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在我面前玩这种试探人的把戏?”他笑,优美的唇线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不深不浅,刚刚好,又是那种邪肆而冷魅的味道。
说是蛊惑人,更多的
还是冰冷的胁迫。
明乐心里无奈,在这人面前,她想要完完全全的占据上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怎么会?我怎么敢在殿下面前班门弄斧?”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明乐抬手从他手边提过茶壶倒水,一边正色道,“只不过昨天殿下你在马车上和我说的话,我觉得似乎已经应验了,为了防止死的不明不白,不得已,今天我过来,就是想要和殿下你开诚布公的谈一谈的。”
“哦!”宋灏淡淡的应了声,又若无其事的垂眸呷了口茶。
明乐倒了茶却不喝,捧在手里,目不转睛盯着他露在她面前长长的两排羽睫道,“你昨天说会有事情要连累我,指的应该就是太后吧?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今天我从宫里出来之后那些尾随我的人,应该就是太后娘娘的眼线了,对不对?”
宋灏莞尔,埋头看着手里杯盏却是不答反问,“明知道有人跟踪,你还有恃无恐的过来?存心要拖我下水?”
果然是姜太后!
“也不尽然!”明乐笑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现在我需要殿下回答我,太后她为什么会对我感兴趣?”
宋灏抿抿唇。
明乐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也不知道是难以启齿还是觉得荒唐,半天之后他才是冷不防自嘲的舒一口气笑了出来道,“其实也没什么,因为一个误会。”
“什么误会?”明乐目色一沉,脱口追问。
“因为”宋灏隔着桌子正视她的面孔,墨黑如玉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明亮的笑意。
他这样一拖再拖,明乐已经明显的不耐烦,眉心皱起了好大一个疙瘩。
宋灏隔着桌子盯着她的脸,左看右看,似乎是要从她脸上看出朵花儿来。
虽然明乐心里笃定,他对自己不可能存有旖思,却还是被他看出了几分不自在,略略往旁边别过眼去。
宋灏见她恼了,这才有所收敛,神色突然一黯,慢慢说道,“她以为,你是我的人!”
明乐怔愣片刻,因为这暧昧不明的几个字,脸颊竟然不觉爬上一层红晕来。
姜太后以为,她是宋灏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
她知道自己和宋灏之间的往来?还是知道在纪红纱和萧澄的事上,两人私底下合力做的小动作?
等等!
姜太后是宋灏的亲生母亲,即使知道她和宋灏之间有过合作
哪怕是爱屋及乌,也万没有理由来为难自己的。
“这是什么意思?”明乐着脸,几乎是全神戒备的望着桌子对面的宋灏,“是因为萧澄的事惹恼了她?”
姜太后不喜欢有人在她面前自作聪明的耍手段。
这一点只从之前她惩戒易明心的事情上就可见端倪。
“不是!”宋灏微垂了眼眸,唇角一点笑容恰到好处,让人拿捏不住真实的情绪,“因为之前我做的一些事情让她产生了错觉,她以为”
宋灏说着,突然一顿,片刻之后再抬头。
两个人,四目相对,明乐心神一凛,下意识的就想回避,然则还是晚了一步。
紧跟着就听见宋灏似笑非笑的声音飘了过来,“若果你做了殷王妃,那么她握住你,手里就相当于有了掣肘我的筹码了!”
明乐如遭雷击,全身的血液凝固,脑子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原以为宋灏所谓“你是我的人”是有另一层更深的含义的,却不曾想,他真的就是这个意思。
这
简直荒唐!
“呵”明乐左右看了看,她觉得好笑,想着就真的忍不住笑出声音。
然则自己兀自笑了两声之后又更觉得滑稽,胸口隐隐的有些堵得慌。
宋灏也是难得见她这样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他本来也正因为这事儿心生郁结,却不想,见她这幅表情,自己胸中的郁结之气却是一扫而空。
“这段时间,老大一直不断的在找借口拖延我返回南疆的行程,并且不断在我军中动作,想要趁机找人取代我,进而收回南疆守军的兵权。”宋灏说道,心情却似乎很好的样子,“但是南疆那里蛮夷作乱,一直都不安定,现在纪浩渊等人一经离开,他再要强留我在京城,理由就未免显得牵强了”
“所以呢?”明乐忍不住出言打断他的话,“因为你和我之间有过交往,所以他们突发奇想,异想天开的想要用我来牵制你的举动?或者拖延你返回南疆的行期?”
“南疆人最近频频生事,保不准马上就要有大的动作,这一次他是无论如何也没有理由再把我拖在盛京的。最迟也就半个月吧,我便要离京。”宋灏摇头,低头把玩着手里杯子勾了勾唇角,“如果你真的是我心里属意的王妃人选,那么就只需要双方定下婚约,然后他们便可借口你尚未及笄,将你强留在盛京。”
宋灏的话没有说的太明白,明乐心里已经了然。
如果她是宋灏的软肋的话,那么孝宗拿捏住她在手里,宋灏就怎么都不能逃出掌控之外了。
只可惜这些人的这个算盘却是白打了。
宋灏这人,到底有没有软肋,她不好说,但再怎么说也不能是她!
