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您和阿灏母子两个生了疑心,并且策动了那一场骇人听闻的兵变,几乎将你们母子置于死地,又几乎颠覆了整个大邺王朝的统治。母后,这样的话说出去是没人会信的,可是这些信件摆在这里,事实摆在这里。确实证明,背地里的确是有这样的一个人,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他用了至少是三十年的光阴,把整个大邺王朝的天下后宫就尽数掌握在手,生死之差,全都握在他的一念之间。秦穆之是他的人,常嬷嬷也是他的人,与他们相较,这一次出现的梁青玉就实在是不值一提了。现在母后您仔细想想,看还能不能找出蛛丝马迹,揣测到他到底是什么人?”
有这样的一个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更是兵不血刃。
这么多年,他隐在幕后,不显山不露水,却是设计了一场接着一场的通天阴谋,把整个大邺朝中政局,后宫诸事尽数的算计在内,牢牢掌控。
先是利用庆公主叫姜太后和德宗之间反目,并且借助德宗狭隘多疑的个性,把这件事最大程度的扩大渲染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以至于最后轻而易举的策划了一场夺嫡之争,险些将宋灏母子置于死地。
这个人的用心何其歹毒,布局何其精密?
也许当时也不是全无破绽露出来,只是谁会想到,那样一场关乎社稷安危的大动乱,竟然还会有一只幕后黑手在暗中推动。
庆公主的事情姑且不论,只就十六年前,德宗和孝宗联手设计宋灏母子谋逆所引发的那一场宫变的手笔就叫绝大多数人听了胆战心惊。
那一次的事件,死了多少人?只就御林军和虎威大营的无辜士兵就血流满地,折损了将近二十万。
再加上被牵连在内的朝廷命官,对整个大邺朝廷的政局可以说是造成了一场毁灭性的冲击,整个前朝的格局都被彻底的清洗了一遍。
以前只觉得这些都是德宗和孝宗那对父子狭隘不容人所致的,只觉得这父子两个丧心病狂令人发指,可是如今,更深一层的内幕被挖掘出来
这个幕后策划一切的人,当真是叫人觉得敬畏也恐惧。
敬畏的是他这样运筹帷幄又天衣无缝的布局和算计。
恐惧的是他于无形中推动一切运作的那份魄力和手段。
有这样的敌人,而且还是随时随地隐在暗处的
想想都叫人觉得毛骨悚然。
姜太后的目光死死的盯着那些信件,脸色发白,显然也是处于极大的愤怒和震惊之中。
看这个样子
不管她知不知道背后那人是谁,但秦穆之的真实身份,和当年庆公主的事还有夺嫡一事的内幕,最起码也是这会儿才头一次知道的。
“母后?”见她久久不语,明乐忍不住试着开口唤了她一声。
姜太后闻言一个机灵,立刻重新整肃了神情抬头看向秦啸道:“这些信件既然是你父亲留下的,你就应该知道它意味着什么,现在你把这些信件拿出来,有想过可能随之而来的后果吗?”
“相较于所谓的后果,在秦啸和家母看来,都不如一个踏踏实实的真相来的更有价值。”秦啸无所谓的笑了笑,神情之间是他一贯洒脱不羁的风度,道:“不瞒太皇太后所言,这些年,我母亲一直都因为父亲的死耿耿于怀,甚至于将此归咎于庆长公主,恨了许多年,也曾不止一次的要求我手刃杀害我父亲的凶手。这一次,她捧了这些东西出来,如果真能得一个水落石出,对微臣母子而言,都是解脱。我想要知道我父亲当年到底是为谁效命的,他现在虽然已经身死,但微臣和母亲还是需要一个明白的。”
庆公主眼中闪过一抹苦涩的情绪,默然的移开视线。
姜太后神色复杂的看了秦啸一眼,问道:“这些信件,还有别人看过吗?”
