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里,结果转眼之间,事情就解决了。
他心中实在有太多疑问,此刻便行了过来,抓住一个天威军士兵道:“这位兄台,有事向你请教。”
“郎君请说。”那天威军士兵是个老兵,闻言笑道。
“你们天威军与叶中丞有交情?”
他问的时候,离李晟、白孝德等不远,白孝德也竖起耳朵倾听。那老兵一拍腿:“岂止有交情!”
“哦?”
“天威军上下,不知多少人的性命,是叶中丞救下来的!”那老兵语出惊人:“也不知多少离开军中的弟兄,前往投奔叶中丞,如今都混得个富家翁!”
听他这般说,李绾、白孝德都觉莫名,那边李晟却咳了一声,有些尴尬。
他初到天威军时,对叶畅的印象很不好,为这个原因,还曾经被天威军排挤过,故此,他是亲身体验过叶畅在这支军队中的声望的。
天威军原本就是陇右节度兵马,当初叶畅初次从军,赶赴陇右河曲,大败犬戎,便与这一支军有交情。更重要的,他在军中改进军医制度,推行烈酒消毒、卫生防疫等制度,又以犬戎人为人体试验对象,不知救了多少伤兵的性命。哥舒翰强攻石堡城一役中,死伤甚众,但凭借着叶畅改进的军医制度,挽救了成千上万伤兵的性命,这些将士,自然将之归功于叶畅。
再就是叶畅招募军中残疾老孤者,为了他们不惜与韦坚之子冲突,从那之后,天威军中离开之人,倒有大半到了辽东,昔日的袍泽之谊,将来的退役出路,都让天威军上下,不视叶畅为外人。
“原来这军医之制,竟然是叶中丞所建!”听得这里,白孝德也忍不住一拍大腿,眼中闪闪发光:“早说的话,哪里要叶中丞办什么安西商会,仅这一条,咱们也要对叶中丞惟命是从!”
话说得极漂亮,众人都笑了起来。
此时叶畅在军营之中,正接受将士行礼,他一一慰勉,不过片刻的功夫,便将那些大小军头掌握住了。众军士散去之后,也都兴奋地讨论叶畅可能会带来的变化,就在这时,听得外头说,安西副都护程千里来了。
叶畅一笑,他是安西大都护,程千里为副都护,名位上来看,程千里乃是他的副手。只不过这些天,程千里一直未曾来见他,显然,对于高仙芝,程千里甚为忌惮。
他听说高仙芝评价程千里是“面似男儿,心如妇人”,虽然不免偏颇,但可见这位程千里确实有些困扰于微末小事,不能当机立断。
“请来相见。”他命令道:“诸将与我一起相迎!”
那些围着他的军头将领们不禁有些讶然,叶畅今日,先杀郑德诠,又缚毕思琛,手段狠辣,而且丝毫不给高仙芝留颜面,可对这位程千里副都护,倒是有几分敬重。
叶畅到了中军大营门前,便看到程千里带着几十名亲兵匆匆而来,他立住脚,笑吟吟相望。
程千里远远见他,忙向前急趋,然后单膝跪下下拜:“卑职安西副都护程千里,拜见中丞!”
见他执礼甚恭,叶畅便知道,自己在军营之中的所作所为,已经传入他耳中了。当下快步向前,将他扶起:“程公不必多礼,来来,我正有事要请程公相商。”
程千里起身之后,听得他这话,心里突的一跳。他悄悄看了叶畅身边一眼,只见高仙芝留在龟兹的几乎所有军头,如今都跟在叶畅身后,对叶畅的态度,比起对高仙芝还要恭敬。他心里暗叹一声:果然好手段,高公虽是人杰,但遇此子,只怕未必是他对手!
