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姓高的主人并没有让叶畅等太久,片刻之后,就听到里头有人喊:“请大唐叶郎君入内拜见。”
随着这一声喊,堵着路的人开始稀稀拉拉地散开,将中间的道路让了出来。叶畅又是一笑:“拜见,拜见……呵呵。”
他举步上前,身边护卫跟着他到了门前,但叶畅入内之后,又有人将南霁云等拦住:“只准叶郎君入内,其余闲杂,还在是外等着吧。”
“我乃叶郎君亲随,向来是不离身的,还请容我相随,行个方便。”南霁云上前陪笑着道,顺手便将一小串制钱塞了过去。那人接过制钱,顿时眉开眼笑,点头道:“那好,就你一人……不过你的弓箭可得留在外头。”
南霁云将弓箭交与同伴,自己跟了上去,叶畅与他来到正堂门前,正待入内,又有人上前拦着:“二位身上的刀剑,还请摘下。”
叶畅拔出剑,将剑交与对方,身上的剑鞘却还留着。那人见剑已经到了手,也不多说,于是叶畅与南霁云便进了屋内。
屋里点着火把,两边仍有壮汉,正中间坐着一人,那盖胖子便在其侧。见叶畅进来,盖胖子道:“还不速速来拜见我家主人!”
叶畅缓步向前,目光在屋中一打量,两边站着的都是壮汉,更有两个壮汉就在高倨而坐的那人左右。叶畅冷笑道:“盖管家,你大约没有向坐在这里的这个匹夫说清楚,某乃大唐贵官,理当是这个匹夫来拜某!”
他目光犀利,一见之下,便知道盖管家是被推出来的货色,真正拿主意的,还是坐在此处的这个姓高的。这厮大约是见自己在建码头,看起来有久居之意,故此才摆出这副模样。
若是叶畅真去拜见他,那么就证明叶畅背后并没有太多的来自大唐的支持,反之,他也可以将盖管家推出来,只说盖管家不懂事,没有处理好。
此时见叶畅如此狂妄,他也不禁心中有气,高句丽人通华语者多,更何况他居于都里镇,他们家族发家起来,靠的就是与汉人来辽东收货的客商做中人。
他轻咳一声:“某高宝晟,与安西副节度高公乃兄弟辈,你是什么人物,竟然敢冒充上国官员?”
“安西副节度?”听得这个官衔,叶畅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此时安西节度副使,便是高仙芝,他正经营西域,颇立战功,声名赫赫。在其人帐下,亦是名将如云。
高仙芝是高句丽人,只不过早就入了大唐,这高宝晟大约听说过他的名头,知道他在大唐乃是一方重将,故此拉过来当大旗。
“阁下既是安西节度亲族,为何如此失礼,对朝廷命官如此不恭?”叶畅的语气稍缓了缓道。
“实是远悬海外,不沐皇恩,无法分辨郎君是真是假。”高宝晟听出叶畅口气放缓,心中一定:“郎君在我家山林伐木建营,不知是为何?”
“朝廷自有安排,非你所能知。”叶畅道:“况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说那边乃是你家山林,不免虚枉。”
高宝晟哈哈大笑起来,他站起身,双手一划:“这都里镇左右田土山林,尽皆我高家之财,大唐天子离得太远,哪里管得到这边?”
他见叶畅似乎有几分忌惮高仙芝,心中得意,虽然口中说得客气,但态度却变得更加强硬。顿了一顿之后,他又道:“大唐官员,偶尔来都里,也都是赴使海外,随同亦有大量军士护卫,未有如郎君一般者。郎君最好还是实话实说,究竟为何而来,若是高某能行个方便,自然帮你一把,否则的话……休怪高某不知礼数!”
“如何个不知礼数法?”叶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郎君试试便知道了。”
“既是如此……”叶畅沉吟起来,然后说道:“阁下既然想知道,那我就实说了,这辽东故地,原为汉人之疆土,我来此处,自是收复汉人故地,你,不过是边夷野胡,丧家之犬,失巢之雀,僭占汉人疆土,亦敢自诩为主?”
