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畅无法判断王元宝侄儿所到之处是否是法显所载的耶婆提,但能肯定的是,王元宝之侄确实到了美洲,应当是有据可查的发现美洲的第一人。他按捺住心中的激动,看着王元宝:“这当真是传奇之旅,只是王翁拿着这玉米、马铃薯来寻我,不知是有何诉求?”
“叶公当世智者,国士无双,木棉原本汲汲无名,只因叶公重之,至此十年,棉布已经大行于天下。”王元宝又举起手中的两种作物:“此二物可以充饥,我侄儿他们返航,途中便是以此为食,其味甘美,必成珍肴。我老矣,早无雄心壮志,只愿献与叶公,以求晚景不致凄凉。”
他是个聪明人,根本不提具体条件,而是说了个含糊的要求。这些年与叶畅为敌,他早就琢磨透了叶畅这个人,只要不与他为敌,只要能够顺应叶畅所造成的大势,那么叶畅还是甚为宽厚的。
且看那些追随叶畅的人吧,李林甫虽是罢相,但李家现在是座钟大家,“甫”记座钟每具售价足有万贯,各方富豪权贵却还纷纷来求,订单下到了两年之后。覃勤寿最早与叶畅交好,如今已经是辽东最大的漆器东家,同时自己还为安东银行总办。驸马独孤氏,因为在安东商会之初投入了大笔资金,不仅每年从拥数万贯的股息红利,而且也介入到了旅顺的毛纺织业当中,大唐羊毛线有近半出自他家名下的工坊。便是与叶畅关系时好时坏的玉真长公主,更是因为在叶畅初入长安之时给予叶畅的支持,成为中原头号棉花豪商,同时也进军纺纱织布行业,据说一年收益,要以数十万贯来计算。
这几年王元宝沉沦不得意,反而让他可以冷眼旁观,看着这股叶畅掀起的潮流,看明白许多问题。现在叶畅已经不是叶畅,而是一个群体,一个由皇亲国戚中采用新式经营方法和新兴工场主、部分边军将士、部分新文人组成的一个集团。叶畅只是这个集团的核心,却不是这个集团的全部,甚至叶畅掌控的三大商会,也只是说在这个集团中占了大头,而不是包括全部。
就在这两年间,这个集团已经有抱怨和呼声,认为朝廷乱征赋税,影响了百姓的购买力,使得他们不能发家致富,或者认为朝廷在开矿、办场等事情上掣肘太多,各种政策极不得力,影响了他们的扩张。甚至有人呼吁,请叶畅为宰相,主持朝政,推行变法,将大唐盛世推到一个新的高峰。
王元宝可以感觉到这个集团所代表的勃勃生机,因为最精锐的边军将士的利益也集合于其中,所以朝廷根本不能用单纯地压制手段将其按下去。当这个集团的力量积蓄到一定程度上,肯定会通过某种手段,来实现其权力的要求。到那时,全天下更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阻挡住这股新生势力。
王元宝只希望自己还能赶得上,能够挤上这一趟辙轨列车。
“王翁是聪明人,与聪明人说话,我也不拐弯抹角,你手中之物有多少?”叶畅问道。
“玉米二十石,马铃薯十二石,数量不是很多,虽然他们在耶婆提国学了如何保存这些粮食,但时间毕竟久了。”
“船上还有十个耶婆提土人,现在应当会说汉话了吧?”叶畅又道。
“会!”
“你侄儿叫什么名字?”
“王玉京。”
“你问问他,是愿出仕为官,还是愿意经商。出仕的话,是愿在陆上还是愿在海上。”叶畅说到这,伸出三个指头:“你这侄儿,必须投入我幕下,那些个耶婆提土人,必须交与我,所有的耶婆提物产,金银你自便,农作物尽数归我。此三者,我势在必得,王翁,你没有拒绝的余地!”
叶畅说到这里时,声音就有些冷,他执掌兵权日久,杀戮也多,自有股杀气,王元宝只觉得两股战战,咬着牙应道:“老朽来此,原就是为此事!”
“至于王翁,你是要现钱还是要股份?”