他很清楚为官之道,象他们这种镇边武将,第一要务不是能打仗,而是在朝廷中人脉够足。高仙芝背后靠着的是高力士,哥舒翰如今则与杨钊关系紧密,他程千里在安西资历功劳都足够,但争安西节度使时没有争过高仙芝,原因就是朝中没有大佬支持。
而眼前这位少年主官,却是几乎与高力士、杨钊相抗衡的人物,在天子心中,也是不可或缺的重臣。所以他虽然跋扈,在边疆行事胆大妄为,天子也只能压压他的官爵,支使他东奔西走,却从来没有说要追究他责任之意。
“某听闻毕思琛作乱,欲害中丞,但得到消息晚了,未能及时赶来,还请中丞见谅。毕思琛在军中盘踞久矣,必有同党,愿为中丞查之,以绝后患!”程千里口中说道。
这是同毕思琛划清界限,也是向叶畅表忠心。叶畅笑道:“毕思琛为军中大将,我不好擅诛,将押解归京。他为罪首,余者不过受其胁迫,不必追究。况且如今军情紧急,我正有仰赖程公之处,不必为此等小事分心!”
“军情?”程千里心中又是一凛。
第376章 进退两难怛罗斯
“可有德诠的消息?”
高仙芝坐在帅帐之内,神情恼怒,气色也不大好。
“尚无,问那些运送补给的胡人,都说不知道。”李嗣业也觉得气氛甚为压抑。
“补给可有问题?”
“没有,数量充足。”
“当真是不晓事理!”高仙芝骂了一声。
李嗣业知道,他骂的不是叶畅,而是郑德诠。他令郑德诠与毕思琛监控叶畅,结果二人却一点消息都不传到前方来,无非就是当初高仙芝少吩咐了一句罢了,他们行事,却这么不自觉。
毕思琛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郑德诠却不当如此。
“出军,继续攻城!”骂完之后,高仙芝厉声喝道。
他的怒气只有一半是对郑德诠的,大多数还是因为现在所处的局势。按照他的计划,他先攻下怛罗斯城,然后据守此城,以待大食军队。对于唐军与大食军队的优劣,他心中有数,唐军宜于防守,不利于野战,若能夺取一座城池,凭借坚城,消耗掉大食军队的锐气,然后反击,足以全胜。
可是怛罗斯城并没有象他料想的那样,被一鼓取下。他最初以为,只要大军临城,派个使者劝降,怛罗斯城自然开门相迎,战局便定了。可是他的使者派去两回,怛罗斯城就是不降,使者带回的话语,却是他旧年骗开石国都城后大肆杀掠,让怛罗斯城上下同仇敌忾,宁可战死,也不肯投降。
高仙芝只能下令攻城,可是他率军远征,翻过大山戈壁,不可能携带重型攻城设备。没有攻城车,没有抛石机,没有八牛弩,甚至连云梯都极度缺乏,这等情形之下,单靠着士卒拿性命去填,如何能攻得下怛罗斯!
已经在城下连攻了三日,除了折损几百将士之外,并没有任何收获。
“让后方给我们送攻城器械来,叶畅不是号称妙手么,让他也伤伤脑筋,这攻城器械跟不上,城如何能破?”高仙芝忽然又说道。
这句话他不想说,但满座中诸将,却是没有一人说的,这迫得他不得不自己说出来。
明面上是让叶畅承担一部分任务,实际,众人都心知肚明,高仙芝已经在为无法实现目标做准备了。到时候他一退军,回头便可以向朝廷奏明,自己打得很好,只不过叶畅未能及时将攻城器械运上,不得不退于坚城之下——如此没有实现战略目标的责任,叶畅至少要承担一半。
“是。”李嗣业应了声,不敢进言。
负责安西军后勤补给的,乃是拔汗那人,此次出征,原本也就是拔汗那与石国之争引发的大唐武装干涉。高仙芝硬要让叶畅来送军械,不怀好心已经很清楚了。
只不过李嗣业还没有能出去下达命令,便听得外头传来游骑斥侯的疾报呼喝。紧接着,两个斥侯被领进大帐,高仙芝眼着他们,拳头握得紧紧的:“怎么了?”
这两人都是随征的城傍军,也就是听从安西都护府直接管理的胡人军队,两人身上都被汗浸透了,单膝跪下后道:“大使,大食人来了!”
“大食人来了!”
军中嗡的一声响起,所有人都议论起来。
高仙芝鹰目转动,在他逼视之下,军中诸将尽皆沉默。高仙芝冷哼了声:“大食会来,这不是早就明白的事情么,有何大惊小怪!”
