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剩下的人就着了慌,见着彭修不为所动的模样,也不管他愿不愿,直接将他拽了回去,剩下的八个人合力围成一个保护圈将他护住。
全程之下,彭修却是一直没有还手,只是目光透过人群,锁定在那女子眼底泛起的冷光上。
她的狠辣决绝,她的不留余地,关于这一切的一切,他全都无话可说。
只是
她眼底的这般光彩叫他觉得疼痛罢了。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走到今天的这一步?可是这一路走来,如果不是走到这一步,又能如何?
在长安等人的全面施压之下,眼前的战圈在不断的缩小,彭修的密卫又折损两人,一行人被逼到崖底的死角再无退路。
“住手!”眼见着大局将定,人群之后突然有女子清亮的声音响起。
明乐皱眉,循声望去,却见后面严阵以待的队伍当中一阵声,远远看去却是许久不见的易明清一路冲破士兵的封锁从后面快步跑过来。
她的脚步仓促而凌乱,满脸的焦灼,明乐见到她倒是很有几分意外,再见停在远处的一辆马车和密卫才是了然
这些当是彭修带来此地的最后一部分人手了。
因为明乐没有命令下来,那些士兵也只是迟疑着并没有出手拦截易明清的脚步。
易明清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裙,发间也没有佩戴什么配饰,相较于前几年,身形消瘦了许多,单薄的厉害,一张脸孔没有多大的改变,但是眉宇之间的气韵却是完全陌生,少了一份软弱稚嫩,竟是带了许多沧桑的味道。
她一路快步的跑过来,似是全不在意眼前是怎样一种混乱的场面,与明乐错肩而过的时候唇角扬起一个冷蔑的弧度,却也没有滞留,而是直接扑过去,一把扶住彭修摇摇欲坠的身体,关切道:“爷,您还好吗?”
彭修的脸色苍白,虽然勉力支撑,但明显已经虚弱到了极致。
易明清的眼眶通红,看着插在他胸口的半截断剑,眼泪就滚了出来,咬着嘴唇道,“爷您再忍忍,清儿马上就给您包扎。”
彭修的唇角扯了一下,却没说什么话。
今天摆在这里的已经是一个没有退路的死局,说什么都是枉然。
易明清擦了把眼泪,便又把彭修交代给侍卫扶着,她自己站起身来,霍的扭头看向明乐,扬声道:“我们做个交易吧!”
明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置可否。
既然这些年易明清是一直跟着彭修的,那就不可能不知道她和彭修之间不死不休的立场,这个时候还来和她叫板谈交易?这个女人啊
想起当年种种,明乐倒是觉得什么话都无从说起了。
她一直以为易明清对彭修也不过就是存了个攀附的心思,却没有想到,最后竟会是不离不弃的跟着他。
“我不想为难你,你最好赶紧离开。”深吸一口气,明乐冷然的开口,“我和你之间没什么交易好谈的,我要的,就是他的命!”
哪怕是抛开前世种种不计,只冲着彭修这一次在宋灏一事上留着的后手,她都不可能对这人手下留情。
想到宋灏此时生死未卜的处境,明乐的心口就是突然一堵。
易明清却是无所畏惧一般。
她上前一步,以同样冷厉的神色看着眼前的明乐,冷笑道:“你连我的筹码是什么都不问就直接拒绝,这决定未免太过草率了一些。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你让我带他走,我给你的东西,绝对不会叫你吃亏。”
她说的信誓旦旦,倒像是胸有成竹一般。
彭修身上,明乐着实想不到会有什么是足以威胁到她的东西,心里不免起了一丝狐疑的心思。
她的目光下意识的错过易明清朝后面的彭修看去,却见彭修眼中竟是露出同样疑惑的表情。
易明清心里惦记着彭修的伤势,却是没什么耐性再纠缠的,直接手一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红色绣金的残破布料来。
那布料的年代有些久远,质地已经很旧了,边角处还残缺了一块,虽然已经清洗过,但是上面仍是隐约可见一些干涸的血迹和污渍。
彼时已经日上三竿,山谷里吹出来的风燥热难当,掀起那布料一角。
明乐心中有些茫然的扫了一眼,而后面的彭修眼底的神色却是大变,瞬间就掀起了惊涛骇浪一般,嘶哑着嗓子大声道:“谁叫你乱动这些东西的,给我收起来。”
他暴怒的大声嘶吼,话音未落就想要扑上前去抢夺。
然则重伤在身,才走了一步就噗通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旁边的密卫连忙将他搀扶起来。
明乐的目光落在那布料上,就只觉得上面图案似曾相识,时间回溯,她脑中突然有模糊的影像逐渐呈现,那一夜她在盛京城东的乱坟岗上和野狼争抢,最后捡回来的襁褓一角,赫然
就是从这方布料上撕裂下来的。
当时她没能寻到浩心的尸首,只以为是被野狼分食,这些年,每每思及此处都是心痛难当。
作为母亲,她未能保全自己的孩子已经是无能,最后却连他的尸骨也未能妥善的安置,这份愧疚如影随形,成了多年以来挥之不去的噩梦。
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脑海,明乐的心口突然剧烈一缩,脸色惨白的往后连着退了数步,目光定格在那张襁褓上。
恍然之间,她已然是意识到了什么,只是胸中万般情绪起伏,又似乎是冥冥之中有一种诡异的力量牵引着,叫她不要去想。
易明清看着她的神色,唇角又再泛起一丝冷笑,道:“如何?现在,我可是有资格和你谈条件了?”