“这个……不知叶公是何意?”
“现钱五十万贯,分五年结清,今年先与你五万贯,明年十万贯,后年再十万贯,到第五年,十五万贯。”叶畅平静地道:“若是股份,算你在安东银行中有百分之一的股份,不得转让,逐年发息。”
五十万贯,换取百分之一的股份,相当于整个安东银行价值五千万贯。如果是安东商会,王元宝会毫不犹豫地同意:安东商会的资产虽然没有五千万贯,但它今后的发展前景却远比五千万贯要多。
可是安东银行……据王元宝所知,如今安东银行的主营业务是飞钱汇兑、放贷,每年能不能收支平衡都成问题,更何况获利?
思忖了好一会儿,王元宝陪着笑道:“如今我情形甚是不好,家无余财……叶公,可否各择一半?”
先拿到手二十五万贯再说,现在与叶畅的关系转为友善,再以这二十五万贯为本金,王元宝有自信,能够在短时间内重新创造出巨大的财富来。至于另二十五万,则是一种风险投资,若成,那自是受益无穷,若不成,手中有二十万贯也足够东山再起了。
这点小心思,叶畅还可以容忍,他很清楚,即使投靠过来,王元宝也只能置于外围,不可能作为他这个集团的核心部分。
“王翁既如此说,那就这样吧。”点了点头,叶畅召来栗援,然后写了张条子,再盖上印章,交给王元宝:“我会让人去接收人手与这些东西……王翁若是有暇,可以去辽东看看,辽东那边,到处都是商机,王翁只要抓得住,必然能有大收获。”
“是,我定然会去!”王元宝紧紧攥着手中写着两人协议的那张纸,声音发颤地道。
打发走了王元宝,叶畅回到车上,李腾空一直从车窗那儿默默望着他,目光中情谊绵绵,见他回来,起身相迎。
揽着李腾空又坐了下去,叶畅喘了口气,然后哈哈大笑了三声。
如果不是李林甫死了,叶畅这笑会更畅快些。
“那位王翁拿来的东西,对郎君甚为重要?”李腾空讶然问道。
“不是对我重要,是对我们华夏甚为重要!”叶畅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道。
“郎君何作此言?”
“稻粱麦豆,对咱们华夏重要吧?王元宝拿来之物,便与稻粱麦豆一般,甚至更胜过稻粱麦豆!”叶畅道:“娘子聪慧,猜猜看我为何如此说。”
这些时日,李腾空一直郁郁,两人膝下又无孩儿可以承欢解忧,所以叶畅借此机会,合一个问题分分她的心,免得总是悲伤。李腾空眼眸微转,然后惊愕地掩住小嘴:“莫非,这二者皆为高产,不论贫腴与否,都能高产?”
李腾空一语说到了关键,这让叶畅觉得有些无趣:“这么简单便被你说中了?”
李腾空掩着嘴,微微笑了一下,然后又收敛住:“郎君唯利是图,这一世往来奔波,都是为万民之利,为万世之利,若不是如此,有何事能令郎君如此欢喜!”
说到这里,她美目微微撩了一下,心中隐隐生痛:若不是叶畅如此高兴,在失去父亲之后,她又如何高兴得起来?
“我自己倒不觉得自己如此了不得……你说的对,有些人眼中,我只是唯利是图罢了。”叶畅自嘲了一句,然后正色道:“娘子,这事情我只对你说,玉米、马铃薯亩产可至数百乃至千斤之上,操持得法,甚至数千金亦有可能!”
李腾空虽出身富贵,品性高洁,却不是不接地气的娇小姐。跟着叶畅,多少了解一些实务,对粮食产量,自有认知。她知道叶畅这些年在辽东、安西和云南都在全力推动大农庄耕作,对于选种育种、施肥除虫甚至改造耕地都极其上心。在辽东,由辽东体系中薪俸最高的王昌龄亲自主持的农学所,专门进行农作物的栽培研究。
目前大唐粮食亩产最多的便在辽东,每亩产量也不过是三百余斤,这已经是很了不得的成绩。
若是千斤……
李腾空终于明白,叶畅为什么这么兴奋激动。
亩产千斤,能够养活多少人口!
