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避讳。”
观音原称观世音,后来改为观音,很多人都以为是避唐太宗李世民之讳。事实上李世民对此很大度,他只要求民间避“世民”二字连读,单独一个“世”或“民”字,在他活着的时候并未避讳。此事年代已经有些远了,叶畅把话题扯到太宗时去,贺知章便忘记问青龙寺僧大佛事的事情了。
他们到青龙寺礼佛,一通仪式完毕之后,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时辰。他们虽是避开了正午过来,但天气依然甚热,因此众人都是大汗淋漓。贺知章年迈倒是不觉,可叶畅、颜真卿等人就有些受不了。众人商议了一下,便在寺中树荫处乘凉,以消暑避夏。
青龙寺所在的位置,乃是乐游原,在长安城中,算是比较偏远的地段,但因为靠着延兴门,所以寺前来往的人流很多,到寺里来礼拜的也是不少。众人小坐片刻,便见有人寻了过来,叶畅凝神一看,正是李霅等人。
这一次李霅身边跟着的文人儒士更多,不少人手中都拿着折扇,一步三摇,正是本科及第者。叶畅看到他们手中的折扇,便忍不住微笑:这些人手中的折扇大多都是覃勤寿所赠,但他们如今都是长安城中的名人,现在出来,可都是活广告!
广告效果越好,折扇卖出得越多,覃勤寿手中的资本也就越多,到时自己有需要的话,寻他借上三五百贯,应该不会太为难他。
想到这,他手中“叭”的一声响,将自己手里的折扇也打开。
他看着李霅一行笑,李霅一行当中有人却在咬牙切齿。
正是元载。
上回被叶畅一句话弄得狼狈而归后,元载很是收敛了几天,但后来卢杞难住叶畅,让叶畅想办的足球赛办不成,这让元载觉得极是解气。因此,他今日便又腼颜跟来,便是想看看叶畅垂头丧气的模样。
他如今还是白身,手中也拿了柄折扇,但周围进士的折扇看上去明显高档次些,他手中拿的则只是普通的货色。偏偏此时,叶畅手中拿的乃是覃勤寿特意为他所制,上面诗画都出自名家手笔,其中字干脆就是张旭所题。元载为人好奢,最是见不得别人有好东西,因此见了之后,眼睛顿时鼓起。
而叶畅摇扇轻笑,也被他当成是在嘲笑他。
“咦,这不是修武叶畅么,你不过一介白身,祖宗三代,亦没有一个官身,竟然也敢拿着右军扇?”元载抢先一步开口,今日他除了来看叶畅的热闹,还有一个目的,便是挽回自己的声誉,自然不能将痛打落水狗的机会留给他人。
叶畅起初并没有注意到他,现在才发觉,这厮也混在人群当中。听得他语中带刺,叶畅也傲然不礼:“我祖宗三代虽然无一人官身,但上溯至初,乃帝颛顼苗裔,楚左司马之后,叶公为姓氏之始——不知元载你祖何姓,父何姓,自己又何姓?”
此语一出,不知道的人莫名其妙,觉得叶畅有些无理取闹,知道的人却忍不住掩嘴葫芦,看着元载的神情也不同,几个与他站得近的,都忙不迭站得远了些,似乎生怕从元载身上传来什么晦气一般。
元载的脸色,已经和卢杞的靛蓝脸没有什么两样了。
他心中懊恼,自己为何一时嘴快,提及叶畅的祖宗——他不但不该提,便是别人提了,他也应该想法子岔开话题。原因很简单,元载的父亲原是姓景,为曹王明妃元氏在扶风郡主持田租,于是冒姓为元!
虽然凭着曹王的关系,元载的父亲还当上了员外官,但终究是改姓弃宗之人,他说叶畅,实际上是自取其辱!
让元载想不明白的是,他家中之事,甚为隐秘,叶畅又是如何得知的?