明乐一个机灵回过神来,眼中燃起熊熊怒火,猛地抬头看向她。
她的目光审视,又带着无比慌乱的情绪,矛盾的厉害。
易明清冷冷的和她对视,不避不让。
明乐的嘴唇动了几次,最终却都仿佛畏惧一般,吐不出一个字来,只是脚下虚浮,身体都隐隐颤抖了起来。
“主子,您怎么了?”长安退回她身边,扶住她的一只手臂。
因为知道她和彭修之间是要解决私事,之前纪浩禹就一直远远观望,没有过来凑热闹,这会儿见着这边的情况似有不对,就试着打马往前走了几步。
明乐的手紧紧的抓着胸口的衣物,目光却是落在那方襁褓之上,眼中带着一种谁都无法理解的恐慌和疼痛的情绪。
彭修挣扎着甩开密卫的手踉跄着扑到易明清旁边,一把夺了她手里东西,撕扯之下,生生的将易明清拽了个踉跄。
“滚!我的事,不用你管!”他抬手就给了易明清一记耳光,怒声道。
这一下子已经没有了多少的力气,易明清捂着脸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却是没有退缩,只是坚定的摇摇头:“不!我不能看着你死。爷,你说过会让清儿跟着你的,你答应我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就算你再怎么怪我都好,我也不能让你就这样抛下我!”
说完就是不顾彭修的警告又再上前一步,直直的看着明乐道:“当初你一直没有找到的东西在我手里,我没有别的要求,你让我带他走,我就把东西给你!”
两人之间似是在打的哑谜,纪浩禹等人各自都是听的莫名其妙。
看明乐脸上惊惧恐慌的神色又叫所有人都不敢掉以轻心。
“主子”长安不安的低声唤她。
明乐看着被彭修攥在手里的半块襁褓,虽然极力的想要逃避,却怎么也拗不过心里翻腾而起的渴望。
“好!”最后,她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吐出一个字。
“王”梁旭等人都是大为惊讶,想要开口劝阻“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时候明乐已经厉声道:“让路,让他们走!”
字字狠厉,似乎是发泄一般,听的在场的人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易明清微微吐出一口气,叫人扶了彭修往远处马车的方向走去。
彭修纵使想要拒绝,这会儿却也没了反抗的力气,被两个密卫架着,一步一步的挪过去。
他的手里攥着那块襁褓之后,整个人就仿佛呆滞了一般,只是定定的垂眸看着,完全像是一个被人操纵在手的木偶。
密卫扶着彭修先走一步,易明清落在后头。
即将错肩而过的时候明乐就是手臂一横拦住她的脚步。
她不说话,也不去和易明清对视,整张脸上的表情绷紧,似乎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在试图控制情绪一般。
易明清心里冷笑一声,已然是从她故作镇定的面容之下窥测到她心里此时一泻千里的狼狈。
这个女人,轻狂而不可一世,终究也还是有弱点和软肋的。
她的心里突然就觉得快意,抬起一只手道:“拿来!”
一直跟在他旁边的一个不起眼的小个子密卫把提在手里的一个半大的黑布包袱递到她手上。
易明清捧在手里嘲讽的笑了笑,然后举臂送到明乐面前,脸上带着施舍一般的表情。
明乐却无暇顾及,只是目不转睛看着那个包袱,嘴唇颤抖的厉害,几次想要探手出去,可却觉得手臂无比的沉重。
易明清略有几分不耐烦,就直接把包袱塞给了长安道:“给你家主子拿着吧!”
言罢又看向明乐道:“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咱们索性就把话说个清楚明白,你给我一天的时间,十二个时辰之后,你再要怎样都随你的便。”
明乐和彭修之间,未必就会讲信用,她也是防着这一点。
一天的时间,应该足够她给彭修处理伤势,然后找地方隐藏行踪的了。
明乐此时却是无心理会她的任何言行,易明清看她一眼,就只当她是默认,于是也就不再逗留,赶紧快走两步追上去帮着搀扶彭修。
长安手里捧着那个包袱,皱眉看向明乐。
“主子,属下先替您收起来吧?”看着明乐的情绪不对,他便试着提议。
“给我!”明乐却是没让,抬手拦了。
长安不好拒绝,心里却是十分忧虑,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一样,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把包袱解开,露出里面蓝色的方形锦盒。
明乐还是没有马上去碰那东西,先是闭眼狠狠的顺了两口气,然后才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样,手指收握了几次才心一横用力的一下子掀开了盒盖。
彼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待到盒子里的东西露出来,却是包括纪浩禹在内的所有人都齐齐变了脸色。
天光大盛,盒子里存放着,竟赫然是一枚骷髅,脑后的骨缝还没有全然长合,当是取自刚出世不久的婴孩的。
易明清送上来的竟会是这么个东西?所有人都是心中巨震,见了鬼一般。
明乐看着,眼中泪水瞬间汹涌而出,指尖颤抖想要去碰触的时候便是胸中一痛,蓦的喷了一口血出来。
血色明艳,洒在那头盖骨上,狰狞一片。
同时,她的身子就那么猝不及防的软了下去。
“主子!”
