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夜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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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夜唱- 第2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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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隆基含糊地说了几句鼓励抚慰叶畅的话语,然后他自己都觉得没有意思,打了个哈哈,转而好奇地问:“听闻云南那边蛮人,有一风俗,山歌娱人,以求婚配,不知是真是假?”

“确有其事,蛮人居于大山之中,平日里忙于生计,难得得闲,故此择日欢聚,对歌求偶,亦有只寻一夕之欢者。”叶畅笑道:“仓廪实而知礼节,此语虽有偏颇,但也有几分道理。”

李隆基悠然神往,好一会儿笑道:“若朕去此处,当是如鱼得水。”

“圣人胸怀四海,不以其俗为怪陋,实是蛮夷之幸。”

“也要遇着你这般善治边者才行,如今辽东情形,朕是日日有闻,富庶已不亚于关中,人口三十余万,赋税却可以抵得百万人的大郡,云南亦已政通人和,诸乱皆平,每月自云南运出的红糖与霜糖,便有数百石之多……”

这些都是叶畅的功劳,不过云南这边还只是起步,大种植园种植水稻、甘蔗、茶叶,都还只是刚刚开始,效果还不大。叶畅估计,要象辽东一样,过四到五年之后,才能初步见到成效。

说完一番叶畅的功劳之后,李隆基话题一转:“卿以为安西是否亦可以你经营边疆之策来经营?”

“自然可以!”叶畅毫不犹豫地道。

“你那开中之法,在安西当如何用之?”

“安西物产亦是丰饶,勾通中外,以臣所见,至少有四大优势可供利用。”叶畅心里隐约有个想法,此时听李隆基相询,便伸出手指:“安西出玉,昆仑玉之名,汉时便已扬名天下,宝石美玉,中土富贵之家,家家皆欲藏之,仅此一项,便足以令商贾往去。”

“说起玉,你那翡翠玉亦是不错,你送给朕与爱妃的翠雕,都甚是精巧可爱,朕可是日日把玩。”李隆基插嘴道。

此时翡翠尚未大行其道,在诸玉之中默默无闻,云南地接缅北,叶畅既要开发它,自然少不得将翡翠作为一项主打的奢侈品来推广。其间一些炒作的手段,甚至连李隆基与杨玉环都被他利用了,从而给翡翠打开了销路。

“其二,安西气候,极适宜木棉种植,天山以北,水土肥沃,辟为农场,雇使诸胡耕作,不仅粮、衣可以自给,其棉、果、酒,尚可行销四方。”

“金山产金,而且其与天山坡地之上,皆是好牧场,放牧牛羊马群还有骆驼,则大唐又多一处马场。”

“其四,安西地处中西商道之要冲,丝绸之路陆上必经之所,仅收取商税,便可支撑军饷……”

叶畅一口气拿出四个理由来,李隆基听得连连点头,果然,叶畅并不是对西域局势信口开河,他还是做了相当准备的。

虽然叶畅说的简略,可是每一条,都有其针对性。

“今中原富庶,方能压制四边,若是四边皆起,富庶胜过中原,如之奈何?”等叶畅说完之后,李隆基又问道。

这个问题极为尖锐,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就是质疑叶畅的边策,认为他采取开发边疆的方法,实际上是在助长分离倾向。李隆基相信,以叶畅的聪明,不会看不到这种分离倾向,既是如此,他的这套边策,表面上看起来是解决了大唐眼前的困难,实际上却是埋下了未来更大的隐患。

叶畅却是一笑。

“边疆再富庶,终究有所缺,如何比得上中原?况且边疆能富庶,中原就不能更富庶?以原之地大物博人力充足,若做不到比边疆更富庶,那原因只有一个,便是宰相、郡守皆不称任!”

