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了,这比咱们自己去寻,可是要方便得多。第二呢,我还等着他的人指出,哪儿有铁矿,哪儿有煤矿,有了铁有了煤,咱们便可以自己炼钢,打造甲兵,甚至连强弩,我都能给你弄出来!”
弩乃兵器,大唐步卒能够横行天下,防御靠明光铠,近战靠阳刀,而远攻则是依靠劲弩。只不过制造军用弩,需要好的工匠,而且产量也有限,故此南霁云对此并不上心。等听叶畅说他能批量生产钢弩,南霁云顿时惊住:“十一郎,你是不是有个百宝囊,还有许多东西,未曾拿出来给我们见识?”
“怎么?”
“你真能造弩,而且是大量制造?”
“此事易尔。”叶畅一笑。
此时工匠靠着手艺为生,故此往往藏着掖着,手艺很难传承、扩散,这也决定此时的生产必定是家庭作坊式的小生产,哪怕是朝廷控制的军器匠营亦不例外。故此虽然大唐长安城中,名义上直属于朝廷的匠户就有数万,产能却一直不能充分发挥。叶畅觉得,若是这数万工匠给他组织、管理,哪怕不进行技术革命,其生产效率也能高数倍。
他们说说笑笑,顺着洛水向东而行,走得洛水上的桥时,正准备过桥去南市,突然听得桥上一阵呼喝,声音甚至是急切。
叶畅在马上望去,只见一艘船顺着洛水飘了下来,大约是前些时日洛水上游下了大雨的缘故,此时水势甚急,那船偏偏失了控制,船上的艄公虽是满头大汗左支右撑,可那船就是不听使唤,甚至开始打起旋儿来。
船上之人在哭叫,而艄公也惊得大叫,岸上看热闹的人则大呼小叫,这些声音混在一起,沸反赢天。叶畅看得那船模样,又见许多人往桥上挤着看热闹,心中一惊:“莫上桥,莫上桥!”
那桥乃是木桥,这许多人站在桥上,桥已经是负重甚多,若是船撞在桥柱,只怕桥上之人都会落入水中。
但叶畅的声音,在这一片大呼大喝中被淹没。一些闲人,纷纷往桥上去,因为桥上最好看热闹。叶畅心中大急,善直与南霁云等纷纷去拦,只不过他们拦得住附近的,却拦不住对面和桥那头的,转眼间,足有数百人挤上了桥。
此等情形,让叶畅实在无计可施。就在这时,只听得一声大叫,一个人影飞奔而来,他手中拿着不知何处得来的一个晾衣的长竹篙,飞奔到岸边之后,他的长竹篙一端在河岸上用力一点,然后整个人被弹起,如同撑杆跳一般飞身腾空。
他是想借这一弹之力,跳上正冲下来的那船上!
叶畅心中一动,此人此时出手,想来是个擅操船的,然而只听喀的一声响,那人手中的竹篙竟然断了!
那人身体并未弹到最高,尚未借着多少力量,便开始向下降落。那人又是一声暴喝,“砰”的一声落入水中,不过就在水中浪花溅起的同时,他身体又弹了起来。
却是在落水前,他一只手搭在了那船的船舷上,借着这力气跃起,稳稳落在船尾上。
船剧烈地摇晃起来,那艄公还不知怎么回事,便见跳上船之人将半截竹篙用力在水中一点,原本打着旋儿的船开始放缓,船头放正。艄公回头来,才看得那人:“啊呀,多谢!”
“站稳了!”那人却叫了一声,又点了一篙,船头侧摆,斜斜从那木桥之下钻了过去。桥上之人此时才意识到方才的危险,都是齐声惊呼。
望着那人,叶畅神情有些异样:“不曾想这厮竟然有这等本领!”
那个飞身跳上船的人,正是沈溪送给叶畅的那个胡奴苏粗腿!
只见他轻拨快点,船渐渐靠岸,终于顿了一下,停了下来。众人向那闯祸了的艄公望去,那艄公才十六七岁的模样,分明还只是个少年,难怪一遇紧急情况,便进退失据了。
“小崽子,毛未长齐,便想学着撑篙?”苏粗腿一身水淋淋的,对那艄公便是破口大骂。
那小艄公虽是脸色煞白,却兀自不服气:“那又如何,是我自家的船,你要管,去管你的船!”