元载有些毛骨悚然,他突然发觉,自己的一些情形,似乎完全在叶畅的掌握之中。他所学为道家,他的家庭出身,乃至他内心的想法念头。
周围传来窃窃私语之声,元载明白,那是知情人在传播他父亲改姓易宗之事,此事很快也会扩散出去,那个时候,他元载就得想法子向质询之人解释,他的父亲为何会改姓易宗了。
他缩回人群之中,而跟在李霅身边的人这时没有哪个出来再质询叶畅的折扇了。在他们心目中,叶畅绵里藏针的性子是座实了的,谁吃饱了撑的,才再去招惹他。
自然也有吃饱了撑的,比如说卢杞。可卢杞此时占了上风,要看的是叶畅的笑话,而不是自己来当笑话。
佛事活动甚为热闹,小憩片刻之后,贺知章兴致勃勃四处观望,少不得带着身边的这些士子儒生吟诗作词。叶畅却一直沉默,始终未发一语,卢杞暗暗观察他,觉得他的沉默似乎别有深意。
元载也不精擅诗,但好歹还是吟了一首,待众人登上青龙寺佛塔之上,眺望着远处长安城西墙,一轮红日挂在城墙之上时,元载觉得,自己的最后机会到了。
“叶畅,听闻你曾有二诗,一首是咏竹,另一首是题风陵渡?”他在众人当中扬声开口,众人知道又有热闹可看,一个个安静下来。
叶畅歪头看了元载一眼,目光中有些异样。
卢杞注意到这异样,心中很是好奇:为何叶畅目光中竟然带着几分怜悯之意?
元载见叶畅不语,便哂然一笑:“可见,叶畅你不是不会作诗,但今日这群贤雅集,登高纳凉,你却不提一字,莫非如江郎一般,才笔为人所收,故此不发一语?”
若只是说到这,还只是讽刺,但元载紧接着又道:“亦或者叶畅你根本毫无文采,那两首诗原是抄袭剽窃而来?”
众人都是精神一振:高潮来了!
在方才被叶畅绵里藏针刺了一下之后,元载此次卷土重来,想必定是有所准备,此时发难,若叶畅作诗,他便挑动诸人给他的诗恶评,若是叶畅不作,便栽定了此前抄袭剽窃之名!
元载分析过此前流传的两首“叶畅之诗”,觉得就算那两首为其所作,叶畅只是立意巧妙,实际上诗才并不高,因此他才敢于发动这次攻击——他身边诸人中,可颇有几位尖酸刻薄的毒舌。
“那两诗确实是某抄来,当初某就说了,梦中所得,信手抄来罢了。某一介俗人,哪里懂什么诗?”叶畅平静地回应道。
“哈哈,果然是抄来,只不过叶畅你抄诗时,只记得抄诗句,却忘了抄诗作者了啊!”元载哂笑道:“莫非你抄时还有挑选?还有,说什么梦中抄诗,为何你梦中没有再多抄几诗,此时便可以用了!”
叶畅也笑了:“谁说我梦中未能多抄几首?”
“哦?那你为何不说出?”
“说出之后,只怕扫大伙的兴致。”
“呵呵,你放心,你抄来的诗再差,大伙只会兴致更高。”元载更是高兴。
哪怕能座实叶畅的诗是从“梦中”抄来的,现在笼罩在叶畅头上的光环也会淡去不少,贺知章、张旭等人不会如此推崇他。元载现在想的不再是给自己邀名,而是要破坏叶畅的名声:你既令我失了名声,那么就休怪我也坏了你的名头。
叶畅又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口了。
“长空澹澹孤鸟没,万古销沉向此中。看取汉家何事业,五陵无树起秋风。”
众人愕然,这一首七言绝句,虽然不算惊才绝艳,可是也算中规中矩,至少比起他们方才吟诵的要好吧。
不等众人停下,叶畅又道:“清时有味是无能,闲爱孤云静爱僧。欲把一麾江海去,乐游原上望昭陵。”
众人再度愕然,这一首比方才一首又佳上一些,特别是闲爱孤云静爱僧之句,在此闹中取静之时,当真让人有出尘之念!
第047章 绝唱余音犹绕梁
众人愕然在于,叶畅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竟然连作两首,难道说真是梦中抄来的,所以才有如此快捷?
但若是抄诗,他梦中岂有今日之景,为何每一首,都是应着当前的情景?