“阿朵!”
长安和纪浩禹齐齐惊呼。
长安眼疾手快单手扶住她的同时纪浩禹已经从马背上飞掠而下,纵身扑了过来,迎面将她软倒的身子拢入臂弯用力的扶住。
彼时彭修已经走出去十丈开外的距离,他的精神混沌恍惚,骤然听到后面的惊叫声就猛地回头看过去。
明乐抓着纪浩禹的手臂支撑着身体的重量,并没有叫自己倒下去,脸色惨白一片,目光却是全无焦点,只有源源不断的眼泪从眼眶里毫无知觉的滚落下来。
纪浩禹被她的这般模样吓坏了,也是瞬间乱了阵脚,只是用力抱着她,大声的唤她的名字。
彭修看着她唇边残留血色,始料未及。
这个女子坚韧强悍,几经生死,一直都是一个无坚不摧到底存在。
他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吐血。
几乎是下意识的,彭修突然就惶恐了起来,转身就要奔回去。
“爷!”易明清一惊,连忙拦住他,却是没能撑住他身体的重量,眼见着他扑倒在地。
明乐的思绪回笼,缓缓松开纪浩禹的手扭头看过去,看着彭修趴在地上的狼狈相,突然就笑了出来,癫狂了一般,一直笑到泪花四溅。
那些在心口积压了许多年的愤恨和无奈,那些她曾努力试图摆脱的无力感和愧疚感,种种情绪交杂,让她觉得恍惚是做了一场叫人身心俱疲的梦。
所有人都大气不敢喘的看着她。
纪浩禹眼中带着明显焦灼的情绪,几次都想抬手去擦拭她脸上泪痕,却又总觉得完全无从着手,那么肆意洒脱的一个人,竟也手足无措了起来。
明乐兀自笑了好一会儿又自主打住,眼中光彩瞬间变幻,布满凌厉的杀意,字字清晰道:“遵照约定,放他们走,再传我的命令下去,日后哪怕是五湖四海的追杀拦截,也要给我结果了这个人,我和他不死不休!”
易明清咬咬牙,也知道这是她所能争取的最后的机会了,赶紧招呼了人去扶彭修,“爷,走吧!”
“呵走?走去哪里?”彭修苦笑,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混沌,叫易明清看的胆战心惊。
她张了张嘴,却恐惧的说不出话来
彭修的状态很不好,不仅仅的身体上的虚弱,就连他此时的这般神色都叫她看不到任何的希望。
彭修却没有理会他,自嘲的叹了口气道,“我活不了了,何必还要在最后的关头让自己变得那般狼狈?”
四海追杀?好一个四海追杀!
与其日后要做一条丧家之犬一样东躲西藏,在颠沛流离中死去,还不如干脆一点,就死在她的面前,让她消了口中的那口怨气。
生或者死,这普天之下的事情还有什么是值得他彭子楚畏惧和不敢接受的吗?
一直以来,他都是能人所不能。
死亡而已,何惧之有?
只是么
他远远的看着视线之外有些模糊的那个影子,有些话,他没有对她说过,可是却骗不过自己。
“走过的路,我不会推卸责任,也不会奢求你的原谅。我不承认我错了,可是阿澜,我后悔了。”他的身体被易明清全力的扶着,脚下却完全失了力气,单膝跪在那里,眼神悲切而荒凉,他的声音低弱,易明清听的到,却是无从传到明乐的耳朵里,“我知道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可是如果人生可以再来一次,如果还可以叫我再选一次的话,我却想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走这样的一条路了。”
我会宁愿庸碌一生,有你和浩心在我身边,也许那样的人生会更圆满。
如果当初他没有为了博得易家的支持而悔婚改娶了易明真的话,如果他可以抛开那些所谓的野心和抱负,也许
今时今日,所面临的就不会是这样的一种结果了。
平步青云,高高在上,究竟要站的多高才能用权力和地位填满心里的那些缺憾?孤家寡人罢了!
这一条路,他是亲身走过之后才终于体会的深刻,原来那些所谓的权力地位与他而言也不是那么值得迷恋的。
可是这世间万般,是真的不可以回头的。
当日得知浩心的死讯,他就奔赴了乱坟岗,却也只来得及夺到他支离破碎的小小身躯。
在那一刻,他就知道,他这一生,日后哪怕再如何的风光,也都注定不可能圆满了。
他舍弃了自己的女人,又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保全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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