周围人纷纷骂起小艄公,苏粗腿更是上前便一脚将那小子踹翻个跟头。不过他也知道,这洛水上的船夫多是一伙的,他只是帮工,也管不了许多。
跳上岸来,寒风一吹,苏粗腿开始瑟瑟。他又咒骂了两声,只觉得冷气透骨,几欲冻绝。
就在这时,一人笑吟吟迎上来:“苏粗腿,你今日可做得漂亮!”
这人一边说,一边解下衣裳,披在苏粗腿身上。苏粗腿一看,正是叶畅,他脸色赧然,感受到棉衣上叶畅的体温,情不自禁便下拜道:“竟然又见着叶郎君……只是又让郎君笑话了,苏粗腿一世落魄,这就是命!”
“前两次是落魄,今日却不是,若不是你,这木桥撞断,也不知有几十几百人要落入水中。天寒地冻,这落下去死伤可就多了。”叶畅拍了拍他的肩:“不说废话,边上有客栈,你随我来,让客栈准备热水,再来碗姜汤烈酒驱驱寒气!”
苏粗腿想着自己欠了叶畅许多的人情,也不在乎再多出这么一二,便跟着叶畅到了客栈。收拾已毕,再出来时,却没有见着叶畅,只看到客栈伙计抱着干衣裳。
“这是那位郎君给你买来的衣裳,虽是旧的,却都洗干净了。”伙计笑道。
这毕竟不是后世,到处都有服装店,因此叶畅只能让伙计为苏粗腿买来旧衣。苏粗腿一边换衣裳一边问道:“那位郎君人呢?”
“走了……说是过些时日再见,哦,掌柜那边,他还寄了两贯钱,让客人你自己去取。”
苏粗腿穿衣的手僵了一下,抬起眼看着那伙计:“向何处走了?”
“过了桥,是去南市吧,那郎君某认识,乃是修武叶十一郎,南市大观园,可是好大的家当!”
叶畅在洛阳城中,如今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名人,认得他的人不少。听得伙计如此说,苏粗腿匆匆穿好衣裳,然后也不管柜台上的两贯钱,撒腿就向着桥头追过去。
他跑出铜驼坊南门,向着桥望去,此桥因为勾通南市东街,故此车水马龙甚是繁华。川流不息的人群当中,看不到叶畅等人身影,苏粗腿迈步就冲上桥,但依然没有看到叶畅。
他并未犹豫,继续向着前方奔去,险些撞着人。冲了百余步,这才看到人群中善直。
善直的袈裟在人群中比较显眼,看到他,然后又看到了叶畅等人。苏粗腿大叫道:“叶郎君,叶郎君!”
人太多,他的声音淹没在嘈杂之中,叶畅最初并没有听见。苏粗腿紧跟着追上去,好在叶畅他们是边走边聊,因此没有多久,苏粗腿便赶到了。
“叶郎君!”他又大叫道。
叶畅回过头来,见是他,笑着道:“好快……苏壮士,你有何事?”
苏粗腿嘴唇嚅动了两下,脸上有惭色:“多谢叶郎君……”
“你救人在先,我不过是替你买了几件衣裳,哪里当得起谢?”叶畅下了马:“你我也是旧识,用不着如此。”
“我……我……”
“莫非苏壮士有什么为难之处?只管说就是,我能相助的,必不袖手。”
叶畅以前对苏粗腿有招揽之心,但在两次失败之后,这个心就淡了。原本只是看中苏粗腿有几分身手,今日看他原来冷面之下还藏着热心肠,顿时好感大增,故此慨然许诺。
苏粗腿犹豫了会儿,然后问道:“叶郎君安置小人入客栈,又买来衣裳,可为何不见面就走?”
“呵呵……苏壮士是爽快人,某也不瞒你,见你模样,想来最近仍是落魄。叶某清楚,落魄之人最不愿见便是旧相识,故此转身离去,原是怕你尴尬,却不是有意失礼。”
叶畅这话说得坦诚,那边苏粗腿还是闹了个大红脸,他下拜道:“是小人……此前有目无珠,让叶郎君这般……叶郎君,小人如今服了,愿为叶郎君效力!”