见众人都安静下来,高仙芝压住内心的不安,问那斥侯:“大食军力几何?”
“大食本部军力二万,但征发诸国仆从者九万,另昭武九姓合军数目不计……”
高仙芝心中微微一惊,这就是有十一万兵以上,加上昭武九国的兵力,虽然他禀报给李隆基的消息中,说大食有二十余万大军,但那是他胡诌吓人骗取更多支援的,但大食人能纠合这十余万军队,还是让他感受到了压力。
唐军才是安西镇二万余蕃汉兵、城附军和各部支援兵力约四万,再加上葛罗禄与拔汗那兵,总共军力也就是十万左右。
双方兵力上,大唐并不占据优势。自然,这是因为双方都是由一个类似于总督的地方军区进行战斗,两个庞然大国都没有进行战争动员,而且都在同时准备几方面作战。象大唐,安禄山手中近十万精锐、夫蒙灵察手中两万余兵、原本归叶畅管现在暂由高适临时掌握的三万剑南兵,还有叶畅一手创建的辽东军,都没有动用。朔方、陇右也只是动用了部分军队,还有河西军充当预备队。
“踞离我军尚有多远?”高仙芝又问道。
“五十余里!”
从怛罗斯到碎叶城约是七百多里,到石国故都柘析城是八百余里,只剩五十里,大军突进的话,也就是一日功夫可到!
“大夫,我们困于城下,非战之地,不如暂退?”李嗣业道。
“哼,马上就破城了,岂可如此便退!”高仙芝想到若无功而还,即将面对叶畅的嘴脸,他心里就一阵烦躁,然后瞪起眼来:“继续攻城!”
“大夫!”李嗣业有些急了,但是高仙芝不理他,径直大步出营。
李嗣业还待再劝,身边的段秀实抓了他一把:“李公,此时非劝之际,让高大夫再攻一回,若是能夺下怛罗斯,战局依然对我军有利,若夺不下,下午之时,想来高大夫也会另作决断。”
“依你之见?”李嗣业问道。
“做好与贼交战准备即可。”段秀实叹了口气:“不甘心啊……”
李嗣业沉吟了会儿,然后从背后追上高仙芝:“大夫,请以我为队头,率先登城!”
“李将军勇武,若你为队头,那就再好不过了……”
虽然李嗣业勇武,甚至一度登上怛罗斯城,但是最初还是不得不退了下来,因为战事才到一半,便有人来报,大食军连夜狂突,先锋距怛罗斯不过十余里。大食军来得这么快,让高仙芝改变了最后一搏的想不,不得不退军休整。
他将部队撤到怛罗斯河支流之东,断了浮桥,此时大食军亦赶到战场,双方隔河相对。因为有河的缘故,大食军并没有立刻赶上来攻击,而高仙芝为了不被敌军夹击,也没有再过河邀击。
双方隔河短暂对峙了一日,高仙芝仍然没有决定退兵,他想先试探一下大食人的战斗力再说。若是大食人徒有其表,一战可败之,那么先破援军,再破怛罗斯城,也是一个选择。
他并不知道,叶畅已经率领大军抵达了距离怛罗斯不过一百三十里的阿史不来城。
高仙芝督军有十万,叶畅手中的兵力乃是三万,两万天威军,一万各方拼凑起来的城附兵、部族兵,原本由天威军承担的守卫碎叶城侧翼的任务,则交由目前正在赶来的朔方、陇右兵承担。他可谓马不停蹄,万里奔波来此,高仙芝是四月离开长安,七月开始西进,而他比高仙芝晚十五日出发。若不是天威军主力早就抵达了碎叶城,他不可能赶得上来。
好在高仙芝沿途还有所耽搁,而他行动顺利,故此能够勉强追上高仙芝的行程。他为后军主管,自然有节制诸军后勤的权力,而高仙芝部的后勤主要依靠拔汗那人,对于唐军的情形并不熟悉,叶畅又有意隐瞒,只说是高仙芝辎重,故此他们也不疑有他。
“大食兵已经抵达了?”
