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时候,李隆基不能不郑重对待了。
大唐虽是开放宽容,能够容忍叶畅穿着那一身奇装异服,但对于天文之事,还是敬畏忌讳,李隆基虽是聪明,也未能免俗。
寿安此时也花容失色,她知道父亲最大的忌讳是什么,因此不禁将王鉷恨到了骨子里。
就在众人都等着叶畅如何自辩之际,杨钊慢悠悠地出来一步,缓缓道:“臣愚钝,未曾发觉此事犯忌,还请圣人宽恕。臣以为,叶畅此时并无谋逆悖乱之心。”
他这一开口,众人便又愣了,方才杨钊与叶畅联手,难道并不是暂时的合作,而是双方又结成盟友,所以杨钊才要出来为叶畅开脱?
杨钊嘴角微微一笑,然后又道:“不过,叶畅素来行为不检,这也是事实。他虽无谋逆之心,可行为不检,自当贬责,臣请圣人罢职诸使职司,免其军职,放至岭南道为一郡司马,以尽其才!”
“狠!”
众人都是吸了口冷气,本来以为杨钊是为叶畅说话,结果杨钊竟然是在帮王鉷补刀,而且这一刀极准极狠,看似宽容地抹掉了叶畅“有谋逆之心”的大罪,实际上,却给叶畅套上了素行不检的罪状,而且还要解除叶畅的财权、军权,流放窜贬岭南去!
若叶畅真被罢职除权,他没有了足够的力量,又怎么能保得住安东、云南两个商会这两块肥肉?
一时之间,在场的诸高官权贵,都象是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个个兴奋起来。
而杨钊这一记补刀,也让人对于此时朝廷里的诡谲有了新认识,刚刚杨钊还和叶畅一起打击王鉷,转眼便又与王鉷携手打击叶畅,这一手两面三刀,当真可以说玩得炉火纯青啊。
太子李亨垂下脸,不让眼神泄露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他的心中可以说是狂喜,当初李林甫在时,他一动都不敢动,朝不保夕,如今李林甫去相,他觉得盯着自己的那双眼睛仿佛合拢了,所以才渐渐又活跃起来。
但他还必须束手束脚,只要李隆基,他的父皇,一天没有晏驾归天,他就得有多方顾忌。所以,眼前杨钊、王鉷和叶畅乱战成一团,正是他想看到的事情。
这三个令人生厌的东西,最后同归于尽!
在场诸人中,最为叶畅担忧的,就是寿安。若不是看到叶畅对她微微摆了一下手,她几乎都要出声为叶畅辩护了。
叶畅会如何应对?
叶畅什么话也没有说,一个人却大步上前,从队列之边走了出来:“臣元公路,欲劾王鉷诬蔑忠臣,包藏祸心!”
元公路脸色有些发白,但是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必须站出来。这是他对叶畅的承诺,也是叶畅给他的命令。
寻机而动,弹劾王鉷!
叶畅没有想到,王鉷会拿算学与天文的关系来说事,但是他既然将元公路推到了御史中丞的位置上,岂会放任这枚棋子不用?
李隆基只觉得头大如斗,这个时候,他就有些怀念李林甫了。
若是李林甫在,这些人哪里会闹成这模样,一个个都老实乖巧得紧!
偏偏现在的宰相,是陈希烈这老货。这老东西此时缩头缩脑,正尽可能让自己不显眼,就在一边看闹热!
“臣还要弹劾王鉷,不忠于君,包藏祸心!”元公路又道。
“讲!”
“当初李淳风、袁天罡、僧一行等,皆为我大唐忠臣,劳苦功高,先帝与圣人都多有褒美。此三人之算学,皆非国子监算学馆所授也,王鉷血口喷人,诬蔑此等忠臣有谋逆之心,此其罪一也。如今天寒地冻,城上风冷,王鉷以小隙而拖延时间,置圣人于寒气之中,其不诡之心,昭然若揭,此其罪二也!”