此前叶畅明里暗里招揽他,苏粗腿却不愿意为他效力,原因很简单,当久了奴仆,实在不愿意再做这侍奉人的勾当了。
可这一次不同,叶畅顾忌到他的感受,怕他尴尬而不愿见他,让苏粗腿真切感受到,叶畅对他个人的尊重!
比起其余,这种尊重乃是苏粗腿自到大唐之后便未曾遇到过的。
“啊?”
叶畅有些莫名其妙,他原本已经放弃了苏粗腿的,为何今日他却说“服了”?
虽然心中不解,但是既然对方有意相投,当然不能拒绝。叶畅双手将他扶起:“何出此言,志趣相投,大伙一起做番事业就是,说不上什么效力不效力的……苏粗腿,你粗擅驾船?”
“某陆上的本领,只有船上本领的三成。”苏粗腿起身之后自夸道:“若是郎君有船与我,一年之中,获利过倍,轻而易举!”
“船……”叶畅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苏粗腿是经过反复折腾才招揽来的,可靠性比起一般人强得多,叶畅要去辽东,正需要可靠的人手控制海船,有苏粗腿在,算是他的拼盘又添上了一块!
“郎君笑……可是真有船?”苏粗腿甚是聪明,见叶畅笑成那模样,心中一动,颇为热切地问道。
“正是,不过……我可不是在洛水里就转儿的小船,乃是海船。”
“海船?”苏粗腿脸色微变:“当真是海船?”
“自然,我有意去海外寻仙访道,故此试造海船,如今已成,只待招募人手,便要顺流而下,前往登莱。”看着苏粗腿,叶畅道:“海上风波非江河所能比,苏粗腿,你意下如何?”
“这个……”苏粗腿有些犹豫了。
“怎么?”
“如郎君所言,海上风波非江河所能比,郎君此前造过船否?”
“未曾。”
“那么……郎君造的海船,可曾在海中试过水?”
“亦未曾。”
“可曾在江河之中试过?”
“还是未曾。”
“郎君,不可以性命为儿戏啊!”
叶畅哈哈大笑起来:“苏粗腿,我可是最怕死最惜命者,否则也不会想要求道访仙了,你以为,我造的海船,会是那种风浪一拍就碎的么?”
他在洛阳街市之上大声说话,也不怕被别人听见,苏粗腿心中一动,抬眼看着叶畅,却发觉叶畅神采奕奕,仿佛那船是非常了不得的东西一般!
第204章 欲离故土心恋乡
从叶畅口中得知新造的海船有种种神奇之处,苏粗腿虽然对叶畅的人品甚为认可,但对这些形容总是觉得不踏实,有夸大其词之处。
或许是叶郎君根本不明白造船的内情,被几个大胆的工匠骗了?若真是如此,自己去了武陟的船坊,倒是要将事情源本揭穿,莫让叶郎君去冒这中险。
带着这样的念头,苏粗腿来到了黄河之畔的船场。
出乎他意料,他并没有看到水中有船,只看到一个巨大的围墙。围墙占地约有数亩之地,高则过十丈,看得苏粗腿目瞪口呆。
“这是……?”
“怎么?”
“水边上建如此高的墙,不会逾制?”
“哈哈,那哪儿是墙,是木竿挑起的麻布幔儿,只是染成这般纹理,看上去像墙罢了。”叶挺在旁边笑道。
“为何要如此?”
“自然是不让人瞧见里边的情形。”
只是为了不让人瞧见里边的情形,就拉起十丈高的麻布幔,这未免也太奢侈了。苏粗腿越发觉得,这定然是那花言巧语的匠人诓骗了叶畅,方才会做这劳民伤财之举。
但进了围墙之内,苏粗腿顿时明白,为何会用布幔将一切都遮住了。
船坞!