叶畅突然翻脸责骂,高宝晟勃然大怒,冷笑着道:“好,好,今日你就休想离开……”
他话声未落,叶畅身后的南霁云突然大步前突,高宝晟身边的护卫早有准备,顿时扑将上来。南霁云佩剑亦解,而高宝晟的护卫手中则各执兵刃。他们向南霁云围来,南霁云不得不闪,他们立时逼了过去。
“汉狗,好大的贼胆!”见到这一幕,高宝晟冷笑着道。
第214章 碎颅裂脑效韩郎
然而,当高宝晟的护卫注意力被南霁云吸引过去时,叶畅开始向前了。
高宝晟毕竟只是一方土豪,手下护卫虽然也是孔武有力悍勇之徒,却对如何护卫自己的主人并不在行,而且战斗一发生,他们几乎本能地就往前冲。
南霁云向旁边闪过,便将他们吸引开,让叶畅与高宝晟之间成了一片坦途。
不过是五步之遥,叶畅快步向前,与此同时,一扯腰间活扣,挂在腰间的剑柄便到了他的手中。
高宝晟这时注意力才从南霁云身上转到了叶畅身上,只见叶畅手中抡起了剑柄,他惊骇欲绝,尖声大喝:“救命!”
一边喊,一边后退,顺手便将那盖管家拉了过来。
叶畅的剑柄已经扫下,狠狠砸在高宝晟的额角。
叶畅的剑柄可不是薄铁皮或者木片,而是镔铁,在他手中,与一根铁棍没有什么区别。
盖管家只听得一声喀响,吓得他大叫,然后觉得脸上一热,湿湿咸咸的东西都溅入了他的口中。歪过头去看时,只见高宝晟额头已扁下去一块,整个人软软地向他倒来。
盖管家再次大叫起来,用和他胖大的身形不相称的敏捷,飞闪过去,任高宝晟的尸体摔倒在地上。
“企图谋害大唐官员的逆贼高宝晟已死,其余人等,谁还欲反?”叶畅厉声喝道。
屋子里的护卫原是去追南霁云的,此时愕然回头,发觉高宝晟真的倒在地上,叶畅一脚踏在他的尸前,一边用他的衣裳抹去剑鞘上的血迹。这一幕让他们愣了神:谁知道那个看上去相当和气又很斯文的少年郎君,转眼间就变成了杀人狂魔?
他们一直都把注意力放在南霁云身上,南霁云身形雄壮,举手投足间自有勇士的气概,却不曾想,那边的少年郎君才是真正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失去了主人,他们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乘着这机会,南霁云从其中一人手中夺了刀,反手就架在他的脖子上。
“弃刃者不杀。”叶畅又道:“若是想死,只管反抗!”
高宝晟的护卫帮他欺压一下乡里倒是没有问题,甚至杀一些落单的商贩都能干净利落,但是目前这种局面,却不是他们能应对的了。他们几乎本能地都看向盖管家,在高宝晟之外,能够指挥他们的就只有盖管家了。
盖管家跑得快,方才一瞬间就跑到了门前,此时心胆俱碎,脑子里全是一片昏的,见那些护卫看向自己,只觉得凭他们还保护不了自己,顿时大叫着又逃出了门。
“杀人啦,杀人啦!”
他凄惨的喊声从门外传来,让屋里的护卫更是丧失了斗志,一个个将兵刃扔在了地上。
原本屋里也只是六名护卫罢了,南霁云与叶畅手中有了兵刃,真斗起来,他们也不是对手。若不是窥得如此,叶畅也不敢猝然发作,痛下杀手。
“你们,拖着尸体出去!”叶畅向那些护卫道:“将高宝晟的尸体拖出去给外边人看。”
那些护卫略一犹豫,还是去拖尸体,南霁云乘机将他们扔下的兵刃拾起,分了一柄剑给叶畅。二人押着诸护卫迈步出门,到得门外,就听得一片哗然之声。
数十名男子围了上来,盖管家在旁边叫嚷着:“他们杀了高太爷,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却是盖管家跑到外边,见到人多,心神稍定,顿时想着要替高宝晟复仇。
然而人群中又是一乱,一小队人凶神恶煞般见人就砍,从人群中冲出一条路,来到了叶畅与南霁云身边。却是留在门口的叶家子弟,他们可都是上过战场的,早得了叶畅吩咐,当外边乱起,便乘机突到这边来与叶畅会合。
有人将弓箭交到了南霁云手中,手里有弓,南霁云心中大定,转目四顾,便见那盖管家还在催促众人围上来。
“你们人多,杀一敌可赏一贯钱……不,三贯……五贯……十贯!”