元公路乃是亲民官出身,别的不行,胡搅蛮缠的本领还是有的。众人听得他这样说,不禁有人就笑了起来,只觉得此处紧张气氛,被他这番胡搅蛮缠反而弄淡了。
“胡言乱语,你这厮乃叶畅走狗……”王鉷顿时叫道。
“既然教习算学都可以牵连到私习天文上,那么王大夫你反复在城头纠缠,为什么就不是包藏祸心?”元公路冷笑一声:“罗织罪名,来俊臣、周兴之辈也,王大夫可为之,元某亦可为之!”
“行了行了,要吵到朝会上去吵!”李隆基实在厌烦了,而且元公路的话,也确实说到了他的心上,这城上寒冷,方才看热闹时不觉,现在听着这些争执时,就非常明显了。
第415章 乱贼逆谋惊天起
李隆基面上发怒,心里却是有些赞同元公路的说法。
这个时候,天寒地冻,还在这城头上纠缠不休,王鉷即使不是包藏祸心,也是不知轻重。
他抛下这句话,便迈开步子,不过叶畅是不是涉及谋逆,也须要查一查,这种事情,有错过没放过。
他琢磨着是让高力士还是别人去查这件事情,然后下了城楼。
王鉷瞪着叶畅,哼了一声,叶畅没有理他,神情冰冷地看着杨钊。
方才杨钊所补之刀,才是最致命的,若不是他备有应急招数,只怕今次就算脱身,也要被剥下一层皮来。
杨钊与他目光相对,淡淡笑了笑,还微微拱手。
“既然如此……”叶畅抿着嘴,还了一个笑。
“叶中丞,恭喜了。”杨钊道。
“倒是叶某要恭喜杨尚书。”叶畅回应。
两人又是一笑,然后各自转身,眼中冰冷,并无并点热意。
一个早就准备好了的主意,浮现在叶畅心里。杨钊看来很闲,还有时间花心思对付他,那么就给杨钊找些事情好了。
他下了城楼时,李隆基已经上了御车,往兴庆宫去了,但是叶畅却看到一个人并没有去。
龙武大将军陈玄礼,仿佛是在等什么人一样,不一会儿,一个龙武军的军士过来,凑到陈玄礼身边说了什么,陈玄礼微微点头,然后跟着那个军士离开。
叶畅本来对此不以为意的,但就在这时,却看到一个人向他行来。
卞平。
依照规定,卞平这个人,是尽可能不要出现在叶畅身边,他肩负着打探消息的重任,若是被人发觉他是叶畅心腹,那就不利于他行事。
现在卞平违背规则,竟然在向他接近,那么就肯定是有什么重大事情要发生了。
“陈玄礼!”卞平到他身边,只是说了这个名字。
此时春明门上下,人头攒动,叶畅的一举一动,都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故此卞平只是从他身边经过,看起来也只是打了一个招呼。但吐出这三个字就足够了,叶畅目光顿时亮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王焊之流在做什么了。
卞平这段时间都在调查王焊、刑縡等人的行动,他们的行动目标若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叶畅便知道,他们究竟是在策划什么。
果然好大的胆子!
叶畅向卞平使了个眼色,然后下了城头,乘上了早先预备好的马车,再将岳曦召到自己身边来。
“郎君。”岳曦为人甚是沉稳,招呼了一声问道:“郎君有何吩咐?”
“你告诉叶安,计策稍有变动。”叶畅低声道:“让他带人去刑縡宅外,按照第三套预案行事。”
“是。”
岳曦并不知道什么是第三套预案,不过叶畅的吩咐,他坚决照办就是。
岳曦离开之后,叶畅令人骑车,带着仪从前行。马车中,他目光幽幽,然后渐转坚定。
有人说他凉薄,但实际上他是个念旧情的人,或许正是因此,有一个决心,他迟迟难以下来。不过现在不一样了,如同当初李林甫一样,叶畅意识到,自己有进无退。
“兄长,咱们不乘机逃走,怎么还留在此处?”叶畅在马车之中下定决心之时,袁瑛与袁晁回到了金城坊刑縡的宅院,只不过他们这次没有进入宅院,而是潜在外边。
“这些狗贼,想要咱们兄弟去送死,咱们为何要与他客气?”袁晁目露凶光:“咱们现在要做的,便是找着那个大食人的下落,这伙狗贼大多都出去了,宅中留下的人必少,只要抓着其中一个,问出大食人下落,咱们就走!”