“那你准备怎么办?将计就计?”明乐心里冷笑,漠然面对宋灏。
这人阴损的很,孝宗的这个如意算盘明摆着是要打空,对他不会有任何的影响,可一旦自己被卷入局中
那才当真是无妄之灾!
“就算我想要将计就计,也先得要保证你会听话不是?”宋灏在她虎视眈眈的目光逼迫之下,忍不住轻声一笑,“我本来是想等你自己府里的事处理好了再跟你说这事儿的,只奈何人算不如天算,今天你竟然误打误撞的先进了宫去既然已经被盯上了,索性我也就说个明白吧,我想先听听你的意思。”
她的意思?这种单方面吃亏受累的事,当然是不肯做的。
可是跟孝宗那人,又有什么道理可讲?
“殿下,您该不是故意让人误会,要拿我做挡箭牌的吧?”明乐胸中郁结,再看宋灏的时候从神情到语气就都透着犀利。
“我要选也会选一枚听话的棋子,把你推出去,对我有什么好处?”宋灏冷嗤一声,却也不为她的讽刺而生气。
明乐心里千头万绪
姜太后和孝宗那些人,暂时她还万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这件事,当真是相当的棘手。
“那你有什么打算?”束手无策之下,明乐只能暂时放平了心态。
所谓闺誉声名什么的,她统统不在乎,但是被卷进皇室争斗的旋舞核心里,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一件事。
“办法是有一个,但你肯定不同意。”宋灏道。
“什么办法?”明乐蹙眉,心里却已经凉了半截
宋灏说行不通的,必定就真是行不通。
“先发制人!”宋灏道,“趁着现在,他们还没有采取动作之前,由我出面先把事情挑明,然后,你随我一起去南疆!”
“去南疆?”
“对,去南疆!”宋灏重复,神色认真看着明乐的眼睛慢慢说道,“我知道你在这里还有心愿未了,可我最多可以承诺你一个三年之期,最迟三年,我送你回到这里,给你权势滔天,来完成你未了的心愿。”
三年?她已经等了一个三年,难道还要再等三年吗?
而且如果她走了,明爵又该怎么办?
明乐紧绷着唇角一语不发。
宋灏看她这副表情,便是露出了然的神色,略略吐出一口气道,“这件事我也始料未及,但在目前为止,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可以想了。”
明乐不置可否,捧着手里茶碗长久的沉默。
半晌之后,她突然意味不明的笑了笑,抬头看向宋灏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通,今天你给我一个明白吧。”
“嗯?”宋灏微微诧异,眉峰一挑递给她一个询问的眼神。
“是太后娘娘!”明乐直白的开口,目光灼灼逼视他的脸孔,“你跟太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是亲母子,为什么我看在眼里的却是你们母子形同陌路?别跟我说帝王之家本该如此,如果她只是和你关系疏离并不亲厚,现在也断轮不着她派人来监视我。你说孝宗在算计你手里的兵权,那么太后呢?她正在算计的又是什么?”
宋灏是先帝唯一的嫡子,按理说他才应该是皇朝储君的不二人选。
但奈何姜太后怀她的时候先帝年事已高,并且早就立了皇长子也就是现在的孝宗为太子。
宋灏五岁那年,先帝驾崩。
当时朝中曾经因为大位的归属而起了内乱,有一部分臣子极力拥护拥有嫡系血统的宋灏,并且趁着宋灏年幼无知劫持了他,想要强行将他推上帝位,进而引发了十四年前的那一场内乱。
据说当时是姜太后站出来,力挽狂澜,以国母之威震慑朝臣辅佐了孝宗继承大统,从而平定了这一场内乱。
也正是因为这样,孝宗才对这位不是她生母的太后感激不尽,礼让尊敬,从而奠定了今时今日姜太后在后宫之中的地位。
而在那一场内乱之后,仅有五岁的宋灏就被送离京城,跟着她外公在南疆军中历练。
一去十数年,就算是逢年过节他都极少回京。
金尊玉贵的皇子,一个年仅五岁养尊处优的孩子,突然被迫背井离乡去到瘴气横生的荒蛮之地,可想而知,宋灏他能平安成长到了今天是何其不易。
只是在当初送他走的时候,孝宗等人谁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还有机会长成,并且凭一己之力在军中立威,承继他外公骠骑大将军之职,成为手握重兵,人人敬畏的一朝亲王。
大约还是忌惮着当年的那件事,所以孝宗对他一直都有忌讳,这一点无可厚非。
但是时隔多年
为什么姜太后还会那么坚定不移的站在孝宗的立场,帮着他打压自己的儿子?
要知道,以孝宗的为人,若不是宋灏手里有南疆的军权让他有所顾忌
对于这个眼中钉的弟弟,他怕是一日也容不下的。
虎毒不食子!