“四边财富,终将会聚于中原,会聚于长安,圣人与其担忧边疆富庶胜过中原,倒不如担忧如何让会聚于中原的四边财富,为中原创造更大的财富。”

这话说得甚是真接,可谓毫不客气,李隆基不怒反喜,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十一郎再与我谈谈云南之事,云南以新制糖之法所造霜糖,着实甜美,确实很好啊。”

叶畅与他说了一会儿云南那边的风土人情,自然没有忘记再度提出云南兼并整个中南半岛之事,他深知这对于未来华夏控制两洋有多么重要,只不过就算是李隆基,此时也想不到未来会是什么模样,故此他也不急,只是说百年经营之策,一步步来罢了。

不过李隆基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一个劲儿就问云南那边的风土人情,还问那边女子姿色如何,叶畅不曾板起脸来劝谏,倒是凑了趣,说起蛮女风情,不过为了避免李隆基当真淫兴大发,他甚是惋惜地补充了一句:“南方日照多,云南又地势高,阳光刺肤,致使蛮女肤色黑红,实不如我华女多矣。”

李隆基哈哈大笑起来,示意叶畅离开,叶畅走后,李隆基面上笑容仍未改,回头看了看:“杨卿,如何?”

杨钊自屏风之后绕了出来,脸上也是笑:“如圣人所料,叶畅果然早有准备……只是他如今已经身兼数使,官高权重,如何愿意去安西给高仙芝打下手?”

“叶十一有私心,但私心与你们不一般,他的私心,不在于权,而在于名,在于千秋万载之后的青史留名。”李隆基缓缓拍着手,眯着眼想了好一会儿:“辽东、云南,他身上所任之使如故,令其遥领,朝廷另委人手担任要职就是。不过,你切勿走漏消息,待李林甫离京之后再安排吧。”

“臣知晓。”杨钊垂头行礼,脸上露出冷冷的笑。

叶畅再有本领又能如何,还不是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只须略略挑动,他便又要去西北!

杨钊一点都不担心叶畅去安西会再立新功,因为李林甫辞相的缘故,现在许多消息,李林甫也没有接到,比如说,安西正在发生的事情,李林甫就不知道。即使没有现在发生的事情,安西的那趟浑水,也不是那么容易去趟的。叶畅自己屡屡就安西的情形上书朝廷,那些奏章,李隆基自己是不耐心细看的,杨钊却是细看了。

如今正如烈火烹油一般的安西,在大唐占优势的表面之下,却酝酿着一场可怕的风暴。叶畅不只一次提醒,这场风暴彻底暴发之间,大唐在安西要做的是巩固好自己已经得到的东西,将之变成大唐现实的国力,然后再进一步向葱岭以西发展。否则的话,即使侥幸获得一二次胜利,漫长的补给线也会极大消耗国力,最终将大唐拖垮来。

“步步为营,殖民获利,化敌为我,软硬兼施”,这十六字,乃是叶畅对于大唐边疆扩张的总方略。

叶畅出了兴庆宫,心里觉得甚是奇怪,李隆基召他来,难道说真只是为了问一问那些蛮女的风情?

若只是为了这个,为何会这么急?

心中琢磨了会儿,叶畅将李隆基与他的对话又梳理了一遍,李隆基提的事情很多,有辽东的,有云南的,有安西的,还有……

叶畅心猛地一跳:安西!

李隆基所提的地方或者事件,多少都和他有直接关系,象辽东与云南,他在这两地都兼有官职,或者是海外仙山物产,不是他遣人发现的,就是与他有贸易往来的。唯独这安西,除了他这一两年来时常会在奏章中提到之外,与他并没有直接关系。

想到这里,他呼来叶安:“将所有和安西有关的消息,都整理好拿给我!”

他人不在长安时,叶安便留在长安,这个他最信任的族人,办事稳重牢靠,可以说是他最倚重者之一。他也没有亏待叶安,如今叶安也挂着勋职,论起品秩,也有六品。至于家财,更是远胜一般富人。

叶安依言而去,叶畅回到家中,李腾空已经从李林甫府回来,两人牵手细语,满心温馨,就在此时,却有人来禀:“郎君,外头有人求见。”

叶畅愣住了:“我今日方至,便有人来求见?是谁?”

“有名刺在此。”

叶畅接过名刺一看,却是“卫尉少卿、仪王友晃衡”,这名字很有些熟悉,叶畅想了一会儿,然后猛然忆起:这不就是阿倍仲麻侣,那位非常有名的日本遣唐使么?