从前方回来的拔汗那人,带来了这个消息,叶畅神情顿时肃然。
“是,三日前大食兵到了怛罗斯城下,高公兵退过河,然后二日前,大食兵渡河邀战,双方在河东平地上激战一日,互有胜负。”那个拔汗那人小心翼翼地看了叶畅一眼:“高公有令,要你们速速往援。”
叶畅撇了一下嘴,这厮假传军令。
高仙芝肯定不知道他来了,否则绝对不敢传出这样的军令,没准还会放弃怛罗斯之战直接回军——他是不会相信叶畅,正如叶畅也不信任他一样。
现在叶畅对于高仙芝、哥舒翰、安禄山、安思顺这些胡将,都充满不信任。不是说这些胡将没有军略武韬,而是因为他们不将汉军的性命当人命看,他们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屡屡做出冒险之举,动辄丧师数万,这可大多是汉家儿郎。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继续押运军资,多送些牛羊来。”叶畅将那拔汗那人打发走。
“打起来了,我们的机会来了!”在叶畅身边,王羊儿甚为兴奋:“叶中丞,让我为先锋吧!”
“当我为先锋才是,你在云南,已经为叶中丞效力过了,如今好不容易轮到我!”李晟奋然道。
“都别争了。”善直在旁劝说,二人便转向他,知道他与叶畅关系紧密,嚷着要他评理。
善直摸着自己的头盔,嘿嘿笑了起来:“都别争,我随五弟以来,每有战事,必为先锋,当是我才对!”
“我白孝德岂能落后于人!”
“卫伯玉亦愿为这先锋,必破贼军!”
他们争执不下,只能让叶畅来评判。诸将个个争先,叶畅心中甚为欢喜,他笑道:“何必相争,莫非还怕没有立功的机会不成?善直师与羊儿的武勇,我都已经见识过了,你们二位就先随在我身边。李晟射术,当初曾见过,必有大用,但此处地理,你不熟悉,故也不宜为先锋。白孝德,我知你勇冠三军,惜哉高仙芝未能用你,今日便以你为先锋……伯玉,你也不必气恼,我也有一要事要交给你,你且稍候!”
他一一安排,虽然没有轮到先锋之人有些不满,但都没有说什么。他对白孝德道:“你带二千轻骑,前往怛罗斯,不要急着参战,若是大食与高仙芝部对峙僵持,你就隐于山谷,勿得出战。若是高仙芝大败,你须得接应,务必要减少我军损失,然后退回白石岭。”
听得不是全力攻击,而是这样的任务,白孝德便有些不悦,他问道:“若是高大夫胜了呢?”
叶畅拍了拍他的肩膀:“怛罗斯周围尽是平原,敌众我寡,而且据闻大食兵善布鱼鳞阵,高仙芝于此处与敌战,乃不知敌也。葛罗禄暗怀异意,拔汗那另有私心,高仙芝过于信任此二军,乃不知己也。既不知敌,又不知己,而且敌军势众,岂有不败?我令你去接应,只是不忍我大唐军士,铁血男儿,白白将性命丢在怛罗斯畔。此次首功,必然属你,而且你救加的大唐军士越多,功劳就越大!”
听他这样说,白孝德这才高兴,当下领命。他正欲离开,叶畅却道:“不急,你听我将安排说完。李晟,你领六千兵,多携弩矢,随白孝德之后,至白石岭,埋伏于山道两旁,注意藏好,放大食兵过来……孝德,将大食兵引过来,就要靠你了。”
白孝德应了一声,李晟则眼睛闪闪光,明白了叶畅的意思。
“我呢,我呢?”卫伯玉叫了起来,心中大急,现在连李晟都有事了,他却还没有!
“你自然也有重任,我看你智勇双全,夺取怛罗斯之事,便交与你了。”
“什么?”卫伯玉愕然。
“你从军中选出能翻山越岭者,做好准备,翻过雪岭,沿雪岭北与砂碛边缘,绕至怛罗斯城。若是能夺城,便夺城,不能夺城,待大食军败之后,你便断其归路!”
卫伯玉只觉得头皮一麻,眼睛险些都突了出来。
这可不是容易完成的任务,翻越雪岭,本来就是极为艰难的事情,再绕道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