若是这样的消息散播出来,必会引的人心惶惶,山河动荡。
这样的后果,不是他们在场任何一个人能够承担的了的。
“母后放心,儿媳知道轻重。”明乐接口说道,“只是因为小皇姑和秦指挥使的父亲都曾牵涉其中,而他们又都想要知道幕后那人来要一个清楚明白罢了。对外,我和阿灏会把消息严密封锁,不会走漏分毫的。”
对于宋灏和明乐,姜太后还是放心的。
只是因为事关重大,才不得不多问一句好让自己安心罢了。
“嗯!”姜太后点头,一一的把那些信函收了,半晌却是再没吭声。
明乐和秦啸等人看着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暗暗估摸着她心里的想法在等着她的后话。
见她半天不语,庆公主终于按捺不住,试探着开口道,“皇嫂,这人的几封信上都是在言简意赅的布局,而且从全局上看,不仅针对咱们大邺的江山社稷,还几次三番把你和灏儿算计在内,这样居心叵测的用心,叫人想来都觉得胆寒。你真的没有任何的蛛丝马迹,也揣测不到这人的身份吗?”
“如你所言,这人居心叵测叫人匪夷所思,哀家的脑子里头现在也是乱糟糟的,一时也想不起来谁能有这样大的能力和用心了。”姜太后道,也是一筹莫展的对秦啸道,“按理说秦穆之做出这样的事,是万死也难辞其咎的,哀家姑念你们母子都不知情,再者你肯交出这些信件来,对社稷有功,功过相抵,就不追究了。这件事事关重大,不宜外传,暂时就搁置到这里把。至于你们想要知道的那个幕后的策划者,哀家暂时也没有头绪,需要一点时间,仔细的想一想。”
秦啸母子虽然不知道秦穆之的所作所为,但是按照朝中律法,秦穆之这罪名已经超出谋逆大罪太多,完全是该诛九族的。
姜太后说不追究秦啸母子,其实最大的原因还是不想将这件事的影响扩大化。
而当然了,以她的魄力,说出来的话就自然会算数,既然已经表明到此为止,就不会背地里再对秦啸母子做什么的。
这一点,明乐还是放心的。
见她下了逐客令了,明乐等人心里都是难掩的失望。
好在是这样的结果他们也都早有准备,故而也没再勉强。
“这些信件”明乐迟疑着指了指桌上的信件。
姜太后抿抿唇,把整理好的信纸压在手下,道,“这些东西暂时先留在哀家这里吧,也好有个凭证,让哀家试试能不能想起点什么来。”
“这样也好!”明乐并不反对,对她屈膝施了一礼就先一步转身离开。
秦啸和庆公主跟着告辞出来。
三个人先后的出了正殿大门,庆公主忍不住皱眉回头又看了一眼,对明乐道;“看来,皇嫂已经猜中那人的底细了,只是不想告诉我们罢了!”
秦啸莞尔,眯了眯眼睛神情玩味,“相较于这,我更好奇太皇太后留着这些书信是要做什么的。”
说着也是转向明乐问道:“殷王妃你觉得呢?她会是留着证据,准备要当面去质问那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们就应该提前安排人在这万寿宫周边蹲点,说是会有意外的收获也不无可能。”
“你觉得呢?”明乐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不置可否。
但是神色之间的意思却很明显
她并不赞同秦啸的调侃之言。
而诚然,秦啸也只是存心打趣,自己心里也没有这样的想过。
姜太后是什么人?怎么会做这样眼皮浅的事?
他们离着所谓真相明明只有一步之遥了,可是
这一层窗户纸隔在当中,到底何时能够彻底戳破?
还是未知数!