“他要见我何事?”心中犹豫了一下,见叶安还没有将资料拿来,他便道:“请他进来。”

不一会儿,一个瘦矮的男子走了进来,此人年过半百,神情从容,举手投足,颇有士人之风。不过他这般模样,叶畅反而有些不喜,因此淡淡颔首:“晁公光临寒舍,不知有何贵干?”

他有些倨傲,看在晁衡眼中却是再正常不过了,事实上,当晁衡第一眼瞧见叶畅时,便觉得敬畏,如此年轻,最成了大唐最有权势之人,所倚靠者,并非家族血统,而是个人的拼搏努力。

此等人物,也只有在大唐才会有吧。

“仆,李太白之友也。”晁衡先做了自我介绍:“与中丞素昧平生,早欲一见,只可惜中丞日理万机,为国辛劳,难得一会。今日在圣人处得闻中丞回京,大喜过望,仓促而来,有失礼仪,还请中丞海涵。”

这厮倒是很通人情,不说自己的官职身份,只说是李白之友,以叶畅和李白的交情,既是李白之友,叶畅自不会怠慢于他。叶畅果然起身,向他一拱手:“失礼,失礼,太白之友,即我友也……来人,奉茶,晁公请尝尝我于云南所寻野茶!”

再分宾主入座之后,晁衡赞过茶水,便恭敬地道:“今日来拜谒中丞,一是慰平生之愿,二是有事要请中丞相助。”

“何事?”

“仆老矣,在大唐已三十四载,意欲随此次遣唐使归国,如今圣人那边已经请辞,却恨无舟楫可渡,闻道安东商会商船,往来于大唐、日本,如泛江河,不惧风波,故来请中丞,借一云帆,送仆还乡。”

叶畅吃了一惊,他听说过此人,却不知道他在大唐竟然呆了三十四年,更没有想到,他归国之事,会求到自己头上来。

他却不知,此事也与他有关。晁衡口中的遣唐使,乃是去年随安东商会自日本过来的使节,今年正旦之时,为争向李隆基朝拜的座次,还闹了一番。

“此事易耳,晁公自可随此次遣唐使归国……不过,有些事情,我想先请教晁公。”

叶畅原本是准备一口应下,但旋即想到一件事情,便又补充道。

晁衡肃然正坐,凝神道:“叶中丞只管问,仆知无不言。”

“晁公此次归国,做何打算?”叶畅问道。

晁衡顿时愣住了,他原本以为叶畅是要问日本的风土人情——叶畅对这些有兴趣,在长安城中都传遍了,却不曾想,叶畅竟然问他本人的打算。

晁衡熟读叶畅《国富论》等书,深知叶畅经营四边之意,这样的人,绝不会是随口一问。

这其中,有何用意?

第366章 全盘唐化何行之

思忖了好一会儿,晁衡决定实话实说。

“若幸蒙鄙国之君拔掖,当效仿大唐,奉行仁义。若因仆才疏学浅而不为所用,当结庐办学,将仆在大唐所学,教授予人。叶中丞《国富论》,仆一见便甚为欢喜,当在鄙国大力宣讲……”

听他这样说,叶畅心中一凛。

日本的学习能力,他可是很清楚的,百年前大化改新开始学大唐,才算是进入中央集权时代,也才算是真正意义上形成了统一国家,现在若真学了《国富论》,提前进入重视工商的时代,那岂不是自己给大唐找了麻烦!

但若说阻止晁衡,甚至将他杀了,也不过是晚个几年时间,随着大唐与日本商贸发展,《国富论》迟早还是要传到日本去的,杀一两个先知先觉者,意义不大,倒不如借这一两个先知先觉者,将日本的局势掌控在自己手中。

想到这里,叶畅笑着摇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初听此言时,晁衡还没有什么反应,但仔细一想,悚然动容,起身向叶畅行礼:“仆愚钝,请中丞指点,原奉中丞为师!”