叶畅越想越兴奋,他也需要有一个人来与自己分享这种欢乐,因此忍不住又道:“最初时当然是做不到亩产几千斤,但亩产几百斤,超过如今的水稻小麦产量还是没问题的,关键是它们都不怎么挑地方,哪怕是稍贫瘠一些的坡地、旱地,只要能灌溉,那么它们都能生长。而且经过一些年的选种和积累种植经验,它们的产量,必然会接近千斤,甚至超过千斤。到那个时候,我华夏人口,便可以由如今的八千万,一跃至四万万……”
对此叶畅深信不疑,在他另一世的记忆当中,华夏古代人口的极限就是五千万,每当超过这个数字,因为土地与人口的矛盾引发的乱世就会对人口进行消灭。直到江南被充分开发之后,这个数字上限增到了一亿,但是在土豆、玉米、红薯等美洲高产农作物传入、推广之后,这个数字则暴增到四亿。
“四万万……”这个数字吓了李腾空一跳,五倍于今的人口,到哪儿去有那么地方住?
“对,四万万……我此前一直担忧,因为产钳、孕婴护理之改进,如今人口增长极快,这些新增之人,如何将之养活,现在不虞此事了,回辽东之后,我便要下令鼓励婚配!”
李腾空听得这里,又有些抑郁不乐,毕竟成亲这么多年,竟然还无一子半女。莫说已经有人在她耳畔嚼舌,就是没有人说,她自己也觉得愧对叶畅。
叶畅此时兴奋之中,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沉浸在自己对未来的构思之中:“自然,人口增长,绝非一时半会之事,我料想推动得当,华夏人口在三十年后可翻一倍,约有一万万五千万人,再二十年便可又翻一倍,三万万人……四万万人那一天,我们怕是看不到了,但无妨,只要有一万万五千万人,我们便足以向北、向西、向南,将所有宜居之处,都变成我华夏农夫的粮田菜园!”
见他兴奋,李腾空也不扫他的兴致,抓住他的手,好一会儿,慢悠悠地道:“真希望能陪你看到那一日……”
“自然能看到,空娘,到时咱们可以游遍华夏,你不是想去匡庐么,到时我们乘着辙轨列车,周游天下,看看各处风景!”叶畅琢磨了一下,他如今三十岁,有三十年时间,有如今的实力,又得了玉米、马铃薯这意外之助,三十年推动华夏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哦……”李腾空应了声,却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叶畅虽然隐约觉察到了,但因为太过兴奋,所以将此忽略了。
第426章 奈何蟊贼效荆轲
李腾空并不是第一次回到旅顺,无论是送李林甫来此时,还是此后每年探亲,她到旅顺的次数不少。但每次来此,都会觉得新奇,仿佛这座新生的城市,每隔一夜,都会变化。
哪怕这次是奔丧而来,没有心情去欣赏如今的旅顺,她还是忍不住吸了口气。
东牟郡码头恐怕算是大唐最大的码头了,可是与旅顺相比,还是差了不少。在她视野之内,至少有二十余艘大船、三四十艘中小型船,云集于港口之中。
“那些船是我们的战船,那边的十艘。”叶畅指了着最西南处的船道。
辽东水师隶属于辽东行军总管府,人员编制是三千人,实际上拥有大小战船二十余艘、渔船五十余艘、火攻船六十余艘。其主力战船是去年才造出来的“旅顺”舰,此舰若放在另一世,也只是排水量二百五十吨的小船,但在此时,却是海上的庞然大物。
除了水师之外,旅顺还有船政通商局,拥有大小商船三十余艘,其中五艘专门跑旅顺到东牟的航线,人货皆运,还有五艘则是跑渤海内海航道。五艘停在港中作为机动,其余十五艘,则是跑新罗、日本、明州这样的远航商道,其中最长者,直接从旅顺到广州,来回一趟,足需半年时间。
叶畅携李腾空的到来,并没有在码头上造成什么哄动,旅顺码头实在太过繁忙,他们所乘虽是专船,却也不会太引人注意。