盖管家不停地提着赏额,眼睛惊恐地看着叶畅,方才叶畅猝然袭击,隔着他将高宝晟击杀的事情,给他的震憾实在太大。如今他虽然是缩在人群当中,躲在众人之后,却也怕叶畅又有什么手段,能够再冲过来,将他一举击杀。
然后他就听得嗡的一声,目光一转,便看到南霁云冷冷放下弓,他捂着自己的嘴,发出凄厉的叫声,然后便仰头倒了下去。
南霁云一箭中敌,周围的人更是犹豫,就在这时,叶畅一脚踏在高宝晟的尸骸之上,大声喝道:“朝廷有令,在都里行均田之制,凡是男丁,皆有二十亩永业田!”
“朝廷……”
“他当真是官?”
此时这些汉子们彻底失去了主心骨,只不过长期受高家支使,让他们一时没有散去罢了。待再听得叶畅所言,众人都愣住了。
均田制在大唐已经施行数十年,虽然到了开元末期,已近荒废,可这边远之地的人,却没有那么多见识。
他们只知道按着大唐此前的均田令,每个十八岁的男丁,有二十亩可以传诸子孙的永业田,另有多少不等的口分田。他们多是高家佃户,为高家效力,租种高家田地,每年累死累活,也不过勉强糊口。
谁都希望自己佃耕的田地,能变成真正属于自己的田地。
“都里没有闲地……都是高家的。”
有人忍不住开口,叶畅冷笑着踢了一脚身上的尸体:“现在有闲地了……若是你们还想让这闲地能真正分下去,高家……不可留!”
此语一出,那些汉子们眼前都是一亮。
不过方才还是主家,如今让他们刀兵相向,未免有些为难,至少心里这个圈儿转不过来。叶畅又冷笑道:“高家与你们有何恩情,你们辛苦劳作,供其衣食,他家连个管家都是衣锦穿绸,你们却穷得满身都是补丁!他家餐餐山珍海味,吃不完的去喂狗,你们却食不果腹!是你们有恩于高氏,而高氏却驱使汝等如奴婢,此时你们还想给高氏为奴婢么?若是高氏不除,朝廷便是将田地分与汝等,汝等又能安心耕种么?”
此语出来,那些汉子顿时动摇。
以力威之,以利诱之。虽然事起突然,但是如何收服都里镇人心,叶畅早就有规划,因此即使是临机应变而发动,他也做得不紧不慢,丝毫没有露出慌乱之色。
“高家老少一共二十七口人,一人可值田三十亩。”叶畅又大声道:“死活不拘。”
他在都里镇逛了这许久,对高家的底细已经打探清楚,高宝晟不过是地方土豪,想要算计他,他哪里会不全力报复。而且新至辽东,正要立威,送上门来祭旗的货色,叶畅断然不会容情。
哪怕高家之人,并非全部有罪,可在这大潮之下,也必定会化为齑粉。这是死活之争,容不得半点妇人之仁。
听得高家人还可以抵田三十亩,而且不拘死活,这些汉子中有见利忘义的,顿时就向内院冲了过去。
眼前情形很明显,这位大唐的官员挟威而来,稳占了上风,他身边人有弓有甲,个个都是厮杀的汉子。与他们相比,高家老少则如鸡羊一般,几无抵抗之力。这其中利弊,谁都会权衡,只不过有些人做得出来,有些人做不出来罢了。
但当有了带头之人,众人便会跟风,转眼之间,高家内院鸡飞狗跳,叶畅不失时机又喊了声:“金银细软,任汝等取之!”
于是,剩余的汉子便也全散了:他们还有几分良心,不愿意去拿高家老少,但现在高家的财物,那可是不取白不取!