姜太后这般,却是万万说不过去的。
“横竖她也不是站在我这一方的也就是了。”宋灏避重就轻的勾了勾唇角,从桌旁起身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明乐身边,居高临下,以一种审视的姿态看着她。
明乐唇角扬起一丝笑容,仰着头不避不让的回望他,“那王爷的心到底是有多大?能逼的太后娘娘不顾骨肉亲情,与你倒戈相向?”
“这个不重要。”宋灏一笑,紧跟着却是话锋一转,以指尖勾起她的下巴直直的望进她璀璨如星的眼眸当中,“要不要试一试,和我走一样的路?与其在别人的打压下求得一线生机,何不进一步,站到一个任何人都无法企及的高度去俯视他们?”
那是这天底下唯一最为迫近自由的位置!
为了摆脱眼下的束缚,那是最好的出路。
两个人,四目相对,那是第一次,明乐觉得她是真实的望进了那个男人的心里去了,看到了那里浩瀚无边,波澜壮阔的风景。
她的暗暗的心惊,惊悸之余,心里又似是有一种难言的悸动。
原来,这个人才是宋灏!
那冷傲狂狷的男子,掩盖于这副冰雪皮囊之下,如此决绝而狠厉的一颗心!
“不!”最初的悸动过后,明乐淡然隔开他的手臂,神情冰冷的拒绝。
她起身,错开他身边决绝而坚定的往外走。
宋灏站在原地未动,手指还保留着那个姿势留在空气里,指尖上似乎还存留着那种滑腻而馨香的触感。
明乐一步一步的往外走,走到门口,开门之前又突然顿住,声音淡漠的传来,“我不能和你走一样的路,我要的一切,都不需要别人来施舍,或许有一天,我会站在与你对等的位置平行的看你,但是,你跟我的路,终究是不同的。”
说完,头也不回的推门走了出去。
平阳侯府。
彭修一夜未眠,从京兆府大牢里回来之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靠在案后宽大的座椅上闭目养神。
黎明时分,院外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彭修眉心一跳,猛地睁开眼。
天色朦胧,有些氤氲不明。
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陈立的敲门声,“侯爷,您在里面吗?”
“嗯!”彭修淡淡的应了声,“进来吧!”
“侯爷!”陈立推开门,神色凝重的快步走进来。
“怎么?”彭修见他这副表情也是微微诧异,随即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把人跟丢了?”
因为断定了明乐背后一定有一只幕后黑手操控,所以从宫里一出来,他就从蜂探里面选出两名顶尖高手,安排去跟踪明乐,想着顺藤摸瓜,等到明乐去和人接头的时候把人揪出来。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对牢里的唐明和钱文山两人他没多花心思。
“不是!”陈立道,说着脸色便显得难看,他像是十分难以启齿的模样,犹豫片刻才沉痛的开口道,“安排在易九小姐那里的两个人,被杀了!”
“什么?”彭修一惊,着是性格再怎么沉稳,这一刻他也难免失态,猛地绷直了身子坐好,“什么时候的事?”
“具体不是很清楚,应该就在刚刚夜里。”陈立道,唏嘘之余一筹莫展,“因为整个晚上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丁六觉得奇怪,过去看时才发现的,两个人全死了,应该是被人偷袭狙杀,对方的身手极为利落,皆是一刀毙命。”
那两人的身手彭修再清楚不过。
即使是暗袭,能在一招之内结果两人的,对方的实力都不可小觑。
“是她身边那个护卫做的?”彭修问,手指敲着桌面,心里却已经暗暗否决了这一点猜测。
他知道长安的身手了得,却也不觉得仅凭长安一人,就能无声无息的把他精心训练出来的蜂探精英斩杀,甚至不给他们传信出来的机会。
“有可能,不过就算是他,那他一定还有帮手。”陈立道。
“怎么?”彭修沉吟一声,抬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易小姐身边的那个侍卫用的是剑,但咱们损失的两个人里,只有一人受的是剑伤,另一个人身上的致命伤应该是短刀一类的武器所致。”陈立回道,试着提醒,“尸体丁六已经带回来了,侯爷要不要亲自过目?”
“不用了。你看着处理干净吧!”彭修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沉默片刻才又重新抬头,“尸体是在哪里发现的?”
“在武安侯府的后巷。”陈立道,说着眉头不觉皱的更紧,“丁六说他去时,尸体就扔在巷子里,也没人处理,这一点很反常。”
怎么说也是盛京之内,天子脚下。
即使是杀人灭口,也当然要毁尸灭迹的。
否则尸体就那么堂而皇之的仍在侯府后巷,官府追查起来,肯定是要牵连到易家的。
易明乐很照顾老夫人的心思,这事儿
却不像是她会做的。
“这样看来,的确是有些说不通的,难不成是那个丫头要借此向我示威的?”彭修沉吟一声,从案后起身挪到旁边的多宝格前轻敲了两下上面摆着的一对做工精致的青瓷花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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