来迎接叶畅的,乃是叶英。
“情形还好吧,我岳丈那边怎么样了?”知道李腾空心系亡父,叶畅才扶着李腾空踏上陆地,便向叶英问道。
“郡公……”
“还是称我十一郎,你我同族,与外人不一般。”
“是!”叶英精神一振,脸上也就带了些笑。
叶安、叶英、叶挺,乃是叶家子侄中最先到叶畅身边的,如今除了叶安还留在长安,算是这个小小政治集团的中枢人物,叶英、叶挺都已经到了外边。不在一起,就难免有些隔阂陌生,但叶畅只是一个称呼,便让叶英觉得那种隔阂陌生完全没有了。
“老相公是十日之前入土,吉时吉日,便葬在红枫岭,就是上回十一郎回来陪老相公看过的地方。请了道长、高僧法事超度,送葬之人有上万……”
将当时的情景说了一遍,李腾空听着听着,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空娘,休要难过,生老病死,乃是世间正理,丈人年过古稀,世间荣华富贵,什么他没有享用过!此时故去,亦是喜丧,你若是总这般悲泣,反是让老人家在天之灵不安。”叶畅劝慰道。
李腾空也知道,码头上不是哭的地方,强忍着悲恸,又问了些细节,谢过叶英之后,便与叶畅乘上了准备好的马车。
旅顺的街道,比起长安毫不逊色,宽敞平整。叶畅考虑到以后的发展,都是往宽里建的,在他想象中,就算再过二十年,这里的街道也不会显得狭窄。马车离开码头,驶上正路,他看到同车坐在对面的叶英欲言又止的模样,笑着道:“有什么事么?”
“近来老相公仙去的消息传开,来此地的各方人等多了,有些人是不怀好意,方才在码头上,至少就有三批这等人物。有渤海的、新罗的,也有安禄山派来的,另外还有一些零散不足为虑者。安禄山派来的人还算老实,但新罗与渤海的上蹿下跳,他们派来的人也太多了些。”
说到这里,叶英停了下,然后又道:“在一艘新罗船上,发现了弓弩、刀剑。”
旅顺为培养民间好武之风,并不禁刀剑,但禁弓弩。唯有执猎户之证者,方可购取弓弩,所使用箭矢尖簇,也都必须是旅顺铁器工坊制造的产品,上面有编号。团练要练弓弩,就必须到各县团练使处,统一领取,练毕又统一收回。箭簇要定期清点检查,不令其有外流。而旅顺铁器工坊所制造的武器,远胜过新罗,不可能会从新罗购买粗劣货来,对方以船运兵刃入旅顺,其用心昭然若揭。
“不记打的货色,若不是我们现在占地太多,人口太少,我就去将它灭了!”叶畅哼了一声:“你们是如何处置的?”
“外松内紧,每伙人都有人盯着,不令其有可乘之机。方才在码头时,他们倒还是老实。”
“唔,苍蝇蚊子,打死一批又来一批,你们盯紧些,书院、工坊那边,小心莫让他们偷得手了。”叶畅不疑其它,只是将几个重点地方又点明了一下。
他的马车离开之后,在码头边缘,原本聚在一起的一伙新罗商人慢慢离开。
“跟着咱们的狗子,是不是也来了?”见周围都是自己人,新罗人中一个低声道。
“是,就在那边,有三个,旅顺倒是愿意出本钱,用三个人盯着咱们。”
“想来渤海人那边也是一样……叶畅这厮定然头疼,旅顺既是商城,就必须开门迎客,迎来咱们这样的恶客,他也不能关上门……哈哈哈,今日那些狗子怕是给咱们吓坏了,见这么多人聚在一处,只怕要以为是要对付叶畅!”
众人都笑了起来,他们奉命来此,根本不怕旅顺缉拿,因为他们除了鬼祟一些外,并没有别的异动,旅顺就算抓了他们,又能如何?
“先休息一夜,再去红枫岭?”马车之上,见李腾空一脸疲倦,叶畅问道。
“不必,叶郎,辛苦你了,今日就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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