梦中抄诗之说,众人都是将信将疑的,现在这个疑惑就更深,一方面觉得此人一向籍籍无名,不应该有如此捷才。另一方面又不得不承认,他连着两首诗,都是可用于此时此景的佳作。
叶畅心中在爆笑。
若换了别的地方,那诗还真不好抄,可这儿是青龙寺,是乐游原,乃是有唐一代诗人最喜欢的几处长安景致之一!
连抄了两首杜牧留在乐游园的诗之后,叶畅觉得更进一步,总得让元载这厮无颜留在长安,迅速滚蛋才是,因此不等众人从方才两首的惊讶中回过神来,叶畅又开口道:“曾逐东风拂舞筵,乐游春苑断肠天。如今观音道成日,已带斜阳又带蝉。”
这是改抄李商隐了,不过叶畅还是小改了一句,将“如何肯到清秋日”改成了“如今观音道成日”,虽然意境降了下来,却总算还是一首中规中矩的应景之诗了。
吟完这一首,叶畅歇了口气,向元载问道:“元公辅,还要某再从梦中抄诗否?”
“哈,哈……”元载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吓住的,他心中坚定地认为,叶畅本人并无作诗天赋,因此勉强道:“也不知是哪位替你准备的诗……”
说到这,他看向贺知章与张旭,这二位都是擅诗的,若是他们写出来给叶畅预备好……
就算他们写好,数量也有限,现在应该用完了!所以这一首,比起方才第二首,水准似乎略逊一筹!
元载以小人之心,度贺、张君子之腹,而且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忌讳的,因此便又道:“此情,此景,只拿着这三首别人预先给你准备好的出现凑数,叶畅,你当我们都是蠢人么?”
叶畅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的意思,还要某再从梦中多抄几首?”
“且让我们见识一下,你梦中究竟有多少诗吧。”
“好,既然你要见识,那就让你见识。”叶畅仿佛是在和他赌气,又开口道:“万树鸣蝉隔岸虹,乐游原上有西风,羲和自乘虞泉宿,不放斜阳更向东。”
“好!”贺知章此时忍不住赞了起来。
此前见叶畅的那两首诗,无论是《咏竹》亦或是《题风陵渡》,终究是以咏怀为先,象如今这首咏物者,才更见作诗技巧。他是文宗,这一开口赞,身边诸人纷纷应和,一个个好字都出口,而元载则脸上青白相见,卢杞看了都觉得甚是同情。
原是想打叶畅脸的,为什么……反倒让那厮出了风头?
“准备得、准备得果然充分,不知还有没有?”元载强自镇定,又说道。
“还嫌不够?那某就只有放大杀器了。”叶畅喃喃自语。
“大杀器”是什么,众人是听不懂的,但看叶畅这模样,便知道那玩意威力定然不小。卢杞心中不愿意让叶畅再出风头下去,立刻排众而出:“足够了,足够了……”
“不够,既有好诗,如何能不诵之?”贺知章却捋须道。
他有意成全叶畅诗名,叶畅看了他一眼,心中忽然有些不忍。
不忍归不忍,事情到现今,那首诗如同箭在弦上,他不得不发了。
“向晚意不适,携侪登古原,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黄昏”二字一出,众人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来,周围的目光一瞬间都凝固,而元载则完全石化。
抄完两首杜牧,又连抄了两首李商隐,叶畅等的便是这一时刻。前四首虽然也不差,但到了最后一首,则是石破天惊一般,震得众人或神情惶然,或目光闪烁。
叶畅将李商隐原诗改了二字,“驱车”改成“携侪”,平仄未变,因此众人细细咂磨,只觉得与此时此情此景再相称不过!
人群之中,最最百感交集者,便是贺知章。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他喃喃自语,长叹了一声,又大哭了一声,泪涕皆下,然后甩袖而去。
他已经到了人生暮年,叶畅抄的这首诗,让他最有感触,乃至为之大哭而去。他这带头一走,张旭同样魂不守舍,自然也跟了去,颜真卿原本也要跟走的,但看到叶畅还在那边,怕他在众人面前吃亏,便留了下来。
叶畅此时轻摇折扇,来到目瞪口呆的元载面前,然后“叭”一声,将折扇合拢,轻轻敲了一下元载的脑袋。元载猛然缩头,颤声道:“你……你要做甚?”