除了袁瑛之外,与他们在一起的还有方清等人,听得袁晃这样说,方清嘿然一笑:“袁大郎,我向来瞧你不大顺眼,不过今日你却对了方某脾气,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才是男子汉大丈夫之所为!”
袁晁望着这个粗鄙的汉子笑了笑,心里对其人却刮目相看。方清瞧他不顺眼,他同样也不喜欢方清,但今日之事,却让袁晁意识到,方清那粗鄙的外表之下,其实还藏着极重的心机。
另外就是勃勃的野心。
“方郎君放心,有什么好处,总有你一份。”袁晁口中说道。
他们能脱身,完全就是靠着方清的接应,脱身之后,袁晁却改了主意,并不是脱身就算了,而是非要再找到哈立德。因此乘着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算学比试上时,他带着方清等人又回到了金城坊。
“好吧,袁大郎,你说当如何做吧。”
“过会儿我去诱一人来,你们在巷子里接应,等人来了,便制住他。”袁晁道。
众人准备好了,袁晁便大模大样地出去,他进了刑縡宅,宅中只余三五个留守的,多数窝在屋里等消息,只有一人在院子中,见他回来,吃了一惊。
他都知道袁晁兄弟乃是替死鬼,要去替刑縡做那无法无天的勾当,而且计划中就是这个时候,可为什么袁晁又回到了这里?
“袁晁,你这是……怎么回事?”那人问道。
“唉,休提了,事情不顺,你在这正好,我兄弟受伤了,你来帮我搭把手,莫让人看到。”袁晁唉声叹气道。
那人不疑有它,跟着袁晁出了门,却没有看到袁瑛,便问道:“人在何处?”
“一身是血,我敢把他放在这里么?”袁晁苦笑道:“在那边小巷子里,这一次我们算是折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那人一边跟着他往小巷拐一边问道。
“说来话长,这一切,都要怪那叶畅。”袁晁口中这样说。
“刑大哥呢,他人如何?”
“他还好,正在扫尾,让我们先回来,却不曾想路上又遇到了刺客,我们兄弟算是栽了。”
听到这里,那人想当然地以为,刑縡派出去杀袁家兄弟灭口的人失手了。既是如此,这兄弟二人就不能让他们走脱,必须先弄回院子里稳住。故此他再不疑它,跟着袁晁到了小巷中。
才踏入小巷,袁晁的手便伸了过来,将他一把勒住,然后埋伏着的袁瑛、方清等人上来,七手八脚把他口堵上拉到了一边。一人留在外边观望,其余人便在那里审问起来。
明晃晃的利刃架在脖子上,那人哪里敢隐瞒,不过一会儿功夫,众人便知道,哈立德被刑縡等人转移到了城外的一处小庄子。问清楚那庄子的位置,袁晁又问道:“刑縡一伙,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为何要杀陈玄礼?”
那人这一下就坚决不肯说了,方清狞笑道:“袁大郎,你还是太过温吞了,看我的。”
他一边说一边径直去解那人的衣裳,不一会儿,那人就半露着下边,那人见方清举刀就向着下边比划,顿时惨叫起来,若不是口中被塞着,这声音只怕能震动半个金城坊。
“我们都是亡命之辈,你若是想着去宫里做太监,就闭口不说吧。”方清道。
那人这下再也无法坚持,只能开口道:“此事……干系重大,王焊、刑縡意欲诛杀陈玄礼后,以其兵符,调动龙武万骑军,发动兵变,请天子退位,拥……拥一位王子为弟,诛杨钊、叶畅等辈,以王焊兄为宰相……”
“嘶!”
袁晁、方清都是吸了口寒气。
吸这口寒气的同时,两人对望了一眼,又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丝兴奋。
这是谋逆,真正的谋逆,而且是有行动的谋逆!
这胆子,可当真不小!
“我们虽是自偏远之地来的,却不是那么好糊弄,就凭着刑縡手中的几十个人,杀了陈玄礼掌了兵权,就能成事?便是迫天子退位了,然后四处方镇前来清君侧,他们当如何?”