三个人各怀心思,铩羽而归。
待到三人走后,暖阁里的姜太后就起身走到旁边捧了一盏宫灯放在炕桌上,点燃了里面烛火,就着跳跃的火光把那些弥足珍贵的证物信纸一张一张的焚成灰烬。
自始至终,她的神色始终如一。
淡淡的,而带了一种冷漠平静的味道,无喜无悲。
最初知道这些真相的时候,她也如石破天惊几乎被响雷劈成两半。
但是这会儿冷静下来,整个人就恢复如初。
她不是看不出来明乐那几个人眼里怀疑和试探的成分,可是
有些事情,也只能如此。
当然,现在她也更确信
那人还没有罢手。
他会处心积虑的筹谋了这么多,以前不知道的时候,她以为那些陈年旧事已经如水流逝,可是现如今又抖露了这样的内幕出来,她也不得不承认,原来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就没有释怀过。
他的报复,一直都不曾间断。
只是
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没有察觉罢了!
曾经她痛恨德宗的狭隘和薄情,鄙弃他算计庆又伤害宋灏的行径,可是直到了这会儿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那人苦心孤诣设计安排给自己的命运。
庆是受了她的牵累,宋灏也是。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人送给她的所谓回报!
呵
烛火闪烁,映射在她毫无表情的脸孔上,让她沉默静谧的眸子里也跟着跃动起妖异的火光来。
女人的面庞始终平静如一,看着那些书写着巨债的书信在跃动的火光中一点一点的被焚烧成了灰烬。
最后火光熄灭的一瞬,姜太后缓缓抬手遮住了眼睛。
眼前的宫殿空旷而荒凉,视线被遮挡,整个世界都陷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这浓黑的夜色中,有什么冰凉而澄澈的液体滚落火盆里,把里面最后的一点余火浇熄。
半刻钟以后,门外忐忑守候的玲珑终于等到姜太后神色平静的开门出来。
因为明乐等人走的时候都是表情凝重,玲珑一直很担心里面姜太后的情形,但是没有得到传召也不敢贸然进去打扰,故而只能守在外面。
此时见她出来,还是这样一副雨过天晴不露半分迹象的表情,就是狠狠的愣了下。
“奴婢给太后皇太后请安!”回过神来,玲珑连忙见礼。
“嗯!”姜太后淡淡的应了声,目光四下扫视了一遍院子里,问道,“常嬷嬷和翡翠都处置了?”
宋灏处置常嬷嬷时候也只是报的她教官不严,纵容宫女乱传闲话散播流言的罪名。
玲珑和常嬷嬷还有翡翠毕竟是共事多年的交情,闻言就落下泪来,擦着眼泪道:“嗯!王爷下令,都给处置了!”
“明儿个就传哀家的口谕给内务府,叫他们来人,把这段时间万寿宫里主次不分乱嚼舌头的奴才全部替换掉,一个不留,再让他们找老实本分的替换上来。”姜太后吩咐道。
玲珑闻言一惊,诧异的张大了嘴巴,随后发现自己失态,连忙垂下眼睛答应着,内里却是心惊不已。
这段时间,梁青玉居住在万寿宫,里外的人缘那是一等一的好,再加上外面的宋灏夫妻不合的流言满天飞,这宫里十有八九的奴才都明里暗里的巴结到梁青玉那里去了。
姜太后说要全部处置了,也就是说她要把整个万寿宫里的人脉彻底清洗一遍了。
这样大的动作之下,玲珑不想也知道
太皇太后这是动了怒气了。
同时更加明白的就是
不管怎样,殷王妃的地位都是相当牢靠的,摄政王和太皇太后都用行动的证明了这一点!
