能在抵达战场之前就让他们死尽。所以他们还是发了营帐,只不过在这正月的寒风中,他们的营帐实在是抵不了什么,故此一个个都在瑟瑟发抖。
他们看着严庄的眼神,也是带着仇恨,尽管他们很努力地掩饰这种仇恨,但严庄总能从不经意间察觉到。
“这些乌合之众,真打起来,十之八九是要倒戈一击的,这一战……没准就要打成牧野之战啊。”
严庄心里忧忡,但这些话他不敢对安禄山说出来。如今的情形,莫说在安禄山面前说一些违逆他的话,就是拍他的马屁都不保险了。说喜怒无常是轻的,严庄甚至觉得,自己效力的这位主公,恐怕有些疯了。
但就是疯了……也必须撑下去……
“严军师,严侍郎,大王正在唤你,你快一些去吧!”
“好,好……”
严庄加紧了几步,心里却是更为担忧。过去,他是巴不得安禄山看重,但现在,他更希望自己被安禄山忽视。
如他所料,被暴怒的安禄山鞭挞了一番之后,他才算脱身。安禄山打完他,似乎是出了口气,便回营帐中去休息,严庄一拐一拐准备离开,却看到李猪儿同样一拐一拐地走了过来。
两人相对一望,不禁同含热泪。
“猪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近来大王的情形,当真是不对啊……”
换了以往,严庄绝对不会这样和李猪儿说话,但如今不得不如此。李猪儿身为安禄山最信任的近侍,恐怕是最清楚安禄山变化之人。
“大王身体出了问题。”李猪儿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大王体躯肥硕,这两年连骑马都困难了,更莫提领兵打仗。上次在叶畅宅中,他被面粉妖术炸倒,除了面部受伤之外,身体也颇不适,背上更是生出了恶疮……”
“什么?”严庄听得这大吃一惊:“为何从未听大王提起?”
“大王不准提,他砍了那么多的御医,并不是只为了大郎君……而且,而且还有一事……”
李猪儿有些吞吞吐吐,严庄心中发急,厉声道:“都这情形,你我明日有没有性命在都不知道,你还隐瞒什么?说,说出来对症下药,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不说出来,那就不等叶畅来,我们的脑袋就没有了!”
李猪儿咬了咬牙,也下定了决心:“大王如今看东西有些吃力,大约是受伤的缘故,看得都不清楚,此事别人不知,唯小人知晓。”
严庄心里登的一跳:难怪!
丧子之痛,恶疮之困,失明之忧……这么多东西混在一起,安禄山难怪会变得脾气暴躁反复无常。
而且这些症状,也让严庄更是忧心:若是消息传出去,原本就已经隐隐分崩离析的军将之心,只怕立刻要涣散了。
崔乾佑败而不归,张忠志去而不返——这两件事的发生,象是开闸放水一样,让安禄山部下人心都骚动起来,而安禄山日益恶劣的脾气更是为这种骚动火上浇油。这几日安禄山借故已经诛杀了数名大将,眼见着叶畅大军将至,双方就在这三天之内会发生大决战,安禄山部下的某种躁动更加明显了。
甚至严庄自己,就亲眼见到一些忠于李隆基的官员,出入于安禄山部将的营帐,这些人来做什么,不问可知。他也曾考虑过检举揭发这些将领,但一想到安禄山现在的脾气,只怕立刻会下令杀人,这样一杀,不等叶畅来打,安禄山的部下将领只怕都要失去一半了。
更何况,严庄自己的营帐之中,也不是没有人来试探。
当初曹操与袁绍在官渡决战,双方部下多有书信使者往来,这种事情很正常……严庄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若有退路,严庄也想另做打算了,但是他很清楚,身为安禄山的谋主,他是罪魁之一,而且他是文人,李隆基与叶畅可能容得下那些粗鲁野蛮的武将,是绝对容不下他这样的阴谋家。
“你好生照顾大王,有什么变化,速速告诉我。”琢磨了好一会儿,严庄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道:“三日之内,便要与叶畅决战,一切都等这一战之后再说!”
“这等情形,严先生,你也给小人说句实话,咱们可能胜么?”
李猪儿的话让严庄哑口无言,此时此刻,大约除了安禄山之外,没有谁会认为他们能胜吧。
“若是不能胜,严先生须得早做其余打算……”
严庄低头苦思,还能做什么打算呢,他还有什么计策,能够改变如今的局面?