“还要不要?”叶畅轻声细语。
“不……不必了,真不必了……”
此时元载几乎精神崩溃,谁能想到,叶畅一口气便吟了五首诗出来,更可怕的是,五首诗都在水准之上,而最后一首更是惊才绝艳的千古名篇!
“不必正好,我也抄完了,梦中就只这五首咏乐游原的诗啊。”叶畅摊了摊手。
此时他说这话,谁会相信?
梦中有一两首好诗的事情,众人都听过,但梦中连遇五首好诗,而且全是吟一处景致的,此前闻所未闻。现在众人都觉得,叶畅分明是挖了个坑,等着那些想要找他麻烦的人往里面跳。
在场人都暗自庆幸,幸好元载与叶畅有恩怨,他抢先跳进了这坑里,当了光荣的斥侯。
只有少数人在为元载默哀:原本就被叶畅斥为不学无术,今日之事,更成了衬托叶畅的背景反角,这长安城中……他怕是居不得了。
叶畅也巴不得元载这厮滚蛋,这厮此时尚不成熟,但再过二十年,便是老辣的官僚权臣,若真让他出了头,自己今后的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因此叶畅又拿折扇敲了一下元载的肩膀:“看到那边的门没有?”
他指向东方,元载望去,木然点了点头,直到现在,他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
“现在就去,收拾好东西,出了那门,别再回来了。”叶畅道。
元载呆呆地转身,然后机械地迈步,甚至忘了与众人招呼,就这样离开青龙寺。叶畅啧了一声,原本只是再撩拨一下元载,让他当众失仪的,没想到这厮竟然聪明,顺坡下驴,就这样走了!
这样一走,这厮就避免在众人面前丢更大的人,他只要暂时离开长安,或者闭门不出,静静等个一段时间,风波止歇之后再出来就是。
果然不愧是一朝权奸。
但此次交锋,自己终究是大获全胜,目的已经达到,犯不着穷追猛打下去。
叶畅并不知道,元载下塔下了一层,迎面便遇着几个女子,只是元载神不守舍,避开之后便离开,根本没有注意这几个女子的异样。
这几个女子尽皆着道袍,最中一个,年纪甚稚,长得有些瘦弱,在以丰腴为美的大唐,她的苗条婀娜多少有些不合时宜。
而且她双眉轻颦,眸中含烟,略有些不足之症。她此时也是失魂落魄,衣袖之下,玉腕轻颤,衣裙微摆。她甚为复杂地向上望了一眼,通过佛塔那窄窄的过道,可以看到人群之中的叶畅。
叶畅一袭青衣,神情淡然,仿佛方才的千古名句根本不曾出现过。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那道袍少女轻喟了一声,垂首,摆袖,做了个回去的示意。周围的几位女冠,纷纷上来,拥着她又下了佛塔。
并不知道这一细节的叶畅转过身,看着卢杞,脸上又浮起了笑。
卢杞也嘿嘿一笑:“怎么,如今要冲我来了?”
“你又未曾逼我抄诗,我为何冲你去?”叶畅道:“只是贺公虽走了,却忘了将我带走……我总算偷得浮生半日闲,不知卢郎君是否已经倦了,若未曾倦,可愿与我走一走?”
围观众顿时精神再次振奋起来:又有戏看了!
叶畅与众人下了佛塔,缓步出了青龙寺后院,众人有些奇怪,因为寺中僧人原本往来奔走,如今却没有多少。在出后门时,看到一群女子,莺莺燕燕,嘻闹一团。这群女子当中,唯有一隅最为安静,其中是四个道装女子。
“虫娘不是去爬塔了么,怎么又下来了?”诸女中有人问道。
“塔高,虫娘力弱,不胜而返。”那道装女子中为首者道。
叶畅听得她声音娇弱,向她看了一眼,却发觉她年纪不过是八九岁的模样,虽然做出一副成熟的样子,但眉宇间总有抹淡淡的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