“好了,现在就只等我们的人来了。”
望着乱成一团的高宅,叶畅轻松地笑道。
“如何收尾?”南霁云想的却不是这个。他这个问题让叶畅眼前一亮,自己逼着南霁云研究兵法韬略,看来有了成效。
此前南霁云只是突阵之将,只管打,不管其余,如今他还能考虑到收尾事宜,那么就向独当一面迈出了一步。
“等我们的人来了,我自有主张。”
“我们要不要搬到都里来?”
“不必,我们只要人,却不要这些破烂儿。”叶畅又笑了:“好在此次来的都识字,否则还有些麻烦。”
这边的哄抢并未持续多久,不一会儿,高家的老幼尽皆被押至叶畅面前,这些人个个哭嚎,用仇恨的眼光盯着叶畅。叶畅冷笑道:“高宝晟谋逆已被处死,尔等皆为逆贼亲族,理当族诛!”
“与我等无干,那是盖管家唆动的,我等实是冤枉啊!”有人叫道。
“与你们有无干系,却不是由你们说得算。”叶畅见那些押着人来的汉子一个个满眼希冀地望着他,当下登高道:“诸位,你们立下功劳,须得登记在册。我这便让人记下你们的功劳,然后张榜贴出,你们自家看看,有没有误。”
叶安领着人开始登记,高家二十七口人,擒着他们来献的却有三十四人,此时见真的记功了,一个个你争我吵,都说自己的功劳更大,叶畅在旁边听了笑了起来:“大伙功劳都大,每人多分三十亩田,加上朝廷均田制的二十亩,诸位可就是有五十亩田了!”
众人都是欢喜,田地乃是根本,特别是都里这边,多山地丘陵,又是狭窄的半岛,好地都给高家占了,叶畅许下五十亩地,足够一家数口吃嚼了。
不一会儿,名单便登记好了,留了两份,一份小的存在叶安这边,一份大的则贴了出去。那些人都是不识字的,跟到高家大门外,一个劲问上面写的是什么,哪里是自己的名字。
南霁云心里却有些发颤,叶畅这可就是将这些人绑上了。
这些人的名单一公布,也就意味着他们与高家再无缓和的可能,因此,他们对高家会最为敌视,对叶畅则会最为支持。唯有叶畅在都里的统治稳固,他们的土地才能够得到保证。
“各位别只顾着自己高兴,将我的话传出去,所有男丁,只要过了十八岁,来此登记造册,便可领取永业田二十亩。”叶畅又道:“我们便在高家这院子里造册,你们将人都招呼来,不拘远近,今日……到明日,两日时间,登记完毕,后日早上,便领大伙分田去!”
“好,好!”也有聪明的,想到大伙都分得田,便不只是他们得罪了高家,于是纷纷四处去寻人。不一会儿,闻讯而来的人便将高家的门前围得水泄不通,看到外边人头涌动,南霁云心中大定。
这些人来,就是认可了叶畅对都里的统治,接下来徐徐收揽人心,让他们习惯并且支持叶畅的统治就是。
高家倒是存有纸、笔,大伙将之寻了出来,然后叶畅让人排了一排桌子,他自己都亲自动手,带着叶安等六人坐在桌后,开始给来这儿的人登记。南霁云则从那些绑来高家人的人员里挑出人来,一起挡在门前,一个一个地放人进去登记。
高家的人都被绑在一边,有平时受过欺凌的汉子走过时,忍不住上前吐口口水,大胆的还踢上一脚。这些人当中最苦的乃是从中原逃来的罪人,因为无处可去,只能在高家充当苦工,他们也是胆子最大的,到后来叶畅不得不阻止,否则高家平日最猖狂的几人怕是要被他们活活打死。
叶畅在这些人的名字上都做了暗记,这些人无牵无挂,若不能纳入自己的治理中来,必然会成为隐患。
等溜回去的人带着大队人马赶到时,叶畅这边都已经登记了几百号人,姓名、籍贯、年龄、住址、家中人口,这简单的册簿,看似没有什么,实际上随着登记的人越多,叶畅心里就越是欢喜。
当初萧何入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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