“大唐是大唐,日本是日本,大唐之策,尽搬至日本,乃刻舟求剑。况且,晁公一人,能教化得几人,便是余生尽在讲《国富论》,亦未必有几人能懂,更别提通践行之。”

晁衡觉得大感有理,身体前倾:“还请叶公教我。”

“晁公归国之后,第一要务,乃是推行华语,日本本语,只可如吴音越调一般,为方言,公卿大夫,须得说华语,行华礼,着华服,衣冠发髻,一如华夏。我曾见日本文字,粗鄙不堪,近乎符谶,如此文字,如何利于教化?”

晁衡脸色微微一红,他精擅汉文,甚至能以汉文写诗与李白等唱和,对于本国文字,确实也觉得有些上不了台面。

“试想一下,若是贵国有数万数十万如晁公一般,精于汉文华语者,岂须担忧无人能通《国富论》?”

晁衡连连点头,觉得十分有道理,叶畅笑着又道:“此为第一要务,第二要务则是行汉制。”

“汉制?”

“贵国有班田收授法,乃效法我大唐均田制,是也不是?”

“是……”

“但实际施行之中,却是问题重重,如今已经很难维系,是也不是?”

“是……”

“知道为何如此么?”

“不知,还请叶公指点。”

“通大唐制度者,不过一二人,便是所有遣唐使都通,也不过数百人,一傅十咻的道理,晁公肯定听过。而且遣唐使在大唐,多数只呆很短时间便回国,如同晁公这般,三十年静心苦学者,少之又少。故此,要让贵国象我大唐一般成为礼仪之邦、富庶之国,四夷宾服万邦来朝,必须全盘学习大唐政体,即所谓全盘唐化!”

“全盘唐化?如何能行之?”

“方才我说的,用汉字说汉语,便是全盘唐化之骨,而行汉制,则是其肉。欲行汉制,得用汉人,贵国国君,当奏明大唐天子,请大唐遣使赴贵国,在贵国担任官职,指导众人,再多派年青学子,入大唐学习礼仪制度……”

叶畅说得让晁衡怦然心动,他虽是聪明,却没有从叶畅描绘得天花乱坠的情形中嗅出危险。

教育上全盘引入大唐的教育,政治上引入大唐顾问进行指导,军事上向大唐派遣军官、士兵学习如何作战,同时大唐指派中层将领赴日指导,当然,也没有少掉最重要的项目,经济。

所有这些,都将耗费大量资金,以日本境内矿山收益作为抵押,同时,对大唐开放市场……

若放在一千余年后,这些条款,可谓是彻头彻尾的卖国条约,但放在这个时代,却让晁衡感激涕零,只觉得这位叶中丞当真是心慈,全心全意为了日本出谋划策。

或许按着叶畅所言行事,他们日本便能成为小中华,不必担忧新罗侵扰,没准还可以开疆拓土,传播王道教化于四夷。

“晁公如今想明白否?”

“唉,想明白了,惜哉,仆久居华夏,归国之后,未必能受重用,若是仆能于鄙国得志,必行大道,依附大唐……”

叶畅笑了:“贵国大化革新之前,忠臣岂有权势,苏我氏权倾天下,我观贵国如今朝政,亦类其时。”

这就是赤裸裸地挑唆晁衡归国之后发动政变了,或者晁衡本人对此没有兴趣,但叶畅深信,晁衡所结交的其余遣唐使中,肯定会有人对此感兴趣。果然,晁衡闻得此言,身体微颤,默然无语,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又道:“仆尚有一事欲求中丞。”

“何事?”

“鄙国僧人,虽是出家,却无高僧大德为之授戒。如今贵国鉴真法师,愿去鄙国弘扬佛法,五渡而未能成行,此次欲随仆一起东渡,还请叶公行个方便。”

叶畅顿时想起当初在洛阳时曾反复来寻他的那两个日本僧人,看来鉴真东渡还是象原本的历史那样,历经千难万险却仍然未成啊。这也难怪,大唐航海突飞猛进地发展,也不过是这两三年的事情,而且大海船颇贵,非鉴真能买。

鉴真既是有意东渡,叶畅绝对不会阻拦,此人在日本佛教传播中发挥了极大作用,他跑到日本去,日本上自大王下至百姓,一个个将口袋里最后一枚铜子都掏出来礼佛那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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