“王焊说……王焊说如今大唐看似繁花盛景,一派盛世模样,实际上却是暗潮涌动,便是京畿中原,百姓都快过不下日子了,天子退位,杨钊和叶畅砍了,空出许多官职、钱财,正好用来安抚四方。”
众人一琢磨,倒也正是。杨钊同党在朝中占的可都是好位置,诛灭其人之后,空出来的官职足够拉拢更多的盟友,而叶畅控制的安东、云南两家商会,时有足够的财富来进行利益交换。
“好心思,好心思!”袁晁与方清细细想去,发觉还真是如此。
这么简单的一个阴谋,看起来就可以把大唐的权力财富都夺到手中!
“我全都说了,饶我一命,饶我一命!”那人连声求饶道。
“你等谋逆之辈,如何能饶!”袁晁大义凛然,一刀下去,直接将那厮捅死。
方清看袁晁这般果决,心突的一跳,他向来觉得袁瑛是个豪杰,而这位袁大郎有些瞻前顾后,现在才觉得,原来袁大郎之杀伐果断,更在袁瑛之上。
“无论他们谋逆成与不成,这长安咱们是呆不得了。”袁晁确认那人死了之后,起身对方清道:“连累了方兄,此后有什么事情,只需到台州来寻我们兄弟!”
“好说,好说,咱们一起先出了京城再说!”
他二人心里都自有打算,这便离开京城,去寻哈立德。才到金光门前,就听得东边似乎乱起,而且还燃起了烟,众人哄然一声,拥出了城门,再回头时,便见一队兵马冲了过来,令城门处的守军将城门闭起。
禁鼓声也响起了,此刻还没有到宵禁之时,禁鼓声响,就证明城中出现了大的变故。
“还好,还好,晚上一步,就出不了城了。”众人都是庆幸。
“刑縡他们也不知能不能成事。”方清若有所思地道:“他们想的还是太简单了,无论成不成,今日这一遭,只怕……”
说到这,他再不言语。
时间回溯一些,当他们还在刑縡宅外的时候,靠近春明门的道政坊一处院落里,陈玄礼进了院门,便停住脚步,看着引路的龙武军士兵:“是此处?”
“正是。”那龙武军士兵显得有些紧张,他低声道:“便在其中,将军请入内吧。”
陈玄礼却没有急着进去。
他是龙武军大将军,李隆基的心腹之一,早太李隆基还不是皇帝的时候,就已经追随他。他至今还记得,当初地位比他高、权力比他大、在李隆基面前比他要得宠的王毛仲,为何会落得个悲惨下场。所以他为人谨慎,等闲不介入朝廷之中的政争,得荣华富贵数十年。
“他约我在此相见,究竟是何用意?”陈玄礼看着那兵士又道。
那兵士见陈玄礼不肯入内,神情越发慌张,看了看前后,陈玄礼的亲卫跟在他身边,数量倒是不多,仅仅是四人。那兵士凑上前来,低声道:“将军,小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不过可能是与新办的安西商会有关。”
陈玄礼虽然有些怀疑,但听得“安西商会”时,那怀疑被压下去了。
那兵士自称乃是叶畅托他来请陈玄礼密谈的,换了别人,陈玄礼毫不犹豫就会拒绝,但是叶畅的话,他就不好这样拒绝了。
一来叶畅虽然圣眷不如以往,可是在朝中的地位仍然极重要,二来则是陈玄礼亦是长安权贵之一,在安东商会里也有些小股份,对于即将组成的安西商会,他心里也有些野心。
他与叶畅二人,一个是京内禁军大将,一个是外镇大将,相互联络,确实需要谨慎,故此他点了点头,迈步向着屋里行去。
那龙武军军士脸上露出狂喜之色,这神情的急剧变化,被陈玄礼眼角余光发觉。陈玄礼心中一动,便又停住脚步。此时他脚已经到了门槛之前,只差一步,就要迈进屋内了。
那龙武军军士见此情景,哪里还按捺得住,自后一推,便要将陈玄礼推入屋中。陈玄礼的亲卫并没有想到龙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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