为何叶畅造船能够比此时造船工场要快,船坞便是其中重要原因之一。这个时候造船,往往需要工匠在水中作业,故此当初隋炀帝造船征高句丽,有工匠在水中泡久生蛆之说。但叶畅自然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他在黄河边择水深的弯口处,挖出壕荡,将河水隔开、排空,然后再以砖石水泥砌出沟槽,在沟槽之上架起横梁,再于横梁下开始造船。
这样的好处,就是工人不必在水中摸索作业,而且只要人手充足,甚至可以连续不断作业。
这并不需要什么技术革命,只需要思路即可,另一世的历史当中,要到宋时才会出现船坞,叶畅将之提前。他不希望在自己的船还没有造出之前就被别人学去,故此用布幔遮挡。
现在就是被人学去他也不在乎了,毕竟造船乃是一个综合工程,只学会船坞,还是远远不够的。
“这两艘船,便是叶郎君说的……海船?”
在被船坞惊住了片刻之后,苏粗腿还来不及惊叹这设奇之妙,便又被那两艘油黄的船所吸引。
洛阳城原本就有造船、修船之所,只是规模比不得南方,叶畅从其中收购放置了足够时间的老木来造船。船造好之后,再漆上几遍桐油,用麻布、鱼胶等粘缝,最后再上一遍油和漆,虽然并未染色,可是因为个头巨大远胜此时江河之中的船,还是让苏粗腿觉察到一种巨大的震撼。
“如何,觉得怎么样?”叶英笑道。
苏粗腿流露出的对船的怀疑,这一路上他们可都感觉到了。叶英、叶挺对叶畅却是绝对信任的,大伙都憋着一口气,只待到现场让苏粗腿好生认输。
“这个,不曾上船看,还不知道是不是银样蜡枪头。”苏粗腿虽然连连吸气,口中却还嘴硬。
顺着船坞上所搭的舷梯,叶畅踏上了船,因为油漆味尚未尽去,故此船上味道还很重,但叶畅不以为意,而是兴致冲冲地左顾右看。
这艘船,并不完全是他的想法,主要还是依靠玉真长公主寻来的船匠。这些大唐的工匠们,虽然在历史上籍籍无名,却拥有绝不逊于后世发明家们的巧思。叶畅提出的一些改进意见,都在他们手中得到了完美体现:尽可能流线的船体,刃形的船底部,牢固的龙骨结构,还有水密舱、尾舵等。其实龙骨结构就是造船的一大进步,这结构比起此前拼接而成的船体要牢固得多,无论是抗风浪能力还是击撞承受力,都是如此。
“啧啧!”
叶畅正四处看着,却听得身后传来笑声和啧啧声,回头望去,便见苏粗腿正在用力蹦跳。苏粗腿腿上有神力,这一顿下去,那船甲板却只是微颤,架起甲板的支架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牢不牢啊,苏粗腿?”
“某再四处看看。”发觉甲板很牢,苏粗腿犹自不放心,他想了想,甲板上的船楼他是不看在眼中的,像他这样的内行,当然知道那船楼就是遮风挡雨,关键是要进入甲板下的船舱之中。
他四处寻找,很快找到了一处铁环,铁环上尚有绳索,几个人合力将之拉起之后,便露出底下的舱室来。这其实是进货舱,而不是人入内的舱室,但苏粗腿不管那么多,径直跳了下去。
“那厮还有些不相信郎君。”叶挺在叶畅身边哂笑。
叶畅也笑了,他不管苏粗腿如何去折腾,真正让他伤脑筋的事情,还在后头。
两天之后,卧龙谷。
“你是说,你要舍了这边的家业,到那不知是什么地方的辽东去?”
在场的人除了叶畅,还有叶淡这个已经半退隐的老族长。虽然这一年余,叶淡已经从叶氏宗族的管理中放手,但是今日的事情太过重大,故此他还是亲自在场。
另外,就是各房族老,一共五人,尽皆到齐。
还有就是叶畅的嫂嫂方氏,她一介妇人,也能参与,倒并不完全是因为叶畅的面子,更重要的是她的手段。这两年来,叶家的酒坊等作坊纷纷办了起来,总理这些事情的,就是方氏,各房几乎都有子侄在方氏手下听用,而各房年节的红利,也是方氏分配。
叶畅很明白,自己这样的小家族是他在此世的根基,宗族血统虽然也会内斗,而且往往也鲜血淋漓,但比起一般的外人还是稍稍可靠一些。
方才说话的就是叶淡,如今四里八乡的人称他已经不是叶里正,而是叶老太爷——这个称呼,着实让他觉得威风凛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