依着他的意思,就是退回长安,甚至退回洛阳,控制住潼关天险,与叶畅进行对峙。哪怕长期来看,这种对峙对安禄山仍然不利,但总好过现在这样危险之局。
若能与叶畅东西对峙,乘机吞并辽东,控制住叶畅的经济命脉,那么或许还有一丝反败为胜的机会。
但安禄山不会同意的,他出长安来,原本就是为了与叶畅决战,此前他甚至考虑过哥舒翰的主力全部加入叶畅部下,因此动用了十余万人的大军,却不曾想,叶畅无中生有,弄出了十余万多军来,而且哥舒翰在得知自己派出的前锋裴冕竟然是李亨埋下的暗棋之后,更是星夜兼程,据斥侯说已经在两日前抵达雍县,向李隆基伏地请罪,李隆基并未过多斥责,只是让他去叶畅军中效力。
这就意味着,叶畅的实力又增加了。
既然不能战胜,唯一的办法就是先退,只是以安禄山如今的脾气,想要立刻劝退他,只怕不易。
“大王要用田承嗣为前锋,与叶畅会战。”
“什么?”严庄一愣,这个消息,又是他所不知的,方才安禄山只是鞭挞他,对于如何应对,却是守口如瓶,这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安禄山对他的信任正在迅速减少!
“有崔乾佑、张忠志之教训,大王还敢用田承嗣?”
“田承嗣全家老小,都在大王手中呢。”李猪儿有些幸灾乐祸地道:“除非田承嗣不要家小的性命,否则的话,只能乖乖的……大王已经暗中派人回去,令将所有人的家眷都取来,严先生,你家也不例外!”
严庄觉得自己的呼吸似乎停了一下,他面色发白,想要骂,却不敢骂出口。
安禄山此举也是不得已为之,但是他采用这种计谋,却根本没有与严庄商议,分明就意味着他对严庄的智计已经很不信任。以安禄山现在的脾气,严庄只要失去他的信任,那么……
所以必须做出些什么事情,来挽回信任!
严庄魂不守舍,与李猪儿说过话后,不由自主就走出了大营。几个亲兵护卫之下,他正准备登高远眺,却看到长安方向,有数骑飞驰而来。
他停住脚步,等那些骑士到得面前问道:“汝等何许人也,为何来此?”
“原来是严侍郎,奉吉大夫之命,从长安送信而来。”来人认得他,慌忙下马行礼道。
严庄听得“吉大夫”,心里突然一动,伸出手道:“将信与我,我替你转呈大王。”
那信使不疑有它,将信奉上之后,严庄让他在营前等候,自己回到大营之中。但并没有先去寻安禄山,而是回到自己营帐里,瞧了瞧并无火漆密封,便直接将信拆开。
吉温的信里主要是公事,长安城中的一些人事安排,各地的兵粮输送,还有外地军事情形,特别是洛阳那边的军事调动。但严庄还是在这里寻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果然,果然不出所料啊……”
看到那一段内容,严庄仰天大笑了三声,精神一振,然后快步去见安禄山。
安禄山听得严庄请见,本来是不想见的,但想到方才才鞭挞过对方,对方此时又来,必定是有什么要事,便还是召他入内。这也算是安禄山给予严庄的最后机会,若是严庄不能打动他,此后就更会冷落吧。
“大王,长安有事!”严庄一句话就让安禄山跳了起来。
“长安?吉温不是在那儿么,庆恩也在那儿,我又留了两万忠心军队,能出什么事情!”
“大王担心的事情……”严庄将信件呈给他。
安禄山自己不识字,将信又甩到了严庄的脸上,咆哮道:“你念,念!”
严庄将信念了一遍,见安禄山仍是一脸不明所以的模样,便将其中一段重复了一遍:“大王,吉公反复说,皇帝连日宴请诸将,赏赐金银、宅邸、宫娥、锦帛!”
“你是说?”
“大王在前方替他打天下,他在后方挖大王的墙角!”严庄严厉地道:“而且,吉公一向谨慎多智,他都反复提起此事,只证明一点,他也察觉到不妙了!”
若说此刻,还有谁能让安禄山信任,恐怕就是吉温了。其实吉温若在安禄山身边,只怕还不会有这种信任,正所谓远香近臭,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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