“奴婢知道了,明儿个一早就叫内务府来人处理。”玲珑低眉顺眼的应道。
“屋子里有一个火盆进去收了吧!”姜太后道,说完就径自去了后面的佛堂。
明乐从万寿宫出来,就和庆公主还有秦啸分道扬镳。
庆公主最近住在宫里,住的是和万寿宫相邻的一处较小的宫殿,方便照顾姜太后那边。
从万寿宫出来,她就回去了。
秦啸直接告辞出宫,明乐则是得了赵毅传信,说是宋灏被宋子请去了御书房,让她先去绮罗殿那里稍事休息,稍后等他出宫的时候顺道过去接她。
这段时间两人为了人前演戏,当真是聚少离多,好不容易这会儿尘埃落定,明乐自然是要等着他一起回家的。
得了赵毅的消息就先去了绮罗殿。
彼时已经到了初更。
自从变故之后,最近这宫里的女人们都消停了下来,尤其是晚上,整个宫里的气氛静谧的连一丝的生气也无。
好在明乐也不是喜欢凑热闹的,去了绮罗殿,左右转了转,觉得无趣就回内殿寻了张软榻小憩。
这一个下午也费了不少的精神,闭着眼不知不觉的就睡了过去。
采薇抱了被子过来给她盖上,所有人都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生怕打扰到她的休息。
宋灏过来已经是二更天了,见她睡着,又看她这几日明显显出几分苍白憔悴的脸颊便有些心疼。
原来是不想吵着她,俯身坐在榻边就不自觉的抬手去请触了触她的脸颊。
不曾想这么一点小小的动静就把明乐从睡梦中惊醒。
宋灏皱眉:“刚还想着不要吵着你,怎么这样容易就醒了?”
明乐本来是下意识的想要起身,这会儿见到是他就索性赖着不动,弯起眼睛笑了笑道:“事情都忙完了吗?这是什么时辰了?”
“二更刚过。”宋灏道,就着手又蹭了蹭她的脸颊,“这边没什么事了,你先醒一醒,我们回府。”
“嗯!”难得的心情舒畅,明乐犹豫着却是懒得动,裹在被子里左右蹭了蹭。
宋灏看她这副模样,不禁哑然失笑,让人取了件半厚的斗篷过来,裹着了她直接就抱着她往外走。
刚从暖被窝里出来,明乐着实的不想动,虽然知道这样于理不合,但转念一想,横竖这大半夜的也不会有人看见,于是就心安理得的窝在他怀里闭目养神。
宋灏抱着她,身后跟着一串儿扬眉吐气跟打了胜仗差不多的婢女侍卫往外走。
雪晴等人是真的有种大战告捷一般的自豪感,无端的被那些流言蜚语刺激了大半个月,好不容易得了这样大团圆的结局,真是恨不能敲锣打鼓的四处宣扬一番,叫那些碎嘴敢传闲话的人都知道,王爷和王妃之间伉俪情深,岂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破坏的?
一行人喜气洋洋的往外走,只有明乐兴致缺缺。
这里要出宫门,还得过前朝的几处花园和殿宇,距离有些远。
绮罗殿外准备好了辇车候着,宋灏抱明乐坐上去,又怕她刚睡醒受了凉,就用斗篷裹了个严实,只露了一张巴掌大的脸孔,用手臂拢在怀里。
明乐懒塌塌的靠在他怀里,继续闭目养神,因为顾及着这深宫之中隔墙有耳,就只与他闲话家常两句。
正在心不在焉的时候,前面的一处岔路口那里就传来低沉的说话声,却是几位被连夜传召入宫议事的大臣正赶着出宫。
“微臣给摄政王请安!”几个工部的官员连忙让到路旁请安,有眼尖的立刻就注意到宋灏怀里揽着的女子,但是夜色之下,那女子又只露了半张脸孔在外并看不清楚具体的样貌和身段儿。
“各位大人连夜还要入宫议政,辛苦了!”宋灏象征性的慰问了一句,辇车直接错过众人行了过去。
待到辇车走远了,几个人才交头接耳的议论起来。
“方才和摄政王同乘的是什么人?不会是王妃吧?”
“龚侍郎你这消息也太闭塞了,现在京城谁人不知,摄政王冷落王妃,回朝之后就不曾回过王府,据说最近闹的很不愉快。再说了,若真是王妃的话,也不用这么三更半夜的出宫,还这样的藏着掖着了。”